诸暨职教中心高考班:师 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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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 傅 

(2009-03-22 13:16:10)[编辑][删除] 标签:

杂谈

    参加工作三十年了,最难忘的是在工厂当学徒那阵子的故事。

一九七零年秋天,我从河北老家被招工到八一三厂当上了学徒工。师傅是个山东人,不高的个子,黑黑的面皮,瘦长脸,嘴里镶着两颗金牙。所以师傅最爱笑。一笑就露出两颗大金牙。其实他笑比哭还难看。可他最爱笑,人们又不得不听着他那公鸭嗓子的笑声和两颗惨不忍看的金牙。

师傅姓陈,是个党员。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共产党员和师傅联系在一块。无论从那个地方看,陈师傅都不像个共产党员,反倒像个某部抗战影片里的汉奸。

我所在的电焊班共二十四个人。班长姓于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国字形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疙瘩痘。一到开班前会时,他就会拿着个小镜子,一边照一用手挤那些疙瘩。他的疙瘩痘很有特点,平常看着没什么。可于班长用手使劲一挤,一股淡黄色液体会疵出一米多远。于班长是烈士子弟。长的五大三粗,爱喝个革命小酒,还爱打个仗。大伙背地全都叫他于瞎撞。至于他为什么当上班长,谁也不清楚。

我师傅在班里人缘不好,大家都有讨厌他,人前把他叫陈师傅,背后都叫他大金牙,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报到时,一到电焊班,班里的混小子蚂蚱就告诉我:“你师傅姓金。就是那个镶金牙的。过去叫金师傅。”

我怯生生的走到陈师傅跟前,大声喊了声:“金师傅!您好”。

陈师傅愤怒的喊了声:“我不姓金!我姓陈!耳东陈!谁他妈的这么损!混蛋!‘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笑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蚂蚱师傅是我们班的刺儿头。他姓马叫马玉山。因为爱活动,整天不消停。所以大伙都叫他蚂蚱。

那时候正值学习“毛著“的热潮,每天一上班就是早请示,读老三篇,唱语录歌或样板戏,陈师傅是山东日照市人,他把红太阳不叫红太阳,叫作红日头。最红最红不叫最红最红,而叫做甘红甘红。所以他一念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就变成了心中甘红甘红的红日头毛主席万搜(寿)无赃(疆),万搜无赃!;经常惹得大伙哈哈大笑。尤其是唱样板戏时,他的一口胶东话常使大家笑破了肚皮,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有一段唱,叫提蓝小卖拾煤渣,他,唱就成了提篮小卖买麻花。

于班长几次将这一阶级新动况汇报给营长。当时我们学习解放军的编制,车间编为营的编制,工段称为连。营长是解放军的一个连长,也是胶东人。听后哈哈一乐说:“到俺们那个地场,就是这么说。大惊小怪!“

陈师傅的电气焊技术很高。当时就是八级工。据他讲,他这八级工还是朱德司令特批的。五四年,陈师傅从东北支援八一三厂建设来到此地。一次在焊接铝母线时苏联专家都无计可施了。陈师傅却一气焊了六个铝母线头,当时正值朱老总来厂视察,听说这事后拍案叫绝说:“这样的工人为什么不能当八级工!也让苏联人看看,中国人也有能人!“于是乎,他就成了当时全国为数不多的八级工,并多次出席全国劳模大会,并受到毛主席,刘主席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陈师傅文化程度不高,就是凭着一个好脑瓜,死记硬背把电气焊技术学到家的。他教我练电气焊基本功和别人不一样。他根本不让动电气焊把子,而是做了一个十几斤重的钢杆模型,模型的形状级像电焊钳,钳子上夹一个毛笔,毛笔上蘸满墨汁,每天让我一毫米一毫米的在根纸上练直线曲线。一直练了三个月,也不让我动一动电气焊把子。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我的线崩直,划的曲线非常规则,这才手把手教我引弧,运条。不到半天,我焊的焊缝,非常漂亮,割的割缝非常挺直,他才露出了两颗金牙笑了。

我那时非常爱问为什么。为什么电焊条能燃烧并能放光啊?为什么气割能割铜啊?等等的。

第到这时候,陈师傅不笑了,点上大烟斗一本下经的告诉我:气割是英国一个小偷发明的,这个小偷为了盗窃女皇的保险柜,就想出了用气割的办法去化开了保险柜。至于电焊为什么能焊接,他说的更离谱。他说电焊方法是俄国人利用胶水粘纸的道理发明的。他把乙炔,坡口念成波口,毫米不叫毫米叫小米粒。电厂(碳化钙)叫唣斯,自行车不叫自行车叫洋车,火柴叫洋火,煤油叫洋油,白平纹布叫洋布,白线袜子叫洋线袜子,香烟叫做洋烟卷子。

师傅的老伴我叫师娘,是个日本人。为阿师傅生了两男两女,都长得十分漂亮。就因为陈师傅的老伴问题,他一直没提干。用他的话说,他要不找个日本媳妇,早在部队上当团长了,!至于他怎么找得这个日本老婆?班里的师傅们传的可神了。

我师傅是一九四二年从胶东当的八路军,当过班长排长。一九四五年跟着罗菜柜元帅渡海去东北时,已是特务连长了,到了东北之后,他们奉命接管沈阳时,陈师傅碰见了这个日本娘们。他不知中了那门邪,一眼看上了日本花姑娘,非要和日本娘们结婚,结果只保留了党藉被下放到我兵工厂干上了焊工。这一个就是近三十年。他的警卫员都当上了师长,他还是白丁一个。用他的话来讲:“天生不是当官的命!“

陈师傅爱喝酒,而且酒量特别大。他的下酒菜就是红烧麻雀。他经常带着我和他的俩儿子, 晚上骑着那辆东德产的破自行车,到山上树林里打麻雀,他枪法极好。晚上让我和他的大儿子费力地蹬自行车,用来摩擦轮胎上的摩电灯,再把电源线接上十几米电线,让他小儿子举着往树上照,他举起自造的破枪一枪一个,有时候一晚上能打上半麻袋麻雀,这时候,他哼着不成曲调的歌儿,带领我们凯旋回家,回到家里,我的日本师娘就烧开一锅水,连拔毛加开膛忙碌一宿,再用清水泡上,到了第二天中午准能吃上香喷喷的红烧麻雀。

师傅很正直,遇到啥不顺服的事儿他准管。有一次,我和师傅外出施工,正碰上文攻武卫的几个队员在殴打一个卖花生的小姑娘。那时候私自卖花生是违犯国家政策的。几个小伙子拳打脚踢打的小姑娘满地打滚,师傅见状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拳打倒了一个,一脚踢翻了一个,又一个金鹏展翅把另外俩个打倒在地,扶起小姑娘,从兜里掏出伍块钱,打发小姑娘跑了。这才大摇大摆走到八厂文攻武卫队员跟前说:“我姓陈,陈八级!咱厂军代表是我的警卫员!,我操!走!”

事后我问师傅会的什么拳?他眨巴眨眼睛,冲我露出两颗金牙:“我操!×养拳!”

一九七一年春,师傅犯错误了!错误根源就是一张人民日报,那天的人民日报上刊登着敬爱的林副主席谈毛选的一个大特写镜头。一家人直称赞林副主席这好那好,我师傅冒出一句话,惊到四邻宾客。他说:“我操!林秃子这个×养的当上副主席了,真他妈牛人!这个×养的抽大烟,是个烟鬼!”

话音未落,于班长一把捏住我师傅的手说:“大金牙!你再说一遍!‘

我师傅大大例例的说:“我操!甭说说一遍,说十遍我也能说!”他又重复了一遍。

谁也没注意蚂蚱溜出了工作室,很快把营长叫来了,营长在门外听了半句话后,一个箭步闯入我们班的工作室,大声断喝:“陈二孩!你被隔离审查了!”话音未落,于班长和蚂蚱上去一阵拳打脚踢,打了师傅个口鼻窜血乌者,一条绳子捆了个紧绷绷,直接押送革命委员会。

金师傅一边走一边喊:“我说的是真话!毛主席啊!你防着点!林彪是个奸臣!‘

一个星期后,宣判令下来了:我师傅被打成反革命流氓造谣犯,判刑二年,监外执行强迫劳动,以观后效。

从此,我便一个人干活了,什么电焊气焊全由我一个干,师傅成了反革命后,就给我当壮工,每天拉着地板车运工只接氧气瓶,跟着我跑,每到中午开饭时,我悄悄地给师傅分打一份菜送过去。他也不说谢谢。埋头就吃。可没过多久,蚂昨发沉这个事后,把我叫到一个僻静角落,恶狠狠的给我上了一堂路线战斗音标。什么亲不亲,线上分。一颗红心跟党走,不让敌人显身手。直到待我眼泪直流,他才罢口,

转眼到了夏天,我师傅办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把军代表的鸡巴给铰了!

事情是这样,自从我师傅被打成反革命后,整天被批斗劳改,很少时间回家。就在这时间,总厂的军代表王麻子打上了师娘的主意。我师傅是典型的东方美人。不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白白皮肤,尤其是那俩乳房就和小山包似的。匝说是年过四十的人了,却依然风采依旧。

军代表王麻子是从北平和平解放过来的兵,高高的个子,一脸大麻子,就因为会修枪才留用到七十年代,混了个副营职干部。他到八一三厂后就盯上了师娘。一是他结婚后十几年没孩子,看着师傅的儿女们长得个个人样要样的;二来他盯上了师娘的两个大乳房。

就在师傅被批成反革命后的一个星期天王麻子反师娘叫到了办公室,先脱裤子后扒裤头,在办公桌上就把师娘办了。

师娘哭哭啼啼回到家。给师傅把实情说了。师傅怒不可退,默默地磨那把铰铁板的霸王剪子。又如此这般给师娘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师娘打扮的花枝招展进了军代表的办公室,约好晚上八点在师傅家见。

王代表不知是计,当天晚上换了一身便衣悄悄溜到师傅家,只当王代表欲火中烧的时候,师傅从窗后跳进去,一木棒打错了王代表,随即掏出剪子,喀嚓一声为王代表剪除了骚极。而后用个旧塑料纸起那个颤抖的肉东西直奔军管会主任的宿舍。

事情比师傅预想的好。那个王代表当天晚上就走了据说是到了某厂农场去了。陈师傅被隔离审查后,直接判刑入狱。只是可怜陈师母和那四个孩子也被下放到师傅的老家去接受贫下中家再教育去了!

从那时候我就没了师傅的消息。

一直过了七八年后,我从部队探亲来到八一三厂。意外的见到了当年的班长于瞎撞。他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人也显的老了。他告诉我:陈师傅的案子已经给纠正回来了!他的日本老婆也回日本找到亲人了。大金牙这回从苦海里掉到福窝了等等。

我赶快卖上两瓶酒和几包点心,去了陈师傅的家。

陈师傅第一眼没认出我。直到我喊了声师傅后,他才从惊恐中回忆起来,连忙招呼孩子们递烟倒水。

师傅老了。嘴里的两颗金牙变成了两个黑洞洞。腰也变弯了。行动上也有些老态龙钟。但精神很好。他向我诉说这几年受的魔难和委屈,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老泪纵横。直到饭菜摆上桌。他才停上了唠叨。我们师徒俩喝的很开心。

后来听说他们全家都移民去了日本。唯独他自己回到了他的老家。再后来一个说他死了。死在了他家的门口,是心肌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