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月子中心的条件:被尘封的那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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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流落在历史之外的中国远征军,国人长时间集体失忆。如果现在上街随机采访,一一询问路人有关抗战时期这支军队的信息,大多数人都会茫然地摇头。对于这段学校不教、书店看不到、档案馆查不到的历史,他们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一个甲子之前,在滇西那片美丽的土地上,中国军队参加过一场关乎国家民族存亡的战争,最后用十数万年轻的生命换得了国家今日的安宁。而其中的细节和之后发生在许多幸存老兵身上的故事,更是鲜为人知。学者章东磐在《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父亲的战场》一书中首次披露了那些被历史尘封的人和事,本期常源视点摘选其中几个片断,以读者。
                           被尘封的那段历史
                       -----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


                              荡气回肠的《石牌》
    六十年前的中国,从湖北到四川还没有一条可以走车的路,少有的羊肠小道也是险峻万分,高山大岭终于阻止了日本陆军西进的势头,而攻不到重庆则就断断不能停止中国绝死的抵抗。进攻重庆必须打通长江,而打通长江必须占领石牌。就这样,石牌这个当时不足百户的小村,竟成了广阔的中国战区最关键的要塞。
    小村石牌在当年一战成名,在这场被称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之前,日本陆军所向之处,虽然也大多遇到过顽强的抵抗,但在日本军队一浪一浪的强攻之下,都是以中国军队的最后退却为结局。然而就在石牌,中日陆军并无天险阻隔,面对面厮杀,贴身肉搏,喋血拼刺,中国军队在数量超出自己的日本王牌陆军面前像钉死在石头上一样,一步也没有后退。
    石牌要塞最惨烈的战斗开始的前一日。石牌守军的统帅,那位年轻的胡琏将军却在准备着一件与现代战争似乎全不相干的大仪式,他要拜天。那一天,这位将军起得很早,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血战将在明晨。晨曦中他一连写了五封信,五封诀别的信,我看到了他写给父亲和妻子的两封。
    “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我第一次捧读胡琏将军给父亲的诀别书,真是受到了撕心裂胆的震撼。决战将临,胡琏心里并没有底,他清楚地知道,此一役打下来,无非成功成仁两个结局,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石牌已是守国的最后一道门坎,中国人退无可退了,他显然没打算逃跑,当然也不会投降,心存胆怯的将军绝然写不出如此滴血的家书来。在明知战死可能更大的时候,他这样安慰着等待丧子凶耗的父亲,有儿子能为国而死,父亲你应该感到至大的欣慰,静如止水的一句话,却是何等的血气。
    他在诀别书中如此留话给妻儿:“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
   大将临战,淡定如此,除了战事,再多的情丝他也全然斩去了。
   “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
    在给老父的信中,他还多少为翘首临窗的慈父留了些许成功返乡的希望,而对结发爱妻,则已直截了当地交待后事,他心里清楚,此一仗,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后事只有一件,将军告诉尚还年轻的妻子,所有年轻的妻子,所有的妻子,所有的儿子长大成人,都要去当兵报国,和日本人打子孙冤家。
    读过这二封信,我久久不能做声。这两封短短的绝命家书,可以让多少人真正理解什么叫义薄云天。
     料理完自己的后事,将军依古例沐浴更衣,他换上崭新的军服,在太阳最高的时候,着人设案焚香,亲率师部人员登上凤凰山巅,这位绝死的年轻将军虔诚地跪拜在列祖列宗的苍天之下。
    胡琏琅琅誓曰:“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想一想60年前的那个场面,每一个男人都会热血奔腾,那个年代的中国,有多少家庭的父老妻儿孤苦无依地盼望着,盼望着真有一堵墙,能挡住那似乎在自己的土地上像洪水一样肆虐的血色的日本军旗,胡琏们用血肉之躯挽起了这道城墙,这道墙遮挡着尚未被战火摧残的半壁江山。

                              令人扼腕的爱情
    那是1944年,姚上尉时任远征军八十七师二六○团二营六连副连长。他有一位军校十四期毕业的学长杨兆勤,也是河南同乡,那时在同一营的机关枪连担任连长。姚老伯在书中这样介绍他的好友:他的个子不算高,但双眼炯炯有神,永远挺胸直背,衣饰整洁,精神奕奕,而且对人和蔼亲切。
    他们部队最初得到的命令是开赴怒江东岸进行防卫,江防期间,姚上尉所在的营驻在怒江东岸一个叫五里凹的小村庄,命运弄人,小村里一对如花似玉的杨家姐妹出现在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眼前。村子那么小,当兵整天出操收队,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个人眼里看满了姐妹俩青春的芳容。姚老先生回忆,他自己正好住在杨家对面的屋子,因此可以知道姐妹俩大的叫老四,小的叫老五。
    在怒江战役开始的那一天,在部队出发驻地名叫长安街的小镇,杨连长约了姚上尉谈话,悄悄告诉他自己恋爱了,而且已在昨夜临战前与爱人对天盟誓,这场大仗一打完,他就回来娶亲。让姚上尉尤其震惊的是,这位不声不响的大哥暗定终生的恋人,不是所有军人心里的精神情人老四,而是凭谁都没当成大人的小妹老五。姚连副着实大吃一惊,因为老五只有十五六岁,在旁人眼里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杨连长说,自己此前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他已经把老五当成自己的终生伴侣。他嘱托亲弟弟一样的姚上尉:“明天我们就要上战场了,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假如我有不测,就请你照顾老五。”姚上尉说:“我会。”同时也把自己河南老家的地址写给杨大哥,自己若有万一,也请他代为通知家里二哥。
    仅仅一个半月之后,左脚被敌人子弹洞穿的姚上尉被担架抬下阵地送往前线医院,那时的龙陵战场经日大雨滂沱。在泥泞的山路上,他从机枪连的下撤伤员口中得到了杨连长阵亡的死讯。
    姚上尉和杨连长所在部队防守的县城东部的空树坡阵地,当是中国军队反攻时先行占领的高地,断不可失。因为一旦失守,中国军队连攻击龙陵县城的出发阵地都完全丧失,并有可能动摇对松山的围攻,那样自5月起的南翼集团军作战一大半都白打了。
    就因为这样,本来伤亡并不太高的重机枪连,眨眼间成了试图突破远征军阵地日军的最大障碍,是敌人所有火炮第一要消灭的目标,重机枪是几乎无法隐蔽的武器,所以就在那一刻,身先士卒的杨连长成了整个火线上最危险的一个人。他可以躲在战壕里用嘴喊打,他也许不会死,但他的士兵们谁还不往下躲呢?所以,在那样的时候,他只有一个选择,站在所有自己的士兵和敌人都看得见的位置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昭告弟兄们:打!打死敌人!守住阵地!
    杨连长并未因心里的儿女之情而怯战,他知道只有打完、打胜此仗,他与老五的生活才有安宁。他为更多老五的幸福死掉了,而美丽的少女老五在他生命最后时间,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感情甘泉,老五是杨连长英勇灵魂的遗孀。多少年轻的军人,在上阵前默念: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每当想到他们念诵这句激励自己以死救国的警句时,我的眼泪都不禁想要喷涌而出。一个男人,千万别轻易说爱。一旦说了,就要有为爱而死的勇气。无论爱的是你的祖国,还是女人。

                           惨烈揪心的《松山》

看过松山,才能体会松山之战为什么是滇缅战场,甚或中日战场,更甚至是二战战场上的一个经典之役的发生地。因为这个鬼地方太重要,哪一方拿到它都是战略之必需;而它又太是难攻易守,可反攻的中国军队除了攻下它,偏就没有绕过去、躲开这场恶仗的丝毫可能性。只要日本军队还占着它,山脚下的滇缅公路就无法畅顺地通行,那山上时不时打一炮,扔个手榴弹,甚至推块大石头下来,都能让这条战略公路堵好几天。这座只有在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才看得到的钉子大的松山,几乎在多少万年前形成的时候,就藏下了总有一天要出大名的伏笔。
    已经有太多人写文章,写专门的书来介绍松山之战,我根本不打算笨拙地试图讲述那场绝死之战的过程。我不相信除却亲历,任何人能用文字描绘出那场战争,那是文字所能完成的任务吗?那种火海,那种拼杀,那种刀尖上挂着死神眼睛的成千上万刺刀组成的丛林,那种半步之差就会血肉飞溅的瞬间,那种能把人的胸膛里的五脏六腑震到碎裂而表面不流一滴血的永不休止的死亡。
    山坡上中国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一零三师残破的松山阵亡将士公墓志告诉我们,这一个师的参战者中即阵亡军官59人,士兵1450人。“但因当时战况紧迫未及妥埋,战后收集忠骸迁葬于此者,仅官佐46名,士兵626名。”是役,中国军队的阵亡总数为七千六百余人,我们在这座山上只找到这一个师的一座墓地。
    那仗之后,松山几十年未被人力改变过。周围的乡亲们说,松山上的柴不能砍,因为一斧子下去,那树痕里会流出血来。年纪稍大的当地人还记得前些年的事,每次雨后,都有新的人骨被冲出来,以至于在山上放猪的人要吓死掉,因为每一头猪都叼着一个人脑壳跌跌撞撞地跑,眼睛都被人头骨遮住了。
    别的地方孩子顶多在纸上、布上画骷髅来吓唬自己和别人,而松山的孩子根本就是双手举着两根大腿骨在山上追逐玩耍,他们见得太多了。老百姓说:只要有炮弹坑就有人脑壳,里面都滚着几个。下了雨,骨头绿荫绿荫的,到了晚上,整个山上一片一片的磷火。
    滇西高原碧空如洗,多少年也没有空气污染这种东西。本来当地汇集到溪流中的雨水捧到手里就可以喝,跟今天的蒸馏水一样。可松山不行,那雨天天下,天天下得很大,可无论连着下多少天,顺着树根,顺着草茎,顺着树叶流下来的雨水,仍然带着殷殷的暗红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净的。血已经与山合为一体了,血深浸在了土里、石头里,汲进草里,长到树木里,整座松山变成了一个人血馅的大馒头。
    激战后的松山变成了一座宝库,一座教室。它留下的子弹壳几乎养大了两代人。它留下的炮弹让山下本来只晓得种田的农民成了军火专家。我们在大哑口的村公所刚好看见了新出土的28发炮弹,这是一家盖房子挖出来的。那些口径不一的炮弹大多已经装好了引信,只是没来得及打出去。我们提醒村长,还是请公安局的专家来处理一下。他笑了笑,挥挥手,老乡把那几箱炮弹又搬回屋去了。他们一点都不怕,他们会弄,熟练得就像侍弄地里的烟叶。
    就在松山脚下,在第八军一○三师破败的阵亡将士公墓前,五十岁的我平生第一次给素不相识的殉国前辈们磕了头。那天下着雨,风很大,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带来的香点燃,一枝一枝地插在残存的墓石缝隙中。那一天,是2003年10月1日,我们的国庆节。在那片山上,除了杨延康、孙敏和我,再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这些为了国家独立而死去了一个甲子的卫国英魂。据说快有人群来了,因为大家终于发现这座山作为“旅游资源”的价值,准备建遗址公园了。
(节选为自《父亲的战场,中国远征军滇西抗战田野调查笔记》章东磐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