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税收增长8%而奋斗——一个地税局官员的2009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骆海涛 2009-12-23 23:19:23 来源:南方周末

工资“被阳光”

在地税局工作约10年后，孙新在2008年末终于被提拔为中部某省会城市的地税局办公室负责人。春风得意一番之后，他发现2009年将是“备受煎熬的一年”。

果然，一踏入2009年，孙新组织的或参加的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在讨论如何应付2009年的税收困难，从上到下，一片愁云惨淡。

2000-2008年国家财政收入总额及增幅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温翠玲/制图

2009年1-11月国家财政收入及增幅

数据来源：财政部网站 温翠玲/制图

雪上加霜的是，春节没过多久，市政府推动多时的“阳光工资”正式实施，此举目的在于“清理整顿机关津贴、补贴、奖金，规范公务员收入”，客观上平衡不同部门公务员的工资水平。

“我们税务人员的工资‘被阳光’了。”孙新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按照往年他的工资、奖金、补贴等全部加起来算，在这个城市里属中等偏上的水平，但阳光工资制度变成市府“威胁”税务部门的手段——假如没达到省、市下达的税收指标，税务人员的收入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只有完成任务，才有可能补发剩下的三分之二。

对员工们影响的是收入，对领导来说直接影响就更大了。“年初的几个月，几乎每个工作日领导都要下来‘鼓动军心’。”

但是当时根本就看不到希望。由于该市一直以外向型经济为主，但涉外税收却下滑得惊人，其他行业的税收也还没有明显的好转迹象。

全国的数字也印证了这一点：一季度累计，全国财政收入1.46万亿元，同比下降8.3%；其中，全国税收完成1.3万亿元，同比下降10.3%。

财政收支矛盾变得更加尖锐，一季度，全国财政支出1.28万亿，增幅34.8%。

“我们当时被市政府逼得跳楼的心都有。”孙新回忆道，要完成全年税收增长8％以上的任务，接下来的3个季度里税收至少要实现20％左右的增幅。

财政部设定的全国税收年增长目标是8％，当时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也就是说，中国将出现1994年税改以来首次未能达到预算目标的情形。

会有转机吗？“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和妻子没多少积蓄，钱都投到买房子去了。”孙新说，现在他的父母和他共有4套房子，其中3套已经付清，还有1套每个月需要近8000元的月供。

或许正是因为有太多像孙新一样喜欢把钱化为房子的人，才使得财政收入格局发生显著的变化。

税务局的大救星

相比以前多数是与本地的房地产开发商打交道，孙新在2009年也增加了与全国知名的大地产商的接触。有一次，当得知某地产巨头的副手要亲临拜访该市地税局时，全局上下几乎倾巢而出，夹道欢迎。

4月份以后，房地产市场走强，房价持续坚挺，使得这个二线城市的商品房均价超过了8000元，市区均价超过万元，新楼盘开盘往往就是一万几千的，“而且认购的人像是吃了药一样的兴奋，人潮涌动啊，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人、这么多钱。好在我以前买了房子，放到现在，我也买不起了。”孙新说。

与房地产相关的税种甚为繁杂，营业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所得税、土地增值税、印花税以及教育费附加、契税等等，税加上费，不下十余种，而且买卖双方都得交。

2008年底，为刺激陷入低迷的楼市，国家对房地产交易的部分税种给予优惠，但随着楼市成交放量增加，税收仍然“水涨船高”，让孙新们乐得合不拢嘴。

在此轮金融危机中，房地产业的萧条导致房地产税收下降，致使年初全国地方财政收入出现了几年来少有的负增长。但房地产税收的逆转，最终带动了地方税收的回暖。

有房地产开发商公开了其成本清单，网络上一度掀起了税费过重是否对房价飙升推波助澜的讨论。

孙新也关注到了这些讨论。“房地产与税收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关系。房地产业一打喷嚏，地方税收就感冒。”

到底是房价拉升了地价，还是地价推高了房价，这是今年的一大话题。但政府尽可能地将土地变成钱，却是不争的事实。孙新向记者举了一个例子，有一家效益很好的企业，刚刚投资添置了不少新设备，但由于该企业位于黄金地段，被政府以其环保不达标为由收回了土地。

“是否真的不达标，很难讲。”孙新说，他只知道随后那块土地被本地的一家房地产企业收购，楼板价在万元以上，是该地区现有房价的1.5倍以上。也就是经常说的“面粉比面包还贵了”。

基于房价持续上涨的预期，开发商愿意出钱拿地，政府也乐见其成，笑纳房地产企业缴来的土地出让金。

“来自房地产的税收拯救了我们，简直是扭转乾坤的作用。”孙新回顾道。

查税风暴

即使房地产税收和卖地收入缓解了燃眉之急，也让税务人员看到了一线希望，但是，为了达到上级的要求，必须采取更稳妥的方法：通过查税，要求企业必须补缴未缴纳的或者遗漏的税款——未全额纳税是企业界普遍存在的现象，但这种现象今年将不被容忍。

4月29日，国家税务总局为查税颁发了“尚方宝剑”——《关于加强税种征管促进堵漏增收的若干意见》。

本来，这场风暴瞄准的是全国3108户大型企业集团，但严峻的财政收支形势让风暴“不得不”扩散。

“省里接到任务分发到市一级，市又下发到区。”孙新说，进入7月份，房地产的税收稳定增长，查税工作也全面铺开。下半年的任务是：每个月至少要维持同比增长15%。

从7月份起，孙新就再也没有正式享受过节假日。

“由于来自上级的压力太大，并且将一些稽查权力下放到基层，这样的话，基层税务部门不得不把查税从大企业扩散到中小企业。”孙新举例说，一家中型企业自查后须补缴400万元税款，相当于它2008年营收的20%，“这对那些今年经营稍有起色的企业无疑是泼了一盆冷水。”

孙新在跟其他城市同行交流中发现，有些地方一刀切地规定了自查企业的补缴比例——本企业上一年度所交税款的1.5%，有些地方则采取预征税费、延迟退还企业税款的做法。“相比他们，我们要规范多了。”孙新说。

窥一斑而见全豹，在全国数十万征税大军的努力下，5月全国财政收入终于在连续4个月同比负增长后实现正增长4.8%，此后增长逐步加快，8-11月的平均增幅更是超过了30%。

在一个饭局上，孙新说了一个段子，同事们哈哈大笑，又心领神会。

一大力士悬赏：谁能将自己挤干的柠檬再挤出一滴汁来，即可获奖100英镑。数名力大如牛者均告失败，直至一位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出场——他不仅把那干瘪的柠檬挤出汁来，而且几乎挤了一汤匙！大力士景仰道：“先生，您真行！您是干那行的？”小个子答：“收税的。”

“二财政”的牛态

临近年末，孙新数度陪同市国土局土地储备中心领导吃饭。土地储备中心是该市名副其实的“二财政”，几乎独揽经营土地的大权：在市政府规划好土地用途后，由该中心“一手包办”回收土地、拆迁、土地招拍挂，以及土地款的结算。

由该中心代收的土地出让金是直到年末才跟乡镇政府结算付款，没有独立财政权的乡镇政府能靠卖土地拿到多少钱，最后还得看土地储备中心的脸色。

在饭桌上，孙新难得地先后目睹了几位乡镇书记向土地储备中心的“财神爷”们请求少扣点费用的情景。

“今年全市依靠卖地获得的财政收入应该超过总额的一半。”孙新说，而地税保持了与GDP同步协调的态势，今年全年的增幅大概在 10%左右——其中当然是房地产贡献最大。

“曾经引以为荣的涉外税收依然很差，全年降幅超过了10％。各项相关指标让我们到明年都看不到希望。”

不过，上级下达的税收任务完成了，“阳光工资”也得到补发，孙新不必再为每月8000元的月供担忧。

国家也完成了年初认为的“不可能的任务”：今年前11个月累计，全国财政收入6.34万亿元，比去年同期增长9.2%。这一数字已经接近年初预算确定的全年财政收入6.62万亿，增长8%的目标。

（应被访者要求，孙新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