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地 游戏:唐代西南地区酒业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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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西南地区酒业初探

 

卢华语  潘林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400715)

 

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8年第1期

 

 

    [内容提要]唐代西南各地①(尤其是川渝地区)普遍酿酒,酒品较多,历史悠久。其地理分布与当时西南地区的经济发展走势大体一致。唐代西南地区的酒类中,黄酒占有重要地位,配制酒也出产不少,具有浓郁醇厚、清香滋润,色泽多样等特点。西南各地酒肆、酒家林立,宴饮之风盛行,也可以反映出当时酒业的兴盛。唐代西南地区酒业的兴盛,为如今独树一帜的西南地区名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关键词]唐代;西南地区;酒业

    [中图分类号]X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22x(2008)01-0013-20

[收稿日期]2007-08-23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酿酒术的国家之一,酿酒历史源远流长。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古酒残留物的发现,表明我国酿酒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距今9000年前②。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繁荣时期,酒业也有了崭新的发展。尤其是西南地区自古享有酿酒盛名,其酒业的发展,更是令人瞩目。本文拟从唐代西南地区的主要产酒地、酒类品种及其特点、酒业经营场所等方面切入,探讨唐代西南地区的酒业发展状况。

 

一、主要酒产地及其酒品的分布

 

    唐代西南各地普遍酿酒,酒的品种不少,虽正史中记载不多,但唐人的诗文、笔记小说等却传递了一些相关信息,尤其是考古资料的问世,更为唐代酒业的研究提供了有力的佐证。现根据有关资料,择其要者,对唐代西南地区的主要酒产地及其酒品试加以分析。

    1、今四川地区

    今四川地区在唐代中后期时主要属剑南道辖地,包括成都府、彭、蜀、汉、遂(大部)、合(部分)、普(大部)、嘉、眉、邛、简、资、巂、雅、黎、茂、翼、维、戎、松、当、悉、静、柘、恭、保、真、霸、乾、梓、绵、剑、龙、陵、荣、泸等36州(府),另外还有山南道的利、扶(部分)、集、壁、巴、蓬、通、阆、果、渠州等10州,凡46州(府)。四川先民酿酒由来已久,上个世纪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青铜及陶制酒器,说明四川地区酿酒历史至少可追溯到距今4000年前③。常璩《华阳国志》云:“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乐曰荆。”④蜀国九世开明帝生活在春秋前期,当时已有质量较好的祭祀用酒。成都、泸州、宜宾江安等地多次出土绘有酿酒图、酒肆图、宴饮图的汉代画像砖、画像石,表明了汉代蜀地酿酒、饮酒之风普遍盛行⑤。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卷七载有比较详细的蜀酒生产工艺:“蜀人作酴酒:十二月朝,取流水五斗,渍小麦曲二斤,密泥封。至正月、二月冻释,发,漉去滓,但取汁三斗,杀米三斗。炊做饭,调强软。合和复密封。数十日便熟。合滓餐之,甘、辛、滑如甜酒味,不能醉人。多啖,温温小暖而面热也。”⑥说明了南北朝时巴蜀地区酿酒技术已有很大的发展。

    唐代西南地区的酒业最盛之地当数今四川地区,当时剑南道所属各州县大都产有春酒(唐人多呼酒为春),现将其主要酒品胪列如下:

    (1)成都春酒

唐代成都生产的春酒闻名遐迩,史籍中有确凿记载,但酒名略有差异。《新唐书·地理志》卷42载:“成都府蜀郡土贡:……生春酒。”⑦其卷7《德宗纪》又载: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闰五月,“癸未,罢梨园乐工三百人、剑南贡春酒。”《旧唐书》亦载:大历十四年闰五月,“剑南岁贡春酒十斛,罢之。”⑧李肇在《唐国史补》中记载了当时闻名全国的十几种美酒:“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⑨从以上史料可看出,唐代剑南道首府成都出产的剑南春酒名扬天下,成为了难得的宫廷贡酒。但两《唐书》以及《唐国史补》所载的此剑南酒名稍有差异,有春酒、生春酒、烧春酒之称。“生春”与“烧春”究竟应作何解释?据王赛时先生研究:“剑南春分为生春、烧春二类。生春指按正常程序发酵成熟的酒,未经任何加热处理。……烧春则是在生春原醅的基础上,再经过一道低温加热杀菌的工序,使酒液可以长期保存,这种加热法,唐人称之为‘烧’。经过这道加热工序的酒俗称烧春或烧酒。……必须强调的是,唐代的这种烧酒决不是蒸馏酒。”⑩可见,生春与烧春源自同一种酒,应该是原醅与成品酒的关系。

唐时“成都酒”名气颇高,众多诗家纷纷赋诗推崇。如“诗圣”杜甫诗“岂无成都酒,忧国只细倾”⑾,成都人雍陶“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人长安”⑿,岑参“成都春酒香,且用俸钱沽”⒀,李商隐“美酒成都堪送老,当垆仍是卓文君”⒁等,均纷纷属意成都的酒美,惟成都酒情有独钟。

    (2)郫筒酒

    郫筒酒是产自成都西北郊郫县的一种佳酿。郫筒酒历史悠久,但由来已难以稽考。明代曹学俭《蜀中广记》引唐代古《郫志》云:“县人刳大竹,倾春酿其中,号郫桶酒(即郫筒酒)。相传山涛为郫令,用筠管酴醵酿作酒,兼旬方开,香闻百步。”⒂正史中虽不载山涛为郫令,但至少表明郫筒酒可能创于魏、晋之间。传说山涛酒量有八斗,遂附会其名,以广为流传。⒃清代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引唐人张周封所著《华阳风俗录》,提到了这种酒的具体制法:“郫县有郫筒池,池旁有大竹,郫人刳其节,倾春酿于筒,苞以藕丝,蔽以蕉叶,信宿香达于林外,然后断之以献,俗号郫筒酒。”⒄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时有诗“人生几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⒅,明代学者王嗣夷认为此“香醪”即是郫筒酒:“舍西有桑,江上有麦,生计似可不乏,且有香醪可饮,又不容舍此而去矣。盖郫筒酒出于此,所云‘蜜甜’者,殆谓是耶?”⒆杜甫自阆中归成都途中作诗回忆起这种美酒,“鱼知丙穴由来美,酒忆郫筒不用酤”。⒇郫筒酒美,香甜宜人,其它酒与之相比也就相形见绌。李商隐曾经在旅途中作诗提及此酒:“海石分棋子,郫筒当酒缸”。[21]竹筒盛酒,可谓别具一格。至宋代,此酒仍富盛名,如陆游诗云:“郫筒味酽愁濡甲,巴曲声悲怯断肠”[22],便是明证。

    (3)蜀州青城山乳酒

    蜀州(治今四川崇州市崇阳镇)青城山乳酒是道家酿制的一种传统酒品。杜甫诗云:“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23]据《杜诗详注》卷11分析,此“乳酒”取“酒者乳也”之意,认为“酒色如花似乳,气味浓香”。《全唐诗》中还载有青城丈人赠酒诗:“峨嵋仙府静沉沉,玉液金华莫厌斟。凡客欲知真一洞,剑门西北五云深。”[24]青城丈人所赠太乙真君的酒称“玉液金华”,饮之以保健延年,与严武送给杜甫的乳酒当属一类。此传统工艺一直保持至今,现在四川都江堰市青城山所酿“洞天乳酒”,号称青城四绝之一,便是唐时青城山乳酒的创新。

    (4)汉州鹅黄酒

    鹅黄酒产于汉州(治今四川广汉市雒城镇)。广德元年(公元763年),杜甫赴汉州探望被贬的当朝宰相房琯,到城西北角官池游玩,写下了《舟前小鹅儿》一诗,赞誉该酒:“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25]于是鹅黄酒远近闻名。到宋代该酒名气甚高,众多文人竞相吟咏,如祝穆《方舆胜览》称“鹅黄乃汉州酒名,蜀中无能及者”[26],陆游《游汉州西湖》云:“叹息风流今未泯,两川名酝避鹅黄”,[27]都对鹅黄酒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5)临邛酒

    邛州临邛县(治今四川邛崃市临邛镇)历来以产美酒闻名。西汉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在此当垆卖酒,留下了千古佳话。临邛酒、文君酒屡屡为后世文人吟咏,俨然已成为蜀地美酒的代名词。唐末五代时的牛峤有词“锦江烟水,卓女烧春浓美”[28],曹学俭《蜀中广记》就此认为“烧春,酒名,其法始于卓文君。”[29]同时代的韦庄有词“翠蛾争劝临邛酒,纤纤手,拂面垂丝柳”[30],可见临邛酒在当时已成为宫廷贡酒。《新唐书》载邛州土贡:“葛、丝布、酒杓”。[31]唐代邛州酒杓成为贡品,闻名全国,从侧面也反映出邛州酒业之盛。

    (6)戎州春酒

    唐代戎州(治今四川宜宾市一带)出产的春酒也比较有名。杜甫在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到了戎州,当地长官杨使君在东楼为他设宴洗尘。杜甫尝到当地所产春酒和荔枝,即兴咏出“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32]的佳句。《杜诗详注》卷14云:“重碧,酒色。轻红,荔色。杜臆引《艺苑洞酌》云:‘叙州(即唐戎州)官酝,名重碧。’”戎州春酒色呈深碧,味醇爽口,到宋代更是闻名遐迩,众多文人屡有吟咏。如黄庭坚《廖致平送绿荔枝为戎州第一王公权荔枝绿酒亦为戎州第一》:“试倾一杯重碧色,快剥千颗轻红肌。”[33]范成大在叙州登锁江亭有诗云:“我来但醉春碧酒,星桥脉脉向三更”,又在自注中称“郡酝旧名重碧,取杜子美东楼诗‘重碧酤春酒’之句,余更其名春碧,语意便胜”[34],认为称春碧酒更妥。

    2、今重庆地区

    今重庆地区在唐中后期包括山南道的夔、忠、涪、万、开等5州,黔中道的黔(大部)、南、溱(部分)等3州,剑南道的渝、昌、合(大部)、普(部分)、遂州(部分)等5州,凡13州。重庆地区酿酒历史十分悠久。《华阳国志》载有歌谣:“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佳谷旨酒,可以养母。”[35]又载秦昭襄王与朐忍(治今重庆云阳县双江镇)板楯蛮(即古代巴人)订立盟约时,以地产“清酒”为质[36]。可见,早在战国时期,重庆地区尤其是渝东地区的巴人就酿有佳酒。据《水经注》载:“江水又迳鱼复县(治今重庆奉节县白帝镇)之故陵……江之左岸有巴乡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37]这说明南北朝时渝东三峡地区所产“巴乡清”仍驰名全国。

    唐代今重庆地区社会经济虽落后川西地区不少,但发展迅猛,当地居民继承了好饮、善酿的传统,出产的酒品主要有以下两种:

    (1)云安曲米春

    唐代夔州(治今重庆奉节县白帝镇)酿酒之风盛行,生产的春酒质量较佳。刘禹锡在夔州刺史任上作竹枝词云:“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38],夔州几乎家家都酿有春酒,酿酒已成为很普遍的家庭手工业。杜甫寓居夔州近两年,留下了大量的觞咏诗作,今随手摘引其中三首:“客居愧迁次,春酒渐多添”[39]、“数杯巫峡酒,百丈内江船”[40]、“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41]即可看出夔州春酒之盛以及“诗圣”对此杯中物的厚爱。尤其应当指出的是唐时夔州所属的云安县(治今重庆云阳县双江镇)盛产一种名为“曲米春”的佳酿,继承了以往“巴乡清”酒的传统,色清味醇,为酒中上品,颇受人们欢迎,难怪一生嗜酒的杜甫在行往途云安中就十分神往了。

    (2)忠州藤枝酒

忠州(治今重庆忠县忠州镇)等地少数民族酿有藤枝酒,用粮食酿成,酒味较薄,饮酒方式尤为独特。自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曾作诗“熏草席铺坐,藤枝酒注樽”[42]、“闲拈蕉叶题诗咏,闷取藤枝引酒尝”[43]。很明显,当地人在饮用这种酒时,围坐在酒瓮旁,往瓮内注水,用藤枝依次咂吸,直到无酒味为止,真是其乐融融。此藤枝酒后世又称钓藤酒、咂酒、芦酒,历久不衰。

3、今云南地区

    今云南地区唐初分别置姚州都督府(治今云南姚安县北)、戎州都督府,隶属剑南道,管理众多羁縻州,后陷于南诏。唐代中期南诏逐渐强大,控制今云南一带,社会经济有较大发展,但与内地仍有很大差距。当时南诏河谷地区广泛种植五谷杂粮,普遍酿制米酒。《蛮书》载:“每年十一月一日盛会客,造酒醴,杀牛羊,亲族邻里,更相宴乐,三月内作乐相庆,惟务追欢。…每饮酒欲阑,起前席奉觞相劝。”[44]“醴”是古代一种发酵时间极短的酒,味道清淡,饮用时汁滓连吃带喝。唐代今云南地区酒质虽然不佳,但亲朋邻里聚会,喜好饮酒作乐。

    唐时居住于洱海周边的松外蛮,种植稻、麦、粟、豆等粮食,酿有米酒。《册府元龟》载:松外蛮“豪富者杀马牛祭祀,亲戚必会,皆赍牛酒助焉。”[45]富豪家祭祀时,亲戚都聚集到一起,都会送去牛酒相助。又云:“富室娶嫁,金银各数十两,马牛羊皆数十头,酒数十瓶。”[46]当地富豪婚庆往往花费几十瓶酒,说明了这里酿酒量较大。

    当时居住于今云南丽江地区金沙江河谷地带的居民饮酒之风也很盛行。如《新唐书》载:“磨蛮、些蛮与施、顺二蛮皆乌蛮种,居铁桥(今云南丽江塔城)、大婆、小婆、三探览(均在今云南丽江地区)、昆池(今四川盐源)等川。土多牛羊,俗不颊泽,男女衣皮,俗好饮酒歌舞。”[47]《蛮书》载:“磨蛮亦乌蛮种也。…俗好饮酒。”[48]又载当地居民配制有一种药酒:“获歌诺木,丽水山谷出。大者如臂,小者如三指,割之色如黄蘖。土人及赕蛮皆寸截之。丈夫妇女久患腰脚者,浸酒服之,立见效验。”[49]可见当地人割获歌诺木,用酒浸泡,制成药酒以治病。

    曲州(治今云南昭通市)、靖州(治今云南大关县附近)以南滇池以西地区居民主要从事农业,“土俗唯业水田,种麻豆黍稷…酝酒以稻米为曲者,酒味酸败”。[50]这些地区使用稻米作曲药发酵酿酒,但气候炎热,鲜酒难以长期保存。

    4、今贵州地区

    今贵州地区唐时主要属黔中道辖地,包括黔(部分)、溱(部分)、锦(部分)、奖(部分)、播、思、费、夷等八州。唐代今贵州地区农业已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主要在河谷地带,“土热多霜,稻粟再熟…宜五谷。”[51]粮食收获较多,也就为酒业的发展创造了物质条件。《新唐书》载:“西爨之南,有东谢蛮,居黔州西三百里。…昏姻以牛酒为娉。”[52]东谢蛮位于今黔中腹地,当地居民喜好饮酒,酿酒比较普遍。其周边牂柯、谢、赵诸蛮(均在今贵州省境内),“俗与东谢同”[53],也普遍酿酒。

以上分别叙述了唐代西南地区主要产酒地及其酒品,实际上从地理空间分布来看,它们集中分布在从川西北的汉州经成都平原,沿岷江而下到川南戎州,再沿长江东至渝东三峡地区的忠州、夔州一带。唐时许多名酒出自诗人笔下,以上这些地区很多也是他们入出四川盆地的交通通道。而云贵地区则几乎没有什么名酒可言。这种名酒的地理分布也与当时西南地区的经济发展走势大体一致,即四川盆地的成都平原经济最发达,中部的丘陵次之,盆地边缘的山地、高原以及云贵一带最弱[54]。

 

二、主要酒类及其特点

 

    酒类品种按现代分类方法,可分为黄酒(又称米酒)、果酒、配制酒和白酒四种。[55]前三种酒类在唐代以前已有生产,但果酒还处于微始状态,黄酒则占有重要地位。所谓黄酒,是指“以稻米、黍米、玉米为原料,以曲和酒母作糖化发酵剂,酿制、压榨而成的一种酿造酒”。[56]如前所述剑南烧春、郫筒酒、云安曲米春、汉州鹅黄酒、戎州春酒等西南地区名酒均属此类。黄酒又可分为“清酒”和“浊酒”两类。浊酒又称浊醪、酶,是未经过滤,发酵期较短,酒味较差的酒。如杜甫寓居成都浣花溪有诗“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57],就提到了浊酒。又有诗“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58],因为用酒质较差的醪糟酒待客,所以颇觉歉意。元稹贬通州(治今四川达州市)司马时有诗云:“酢醅荷里卖,酶酒水淋沽”。[59]他初来通州时,当地“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计粒而食”[60],经济萧条不堪,只能饮“酢醅”、“酶酒”这样的薄酒了。浊酒带有一定的酒渣,或酒糟未过滤净,有时在饮酒前临时挤压过滤。如杜甫寓居夔州有诗“藉糟分汁滓,瓮酱落提携”[61],就说明了这一点。清酒是发酵期较长,滤去糟滓澄清的好酒。“诗仙”李白有名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62],说明了清酒贵重,堪值万钱。西南地区酒美,尤多清酒,如剑南烧春、云安曲米春、郫筒酒等便是。清酒历来也是祭祀用酒。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杜甫两位至交好友亡故,杜甫作诗云:“情乖清酒送,望绝抚坟呼”[63],就是用清酒凭吊故友。

    唐代西南地区还盛产柏叶酒、菊花酒、桂花酒、屠苏酒等配制酒。所谓配制酒,是指“以发酵米酒为酒基,加入药材或香料,浸泡、掺兑、蒸煮而成,或者在米酒酿制过程中,事先加入药材、香料,经发酵后制成。”[64]配制酒常在许多传统节令饮用,有不少唐诗就咏及西南地区的节令酒,如:

    雍陶《酬李绀岁除送酒》:“一夜四乘倾凿落,五更三点把屠苏。”[65]

    杜甫在夔州诗《人日两篇》:“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66]

    又有《元日示宗武》:“飘零还柏酒,衰病只藜床。”[67]

    在梓州(治今四川三台县潼川镇)诗《九日登梓州城》:“伊昔黄花酒(即菊花酒),如今白发翁。”[68]

    白居易在忠州诗《九日题涂溪》:“蕃草席铺枫叶岸,竹枝歌送菊花杯。”[69]

    又有《九日登巴台》:“黍香酒初熟,菊暖花未开。闲听竹枝曲,浅酌茱萸杯。”[70]

    同我国其它地区一样,唐时西南各地也有在节令专饮某一酒品的生活习惯,如元旦节饮屠苏酒、柏叶酒,重阳节饮菊花酒、茱萸酒,农历二月一日中和节(又称春社日)饮中和酒(又称宜春酒),端午节饮艾酒与菖蒲酒,中秋节饮桂花酒的习俗。[71]饮用这些节令酒,一般有辟邪驱灾、滋补、疗疾或寓意吉祥、长寿等作用。

    从外观色泽来看,唐代西南地区的酒呈现出多种颜色,有绿色、深绿色、白色、黄色等。有不少唐诗反映西南地区的酒色,如:

    杜甫在射洪诗《野望》:“射洪春酒寒仍绿,目极伤神谁为携。”[72]

    在戎州诗《宴戎州杨使君东楼》:“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在汉州诗《舟前小鹅儿》:“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73]

    白居易在忠州诗《东楼招客夜饮》:“惟有绿樽红烛下,暂时不似在忠州。”[74]

    又有《荔枝楼对酒》:“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75]

    梓州人李珣《南乡子》:“倾绿蚁,泛红螺,闲邀女伴簇笙歌。”[76]

    又有《渔父歌》:“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待月还。”[77]

唐酒中绿色酒比较普遍,诗家多有吟咏。这种酒之所以呈现绿色,主要是因为酿酒时未能保证酒曲纯净而导致微生物混入,使酒色变绿。优质发酵酒则多呈黄色或琥珀色,为黄酒基色,并且光泽鲜亮,酒质胜过其它颜色酒。[78]唐诗中也屡屡提到“白酒”,但此“白酒”不是今天所说的蒸馏酒,而是浊酒的一种。所谓“白”,是指酒色浑浊偏白,并非指酒色透明[79]。

与其它地区的酒相比,唐时西南地区(尤其是川渝地区)的酒具有如下显著特点:第一是历史悠久。如前所述广汉三星堆遗址发掘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酒器,使西南地区酿酒历史至少可追溯到商周时代。西汉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佳话千古流传,所以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称:“蜀之士子,莫不酤酒,慕相如涤器之风也”[80],文人士子无不为蜀地酒文化所熏陶。第二是浓郁醇厚。如前述剑南烧春通过低温加热提高酒精浓度,再如以下几首唐代觞咏诗:杜甫“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韩偓“脸粉难匀蜀酒浓,口脂易印吴绫薄”[81],李商隐“歌从雍门学,酒是蜀城烧”[82],张祜“成都滞游地,酒客须醉杀。莫恋卓家垆,相如已屑屑”[83]等,均可表明当时川渝地区酒味浓厚,饮之易醉。尤其是该地区的烧酒,成为后世蒸馏酒之滥觞。第三是清香滋润。如杜甫“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岑参“成都春酒香,且用俸钱沽”,杜牧“夺霞红锦烂,扑地酒垆香”[84]等诗句就是明证。唐代川渝地区的上等美酒真正继承了以往郫筒酒“香闻百步”,“信宿香达于林外”的优良特色,馨香宜人。所以,杜甫有诗云“蜀酒浓无敌”[85],诚非虚言。

 

三、酒业的兴盛

 

    酒肆的多寡是酒业盛衰的重要标志之一。酒肆在当时又有酒家、酒店、酒楼、酒坊、酒舍、旗亭等名称。本节主要从酒肆及酒宴方面切人,探讨唐代西南地区的酒业发展状况。由于酿酒业和城乡经济的发展,唐代西南地区尤其是川渝地区酒肆林立,宴饮之风盛行。

    1、今四川地区

    成都:成都为唐代西南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当时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也是酒肆、酒楼最繁华、最密集之地。据《北梦琐言》载:唐代成都有一位郎中叫陈会,“家以当垆为业”,后来考中了进士,“李相固言览报状,处分厢界,收下酒旆,阖其户”,但“家人犹拒之”,舍不得撤消酒肆[86]。这说明当时成都地区经营酒肆成风,获利丰厚。《太平广记》卷85《异人》引《野人闲话》说有一位善击竹子的人,“在成都酒肆中,以手持二竹节相击”,“以唱歌应和,乞丐于人”,“得钱多饮酒”。[87]此则故事也说明成都酒肆规模不小,人来人往,酒业繁荣。明代陶宗仪《说郛》引述元人费著《岁华记丽谱》云:“旧记称,唐明皇上元京师放灯,灯甚盛。叶法善奏曰:‘成都灯亦盛’。遂引帝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88]此说法固然怪诞,但它反映出成都酒肆的繁盛却是事实。唐代诗人张籍有诗云:“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89]诗中所言“万里桥”位于南门外锦江上,这一带水陆交通方便,人来人往,酒家尤多。杜甫诗云:“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90]更是感慨成都少城一带繁花似锦,酒楼林立,饮宴兴盛。

    嘉州:嘉州(治今四川乐山市)不仅酒好,而且酒楼还有余兴节目。杜甫经过嘉州时有诗云:“今年思我来嘉州,嘉州酒重花绕楼。楼头吃酒楼下卧,长歌短咏迭相酬。”[91]杜甫短憩之嘉州酒楼非一般小店,而是楼上楼下,风光美丽,歌咏不断。

    戎州:前面已述戎州杨使君在东楼设酒宴盛情款待杜甫,这里不仅有戎州佳酿款待,还有歌妓乐舞助兴。韦庄又有诗《夜雪泛舟游南溪》云:“因寻野渡逢渔舍,更泊前湾上酒家。”《蜀中广记》、清嘉庆《四川通志》均收录此诗,认为题目中“南溪”即戎州南溪(今宜宾南溪)[92]。韦庄为长安杜陵(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东北)人,在唐末长期寓蜀仕王建,并终于蜀。此诗可能是韦庄经过南溪一带作,诗中反映出当时长江渡口边过客较多,酒家常是他们小憩之处。

    东川: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以监察御史出使东川(即剑南东川,治梓州),有诗云:“虚度东川好时节,酒楼元被蜀儿眠”[93],感慨东川一带酒楼饮酒之风盛行。

    巴州:唐代才子张曙曾作《击瓯楼赋》,自述僖宗时曾避难巴州(治今四川巴中市巴川镇),当地刺史在东楼设酒宴款待,席间还有“击瓯”的器乐助兴[94]。

    2、今重庆地区

    忠州: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曾“作东楼以燕宾佐”[95],此间宴会应该盛极一时。白居易诗云:“莫辞数数醉东楼,除醉无因破得愁。唯有绿樽红烛下,暂时不似在忠州。”贬居他乡,何以解忧,惟有在东楼一醉方休。

    夔州:刘禹锡曾经乘船过三峡,有诗云:“风樯好住贪程去,斜日青帘背酒家。”[96]峡中商旅往来不断,沿岸酒家常历历可见。

    3、今云贵地区

    唐代今云贵地区虽地处边陲,社会经济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平坝河谷地带普遍种植粮食,酿酒业有了很大的进展,应该有不少酒肆与酒家分布,只不过不及内地普遍。唐时云贵边民喜好饮酒,酒宴十分隆重。如前所述《蛮书》载:“每年十一月一日盛会客,造酒醴”,“更相宴乐”,以至尽兴。据元代《白古通记》、明代杨鼐《南诏通记》等载:皮罗阁曾在国中“建松明楼”,大办宴会,与五诏酋长“饮酒尽欢”[97]。另据《新唐书》载:唐德宗贞元十年(公元794年),唐朝派袁滋到南诏册封异牟寻为南诏王,“酒行,异牟寻坐,奉觞滋前,滋受觞曰…”[98]册封仪式十分隆重,少不了饮酒之礼。从以上史料来看,南诏等地酒宴盛行,规模盛大,反映了当时云贵地区酒业的发展。

    总的说来,唐代西南地区的酒肆和酒家的普遍程度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尤其是川渝地区,更是遍及城乡,繁盛一时,李商隐形容“酒垆从古擅风流”[99],诚如斯言。

综上所述,有唐一代西南地区的酒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川渝地区名酒叠出,酒味浓厚清香,酒肆繁盛,酿酒业逐渐步入高峰时期。唐代西南地区酒业之盛,考其原因,一方面,与当地酿酒历史悠久、饮酒之风盛行有关;另一方面,唐代西南地区主要是四川盆地比较稳定,没有遭到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乱破坏。随着中国经济中心逐渐向南方转移,西南地区封建经济进一步发展,为酒业的兴盛创造了条件;再则,西南地区气候湿润,水质优良,所谓“自古好酒不离佳泉”,再加上主产大米、糯米、高粱、小麦等,使酿酒有着得天独厚的物产与自然资源。唐代西南地区酒业的兴盛,为如今独树一帜的西南地区名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