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游戏、拍电影与讲故事

《源代码》是一部跟科幻没多少关系的电影，更谈不上在科幻题材上有什么创意与远见，究其本质，它是一部情节推动型的反恐片。

文_李简

再没有任何一部其他的电影，会像《源代码》那样，让人即便是在电影院里，也会忍不住想要去按鼠标，因为这根本就是一部PRG（角色扮演）的电脑游戏。

8分钟的时间设置，没有完成任务，就Game Over，但你可以记住细节，汲取教训，重新开机，再来8分钟。一般来说，只要你不是太笨，更何况每次重新开始，还有人跟你商量攻略，所以每新一轮的8分钟，都能够找到新线索，推进进程，更上一层楼。当然，这样的游戏，除了任务，大多也会安排一个女角色，让你在虚拟中收获爱情。相比你在现实中的形影相吊，平庸乏味，乃至遭遇困顿，游戏里可以建功立业做英雄，患难与共有红颜，谁还会舍得回来呢？

就像当年玩《轩辕剑外传天之痕》，已到了最后决战的关卡，却不忍看最后谢幕的到来—那些名字，何尝只是自己控制的角色？简直就已经成了自己精神的化身。所以索性便存了档，关了机，把线索留在了硬盘里，也将念想留在了心海中。谁都会有一个做不醒的英雄梦吧。

不过电影院里没有鼠标指挥银幕，没有办法在我们存档的地方结束。我们都只是看客。当做电影来看，剧情开始不到5分钟，主角在镜子里赫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张脸，这其实就是影片的最高潮了，所以悬念也不得不早早解开—人死之后，脑神经会保留死前8分钟的意识，美国政府希望能以此阻止一起恐怖袭击的发生。但更关键的是在尾声部分，如果电影在男女主角亲吻的那一瞬黑屏，而不再抛出创造平行空间的大团圆狗血结局，那凭借明快流畅的情节，不失紧张的氛围，这部电影也几乎算得上善始善终了。

尽管一头一尾都抹上了科幻的色彩，但可以这么说，这其实是一部跟科幻没多少关系的电影，更谈不上在科幻题材上有什么创意与远见。意识世界？《黑客帝国》已经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阿凡达》也比它走得更远。平行时空？《有关时间旅行的热点问题》就显然要有深度得多，它甚至还不如美剧《失落的房间》那样有思考力。《源代码》里面的科幻元素，只是一个前提设置，是情节的启动引擎，是一个类型片的外包装。就像《无痛失恋》，只是一部爱情片，《第九区》只是一部社会政治片，《2012》只是一部灾难片，或者还可拿小时候痴迷得不得了的《机器猫》来说，它终究不过是一部动画片一样，《源代码》的本质是一部情节推动型的反恐片。

2011年是9·11十周年。十年来，反恐，已经成为美国银幕上的最大主题之一。《源代码》作为科幻片并无看点，其实作为反恐片也难有突破，更何况，电影中恐怖分子的胆量与搞破坏的想象力，都并不惊人。所以可以说，这个故事并不怎么好。但不得不做一点最重要的肯定，邓肯·琼斯将这样一个并不怎么好的主流故事讲述得相当成功，而讲述的技巧，正来源于源代码8分钟意识世界不断重复却又可层层推进的结构。这，再一次证明了在文学中也好，在电影里也好，叙述结构的创新，能够带来叙述效果的巨大提升。

有人将《源代码》跟《罗拉快跑》的结构相提并论，但后者并没有将不同发展逻辑串成同一条故事线索，情节效应显然不如前者。也有人认为《源代码》的表现手法与《盗梦空间》异曲同工，当然，《盗梦》的复杂性远超前者，但也正因过于复杂，所以在故事讲述上反倒不如前者那般明快顺畅了。

《源代码》的表现证明，叙事结构与叙述内容之间，肯定存在着一种相得益彰的关系。当年张大导演的第一部武侠大作《英雄》，引来滔天口水，其中的价值观混乱是一方面，故事讲述的“三级片”结构也是重要原因。没有心思编故事，只想急匆匆地把几场重头的打戏抛出来赚眼球，这无疑跟“三级片”重点在于表现床戏的手法师出同门。

不过事情往往也会有另外一种极端。明明有着精巧的叙事结构，里头却包裹着一个羸弱不堪的内容核心，于是举轻若重，同样落得个“不用心编故事”的骂名。《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算得上其中一例。尽管它收获了当年奥斯卡的四座小金人，但对于苛刻的影迷来说，它并不令人满意。通过电视答题，串讲人生境遇，反映社会生态，这是一个妙极了的好点子。但导演有了这个好点子以后，便再没有费心的意愿，将其他的一切全部推给巧合，每一道题的答对，都因为生活中存在有最直接的经验。这难道也算是真实的生活？即便是被惊为“神作”的《盗梦空间》，只怕在这一点上也会有小小的遗憾。五层梦的宏大设计，居然只是为了实现商战中的一场小阴谋？难怪有人要骂—这简直就是一座五星级厕所啊。

《源代码》的叙事结构可谓中上，叙述内容可谓中下，两者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好在两者没有彼此抵触，互相减分，能够合力将电影的整体效果提拉—好比一件可以把玩多时的工艺品。不要忘了，这仅仅是新锐导演邓肯·琼斯的第二部作品。不过，我觉得他的前一部亦即是处女作《月球》，其实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