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之声韩红听哭了:乡镇廿年之计划生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22:09:31

乡镇廿年

                                                              --之计划生育篇

在乡镇工作的廿年里,让自己泪流满面的时候并不多,而第一次泪流满面是在刚刚上班不就的那个清晨。

19901991年是计划生育正疯狂的年月,据说某一个领导人言及计划生育工作的时候曾说过“宁可家破,不能国亡”,或许这是对计划生育工作意义的强调,把计划生育问题提高到了国家兴亡的地步。当时的我就是这样理解的,觉得那些违反计划生育的所谓“对象户”,都是危及国家安全的罪人、敌人。现在知道,不能让百姓有“家”的“国”,才只有亡路一条。

怀着刚刚参加工作的热情、怀着对那些违反计划生育“对象户”的痛恨,与那些热情高涨、乐此不疲的乡干们加入了乡里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工作队伍。

后来才知道,乡干们为什么会对计划生育工作队趋之若鹜:每一次计生突击都会令一些乡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因为每次计生突击除了能得到丰厚的分成之外,更可以攫取更多另外的利益。那个时候因为已经把那些“对象户”当成了敌人,计生工作队所到之处扒房牵牛、株连家属,岂只是“叫嚣乎东西,隳突呼南北”能形容的?绝对是“秋风扫落叶”之势,只要是我们需要的,从床、柜子、自行车、缝纫机,到切菜板、火钳子,都可以随手而取。我曾亲眼看到一个乡干,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穷鬼,什么也没有”,然后捡起了人家的擀面杖悻悻而去。我也曾随工作队到一个村口,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看到我们“哇”的一声哭喊着、叫着“妈,他们又来了”。孩子的恐慌、无助、惊惧这么多年过去了 依然会闪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候,我的住室就挨着乡政府的大礼堂,每至计生突击,这里就成为关押“对象户”的关押点。其实,这里也并不完全是对象户,“该扎不扎,抓她娘家妈”,所以这里还有许多株连的对象,每一个人在每一个工作队眼里都是“钱”。一是要交看管费,二是要在外面的家属交钱赎人。每至夜晚,便会有几个乡干,喝点酒,把其中的一些人提出来,怒喝一声“就你,还违反计划生育哩?”,接着便是拳脚、棍棒。据说是他们一般是让提出来的人先跪下,然后再揍。随着他们的呵叱、拳脚、棍棒,发出的是声声、阵阵的“妈呀”、“爷呀”的哭叫、求饶。我曾经问过他们,与这些人无怨无仇,何苦这样难为他们呢?他们说:你不懂,这些人不打不中。还有一个对我说:这样,他们出钱出得利。而这些乡干却并不是坏人、恶人,他们对工作也很有上进心,对妻子有是情感的丈夫,对孩子是慈严的父亲,对父母是孝敬的儿子,对朋友也会有着一份侠义,但却是他们能对那些无助的人饱以老拳!后来我知道其中的原因:除了可以获得现实的利益、实惠外,那种破坏、打人能够给人带来莫名的快感,而这种快感会推动着人们去更加疯狂地制造快感。“文化大革命”为什么人们对批斗会乐此不疲?因为看着以前高高在上的权贵、权威,如今可以任人推来搡去,双臂反捆、高帽悬悬,大概也可以带给人极大的快感。还有斗地主、分财产,还有打家劫舍,其中的刺激与快感怎么能不吸引人呢?

人不是兽,但人内心深处蕴藏的丑恶与凶残会远远地超出兽性。

那又是一个天刚蒙蒙亮的冬日清晨。计划生育工作队基本上是在晚上、早上出其不意,叫做“捂趴窝”。我们工作队进入了一个小村庄,包围了一所房院。只有妈妈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两个人,在简陋的厨房里做饭。印象中“妈妈”好像是对象户的嫂嫂,我们大声呵斥着:“×××哪里去了?”,望着这群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小女孩怯怯地扑在妈妈的怀里。我们四下打量着有什么值钱的家什,只看到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家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去向。我们不禁有些失望。正在这时,一名有经验的乡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一堆准备做棺材的木料,大家如获至宝,队长一声吆喝:“把这些抬走!”。大家兴奋的就要动手,只见刚才还怯怯地在妈妈怀里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大哭,死命地扑身在这些木料上,撕心裂肺的喊道:“不叫您拿这啊,这是我爷爷的呀!”。孩子的那股拼命劲与我们刚进院子时的胆怯判若两人,我一下子怔在那里。队长又吆喝道:“拉过去!”。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经起强汉的撕拉,但她挣扎着象一头发怒的小豹子,依然向木料的方向哭叫着、撑冲着,本来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双眸,却迸射着仇恨的火光。直到妈妈死死地拉过了她,她才止住了冲锋。抱着妈妈放声大哭。孩子的哭声从冬晨宁静的村庄里一直传到村外的旷野里,传了很久、很远。我很快地走出院子,在一个无人处,让孩子的哭声冲击着我的耳膜、击打着我的心房,眼泪簌簌的不停落下,泪眼朦胧中看着他们在雾霭中抬走了木料,孩子的哭声依然在院子里一阵一阵地飘荡着……

廿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及此事,小姑娘的哭声依然不绝于耳,孩子如炬的眼光依然在灼刺着自己,泪水每次都会溢出眼眶。当年的小姑娘今天或许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但愿她童年受到的伤害和埋下仇恨,能被现在已经变化了的社会和生活所抚平。

在离这个村子不远的省道旁,也有一户对象户,大概比较殷实,红砖到顶的平房,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坚壁清野,全家出逃了。一无所获的工作队便摘卸下了一付大门和两扇新式的大窗户,空洞的门窗正对着大路。在那两三年里,每次从那里路过,我都会静静地望过去,卸去的窗户如同两只眼睛,和我对望,更多的时候,在这双无声的眼睛了我读出的是无助、控诉,还有深深的怨、长长的恨。

直到2005年,法制、人权的概念已经被人们熟知,然而,这一年县里的计划生育排名落后,县里有要搞一次大规模的突击。抽调县直单位分包到村,协助乡镇进行大突击。

当然不可能再象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样疯狂了,但是乡里的领导一再在暗示出格一点也不要紧,可以带人、拿东西。依旧是夜间行动,我带着县、乡、村十几个人的工作队入村进户,村支书拿着对象户底子一户一户地要钱、要人。

到了一户人家,村支书就告诉我:这一户是罚款对象,男人在外下煤窑,有钱不交,这一次一定要把人带走,才会榨出油水。一二十人呼啦啦乘着黑夜一下子进了他们家的院子,一家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村支书兴奋地小声对我说“男人在家,刚回来,肯定有钱,你可不能心软。因为寻觅多日的对象终于出现,村支书怕跑了人,直接带我们闯进了房间。而我看到的却是温馨的一幕:远方归来的矿工,在家守候等待的妻子相对而坐,妻子手里是针线连着的一件衣衫,矿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在暗无天日矿洞里挣扎卖命的矿工,或许这碗平安团圆的饺子,是他心中最大的期待和安慰。而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矿工没有丝毫的惊惧。他放下饭碗,无言的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我们,掏出香烟递给我们,面对他的无言,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忿然,没有人接他的烟,包括支书。

支书说:“你也知道为啥来,找你多次了。”

矿工轻轻的说:“没有钱。”

矿工的敷衍、冷漠、轻视、撒谎显然激怒了我们中的一些人。有人说:“没有钱就带人。”

矿工冷眼的朝鼓噪的地方望去,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带走,下面还有好多户,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太长。”几个年轻人到了矿工身边。

矿工的妻子缓过了神,开始求告我们:“无论多大的事,你们先让他把饭吃了,中不中?”

矿工狠狠地瞪了瞪妻子,妻子不在发话了。但矿工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以他的无言对抗着。

村支书照例开始做和事佬了,缓缓的、关切的向矿工讲我们突击的严肃性、严重性,最后说:“你再有本事,能拗过今天这么多人?要不跟我们走吧,到乡里把情况说一说。”,矿工显然明白了形势,转身穿上了衣裳说:“走就走”。就这样,矿工不知盼了多少个日子的团圆也却只好在乡计生办度过了。第二天村支书高兴的对我说:上午钱就交了,你不关他,收不上来钱。钱收上来了,但矿工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也永远收到了我心中。

最后一次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也还是收多子女费。在去对象户家里的路上,村支书对我说:“这一户对象二三十岁,两个孩子,男人出交通事故死了,最近又改嫁到我们这儿,还想生一个呢。待按三胎标准处罚。那个男人死人家赔了好几万,有钱就是不交”。还好,对象户不在家。村支书想让我们“潜伏”等待,我毅然决然地带队回去了。一直到那次计划生育突击结束,我再也没有去过这一户。不知道最后,那个年轻寡妇带血的钱是否收了上来,但我却从心里祝愿那个再婚的寡妇,能如她所愿,和她的新丈夫有他们自己的孩子。

据说三十年计划生育政策的一项巨大成果是少生了4亿人口,其实还有另外一项巨大成果没有公布,那就是在这30年里收取的计划生育罚款,或者叫多子女费、社会抚养费等,那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在这个数字的背后则是斑斑血泪!还有中国人人性中的丑恶、丑陋、无耻。无论计划生育有怎样的成就,单单那种丑恶人性的爆发,对生命尊严的无情践踏,就是我们民族身上永远难以抚平的伤痕。如果说“文化大革命”要了中国文化的命,那么计划生育在要中国人人命的同时,也在要着中国人生命的尊严。

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只是计划生育黑幕的冰山一角,还会有太多太多的丑陋、龌龊,其中既有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也有令人发指的丑恶行径,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多人表现出的聪明睿智、表现出的创造力,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有很多人口学者在反思计划生育政策,从人口学的角度审慎计划生育政策,关于这些专业知识,自己没有懂很多,但做作为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亲身经历着,能够深深感受到计划生育带给人们的切肤之痛。那种疾风暴雨式的手段或许起到了控制人口增长的作用,但它造成的那种负面的伤害,无论是施加者,或是承受者都是一种悲哀,付出的社会成本是隐形的,毒素的沉淀会保持很久,极有可能形成畸形、扭曲的人格。从某种意义说这种运动式的做法是“文化大革命”的一种延续。为什么“文化大革命”能够一呼百应、如火如荼?因为有其深厚的群众基础:中国人内心深处的丑恶人性象是潘朵拉的盒子,一旦被打开,几千年来穷怕、饿怕了的中国人心中的贪、心中的欲、心中的恶 便会如滔天洪水、燎原大火爆发开来。甚幸,计划生育的那种运动式的做法今天是一去不复返了,只是人们会反思文革、否定文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反思一下计划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