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法治国是什么规定的:[转载]关于禹作敏的悲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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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狂狷

如果说,刘玉田案直至最后也未能把禹作敏交付司法程序的话,那么,危福合案的发生与发展,实则禹作敏生前的最后一搏,姑且称之为灭顶之灾亦非过分。

90年前往大邱庄打工并于1992年负责该村华大公司养殖场基建工作的河北省枣强县青年农民危福合,在公司面临解体,其本人被指涉嫌贪污公款、数额巨大,且突击审讯拒不交代。在禹作敏授意下,万全集团总经理刘云章指挥众人在大邱庄四大公司之一的万全集团保卫处(后被媒体广泛理解为私设公堂)殴打致死。

记者了解,华大公司上下串通,在基建层面上大吃回扣的现象格外突出,加之危福合确有22000元的账目无法自圆其说,遂被清查。同时被禹作敏纳入清查名单的,除却危福合,原华大公司副总经理兼农场场长侯洪滨、原华大集团公司养殖场场长宋宝和以及原华大集团公司氧气厂厂长、高级工程师田宜正等多人均遭审讯、毒打。禹作敏认为,华大公司纯粹一帮败家子。从下午两点多到晚上十点,针对危福合的审讯长达7个多小时,最后,奄奄一息的危福合被送至大邱庄医院时,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后经法医鉴定,死者全身上下伤痕达380多处。而时至1992年12月13日,也即事出当天,危福合也不过26岁而已。

得知危福合死讯后,禹作敏想尽办法掩盖事实真相、庇护案犯。禹认为:那么多人参与,面太大了,不如找几个可靠的人先把事情担起来。之后,万全集团代总经理刘永华(斯时,其总经理刘云章已惊慌失措。本刊记者调查获悉,刘永华实为大邱庄创业功臣刘万全之子)在禹作敏授意下,与相关人员充分讨论且编造了危福合的死亡全过程:12月13日下午两点,刘云章、刘绍升、陈相歧、李振彪四人在万全公司审查危福合的经济问题。晚七时许,刘云章三人去吃晚饭,留下在大邱庄上班不到一个月的李振彪看守危福合。突然,门外冲进来20多个李振彪不认识的人,对危福合一阵拳打脚踢后扬长而去。司法调查及法医鉴定结论却令上述说法不攻自破,无路可走的禹作敏再次决定尽一切努力包庇案犯,直至出现武装抗法一说。

对刘金会家族在天津公安局处理危福合一案时曾暗中给予帮助的说法,刘金峰认为那纯粹是谣言,而对于大邱庄多位村民反映的刘姓中人与宋平顺具备不远的亲戚关系的说法,刘金峰更认为那都是胡说:我们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能力认识那么高的人,只能说禹作敏脑子进水了,自己做到头儿了。至于说人家危福合根子硬,家里有后台,这却是事实,一点儿不假。

记者获悉,民间确有传言称,被殴致死的青年农民危福合与原南京军区某司令员具备直系亲属关系,但关于此说,举证者均语焉不详,遂无法证实其真伪。

与刘金峰的说法不同,88岁的禹作敏大哥禹作哲透露:关键是嘛呢,我告诉你,刘金会和宋平顺是有关系的,刘金会有个远房的姐姐,和宋平顺是亲戚。这一死了人呢,宋平顺就跟老刘家蹬上劲了,是这么一个情况。

案件最终由天津市公安局侦查并移送天津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依据官方备案材料,禹作敏犯罪事实基本如下:92年12月15日晚,被告人禹作敏接到被告人周克文的报告,得知天津市公安机关干警宋忆光等6人对危福合死亡现场进行勘查,便下令扣留宋忆光等6名刑侦干警。周克文指派大邱庄治保会的巡逻队员将宋忆光等人拘押在勘查现场的三楼楼道内,断绝了宋忆光等人与外界的联系。16日上午8时许,宋忆光等人被带至总公司三楼会议室,由禹作敏对宋忆光等人进行无理指责。上午11时许,天津市市委书记聂璧初责令大邱庄立即放人,其时,宋忆光等人已被扣押13个小时。

根据起诉材料,93年2月16日,天津市公安、检察机关组织干警准备进入大邱庄搜捕刘云章等4人。被告人禹作敏得知此消息后,连夜召开会议,策划阻碍执行公务干警进村的办法,并命令被告人周克文派人把守进村路口。周克文立即召集总公司所属各集团公司保卫科长进行了部署。17日上午,禹作敏带领并指使他人围攻、指责进入大邱庄的天津市检察、公安机关领导和静海县负责人,阻挠检察、公安干警进行搜捕案犯和张贴通缉令等公务活动。17日下午4时许,禹作敏命令各公司调集人员,保卫总公司,封堵进村路口。被告人周克文受禹作敏指派负责指挥村庄外围的警戒、巡逻。随后,总公司大楼前聚集了上万名群众,且进村的各主要路口也分别被卡车、油罐车封堵,手持钢棍的群众在各路口和总公司大楼周围昼夜把守。18日上午,禹作敏又召开全村广播大会,煽动全村工厂停工、学校停课,致使公安、检察机关未能正常执行公务。

检察院调查危福合的事儿,你就让他调查呗,你为嘛还要把检查院的人扣下来?天津检察院副检察长被禹作敏扣了两天,市里让他放人,他就是不放。禹作敏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检察长,你到了我大邱庄就得接受我的检查。我×,你说这事儿!结果把检察长给打了,把公安给扣了。这还不算完,公安再进大邱庄,是一个都不让你进了,所有进大邱庄的路口全都堵死了!天津的防爆部队就在崔庄子附近驻扎着,进不来,禹作敏号召各个厂子停工,一人一根螺纹钢管,放假,堵路口,不许回家,都在厂子里,家属往厂子送饭,24小时在厂子坚守,对峙了三天,武警一直没能进去。刘金峰回忆道。

因刘玉田案,诸多禹姓同族被抓、被判,刘金峰在大邱庄得不到工作机会,在附近的双塘打工。反正我看着当时可能有演习的意思吧,大约是以部队演习的名义包围大邱庄,当时都弄着锅弄着嘛的,咱也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图,到底是真演习还是假演习。

禹作敏胞弟禹作瑞回忆,因处理刘玉田案,禹作敏对天津市委非常不满,尤其对天津司法机关的处理决定表示不能接受。我亲见的一个事情,闹得非常僵。一次,我到那边儿(禹作敏家中),天津市市委书记聂璧初正好来电话,说禹作敏,你上天津来一趟,就是你和宋平顺闹的这个问题,来说说,不就解决了吗,不至于矛盾这么大。书记(指禹作敏---记者注)说:我不去,不去。聂璧初可是市委书记、代市长啊,叫你到天津去一趟,把打死人怎么来怎么去的经过说一下,把你和宋平顺的矛盾说一说,说开了不就完了吗?他说不去,而且把电话‘呱儿’一扔!还骂了一句,并说‘你弄不倒我,我就弄倒你’。他是和天津市顶上劲了。我就在当场。

最后不是宋平顺带着武警要到大邱庄来吗,从那边来了,书记说:‘他来啊,我让你连村都进不来!我是党员,党内的事情党内解决,你为什么到我大邱庄公开围攻?’各个进村的路口全用大车堵住了,群众全放假了,一个个拿着铁棍。要的是那个阵势,谁真打?那意思就是,你有武警,我有老百姓,你有手枪,我有铁棍,当时几个集团的头儿们都在禹作敏周围坐着,等消息。你知道有多少人劝他?!劝他别这么狂了,其实如果说一说,事情可能完全两个局面,可他非要愣顶。

禹作敏大哥禹作哲在与本刊记者交流时,时而叹气时而愤慨:宋平顺在天津说了算,人家要上下勾起来算计你,别说一个禹作敏,你十个禹作敏也白给。他要整你,还不跟拿(捉)个小鸡儿一样!

事实上,在围攻大邱庄的前一天,也即1993年2月16日,禹作敏与时任静海县县委书记的崔士光及时任县长的只升华有过交流。之后,在交给天津市市委书记聂璧初的信函中,禹作敏表达了配合公安机关调查的观点,但同时认为:我不懂法,群众更不懂法,请你对破案人员说,要依法办案。千万注意,不要因破案而影响改革,影响生产,影响民心……我不知道如何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我不知道的,我不负责。

2月17日,时任天津市公安局局长的宋平顺亲自出马,由天津市公安局抽调400名(亦有1500名和1700名的说法)干警,集结于大邱庄附近村庄待命。依据官方语调,此动作主要是鉴于禹作敏的来信,同时考虑到大邱庄派出所撤销后拒绝上缴的15支步枪和2000发子弹,公安机关经天津市政府请示中央得到批准后,调用警力,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防备通缉犯外逃。

在以暴制暴策略未能奏效,且引发禹作敏与天津市委尤其与宋平顺所携天津市公安局严重对立情态之时,适逢原林业部部长高德占来津赴任天津市市委书记。依据本刊记者掌握的可靠材料,1993年4月15日,天津市委办公厅给静海县县委书记崔士光发去明传电报:高德占同志于今日下午2时30分在一所一号(即迎宾馆一号)邀禹作敏同志谈话,请通知禹作敏同志,并请你一同参加。

据称,接到静海县委送达的通知后,禹作敏思忖再三,于忐忑、怀疑中无奈前往。据了解,当时与禹作敏同去天津迎宾馆的,除却崔士光外,尚有禹作敏最为信赖的贴身保镖史明生(本刊记者多次努力,仍旧未能联系到此人),以及3名骨干村民,分别为李向军、朱振凤、杨会阁。据禹作瑞回忆:书记说:你聂璧初怎么叫我,我也不去!于是,聂璧初只能等高德占来商量,高德占给静海县县委书记崔士光写了封家信,让禹作敏到天津迎宾馆,要和书记谈一谈。禹作敏束手就擒。

一共去了三辆车,人都被扣了,后来经过审问,那些人都没问题,就放了。村民李风光认为,天津市公安局早有准备。从‘李七庄’(此处位于天津市西青区,为天津外环,属大邱庄通往天津市区的必经之地)那一段开始,全部戒严了。

旋即,在大邱庄群龙无首状态之下,宋平顺迅速动作,第三次亲率天津公安干警一行数人再度开赴大邱庄,轻松抓获涉案人员数十人。

四大集团的经理,不但一个没动,而且全部改口,都顺着公安的意思说话了,说禹作敏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跟天津市委穿一条裤子了。禹作敏大哥禹作哲无比愤恨地说,这就是杠着(意为命中注定)。禹作敏走到这一步啊,杠着他把大邱庄操办起来,杠着他再走这一步,别的就甭说了。人家宋平顺来大邱庄开会就说,禹作敏让谁死谁就得死,你说有这种事吗?!人家开会就这么讲的,你怎么着人家?老百姓谁敢言语?暗地里说话管嘛用?四大公司都是禹作敏弄起来的,可到现在呢?禹作章是书记亲自培养起来的,等到书记被抓走,他一下子就变成公安那头的人了,不但不替书记说话,反而把书记害得很惨。四大公司人家也不管了,谁说话也不顶用了,谁还敢说话?!

大邱庄之强人禹作敏时代就此戛然而止。

孤独的行者

15年后已由村变镇的大邱庄,马路、楼群、商店、农贸市场依旧沿袭了往昔的风貌。扩容后的大邱庄镇如常地来往各地的商贩,百亿路周边依旧可见大大小小的钢铁企业不时腾起的浓烟,香港街上的店铺三三两两地开门营业,甚至大量的小姐出租屋亦不时闪现。尤为显眼的是,从大邱庄村口延伸至数公里外的宽阔水面已完全黑褐污浊,被污染到不可复加的程度。

遭遇巨大政治波折而陷入困顿中的大邱庄经济,在付出了沉痛的环境污染代价之后,依旧徘徊乏力。自1993年禹作敏事件之后,伴随着各大国有商业银行的疯狂挤兑,大邱庄原本蒸蒸日上的集体经济瞬间崩溃。之后的所谓股份制改造、产权制度改革,非但看不到任何实质性成效,却引致问题迭出,社会矛盾日趋尖锐、激化。而育有二子三女的禹作敏在客死他乡之后,可谓家道中败,长子禹绍国、次子禹绍政目前均已流落异地且勉强维持生计,三个女儿也大致分散在天津市及静海县城,绝少再回大邱庄。禹作敏繁盛时期高贵的白色别墅因产权不明无法出售而基本闲置,玻璃窗上满是灰尘。抚今追昔,不免令人叹惋。

记者先后多次通过知情人士获知禹绍政的联系方式,但遗憾的是,不是号码停机、关机,就是房子已经换人,而禹作敏老伴范氏目前正与禹绍政一起生活,已数年未归大邱庄。禹作敏长女多年前嫁与原大邱庄四大集团之一的津美集团总经理赵书忠,记者曾三次前往赵书忠目前独资运营的大邱庄钢材市场,奈何赵与其妻执意以工作太忙、事情复杂为由一再推脱记者的采访。

大邱庄在93年吸纳周围四个村庄而改制为镇,曾多年担任该镇镇长且对大邱庄当年变故分外明了的陶润立,03年调任静海县县长一职。记者8月14日前往静海县县委采访时,陶润立刻意回避,助理王滨对记者称:禹作敏的话题实在太敏感、太复杂了,不方便讲,对不起。原尧舜集团总经理禹作尧、现万全集团总经理张玉银均对禹作敏话题三缄其口。禹作敏二哥禹作新之子禹绍武当年颇为禹作敏看重,他在与本刊记者交流时认为:老爷子太冤枉了,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当年为了大邱庄发展费尽了脑筋,到最后,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吃十来片安眠药都睡不着。大邱庄人都知道,老爷子半夜睡不着了,就一个人到大队里坐着去。

04年从静海县独流镇调任大邱庄镇担当镇长的姚金明不假思索地举出林彪的例子,力图回避记者追问。他表示,法律法规,没有功过相抵的规定,禹作敏做出过贡献,党并不否认,但他违法犯罪也是事实。林彪对解放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包括东北全境的解放,包括平津战役,包括淮海战役的一部分,包括渡江战役,包括进军大西南。他做得不也是不错的吗?你能不能说因为他那段做得好,犯了反党反人民的罪恶后,就把功过抵一抵呀?共产党的法律没有这一条。

没有禹作敏,就没有大邱庄,没有禹作敏,现在即使改革也到不了这一天。没有人是没有错误的,如果论功过,我认为,禹作敏功劳占95%。李风光如是说,书记自杀那年的‘十一’过得相当隆重,天津,全国都是!我琢磨着他自己一定有个回想:你说何必啊,我辛苦劳累……原来从中央到地方,都知道大邱庄,都知道我禹作敏,都知道啊!为什么‘十一’前后他吃的安眠药?我知道他的性格。

县里早就惦记着把大邱庄划成镇,书记没答复,说你别划镇,回头我搞好了,搞成了规模,你给我划个市。这么一来,对静海的提议,书记没同意。到后来书记一犯事,人家中央工作组进入大邱庄组织这个事,商量着怎么搞,把禹作敏犯的错误怎么来怎么去的一说,后来划成了镇。禹作瑞认为,即便在禹作敏出事前后,其在经济发展上仍旧具备豁达的思路和更为长远的打算,大邱庄本来可以发展得更好,结果出了这样一个事情。07年8月15日下午4点,记者来到天和医院,禹作敏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据称,禹作敏曾在天津第一监狱(天津人称之为西所,已被拆除,目前天津第一医院所在地---记者注)服刑两年,后保外就医到天津武警医院,后又转至天津天和医院,并在这里度过了其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记者赶赴天和医院采访的当天,恰逢天津市整个卫生系统女同志歌咏比赛彩排的日子,大量的医生护士,或年轻或年长都身着深紫色套裙聚拢在医院门口说笑。医院三楼,记者通过多人指认,最终得以确定禹作敏生前病房所在地,但该病房早已由一间开辟为两间并改为门诊诊室。据天和医院某护士讲,当初这间病房编号为甲三,也即高干病房。

天和医院办公室主任于乐回忆说:我经常在院子里碰到他。我所碰到的禹先生,格外讲究礼节,和我们见面总是点头问候。但他当时有没有真正的自由,有多大的自由,这个我不清楚。在我看来,我觉得他很自由,因为他有时候还自己出去买点东西,这个我是见过的。禹作敏老伴范氏原属静海县蔡公庄乡蔡公庄村人,只有一名长兄,名曰范希田,范希田计有三子,分别为长子范光会、次子范光剑、三子范光福。遗憾的是,禹作敏大舅哥范希田三年前已过世。为了解当年禹作敏的心路历程,本刊记者于8月20日下午专程登门采访范希田长子范光会。

与大邱庄以及周围各村村民的热烈拥护有所不同,范光会与禹作敏早在1986年便已结下梁子。通过交流得知,1986年范光会女儿出生,按照村子里计划生育的规定,一定要结扎。范妻希望能够免除这个过程,或者交点儿罚款也行。苦于无处求人,范妻嘱范光会前往十几华里外的大邱庄,希望当时已任大邱庄党委书记并颇有名望的禹作敏给以帮助。范光会到了大邱庄,在总公司门口见到了其姑父。作为禹作敏惟一的大舅哥之长子,范光会认为,禹作敏没有体现出应有的关心与关怀,仅问了一句:两胎了吗?答:两胎了。禹说,两胎了就得‘结扎’。抬腿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范光会之妻说:‘是二胎吗?是二胎就得做。’对这句话,俺们两口子记了21年。俺们老范家没有从他老禹家那里得到过半点儿好处,从没有沾上禹作敏半点儿光。你别看我们家盖了别墅,那是我们自己争气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和他老禹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纷纭的评判

小靳庄原党支部书记王作山认为,禹作敏仗义豪爽、处事果断、胆子大。据王讲述,因同为天津市基层党支部书记且经常在天津的各种会上碰面,双方早在文革前数年便已熟识。文革期间,全国农业学大寨,天津学习小靳庄,其时,禹作敏便到过小靳庄并与王作山有过交流。文革结束后,做了三个月宝坻县县委书记的王作山被扫地出门且受到处分,回村做起了农民。直至上世纪90年代初,在村民举荐下,自认为犯过错误的王作山出任小靳庄村主任。上任伊始,已大致明辨发展道路的王作山从宝坻只身前往静海,在大邱庄找到了老朋友禹作敏,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禹作敏在工农业改革上给小靳庄提供些建议和帮助。

他问我:你搞啥呢,有什么技术人员吗?我说:哪有什么技术人员?我就是做铁活儿还行。他说:这样吧,我给你派个车,你在大邱庄先转转,看上哪个产品,你就干哪个。他是让我看看干哪一行。有一个叫无缝高瓶焊管厂的,我看上那个了,他说:你还可以,有眼光,这个东西赚钱着呢。当时他几大公司经理全在那儿,禹作敏当场就拍板了,说:厂房我出钱给你盖,原料我供你,因为买带钢你也买不起。我给你出技术人员,在技术上给你领通,你可以干喽,我再撤回来,一年保你纯利润150万。

之后,在禹作敏人财物的帮助下,厂房很快盖了起来。没过数日,禹作敏给王作山发电报到小靳庄,通知他去看设备。就是禹作尧那个公司给我进的设备,到那儿一看,设备是进来了,但不是专门给小靳庄进的,是整个大邱庄集体进来的一批。人家告诉我,你得去总公司,找禹总给你打个条,按当时的安排,就算禹作敏上缴利税了。于是我就去公司打条去了。当时,有几个人在那儿,禹作敏跟我说:我现在有点急事,正处理。咱也知不道啥急事,也不好问,结果听着听着说是逮起来了。

据称,禹作敏被抓后,因监狱进不去,王作山便到大邱庄看望了一下禹作敏家属,同时又到禹作敏的公司看了看。因其被抓后事情十分复杂,王作山与禹作敏筹划的援助项目遂彻底泡汤。你说,本来是多好的一个事儿啊!王作山对本刊记者讲,由于地区闭塞,关于禹作敏入狱两年后保外就医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直到1999年报纸上登着说,禹作敏自杀了,他非常吃惊。

80年代末,大寨党支部书记郭凤莲第一次听到禹作敏这个名字,当时,她正因政治处分被分配到山西省昔阳县公路段。那天,《山西日报》发表了关于禹作敏谈大邱庄经济发展的一个整版报道。当时大邱庄比华西村还要有名,读完以后,对禹作敏的事迹,对大邱庄的发展,说实在话,咱是非常敬佩的。我认为,一个60多岁的老人,基本上属于和陈永贵同一时代的人,能够在改革开放以后,迈出这样一个步子,把大邱庄迅速变成一个工业性的城镇,他是付出了很大努力的。起码我认为,他对党的政策理解得比别人要深刻。还有一点,他胆子很大,想法超前,思路敏捷。作为一个农村干部,有这么大的开拓性,有这么大的能力,把大邱庄整个变了样,我真是非常钦佩。

9月20日,郭凤莲在山西大寨宾馆对禹作敏进行了深刻剖析:首先,禹作敏没有多少文化,他基本上也是个文盲,说实在话,农民啊,你要是表扬表扬他,他浑身上下都是非常麻木不仁的。另外,他的成绩确实是令人满意的,而他自己也感到非常满意,他看不到自己不足的地方,这样他就有一点摇摇欲坠。

郭凤莲认为,对于禹作敏的悲剧,天津市委、市政府以及静海县委、县政府都是有责任的:为什么不能对禹作敏的这种行为进行一种约束?为什么不提前约束他?是他听不进去呢,还是说他有幕后支持者?她认为,对于大邱庄,应该正面看待,对于禹作敏,更应该正面看待。我认为,基层干部都应该受到保护,受到党和人民的保护,受到法律的保护、政权的保护,因为咱们农村干部很不容易,在农村干点儿事太难了!

92年12月18日,作为14大代表的郭凤莲,会议结束后便马不停蹄地与当时昔阳县委书记从北京直奔天津,准备去大邱庄参观访问,去见见禹书记。郭凤莲迄今为止曾两度到过大邱庄,此为第一次。郭称,禹作敏办公室一位女孩子不知道到访的是郭凤莲,态度一度很冷淡,既不让座也未有茶水相送,俩人就在门口坐着等禹书记。当郭凤莲将身份证等证明材料登记并呈送到禹作敏处后,女孩子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

到办公室后又等了一会,时间好像不短,还喝了一杯水。后来禹作敏就来了。他说:郭凤莲同志,我很崇拜大寨的,我也是在学大寨年间起来的。陈永贵原来是大寨的书记,我是大邱庄的书记,我也是这么干出来的。禹作敏还说:今天来的人很多,不管他部长也好,省长也好,来这里就让他们自己看,我禹作敏是不作陪的,今天凤莲来了,我要出面,我要接待。等于给了我们个特别的面子。

郭凤莲记忆尤其深刻的是,禹作敏说话总是很严肃,有点傲气。他说:过去学大寨那么长时间,老百姓也没学到什么,还是饿着肚子,还是赤条条的。你看看,现在咱们党的政策好了,改革开放以来,大邱庄是怎么一个变化啊!讲了很多。后来我们县委书记说,我们俩是从北京开完会来大邱庄学习来了,向禹书记学习来了。他说:好啊,大寨应该学大邱庄了,大邱庄改革开放搞得好,大寨现在落后了。禹作敏给了我们一些大邱庄的介绍资料,然后又坐在那儿交谈了几句,后来就去吃饭了。

当天,禹作敏鼓励郭凤莲一定要把大寨的化工厂搞起来,并表示,在这个层面上,大邱庄可以提供资助,而且大寨化工厂生产的液氯完全可以供给大邱庄使用。非但如此,得知郭凤莲以及昔阳县县委书记当晚要回山西后,禹作敏毫不犹豫地开出50万元支票让郭带上,来一趟大邱庄也不容易。

他说:你先让化工厂动起来,我用你的液氯。这样,通过我供给他的货,把他借给我的钱就抵了嘛,可以还了禹书记的钱了嘛,人家也没讲是给你,就是借给你的。我说:禹书记,咱们都是集体的事,我要给你打借条,我签字,借大邱庄50万块钱。禹书记说:你不要签了。我说:不行,一定要签上字,要么,别人会怀疑我郭凤莲把这50万块钱装在自己口袋里面了。我就给禹书记打了借条,借50万块钱。

为表示对禹作敏无偿提供资金援助的感谢,1993年春节刚过,郭凤莲第二次来到大邱庄,见到了禹作敏,时间就在禹出事前两天。我看到禹作敏好像有一种急躁的情绪,变了个人一样,非常暴躁的样子。当时坐下来之后,他说:我禹作敏是真正干出来的,你们大寨村是毛主席扶持起来的,你们那个先进是国家出钱买的,我这个先进是自己实实在在干的。现在改革开放了,你大寨动也不动,说明你们这个典型是假的。

我心里说,怎么今天禹书记是这么一个性格呢,这么说话,还说大寨的典型是假的。后来我们的情绪就不好了,他讲完以后,我们也没说让他陪我们吃饭,自己在大邱庄找了点儿饭吃。我说:禹书记,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可能我们今天晚上就走了。禹作敏说:你们再住上一个晚上,看看大邱庄吧。后来他就把事情交代给了另外一个人,让他领着我们去看了看大邱庄,什么九龙壁啊,钢管厂啊什么的,晚上就住在了那边。

就在我们住进宾馆快要休息的时候,不知道是天津公安局还是天津检察院的一个女同志过来了,她说:书记啊,你们明天早上赶快离开这里。我问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大邱庄出人命案了,打死人了。我说:是谁打死人了?她说:是禹作敏打死人了,你赶快走吧,这个矛盾是很大的。我们也没追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回到大寨时间不长,就有媒体报道说大邱庄出事、禹作敏被抓起来了。

郭凤莲认为,禹作敏死得很可惜,对于大邱庄来说,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不管怎么说,十多年的时间,大邱庄变了样,要是没有禹作敏是干不成那个样的!这么大的改革思路不是随便一个老百姓就能想像到的。我从不因为谁犯了罪就讲人家这个那个的,我是实在感到挺惋惜。可能这也给我们这些支部书记、农村干部们敲响了一个警钟,就是在取得成绩的情况下,应该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约束自己的行为。不能说是一个反面例子,但总可以是衡量我们自己的一个尺子。

神秘的推手

大邱庄集体经济的快速启动与不断腾飞,自然与禹作敏以及大邱庄老百姓的团结奋斗不可分割,但事情似乎远非如此简单。最令人疑惑的是,即便其经济力量强大若此,大邱庄亦不过一个村落、禹作敏亦不过一个村支书而已。那么,禹作敏于大邱庄经济发展后期,到底是凭借怎样的操作手法与关系网络,成功构筑了一道独特的政治壁垒,以致非但未把静海县委放在眼里,甚至敢于与天津市委直接对抗、公开叫板呢?到底是谁扮演了促使禹作敏不断前行的幕后推手?

一位执意不肯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特别提醒本刊记者,对于禹作敏来说,文革期间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一历史情节万万不可忽略,而禹作敏事件出现后,于1993年4月投案自首并于7月被逮捕归案的天津知青石家明,实则扮演了禹作敏后期发展的重要操盘手角色。其时,石家明正是以天津市静海县大邱庄企业集团总公司副董事长兼秘书长身份高调出现。刘金峰一语道破石家明与禹作敏的关系:她始终在禹作敏左右,打做知青起就到大队里做工作,一直和禹作敏在一起,说包二奶也好,说情妇也行。

石家明,女,生于1955年,于20世纪60年末也即文革最为火爆之时,响应中央号召下乡至天津市静海县蔡公庄乡大邱庄村。据称,石家明曾在大邱庄大队插队四年,后被调回城里当工人,再之后,石再度来到大邱庄并落户于此,而与其一起落户于大邱庄的亦有其父母。查阅静海县档案馆档案资料可以知道,在与石家明等人先后下乡于天津市静海县的北京知青中,有的人的父亲后来成为中国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而就在此时,石家明与这批在团泊洼农场下放锻炼的大学毕业生们,发生了颇为密切的往来。其时,他们下乡所在的团泊洼与隶属于团泊公社的大邱庄村,距离不过短短三四华里。最为紧要的是,人民公社时期,团泊公社与大邱庄村曾密为一体,而生于1930年的禹作敏甚至早在1962年便曾担任团泊公社第十一生产队队长。

就禹作敏事件,天津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并于1993年8月27日作出一审判决。受此牵连,石家明因非法拘禁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据称,早在多年前,石家明便曾嫁与大邱庄不远处某村一石姓男子,但结了婚没几天就离了,不知道为什么。

据禹作敏胞弟禹作瑞讲述,禹作敏对邓小平一直心怀钦佩,在邓小平著名的南巡讲话发表后,禹作敏颇为兴奋。书记说:我走的道路,就是邓小平在会上提出的道路,而且我都提前了。禹作敏一直渴望邓小平能够前往大邱庄参观视察并给与相关建议。有确切证据表明,关于迎接邓小平到来的诸多前期铺垫已基本做好,标语、横幅、各大公司门口的门楣标识,都已大张旗鼓地写上了小平您好等字样,这些都发生在1992年—1993年间。怎奈危福合事件震动全国,禹作敏泥足深陷,邓小平最终没能去得大邱庄。邓小平说要来,结果没来成,他闺女(指邓楠---记者注)来过。他闺女老来。

禹作敏的腰杆怎么会这么硬呢?郭凤莲同样有过类似的不解。她说,随着与禹作敏交往的日趋深入,于言谈话语之中,她似乎又明白了点儿什么。他作为一个先进典型这么多年,上面领导难免会说一些鼓励的话,鼓励他如何如何,禹作敏自己也漏过这个话。

据称,禹作敏曾指着郭凤莲乘坐的普通桑塔纳轿车说:你看看你坐的这个车,实在太破了。你知道我的车吗,600万一台,不光我有,我还专门送给了华西(村)的吴仁宝一台。你的车子估计进北京都困难,我的车子却可以一路绿灯,直接开进中南海,停在首长门口。郭凤莲听罢此言,深表震撼:禹书记到底指的是哪位首长,他没明确讲,我也不想问,也不想乱怀疑,反正当时就觉得相当吃惊。我心里说:哦,大邱庄果然是……当时我就感到,禹书记有点太傲慢了。他的这番话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时讲的,我始终不认为他是在和我吹牛,可能说的就是真的吧。你想想,开到首长的门口……当然人家的车是挺好的了啊。禹作瑞表示,在最初的改革与发展上,禹作敏确实是遇到了贵人,而且可以说,大邱庄近30年的发展历史,此人不能不提。其人即为原静海县县委副书记于清泉。以前还是生产队呢,于清泉就告诉禹作敏:你搞承包,别声张,自己干,如果县里来了人你也别说。按照禹作瑞的理解,于清泉对禹作敏的前期运作影响至深。说实话,在生产队的时候搞承包,你这不是走回头路吗?是要受批评的。县里后来确实有人来问过,书记很肯定地说:都没影儿的事,没承包。于清泉脑子真是清楚,比别人早看出了好几步。

据悉,于清泉后调任天津市宁河县任县长,再后来进入天津畜牧局任党委书记,不久后转调至天津市机械局。禹作瑞说,因于清泉对大邱庄经济改革的前期发展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决策帮助,禹与于遂成至交,以至于最后,于清泉在其爱人与女儿的工作调动上遇到困难时,禹作敏曾给与过巨大帮助,人在人情在嘛。

村民李风光在与本刊记者交流时,也一再提到于清泉的名字。禹作敏于1993年被天津警方智取之后,其次子禹绍政闻讯后决定出去寻求帮助。禹作敏大哥禹作哲回忆说:当时书记有个看家的,叫史明生,跑到天津市去托人,人家宋平顺直接管着公安局,你跟人家折腾不是白折腾吗?这边呢,立刻寻思着让禹绍政找邓小平的闺女去。结果刚到天津就被抓住了。人家都盯住了,跑不了,到了天津就把禹绍政给扣了。

关于禹作敏与中央某领导扑朔迷离的关系,坊间众说纷纭。按照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于建嵘的观点,此举更多地应属禹作敏于大邱庄后期的操作:禹作敏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他自己以为后面有人了。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一度特别有名,很多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最后都被这样踩掉了,好像自己认识什么什么人啊,背后和他发生过什么利益关系啦,人家肯定会救自己啦什么的。对禹作敏的处理,不是一个法律问题,也不是一个体制问题,是一个绝对的政治问题。禹作敏最后挑战的,不是某一个人,他挑战的是整个中国最基层的政权。

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秦晖将大邱庄现象称为小共同体本位,而禹作敏的动作已触及中央集权体制的底线,但从结果上看,中共对该事件的处理显然是不妥当的。这种庄主经济,我称之为小共同体本位,我觉得这是个过渡现象,在从计划经济的大一统过渡到一个成熟的市场经济过程中,出现了小共同体本位冲击大一统的现象,这是中国在走向市场经济过程中一个具有一定历史合理性的现象,而它在进一步发展过程中,当然就会和市场经济、法制这些东西产生冲突。但是,产生的矛盾与冲突却不应该用恢复计划经济大一统的方法来解决,不能说他和中央集权体制产生矛盾了,然后就把他整倒,而应着眼于如何促使这种东西逐渐向规范化、法制化、公平竞争的方向上去引导。

宪政学者刘军宁表示,在中国,像大邱庄这样的事,举不胜举,每天都在发生,每一个案子背后都是巨大的损失,无限的伤害,令人反思。

禹作敏时代已告终结,大邱庄新的时代能否到来?郭小川笔下颇具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的团泊洼,时下已不再静谧,严重的污染早已令宽阔的团泊湖水库鱼虾了了,即使捕获上岸的零星鱼虾也基本不能食用,大邱庄周边环境的大幅度恶化甚或催生了与其几华里之遥的癌症村的出现。15年辗转一瞬。显然,这里已不是禹作敏的大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