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完不成目标的惩罚:爱的牵挂(1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1:33:14

   

母亲是游子的故乡 

  洪烛

这么些年来,在我心目中炊烟般袅袅升起的乡愁,最浓郁最无法割舍的一缕是属于母亲的。从18岁开始,我就多了一重古典气息浓郁的身份:游子。于是,我的爱常常只能从剪票口开始,到另一个剪票口结束——我常常只能借助一枚创伤的车票来维系与母亲的联系。母亲是游子精神上的故乡。而故乡对于我,相当于被放大了的母亲的概念。翻开地图,看到长江中下游那座叫南京的城市,从内心的最深处感到温暖:我的母亲今天仍然生活在那里,在遥远的一扇窗口里做饭、晾洗衣物并且思念着她的儿子。这种时空无法阻隔的心灵感应,该算是一生中永不消逝的电波吧?

我18岁那年,母亲骄傲地用她的私房钱买了一张船票,在细雨蒙蒙的码头上送我去武汉读大学,仅仅4年以后,又是母亲亲自去排队买了火车票,交到我手里——我就这样展开了迁徙到北京的个人生涯。母亲当时预料不到,她对世界的这两次慷慨,构成她终生恐怕都将追悔的过错:我从此便被她无意识地移交给世界,而不再属于她。她已经付出还将继续付出漫无涯际的失眠、泪水、挂念,来承担世界对一个平凡的母亲的掠夺。我离开故乡已经十几年了,愈行愈远,留给母亲的,永远只是背影。一次次的背影。

我和母亲生活在两座城市里,坐火车需要一昼夜的路程。这就是一个母亲与她孩子的距离。我如果在北方的旷野上呐喊一声,恐怕要经过一昼夜才能传到母亲的耳边。唉,思念母亲的时候,真想能以光速回到她眼前——当然,这肯定也是母亲的愿望,甚至堪称我苍老的母亲对生活最奢侈的要求。我太了解她了。每年回家探亲,总发现母亲老了许多:前年是皱纹多了,去年是头发白了,今年是牙齿掉了……顿时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恍惚感。触目惊心。我简直不敢如此想像下去。于是转而安慰自己:母亲健在就是一种幸福。虽然天各一方,她的心跳无时无刻不在震撼我的耳膜。就像冬天的鸟怀念远处的树巢——母亲的音容笑貌是我流浪生涯中最隐晦最柔韧的寄托。母亲无论居住在哪里,哪里都是我的故乡。游子的心室供奉着一枚隐形的磁针。

这些年我一直出门在外,大部分时间只能靠书信与家中保持联系。仿佛成为惯例了,收到的家书一般都是父亲执笔,而由母亲在信末附上几句话。母亲的字体一生未有大的变化,横平竖直,纤巧紧凑,一笔一划都保留着女中学生的风味。这恐怕也是母亲总让父亲写正文,自己仅附注几笔的原因。母亲觉得自己的字拿不出手。加上父亲日常拟惯了公文,遣词造句自如,讲述事理也极周全,因而似乎更有发言权。然而我知道,家中频繁来信,大多缘自母亲耐不住自己的思念,而催促父亲“又该给孩子写信了”,父亲不过是代言人而已。每逢拆阅家书,我心理上总偏爱地视作“母亲又来信了”,虽然母亲的信总是很短很短。

母亲的爱是细致而不无担忧的,总是敏感于我写信间隔太长,“是否生病或发生什么事了?”她每每不厌其烦的探询实则载荷着太深的挂念。我没想像过母亲接到孩子去信的心情,但母亲自己说她常常是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流了出来。作为男孩子,大大咧咧惯了,有时把写家信当作应付差事,潦草完成,有时事务一多就疏忘了这茬,白惹母亲担心了无数次。

偶逢父亲出差,执笔家书的任务就完全由母亲完成。然而母亲的信仍然很短很短,翻来复去说不腻的仍然是那么几句。惟一异乎寻常的是,母亲悄悄地问我是否找女朋友了,然后勾勒一遍她理想中儿媳妇的模式,不外乎温柔呀贤慧呀能干呀之类。对于母亲的操心,我微笑之余常常无言以对。

有一次平淡地拆开信,一张小画卡掉出来。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也许所有母亲确实比儿女更深刻地记得那一天,它是儿女生命的起点,更是母爱随之诞生的日子。母亲啊母亲,从此开始了她的养育、守望、担忧、欣慰以及对离别的畏惧。这是一段多么漫长、艰辛而又多么伟大的历程啊!

每年回南京休假,日程排得满满的,早出晚归,忙于探亲访友、参加各种聚会,有时深夜喝得半醉悄悄溜进家门,发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她仰躺在床头,用耳机听磁带,眼睛却望着天花板发呆。我仿佛洞察了母亲寂寞的日常生活,是怎样度过的。包括我不在身边的那无数个夜晚,她是怎样以思念来填补那可怕的空白。这时我才懊悔虽然回到家中,陪伴母亲的时候仍很少。对于成熟了的儿女来说,母亲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衰老了的母亲来说,儿子却接近于她生活的全部。

母亲越老,精神上就越脆弱。以前离别,无论刮风下雨,她坚持要送我到火车站,我一次次地目睹过她站在月台上挥手的身影从缓缓移动的车窗里消失——就像不断重演的神圣仪式。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她改为在家中的阳台上目送我。她说每次离别对于她都是不小的打击,每次我走后她都要流好半天的泪,这几年越来越觉得有点承受不了,要过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我提着行李箱走到拐弯的丁字路口,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母亲瘦弱的身影凄楚地依在二楼阳台上(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孤独),我知道自己又留给她一年的痛苦。那一瞬间我真想抛掉箱子飞跑回去再拥抱她一次,或索性永不离开。可我只能故作超脱地向她招一招手。然后就不可阻止地从她视野里消失了。在异乡想起母亲,头脑中总浮现出这同一幅画面,仿佛她自始至终都伫立在故乡的阳台上,一分钟都不曾离开。同样,母亲思念我时,也会反复咀嚼我的背影,我高耸起衣领逆风而行的背影留给她的是苦涩的滋味吧?

一次次迎面走来,又一次次转身离云——这就是母亲眼中的我。是谁在折磨这个平凡、善良而无辜的女人——是我还是命运?阳台上的母亲,你别再流泪了。千里之外的母亲,你别再衰老了。请你一定站在原地,别动,等我回来。

  

母亲语录 

李砚秋

别瞧不起乡下人,你们家里从你父亲才进城的,原来你们家也是乡下人。

以后见到邻居的老人要打招呼,别以为你不认识人家,但人家认识你。

碗破了边儿就不能用了,还说美味不如美器,饿你三天试试。

每年清明都要给姥姥姥爷上上坟,别以为他们看不到,我能看到就行。

跟你去外面吃饭,别总说这茶不好那茶不好,好像你很讲究,真正讲究的人是跟自己讲究,跟外面的人随和。

以后再跟我通电话别说OK、OK的,我听着别扭。

以后再请乡下来的亲戚吃饭,别说鱼翅多少多少钱,人家回去后会笑话你,会说你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三穷三富过到老,别有两个钱就烧包。

知道你在单位管点事,就有那么多人往家里送礼,这些东西收多了,早晚会出事。

我可不反对自由恋爱,但你看楼上那小子,也没见他谈恋爱,就经常换着往家领姑娘,你可不能这样。

找对象别总找那些演员呀电视台里的什么人,都花里花哨的,我看找银行职员或者老师就挺好。

傻小子,不用太拼命了,少搞些虚名,你健康是我的最大骄傲。

别见到熟人都不愿意说话,反倒整天去网上与不相识的人聊个没完。

报考大学的志愿自己去填写,因为那是你自己的志愿。

乡下的亲戚带来农产品时,你不要不屑一顾的样子,你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乡下的你老叔求你给他家小勇找活干,你要尽量帮忙,实在找不到就去你们单位上班。

以后见到乞讨的人,不要拒绝人家,多少给一点,一个人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手心向上的。

你要是再不听我的,当妈的什么也不说了。

母亲的眼睛 

邓笛编译

我的一切都逃不出母亲的眼睛。我在邻居家吃了巧克力,回到家她就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两餐之间不要吃零食,这样晚餐的甜食你就不要再吃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诧异地问。

“没有母亲不知道的。”她说,“一切都在你额头上写着呢。”

年龄大了一点儿之后,我开始谈男朋友,晚上约会后回到家,母亲问:“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男人不会娶容易得手的女人。”

“我们只是一起散散步。”我撒谎道。

“不要蒙骗我,”她说,“一切都在你额头上写着呢。”

我照镜子看了看,不过是妆稍微破坏了一点儿。奇怪,我的母亲是一个近视眼,又不戴眼镜,她怎么隔着不小距离一眼就能发现呢?

更神的是,她还能看出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因为有时我的问题还没有说出口呢,她就开始回答了。“你要的东西,在橱柜的第二个抽屉里。”类似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我二十岁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那时我已经搬出去一个人住了。我的母亲看电视新闻时,看到一个画面从屏幕上一闪而过,那个画面是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人只露出了两只脚,但母亲立即把父亲从床上拉起来。

“快穿衣服!”她说,“去医院,女儿出事了!”

岁月没有减弱母亲的直觉能力。随着我的岁数增加,母亲的直觉能力也越来越出神入化了。母亲能看出我的婚姻是否幸福,我工作是否顺利,甚至无需看到我也能洞察我的情况。一次,我去乡下办事,遭遇了几个流氓的骚扰,我摆脱这些家伙刚回到我住的地方,母亲就打来了电话。“女儿,”她说,“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年前,母亲因病住院,那时我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工作,我天天给妈妈打电话,但没有回去。一天晚上,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必须要见母亲。第二天,我乘飞机来到母亲身边。我和母亲紧紧地抱在一起。“哦,女儿,”母亲说,“你怎么知道?”

“一切都在你额头上写着呢。”我流着眼泪说。

“你远在加利福尼亚也能看见?”母亲问。

我在那时才明白,尽管所有的女人都有母亲,但是只有少数幸运的女人才能做真正的女儿。我再次拥抱母亲,说:“没有女儿不知道的。”

 

母亲安详地睡着了 

郭宏文

母亲睡着的时候,是那年农历三月十二的凌晨四点,在医院里的病床上。病房里很静,病房外也很静,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有了灵性,都读懂了我的母亲,都生怕惊醒了我的母亲。我呆呆地坐在一个方凳上,俯首在母亲的床前,手被母亲的一只手握着。我忽然感到,我被母亲握着的手,慢慢地承接着母亲睡着后的体肤温度和心脏跳动,超负荷的重压让我的臂膀不禁微微地颤抖。可母亲的臂膀依然沉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抖动,静静地伴着她安详入眠。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母亲睡着了,睡得很甜很甜,睡相真切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展现在她牵挂了整整三十六年的儿子面前。母亲睡着了,我才拥有了最近距离端详母亲的时机。我是母亲的长子,母亲一直引导我要在弟弟和妹妹面前树立长兄的威严,弟弟和妹妹们常在母亲面前撒娇,搂着母亲的脖子,亲着母亲的脸,母亲总是回应着那冷冷的两个字:“别贱!”不知咋地,那不温不火的两个字,被母亲赋予一种特殊的音调,让在旁边看着的我嫉妒着,也幸福着。

其实,我也想跟母亲贱一贱,尤其是我在城里读高中、念师范时,长时间不能回家,想母亲真想得有些发疯,有时在梦里还禁不住地流些泪水在眼角。但在弟弟和妹妹们面前,在长兄面子的伪装下,不管我离家多长时间,不管想到啥程度,我也始终没搂过母亲的脖子,没亲过母亲的脸,没跟母亲发过贱。想起来,真是亏得慌。俯首在凳子上,我清晰看到,母亲闭上的眼睛深深地下陷了,这使凸现的眼眶很是分明。

我使劲地在记忆里搜寻着母亲闭眼安睡的留像,想把那些留像的情景与眼前的实况进行一个对照,也许在这无奈的对照中让我的良心发现些什么。我在母亲的身边生活了三十六年,三十六个寒来暑往的轮回,让好多往事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可是,一种无情的失望让我感悟到,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子,这个儿子恰恰是她在心中给予了特殊位子的长子。我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安睡的留像,有的,都是她那双不知困倦的眼睛,不知安睡的眼睛。

我感觉,母亲似乎就是为夜而生的,她没有睡觉的欲望,也不会享受睡觉的安逸。长长的冬夜里,母亲坐在煤油灯下,高大的影子完全遮住了两扇窗户的黑暗。她不是给我们几个孩儿们缝衣服,就是在做“千层底”的布鞋,嘴里还不停地给我们讲一些“四个孩子和一只老虎”之类的故事,送我们进梦乡。半夜醒来,睡眼朦胧地喊“妈妈,我撒尿”的时候,煤油灯很快就随着喊声亮了,母亲就在灯前。她是被我叫醒的呢?还是没睡呢?在母亲的身边,我愚钝得一直没整明白。

我上初中时,学校离家有十六华里远,家里没有自行车,要步行去上学。冬天,我家没钟没表的,母亲起早做饭,时间掌握出奇的准,天天让我吃饱肚子、吃暖身子走出家门。后来,在大年三十守夜时,从母亲一次次站在门口望星星我才体悟到,敢情母亲是看着夜空中那三星星行走的位子来估算时间。有时我怪怪地想,母亲喜欢夜,自己悄悄地拉长着夜,可夜是用来睡觉的,母亲又偏偏不喜欢睡觉,也许母亲就把夜给得罪了,就不把觉给母亲了。

我一直领悟着母亲念叨的那些有关白天和黑天的话。母亲说,人活着,就是过好一个个的白天和一个个的黑天。白天直硬,认准一个门儿,就是跟着太阳走,太阳出来了白天就有,太阳落下去了白天就没了,白天任折不弯,咋也抻不长;黑天柔软,有月亮和那么多的星星照着,月亮没了,星星有的是,黑天就象皮筋一样可以抻长,过好黑天,人的日子就抻长了。其实,这些话我小的时候只是懂些皮表,根本不解其内涵。

我常常想,母亲的被窝,真是浪费了。我钻进自己的被窝时,母亲的被窝空着,我掀开自己的被窝穿衣服时,母亲的被窝还是空着。母亲的枕头,很少放在被窝口儿,枕头对于母亲来说,好像成了一种摆设,看不到母亲实实惠惠地用它一大夜。母亲与夜亲,可与被窝不亲,与枕头不亲。母亲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不停地转着,不见丁点的呆涩。

也许,是夜的阎王领着一群小鬼儿们找上了门,逼着母亲偿还欠下的数额巨大的没睡觉的债。母亲抵挡不住小鬼儿们的棍棒,终于支持不住了,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特意把母亲的被子和枕头搬到医院里来,也让母亲好好还一还她欠被子和枕头的感情债。可是,母亲的眼睛依旧是滴溜溜的,老是对坐在病床前的我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写材料呢。

终于,那一夜母亲没再撵我去睡觉,也没说“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写材料”之类的话,而是攥着我的手,把那句“你弟弟还没有念完大学,妈拖累你了”重复了好几遍。母亲的神灵似乎传给了我,一夜无眠地俯首在母亲的病床边,让母亲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握着她办啥事她都放心的她的大儿子的手。

凌晨的静寂中,母亲悄悄地闭上了眼睛,她睡着了,躺着她的枕头,盖着她的被子,安详地睡着了。我傻傻地看着母亲,忽然想起母亲还欠我“别贱”那两个富有特殊音调的字,就把手从母亲的手里抽出来,俯身趴在母亲的胸前,双手搂着母亲的脖子,脸贴母亲的脸,泪泉涌般唰唰地流在了永远睡着了的母亲的耳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