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级口语交际与写话:梦中的吻(琳达·霍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4:34:34
 
    孟黎璃是个职业杀手,以特约方式替美国中情局工作。服务了十九年之后,黎璃卷入一场危险的游戏──她为了个人理由寻求复仇,一个比一个大胆的行动已经超出上级所能容忍,也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更危及她自己的生命。既要以超乎常人的专心注意手边的艰钜任务,又要密切保护自己的安全,腹背受敌的黎璃并没有看见眼前的致命灾难,以及忠诚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一章  巴黎  黎璃让侍者沉静且优雅的协助她坐入餐厅内最上等的桌位,随即抬起头对她的同伴赖维多露出微笑。当与她有关的任何事无一真实时,至少,笑容是真的。她那双如极光般冷然的蓝眸因戴上榛黄色的隐形眼镜而柔暖了,金黄的头发深染成似水貂般丰柔的棕褐,间杂着颜色稍浅的挑染。每隔几天,她就将发根染深,以免金黄的发色泄漏出她的秘密。对赖维多来说,她的名字是莫丹妮,一个在法国颇为寻常的姓氏,但又不至于普遍到令人起疑。赖维多天性多疑,而这事实救过他无数次。多到他自己都已记不清,但如果一切顺利,今晚他终将被逮个正着——归咎于他放纵身为男人的冲动。多么大的讽刺!  她假造的背景因为准备时间太短,其实不大经得起太过深入的调查,她仰仗的胜算是他不会要手下挖得太深,以及他因为急于和她上床而懒得等待结果。以往,如果她需要背景资料,都是兰里(译注:中情局所在地)帮她准备;但这次,是她自己的行动,她已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力而为。也许维多的长子,也是赖氏组织内的第二号人物——罗德还在调查她,在他发现这个特殊的莫丹妮其实只是几个月前才被杜撰出来之前,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啊!」维多也回她一笑,带着满足的叹息起身迎接她后重新落坐。他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英俊男人,标准意大利人的外表:黝亮的黑发、柔情的黑眸及性感的嘴,用心地维持着身材,头发也尚未转灰——否则就是和她一样善于染发。「我有没有告诉你?你今晚看起来特别美丽。」  他同时也兼具意大利人典型的迷人性格,只可惜,他是个冷血杀手。好吧!虽然她也是。从这观点看,他们俩倒很相配,虽然她希望他们不是真的那么相似。她极其需要占一些上风,不管多少。  「你已经说过了,」她用那受过辛苦训练的巴黎腔回答,并报以柔暖的目光。「还是谢谢你。」  餐厅经理杜朗走近桌边,恭谨地弯腰鞠躬。「真高兴再看到你,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昨天刚到一瓶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名酒,看到你的订位,我已特别帮你保留起来。」  「太好了!」维多开心地笑着。八二年的波尔多酒是非常特别的极品,存留数量很少,所以要价很高。维多热衷收藏美酒,也愿意付任何价格搜购珍品,不仅如此,他还热爱品酒。收购名酒不是只为了收藏,他同时懂得尝酒、享受品酒、沉醉于不同的味道与酒香之中。他那灿然的微笑转向黎璃。「这酒绝对是极品,你尝了就知道。」  「是吗?」她沉稳地回答。「我从没喜欢过任何酒。」打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地表明:她很不法国,味蕾平常得可悲的她讨厌酒的味道。其实,真正的黎璃喜欢喝点酒,只是在维多面前,她不是黎璃,而是莫丹妮,一个喜欢咖啡却不喜欢酒的女人。  维多轻声笑着说:「我们等着瞧。」然而,他还是帮她点了杯咖啡。  今晚是她与维多的第三次约会。从一开始,她的表现就比他的期盼更冷,甚至婉拒了头两次的邀约。那是经过缜密计算之后的冒险,用来降低他的谨慎。维多太习惯他人处心积虑地吸引他的注意、赢得他的欢心,这也是一般权势人士的共通点:总期待别人的全心关注。他不习惯被拒绝,而她冷漠的态度则刚好挑起他的兴趣。她也从不迎合他的嗜好,比如品酒这件事。前两次约会时,他便试着诱哄她品尝,都被她坚定地推拒。生平从未与一个不主动投其所好的女人在一起,她的高傲引得他上了钩。  她厌憎和他一起,痛恨必须对他强颜欢笑、聊天说地,即使是最不经意的碰触,也无法忍受。大部分时间,她还控制得住悲伤,强迫自己专心于这次的行动。但有时,愤怒及痛苦委实太过强烈,令她必须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赤手空拳攻击他。  如果能一枪杀了他,她早就动手了,可惜保护他的措施都是最精良的。每次接近他之前,按例都必须搜身,即使前两次在公共场合的会面亦然,当时在场的所有宾客也全都经过检查。维多从不在没有遮蔽的地方进入座车,司机总是把车开到有所遮蔽的门廊才让他进入建筑物,他也从不去任何无法用车辆掩护他出入的地方,缺乏这种保护周密之出入口的场所,他便从不涉足。黎璃猜测,他在巴黎的住所必定有一条安全的秘密信道,供他不被察觉地进出,但她还没能探查到。  这家餐厅是他最喜欢的,因为它有一个大多数顾客常用的隐密又安全的入口。而且它也不对一般人开放,想进来的人很多,但通常都不得其门而入。对这样一个亲切熟悉又安全的餐厅,客人也都愿意付出大把钞票,当然餐厅经理也不遗余力地确保客人的安全:靠前窗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张桌子,而是排放着成列的鲜花,并以散立于室内的砖柱隔出一些个别的空间,阻扰任何从窗外长驱直入的视线,营造出一个既舒适又奢华的气氛。  身着黑色西服的侍者穿梭在餐台间,为客人斟酒、换烟灰缸、清除面包碎屑,在客人出声要求前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餐厅外面的街旁,则停放了一整排装置了强化钢门、防弹玻璃及底座武装的轿车,全副武器的保镖坐在车内,凌厉地扫视着街巷及周边建筑物的门窗,寻找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  若要铲除这间餐厅以及餐厅内所有恶名昭彰的客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使用一颗导向飞弹。但任何攻击力没有那样强大的行动就要依靠运气了,即使情况最好,结果也无法预期。可惜,她并没有飞弹。  那瓶已掺入毒药的波尔多酒将被送上来,它的毒性强到即使只喝半杯也足以毙命。餐厅经理费尽心思想帮维多拿到那瓶酒,黎璃却竭尽所能地早一步动了手脚,并设法引起杜朗的注意。当她一知道维多打算来这里用餐,便让酒被送过来。  维多也许会试着怂恿她一起享用,但他应该不会真的期待她喝。他应该也会期待她今晚分享他的床,但他也注定要再次失望。她对他的仇恨强烈到仅能勉强自己表现出最低限度的礼貌,让他亲吻以及接受他的碰触,她绝不会该死的让他超过那个范围。再说,她也不希望当毒性发作时在他的身边。如果施博士的预测准确,药性大约在毒药摄取后四到八小时发作,而那时她正忙着离开法国。  等维多开始察觉到不对,为时已晚:毒药早已造成重大伤害,破坏了他的肾脏、肝脏、侵入到他的心脏。他会陷入严重的多器官功能衰竭状态,在几个小时、最多一天之后,身体便会全面停止运转。罗德会不惜将法国撕成碎片,找出莫丹妮,但她早已消失在空气中至少是一段时间,因为她并不打算永久消失。  毒药不是她通常会选择的武器,受限于维多对安全防卫的偏执狂热,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她真正想用的其实是手枪,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当场被杀,她还是会做,但她找不出任何可以携带枪枝接近他的方法。如果她这次不是单独行动,也许可以……但或许仍是不行。维多曾逃过多次的暗杀行动,也从中汲取许多经验,即使是神枪狙击手都无法干净利落地射杀他。除非使用毒药或是重型武器,否则,要杀掉维多一定也会伤及周遭的人。黎璃并不在意一并解决掉罗德或是赖氏组织内其它的人,但维多每次总是聪明地杂在一堆无辜的人之中。她无法随意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这正是她不同于维多的地方,或许也是唯一的不同点。一个正常人的心智,是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有的。  她今年三十七岁,十八岁踏入这行,半辈子以上都是个杀手,而且还是个中高手,才能让她在这行里存活那么久。起初,她的年纪就是她的资产,如此的年轻稚嫩,几乎没人会认为她其有威胁性。如今她不再拥有那项资产,但经验带来其它的优势。虽然那些经验也一点一滴地将她侵蚀,直到她觉得自己有如破裂的蛋壳那般脆弱;任何一击就足以将她粉碎。  或者,她其实早已被摧毁,只是还不自知。她知道自己老觉得一无所有,生活有如一片孤寂凄凉的荒野。她唯一看得到的是前方的目标:消灭维多及其组织内的人。他是首当其冲也是最重要的目标,因为是他下令派人谋杀了她挚爱的友人。除了这个目标,她对任何事都视若无睹,没有希望、没有笑声,也没有阳光。对自己可能与这项任务玉石俱焚,她根本无所谓。  但那绝不表示她会放弃生命,她并不是自杀型的人。何况这还关系到身为职业杀手的尊严:不只完成任务,还要能利落地逃离。更何况,在她心底仍潜藏着人性最基本的希望;如果她能够忍受下去,终有一天,凄厉的痛苦会减轻,届时她可以重新拾回欢乐。  这希望或许渺小,力量却很大。她猜想,正是这种希望让多数人可以在濒临绝望时仍有力量挺住,也是为什么只有相对少数的人真正轻生的原因。即使如此,对这件事的困难以及执行中和事后的成功率,她从不存有任何妄想。一旦完成任务,她必须彻底地消失——如果她还活着。  华盛顿那边的长官一定不乐于见到她对维多动了手,到时,不只罗德要捉她,她这边的人马也会找她,无论最终是谁逮着了她,她不认为结果会有很大的不同。依他们的行话,既然她已不具保存价值,就是可以被牺牲的——其实,她有何时不是?——她的死亡甚至会被渴望。总而言之,都不是有利的情况。  她不能回家,其实她也不真的有家可回。她不能危及她的母亲,更别提妹妹一家人。反正她也有两、三年没与他们联系过……不,距离她最后一次和母亲通电话,应该有四年,或者是五年了。她知晓他们还好,因为她一直持续地留意他们的近况,难过的是,她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也无法了解她。她已将近十年没有真正跟家人相处。他们属于过去,而她却是不能回头地活在未来。同行的朋友成了她的家人——他们却被屠杀了。  自从道上流传维多是杀害朋友的幕后主使者之后,她便只全神贯注于一件事:让自己接近维多,动手杀他。他甚至不曾隐藏他下了格杀令的事实,他用这个行动对所有人强力宣示:与他敌对不是个好主意。他不需要畏惧警方,以他拥有的人脉网络,没人碰得了他。维多收买了许多高阶人员,不仅在法国更横跨整个欧洲,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她察觉到维多正对着她说话,且因为她明显地心不在焉而着恼。「对不起,」她道歉。「我在担心我的母亲。她今天打电话来说她从家里的楼梯摔下来,她说没怎样,但我想明天还是应该回家看看她。她已经七十多岁了,而老人家很容易就跌断骨头,不是吗?」  这是一个很机敏的谎言,不只因为她正想着她真正的母亲,更因为维多是个彻彻底底的意大利人:不仅崇拜母亲,更理解何谓对家人的奉献。他的表情瞬间转变成关切。「你当然要回去看看。她住在哪里?」  「土鲁斯。」她回答,说了一个离巴黎很远但又仍在法国境内的城市。如果维多对罗德提起土鲁斯,当罗德忙着搜查南部,她就多争取到几个小时。当然,罗德也可能轻易就猜到她刻意提及土鲁斯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不论如何,这一计仍值得赌一赌。她理会不了第二个人的第二种猜测。她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而且希望能够成功。  「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如果情况还好,否则……」她耸着肩。  「那么,我们更要善加运用今晚。」他眼中的热度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她并未装出热切的样子,反而微微往后,眉毛高高扬起。「也许,」她冷冷地说。「也许不。」她的语调说明,她并未因热切企盼和他上床而兴奋得颤栗。  然而她的兴趣缺缺,只是更加挑动他的欲望,煽热他眼眸里的温度。或许她那凡事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他忆起年少青涩、追求他已故妻子,也是他小孩母亲的那段年轻岁月。据她所知,他那一代的意大利女孩,必须非常严密地捍卫自身的贞洁,也许至今仍是如此。她从未跟任何国家的年轻女孩有过太多接触。  两名侍者趋前,其中之一捧着那恍如无价之宝的酒瓶,另一人则端来她的咖啡。咖啡摆放到前面时,她以微笑致谢,并在侍者拔出酒瓶瓶塞并将木塞呈交给维多品闻时,忙着将香浓的牛奶加入蒸馏咖啡里,假装毫不在意维多的举动。事实上,她正以全副精神敏锐地留意着那瓶酒,以及正在进行的仪式。喜欢收藏名酒的人通常也热衷于这些品酒仪式;她自己则不太能够理解。对她来说,唯一与酒有关的仪式就是将它倒入杯内,并且喝掉它。她一点也不想闻一个木塞的味道。  维多颔首满意地接受后,侍者以刻意为他的观众表演那般的庄严,神圣地将红酒倒入维多的酒杯内。维多轻晃酒杯,嗅入酒的芳香,赞赏地尝了一口,黎璃屏住了气息。「啊!」他愉悦地闭着眼睛说。「真是极品。」  似乎这酒的完美全是他的功劳,侍者微微弯腰行礼后,将酒瓶留在桌上离开。  「你一定要尝尝这美酒。」维多对着黎璃说。  「那只会糟蹋了它,」黎璃啜了口咖啡。「对我来说,这才是愉悦的享受,」她指着咖啡。「酒……哼!」  「我保证,这酒会改变你的想法。」  「其它人也曾经给我同样的保证,但他们都错了。」  「只要一小口,尝尝就好。」他怂恿着,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里似乎闪着怒意。他是赖维多,没人敢拒绝他,特别是他正在追求的女人。  「我不喜欢喝酒……」  「你没试过这一瓶,」他说着,拿起酒瓶倒了些酒至另一个杯子里,并将酒杯推向她。「如果你不认为喝这酒像上了天堂,我再也不会要你尝其它的酒。我向你保证。」  他当然再也不会,因为他就快死了。而如果她喝了酒,她也会死。  看她摇头,他的怒气迸发,猛然放下酒杯。「既然我要你做的任何事你都不肯做,」他怒视着她。「又何必来这里。也许我应该告退,并取消今晚的约会算了?」  她再乐意不过——只要他能先喝完那瓶酒。她不认为他浅尝的那口酒已有足够的毒药让他致命。药性应该是剧毒的,而她从软木塞注射进去的剂量,足以撂倒数个他这等体型的男人。如果他忿然离开,这瓶已开封的酒会怎样?他会带着走,还是会狂怒地离开并将酒留在桌上?她知道一瓶这样昂贵的酒不会被倒掉。绝对不会。不是其它的客人喝了它,就是餐厅员工一起分享?  「好吧。」她说着,执起酒杯。毫不迟疑地,她将杯子送至嘴边并微微地倾斜,让酒冲刷她紧闭的双唇,但她并没吞进任何东西。毒药会经由皮肤接触而被吸收吗?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施博士曾叮咛她,处理时务必要戴着乳胶手套。看来今晚开始有趣了,情况已脱出她的计划,而她已无能为力。她甚至不能将酒瓶摔掷到地上,因为侍者在清扫时一定会碰触到酒。  想到这里,全身窜过一阵冷颤,她不需要特别压抑,只是急忙地将酒杯放下,用餐巾轻拭嘴唇,随即小心地将餐巾折叠起来,以免再次碰触到被酒浸湿的地方。  「怎样?」维多急切地问,即使他已经看见了她的颤抖。  「腐烂的葡萄。」她又抖了一次。  他的表情如遭雷击。「腐烂的……?」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不喜欢他最钟爱的酒。  「是的。我就是会尝到酒的前身,而那不幸地.正是腐烂葡萄的味道。你满意了吗?」她的眼眸刻意暗示着怒气。「我不喜欢被人要胁。」  「我没有……」  「有,你以不再见面要胁我。」  他又啜了口酒,延迟回答的时间。「对不起,」他谨慎地说。「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别人对你说『不』?」她问着,模仿着他的举动,也喝了口她自己的咖啡。咖啡因会加速毒性发作吗?咖啡里的牛奶能减缓中毒的速度吗?  既然若能一枪击中他的头,她连生命都愿意牺牲,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她已经尽量降低中毒的风险,即使如此还是有危险,而且毒发身亡是个令人难受的死法。  他耸耸厚实的肩膀,装出后悔的眼神。「完全正确。」他说着,展现他那驰名的迷人魅力。若非知道真相,她可能会被吸引;如果她不曾站在两位好友及他们的养女的三座坟墓前,她可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在这行里,死亡是相当平常的结局。  艾瑞与汀娜跟她一样,早就知道这一行的风险。然而,十三岁的丽雅却是无辜的。黎璃一直无法忘记丽雅的死,也不想原谅。她无法视之为理所当然。  三小时后,这顿悠闲的晚餐终于结束,整瓶酒已经进入维多的胃里,他们终于起身离开。刚过午夜,十一月夜晚的天空洒满飞旋的雪花,落地一碰到湿冷的街道瞬间就融化。黎璃感到呕心,但那极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而不是毒药的影响,要感受到毒性发作至少要超过三个小时。  「我想我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们都坐入车内时,她说。  维多重重叹了口气。「你不必因为不想陪我回家,而假装生病。」  「我不是装病。」她的口气尖锐。他将头转开凝视着闪逝而过的巴黎街灯。他喝光整瓶酒是件好事,她相当确定此刻的他随时可能毫不留恋地将她踢开。  她向后靠着座垫,合上双眼。不,这绝对不是紧张引起的。恶心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她感觉到喉咙后方逐渐增强的压迫感。「停车,我快吐了!」  司机猛踩煞车——怕车子被弄脏的本能,竟使得他违反受过的训练——轮胎尚未停止,她已经推开车门,倾出车外对着街旁的排水沟呕吐。她感觉到维多一只手在她背上、另一只在肘边撑扶着她。即使在此特殊状况,他仍小心地不要太过外倾,而让自己暴露在可能的射程内。  胃里掏空后,黎璃沉重地瘫回车内,用维多默默递给她的手帕擦拭着嘴。「我真是非常抱歉。」她说着,为自己的声音竟那样虚弱与颤抖而惊讶。  「我才应该道歉,」他回答。「先前我不认为你真的病了。要不要送你去看医生?我可以通知我的私人医生……」  「不用,我已经好多了,」她撒谎。「请送我回家。」  他遵从她的要求,关切探问后并承诺明早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司机将车停在她租下的公寓大楼门前,她轻拍维多的手。「欢迎你明天打电话给我,但现在请不要吻我。我可能已经感染了病菌。」说完这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她拉紧外套,头也不回地冲进渐大的雪中,进入门内。  她费力地回到寓所,瘫倒在最靠近的一张沙发上。她根本不可能按照原定计划,收拾必用品后赶去机场。也许这样更好,毕竟,让自己身陷危险就是最佳的掩护。如果她也因中毒而生病,罗德自然不会怀疑她,也不会在她康复后费心注意她。  假设她康复。  她异常平静地等着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来临。  返回  下一页    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一阵撞裂声后她的门被踢开。三个持枪的男人闯进房间,黎璃想把头抬起来,呻吟一声后又落回铺在闪亮黑木地板的地毯上。  三个男人的脸孔在她的眼前摇晃,其中一位在她身旁蹲下,粗暴地将她的脸转过去。她眨着眼睛努力想集中焦距。那是罗德。她吞咽着口水,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发出无声的求助。  她不是装病。昨晚真是漫长又难熬,她呕吐过许多次,一波波冷热交替侵袭而至。尖锐的痛刺穿胃部,她只能如胎儿般地蜷缩着,痛苦地抽噎。她曾认为服下的剂量终究会杀死她,但现在痛苦似乎正逐渐减轻。虚弱与不适使她无法从地板爬到沙发,甚至无法打电话求救。昨晚她曾企图爬到电话旁边,但她的努力为时已晚,根本没办法碰到电话。  罗德轻声用意大利语咒骂着,将手枪放回枪套内,对其中一名手下厉声发出一道命令。  黎璃使尽力气低声说:「不要……太靠近,我可能………会传染。」  「不,」他说着非常道地的法文。「你不会传染。」没过多久,一张柔软的毛毯盖在她身上,罗德迅速用毛毯裹住她,轻而易举抱她起身。  他大步迈出公寓从后面的楼梯下楼,并未熄火的车正在那里等待。司机看见罗德,马上从车内跳出,拉开后车门。  黎璃被粗鲁地塞进车内,罗德坐一侧,其它人在另一侧。她的头软趴趴地靠着椅背,闭上双眼,锐利的痛再一次刺穿胃部时,她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她没有力气坐直,感觉自己身体慢慢往下滑。罗德发出恼怒的声音,但还是转过来让她可以斜靠着他。  身体真切的痛楚占据她大部分的意识,但大脑里一个清晰冷静的角落仍不被影响,并保持警觉。她尚未脱离险境,无论是从毒药或罗德手中。目前他虽然未下定论,但也仅止于此。至少他要带她去某个地方接受治疗——她如此盼望着。他应该不是要带她去其它地方杀了她、顺道弃尸,因为在公寓里杀她后离开应该更简单。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目睹她被带走,虽然走后门,但被人看到的机率还颇高。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至少不是很在乎。她猜测维多不是死了就是濒临死亡,现在罗德成了赖氏组织的头头;同时继承了许多权力,包括财力及政治影响力,有一堆人供他差遣。  她努力想张着眼睛留意开车的路线,眼皮却沉重地闭上。就一起下地狱吧,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管罗德要带她去哪里,讲真的她完全无能为力。  车内的人都不说话,连无关紧要的聊天都没有。气氛凝重而且紧张,也可能是哀伤、忧虑或愤怒。她分不出是哪一种,既然他们都没开口,她也无法听到什么。连外面车流的噪音似乎也慢慢消失,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车子开近一座宅邸,围墙的大门滑开到仅够车子进入的宽度,泰迪将白色奔驰车开过去时两边都只有几吋的空间。直到车子停在门廊下,泰迪跳出车外打开后车门,罗德才将莫丹妮转过来。她的头往后垂,他知道她已经不省人事。她的脸色如面糊般泛黄而苍白,眼睛深陷,一股怪味附在身上——他父亲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罗德的胃部紧缩,努力抑制他的哀伤。他仍不太相信——维多死了。那么快就走了。消息尚未走漏,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情况不允许罗德沉溺于哀恸中,他必须快速行动,在敌人如材狼般侵入地盘前,巩固好自己的地位,并抓稳权力。  当家庭医生告诉他,维多的病状像是蕈类中毒,罗德立刻展开行动。他派遣三个人到餐厅将杜经理捉过来,泰迪则开车载着他、朗勃及希瑟去找莫丹妮。她是父亲发病前相处的最后一个人,而毒药正是女人会用的武器,迂回曲折又难以确认,必须依赖猜测及机缘凑巧才能成功。但这一次,这项武器显然功效卓著。  如果父亲真是死在她的手里,她也让自己跟着中毒,而不是逃离法国。他并未预期她会在寓所里,因为维多曾说她要去土鲁斯探望生病的母亲;罗德认为那只是技巧高明的借口。显然他错了——至少他猜错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才没当场杀了这女人。他滑出车外,两手钩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车内拖出。泰迪帮忙撑住她的身体,直到罗德将手臂滑到她的膝下将她横抱而起。她的身高中等,大约五呎半,属瘦长型;即使处于瘫痪的状态,他还是轻松地将她抱入屋内。  「乔医生还在吗?」他得到肯定的答案。「请告诉他,我需要他。」他将她带到楼上的客房。去医院对她可能比较有帮助,但罗德没有心情回答任何问题,官方有太多烦人的形式。如果她会死,就死吧;他已经尽力了。乔文森是有执照的医生,虽然他已不再行医,而是在巴黎郊区由维多赞助的实验室里工作,即使如此,如果维多早点求助并要求送到医院,也许现在还活着。然而,罗德不曾质疑父亲要乔医生过来的决定,他甚至可以理解。谨慎重于一切,尤其本身有弱点时。  他将丹妮放在床上站着俯看她,不懂父亲为什么迷恋她。维多总是到处猎艳,但这一个女人并无突出之处,今天尤其不好看:头发散乱未梳,面如死尸,即使在最佳状态时,肯定也称不上漂亮。她的脸瘦了些,失之严厉,上排的牙齿略微突出却也因此使上唇看起来比下唇丰满,让五官平添些许性感。  巴黎到处都是比莫丹妮更好看、更有品味的女人,但维多就是要这一个,渴望到等不及他调查好她的背景,就开始接近她。她意外地拒绝了头两次的邀约,使得维多从急躁转为迷恋。是他对她的着迷使他松懈了防卫?这女人是间接导致他死亡的原因吗?  罗德的哀恸与愤怒强烈到单为这个可能就可以勒死她,但在那些情绪底下,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她也许有可追查到凶手的线索。所以他还不能杀她。  他会找出下毒手的人,并且歼灭他——或她。赖氏组织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而没有采取报复的行动,否则他的声誉会受损。刚继承维多的地位,他承担不起任何人质疑他的能力,或决心,他必须把敌人找出来。不幸的是,可能性太多。任何事只要扯上死亡与金钱,整个世界都被卷入。由于丹妮也中了毒,他甚至必须考虑到行凶者是否是父亲某个嫉妒的前任情人——或甚至是丹妮的某个旧恋人。  乔医生礼貌的轻敲门框,进入开着门的房间。罗德扫视着他;这男人外表憔悴,那头向来整齐的黑白混杂鬓发已如此杂乱,好象他一直用手拉扯。这位可靠的医生是他父亲从小就结识的朋友,维多两个小时前去世时,他毫不害羞的流下了泪水。  「为什么她没有死?」罗德问道,指着床上的女人。  文森测量丹妮的脉搏,听她的心跳声。「她可能也会死。」他用一只手揉着疲倦的脸。「她的心跳太快也太虚弱,但也许她所摄入的毒药没有你父亲那么多。」  「你还是认为那是蕈类中毒?」  「我说看起来像蕈类中毒——许多征状很像,但也有不同,例如发病的速度。维多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昨晚一点左右回家时并未觉得不舒服,但六个小时后就死了。蕈类中毒的发作速度比较慢,最毒的品种也要将近两天才会致命。很多征状非常类似,但发作速度却不一样。」  「不是氰化物或是番木宁碱毒?」  「不是番木宁碱毒,病征不同。氰化物则是几分钟内致命,而且会导致抽搐。但维多并没有抽搐。砒霜中毒也有些类似,但其不同之处又足以将它排除。」  「有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是什么毒?」  文森叹口气。「是不是中毒我都还不敢确定。也可能是滤过性病毒,如果是,我们全都暴露在被感染的空气中。」  「那么为什么父亲的司机没有发病?如果是几个小时内就会发作的病毒,他现在应该也不舒服了。」  「我说可能是滤过性病毒,但没说一定是。我可以做些实验,如果你允许我查验维多的肝脏与肾脏。也可以拿他的血液分析与……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女人做比对。」  「莫丹妮。」  「喔,是,我记起来了。他曾提起她。」文森黑色的双眸变得感伤。「我想他自以为恋爱了。」  「哼!他最后还是会对她失去兴趣,哪一次不是如此。」罗德摇着头,像在厘清他的思绪。「不说这个了。你救得了她吗?」  「不能。她若不是自己克服毒性活下来,就是死亡。我能做的不多。」  罗德让文森离开去做实验,他走到拘禁着杜经理的地下室。那位法国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许多细小的血柱从鼻端淌下,但罗德的人大多将拳头打在身体比较痛又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  「赖先生!」看见罗德,餐厅经理声音沙哑的喊道,开始如释重负地哭泣。「求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  罗德拉张椅子坐在杜经理前面,身体微微后倾,修长的双腿交叠。「我父亲昨晚在你的餐厅里吃了不合适的东西。」他语带保留地说。  法国人一脸的迷惑与惊讶。罗德可以读出他的想法:他被打得稀烂只因为赖维多消化不良?「但……但是,」杜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定会退钱,他只要开口。」他大胆地说。「真的没有必要闹成这样。」  「他有吃磨菇吗?」罗德问。  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没有吃磨菇。他要了红酒酿鸡配芦笋,莫小姐吃的是比目鱼。没有,都没有磨菇。」  维多的司机法托也在房间内,他弯下腰对着罗德耳语。罗德点点头。  「法托说莫小姐一离开你的餐厅就吐了。」罗德想,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病的。不管那是什么毒,她也是第一个取用的吗?或者只是因为她体型较小所以比较快发作?  「绝不是因为我的食物,先生。」杜经理觉得受到严重的侮辱。「没有任何一个客人不舒服,也没有任何抱怨。比目鱼绝对新鲜,即使不新鲜,赖先生也没吃呀!」  「什么是他们两人都有吃的?」  「没有,」杜经理迅速回答。「也许除了面包,但我没看到莫小姐吃面包。赖先生喝了酒,一瓶上好的波尔多酒,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名酒,而小姐和往常一样喝咖啡。赖先生说服她喝了点酒,但那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所以他们都喝了那瓶酒。」  「莫小姐只喝了一小口。就像我说的,她不喜欢。莫小姐从来都不喝酒。」杜经理很法国式的耸肩,说明了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怪癖,但事实就是这样。  但昨晚她还是喝了酒,即使只有一小口。难道这毒药强到仅喝一口也有生命危险?  「酒还有剩下吗?」  「没有,赖先生全喝光了。」  这没什么不寻常。维多的酒量惊人,比多数意大利人都能喝。  「酒瓶呢?还在不在?」  「我相信应该还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内。」  罗德命令两个人去餐厅翻垃圾桶找出空的波尔多酒瓶,回过头对杜经理说。「很好,你就留在这里作客……」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幽默。「直到酒瓶和渣滓都检验分析结束。」  「但那会……」  「需要几天的时间,没错。我相信你能谅解。」文森正在自己的实验室加班,应该可以早一点得到结果,但也不一定。  杜经理迟疑着。「你父亲……的病很严重吗?」  「他不是生病,」罗德站起身。「他死了。」那句话再一次如箭般地射穿他的心。  隔天,黎璃就知道她不会死了;两天后乔医生才说出同样的看法。她花了整整三天才觉得可以下床,并洗了一个早就该洗的澡。她的腿抖得厉害,必须撑扶家具才能走到浴室,虽然头仍晕眩、视力有些模糊,但她知道最严重的情况已经过去。  她尽全力保持清醒,拒绝乔医生劝她服下、可减轻痛苦以多些睡眠的药。即使在前来这处应该是赖家宅邸的途中曾经晕倒,她并未被下药。尽管她的法文说得很好,但毕竟不是母语。如果吃了镇静剂,道地美国腔的英文可能会溜出口。她假装害怕会在睡眠中死去,而且觉得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才可以对抗毒药,乔医生明知这是毫无医学根据的荒谬理论,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他说,病人的心理状态对复元的帮助有时比生理状态更重要。  她缓慢而费力地从装潢奢华的大理石浴室走出来,罗德坐在床边的椅子等她。他穿着高领毛衣与长裤,一身的黑,在乳白的房间里恍如一个不祥的象征。  她所有的本能立即提升到高度警觉。她不能用对待维多的方式与罗德周旋。首先,即使维多已够狡猾,但他的儿子甚至更聪明、更强硬、更奸诈——光这一点就说明了许多事。此外,维多被她所吸引,罗德却没有。对他父亲来说,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项挑战,但她比罗德足足大了三岁,他有一堆自己的战利品。  穿着一套昨天才从公寓带过来给她的睡衣裤,她庆幸身上多罩了件挂在浴室里的厚浴袍。罗德属于那种会让女人非常倾心的性感男人,即使对他的了解足以让自己因憎恶而变冷,但对他独特的魅力她并没有免疫的把握。维多的犯罪行为,罗德大部分都有参与,虽然他与让她采取复仇行动的血案不相干;罗德那段时间恰巧在南美洲。  她挣扎地走到床边,抱着床脚的床柱帮助自己坐下。她吞咽一下说:「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细弱又无力,身体也一样虚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耸着肩。「照这情况看,并不是我救了你。文森——乔医生说他也无能为力。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康复的,但还是有后遗症。你的心脏瓣膜已经受损,我想他对你提起过。」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当天早上乔医生曾告诉她。在她冒险尝酒时她早就了解受伤的可能性。  「但是你的肝脏应该会痊愈,事实上你的气色已经好多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维多也病了吗?」  「是的,」他说。「但是他没有撑过来。」  「喔,天啊!」除了这句话之外她应该还要有其它的反应,所以黎璃刻意想起艾瑞、汀娜以及高瘦而年轻的丽雅,明亮有活力的脸庞以及从不停止的聒噪。喔,天啊,她是那么地想念丽雅;思念的痛萦绕她的胸口。泪水盈满眼眶,她让泪珠掉落脸颊。  「他是被毒死的。」罗德平静的神情与语调,好象他们正在谈论天气。她并没有上当;他一定很愤怒。「毒药掺在他喝的那瓶酒。是一种专业调制的综合性毒药,毒性很强;等到征状出现时,一切都已回天乏术。餐厅的杜经理说你也喝了酒。」  「是的,一小口。」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我不喜欢喝酒,但维多非常坚持,我拒绝时他发了脾气,所以我只好……喝一小口以免他生气。那味道令人反胃。」  「你很幸运。根据文森的说法,它的毒性强到即使多喝一点点你也会死。」  她颤抖着想起那些痛苦与呕吐;即使她没真的喝下一滴酒,只有沾到嘴唇,就已经病成这样。「是谁下的毒手?任何人都可能喝到那瓶酒;是一些随便杀人的恐怖份子吗?」  「我想目标是我父亲,他对酒的钟爱众所皆知。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酒相当稀有,然而就在父亲用餐的前一天,刚好有那么一瓶酒不可思议的让杜经理买到。」  「但他也可能将酒推荐给其它的客人。」  「若我父亲知道,一定会对他没把这么珍贵的酒卖给他而大发雷霆,我不认为社经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说明下毒的人一定非常熟悉杜经理和他的餐厅,以及他的顾客。」  「怎么下毒呢?酒在我们面前开瓶。如何被下毒呢?」  「我猜测是用一种非常细的皮下注射器穿透木塞将毒药注入,因此不曾被察觉。或者,如果有适当的工具,酒瓶也可拔掉木塞后再密封起来。当然杜经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再认为他或是餐厅里的侍者有嫌疑。」  黎璃因下床太久变得虚弱而颤抖。罗德留意到她全身的颤动。「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复,」他起身礼貌地说。「任何需要,都请尽管开口。」  「谢谢。」她接着说了一个毕生最大的谎言:「罗德,维多的事让我很难过。他是……他是……」他曾经是一个混蛋杀人凶手,现在是一个死了的混蛋杀人凶手。想着丽雅的小脸,她试着挤出一滴眼泪。  「谢谢你的安慰。」他面无表情的说,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欢呼跳舞;她还太虚弱,但主要是因为她知道房间内有隐藏式摄影机。她爬上床试着躲入有助恢复体力的睡眠,但她高兴得只能假寐而无法入睡。  她的任务已部分完成。现在,她只需要在罗德发现莫丹妮根本不存在之前消失。    第三章  两天后,罗德与弟弟戴蒙站在意大利老家的父母坟前。父母亲死后终于再度团聚,如他们生前一样。维多的坟上布满花朵,但罗德与戴蒙也拿了些花放在母亲的坟上。  天气有点凉但仍有阳光,微风吹着。戴蒙将手插在口袋里仰望蔚蓝的天空,英俊的脸上满是哀伤。「你接着要做什么?」他问道。  「找出谁是凶手,并杀掉他。」罗德毫不迟疑地说。他们一起转身漫步离开墓园。「我会刊登父亲去世的新闻稿,这件事无法隐藏太久。父亲去世会让很多人紧张,对我掌权后的状况起疑,我必须尽快处理。我们可能会损失些许利润,但都不难吸收,而且这些只是短期的损失。疫苗的获利将会弥补差距,甚至更多,多很多。」  戴蒙说:「文森已经赶上进度?」他是比罗德更精明的生意人,在瑞士的总部掌理赖家大部分的财务。  「不如我们的期待那么快,但工作一直在进行中。他向我保证明年夏季前可以完成。」  「考量到那次的损失那么大,他的成绩已经好过我的期望。」文森实验室里的一场意外,严重破坏了他正在进行的计划。  「他和他的人都在加班。」如果罗德看见进度落后,他们势必要工作到更晚。这疫苗太重要了,交期绝不能延后。  「随时让我知道最新情况,」戴蒙说。基于安全考量,兄弟俩决定在确定凶手的身分并将之逮捕之前,不再相聚。他回头望着新坟,黑色的眼眸充满和罗德感受相同的痛苦与悲伤。「还是很难相信。」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  「我知道。」兄弟俩相互拥抱,充分表达他们的情感。他们随后分坐不同车辆开往私人停机坪,各搭公司的喷射机返家。  与弟弟的会面让罗德得到了慰藉,感受到仅剩的直系亲人站在他的身边。尽管这次相聚的目的充满悲伤,但相互陪伴还是令人宽慰。现在他们必须回去管理彼此有关联、但各自独立的企业,戴蒙掌理财务,罗德缉拿凶手并让此人血债血偿。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做,戴蒙都会支持他。  但是,寻找凶手这方面始终没有进展。文森还在分解毒药成分,也许对毒药的来源能有些概念,罗德也密切观察敌人,看是否有人知道维多已经死了,是否有不寻常的交易行为。也许有人会认为做非法勾当的伙伴是最大的嫌疑犯,但罗德并不将任何人排除于名单外。凶手甚至可能是组织内的人,也可能是政府的人。维多沾手许多有利可图的领域,也许有人变得太贪婪而想要独吞整块大饼。罗德只需要找出是谁。  「送莫女士回家。」待在那边一星期后,罗德吩咐着泰迪。她已经可以平稳站立,虽然她很少离开房间,但他还是不习惯一个陌生人在他的屋檐底下。他仍忙于稳固地位——不幸的是,还是有人认为他不如他父亲,进一步受到煽动而挑战他的权威,迫使他必须派人除去这些人——有些事不应该让外人意外地知道或看到。他的家必须是最安全的庇护所,那样他会觉得自在一些。  送她回去只要几分钟的车程,她的随身行李已放置车内。泰迪与法国女人离开后,罗德步入维多的书房——现在已是他的书房——坐在维多最喜欢的一张大型木雕书桌后方。毒药的报告摆在前面,是文森将餐厅垃圾桶捡回的酒瓶内渣滓分析后所得。刚收到时他已经浏览过,现在他再一次拿起来仔细研读,深入研究每个细节。  文森的报告指出,毒药是化学研制出来的。内含些许丝膜蕈毒素,一种存于致命抱伞蕈类的剧毒,所以他先前会怀疑是蕈类中毒。丝膜蕈毒袭击人体许多器官,最明显的是肝脏、肾脏、心脏及神经系统,但丝膜蕈毒发作的速度也特别慢。中毒后十或十个小时以上都不会出现征状,过段时间受害者看起来似乎已康复,但几个月后反而会死亡。没人知道丝膜蕈毒的治疗或解毒方法。毒药也与米诺地尔溶液有关,它会产生心搏徐缓、心脏衰竭、低血压及呼吸困难——使得受害者无法从类似丝膜蕈中毒的状态下复原。米诺地尔溶液速度很快,丝膜蕈毒很慢;两种成分混和后产生了延迟发作的效果,但也仅有数小时。  根据文森的说法,全世界仅有少数几个化学家有能力调制这种毒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声誉良好的药厂做事。由于工作的特性,聘用他们不仅价格很昂贵也很难联系得上。这个特别调制的毒药,效力强到一盎司(译注:约28克)不到就足以杀死一个七十公斤的人,而且价钱高昂。  罗德沉思地用指尖轻点双唇。逻辑告诉他,凶手几乎可肯定是为过往冤仇而寻求报复的商场敌手,但直觉却让他继续盯着莫丹妮。与她有关的一些事仍纠缠不去。他分辨不出那隐约的不安来自何处:至今的调查结果都与她所声称的一切相符。除此之外,她也被下毒且几乎身亡,任何有逻辑思考的人都会认为她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况且,当他告知维多去世的消息时,她也掉了泪。  没有什么问题指向她。负责倒酒的侍者比她更有嫌疑,但彻底盘问杜经理及侍者后并没有什么发现,除了证实杜经理亲自将酒交给侍者,并看着他直接送到维多的桌上。不对,他要找的是将酒放到市场上出售、并引起杜经理注意的人,目前为止没有那个人的任何资料。那瓶酒从一家根本不存在的公司买到。  由此推论,凶手是这一行的高手,有管道买到毒药及酒。凶手——为了方便起见,罗德将凶手假想成男性——研究过受害者本身及其嗜好;他知道维多经常光顾那家餐厅,知道他订了位,也相当确定杜经理会将这瓶特殊的名酒留给最重要的客人。凶手也有能力伪造一份几可乱真的公司证明。这一切都指向某种程度的内行,明显地直指「竞争对手」。  然而,他还是无法将丹妮完全排除。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许是情杀。在他确定谁杀了父亲之前,没人可以脱离嫌疑。不管父亲在丹妮身上看到什么,或许也有另外的人看到,也同样迷恋着她。  至于维多的旧情人……罗德在心里过滤着,随即直截了当地将她们从这个假设排除。原因之一,维多向来像只采花的蜜蜂,从未与一个情人形成真正的交往关系。二十多年前妻子死后,他活跃地追求各种恋情,但从没有任何女人曾让他考虑续弦。此外,每个与父亲交往的女人罗德都有调查。没有一个的占有欲真的那么强,也没有人了解这类奇特的毒药,或是有办法取得,更别提价格惊人的昂贵名酒。为了更肯定,他可以再次调查她们,但他认为她们终会被无罪开释。然而,那些属于丹妮过去历史的人呢?  他问过她这件事,但她一个名字都没给,只说:「一个都没有。」  她这辈子都活得清心寡欲像个修女?他不认为,虽然她确实拒绝过维多的求欢。或者她有些情人,但没对任何人认真?他不在乎她想什么,他只要找出结论。  喔!这就是了。为什么她不让他知道任何跟她的过去有关的人。为何那么神秘?就是「这件事」让他不安,她没理由不说出青春期以后交往的人。她在保护谁呢?她知道谁可能在酒里下毒,知道谁了解她不喜欢喝酒、而且没猜到她可能会喝一点点?  他对她的调查不如他想要的彻底;先是维多没耐心等,接着他们的约会平安无事——直到最后一次所以罗德差不多已将这事摆在一边。现在,他要挖出莫丹妮的每件事;如果她想和任何人上床,他也要知道。如果有谁和她谈恋爱,他也会找出那个人。  他拿起电话拨了组号码。「全天候监视莫小姐。她踏出房门一步,马上告诉我。任何人打电话给她或是她打了电话,就追查电话。清楚了吗?很好。」  在拥有隐私的客房浴室里,黎璃曾奋力地想恢复体力。经过搜查后发现浴室内没装设摄影机也没有麦克风,她知道在里面可免于被监视。起初她仅能做些伸展动作,但她严厉地逼促自己,即使她还必须扶住大理石水槽才能维持平衡,她也开始原地跑步,接着是仰卧起坐、伏地挺身,还有腹肌运动。她强迫自己尽可能多吃,为复原添加能量。她明白在心脏瓣膜受损的情况下,太急促会危害身体,但这是缜密计算过的风险——她人生中的每件事几乎都是如此。  她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如搜查那间浴室一样彻底地检查房间。没发现任何东西后,她松了一口气。罗德一定没有怀疑她,不然他早趁她虚弱无力时就将这地方装满窃听器。不,单是怀疑,他就可以杀了她。  然而,这并不表示她已安全。他一问起她以往的情人,她就知道自己只剩几天的时间可以脱逃,因为他会进一步挖掘丹妮的过去,而后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过去。  如果她的公寓曾被搜查——她必须做此假设——搜查的人手法颇利落。但他们一定没发现她藏匿脱身文件的地方,否则她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这栋老旧建物曾使用壁炉取暖,但在二次世界大战后就改装成电暖炉。寓所里的壁炉已经用砖块围砌起来,塞了一个五斗柜在前面。她在柜子下方垫了块廉价的地毯,不仅避免刮伤地板,也让她只要拉着地毯就可以无声地移开柜子。现在她将地毯从墙边拉开,弯下来用腹部贴地检视砖块。她的修缮工作做得不着痕迹;她将灰泥弄脏使它看起来和四周一样老旧,也没有任何泥灰落在地板,暴露有人曾敲打砖块的痕迹。  取了把铁锤和凿子,她再次趴下,开始轻敲其中一个砖块。砖块松开后,她将它取出,再敲另一块、又一块。她将手伸入旧炉里的凹洞,拉出几个箱子与袋子,每样都用塑料袋包裹以保持干净。  小箱子内有许多替换证件;护照、信用卡、驾驶执照及身分证明,就看她选择什么国家。一个袋子里装有三顶假发,另外还有各种替换衣物,她将它们藏着因为容易引人猜测。鞋子就不必担心了;它们和其它的鞋子放在一起。谁会注意到一堆混乱的鞋子呢?她同时还有足够的现金,欧元、英镑及美元都有。  最后一个箱子放着一支安全的手机。她打开手机检查电池:格数很少。拿出充电器,插入墙边的插座,让手机开始充电。  她已经筋疲力竭,额头布满汗珠。她想,明天走不成了,她还太虚弱。后天,她就必须行动,而且动作要快。  到目前为止她还算幸运。罗德将维多的死讯延后好几天发布,让她争取到更多时间。但一分一秒过去,兰里那边有人看见莫丹妮照片的危险也随之增加,将照片扫描到计算机里,排除头发与眼睛的颜色,计算机报告会显示莫丹妮的五官与美国中央情报局约聘探员孟黎璃吻合。中情局将火速追查她的行踪,而中情局的资源多到连赖罗德都望尘莫及。因为具有实用价值,维多在中情局的默许下一直安然无事;局里没人会因她除掉维多而感谢她。  是罗德或者是中情局派来的人先找到她,只是机率问题。对付罗德,她的胜算比较大,因为他可能低估她,但中情局不会犯这错误。  她裹着厚衣顶着寒冷步行到附近的市场,一方面是因为完全不外出反而令人觉得怪异,再者她也想知道自己是否受到监视。一走出建筑物她就瞧见一个哨兵:坐在半条街外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车子里,看见她走出来,马上拿起报纸将脸遮住。外行样,她想着。如果有一个守在前面,一定有一个在后面。好消息是没有人驻守在公寓大楼里,否则事情会比较棘手。像现在这样虚弱,她并不想从三楼的窗户出去。  她携着一只购物袋,将采购的蔬果放入里面。一个意大利长相的男人——长得毫不起眼,除非你刻意寻找他——在她的四周缓慢地走着,总是让她维持在视线内。好吧!总共有三个人。三个人足够胜任这项任务,但还不至于多到她无法处理。  付完帐后,她走回寓所,小心地放慢步伐并吃力地走着。她低着头,一副没人要的模样,而且不觉得周遭有任何危险。监视她的人会认为她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甚至认为她还太虚弱,不会到处走。既然他们对监视都不是特别在行,多少会因为她是那么缺乏挑战而不自觉的松懈其看守。  手机充足电力后,她将手机带进浴室并打开水龙头以掩盖声音,以防万一有碟状天线麦克风对准她的寓所。虽然可能性非常小,但在这一行,偏执往往可以救命。她订了一张飞伦敦的单程头等舱机票,挂断电话后,她用不同的身分再打一次,又订了一张抵达伦敦后半小时内离开的机票,再度飞回巴黎,一个没有人料到她会回去的地方。回巴黎之后再说了,至少这个小花招会让她争取到一些时间。  维吉尼亚州  兰里  隔天一大早,初级分析员白苏西眯眼盯着计算机脸部鉴定程序刚跑出来的结果,她将资料印出来,一路冲过满是隔间的迷宫,将头探入一个办公隔间里。  「这份资料很有趣。」她说着将报告递给资深分析员简薇娜。  薇娜将眼镜推回正位,快速地看过资料。「你说得对,」她说。「做得好,苏西。我会将资料递到楼上。」她站起身,身高六英呎的女黑人有着一张严峻的面孔,以及藉由丈夫及五个巨人般儿子锻炼到淋漓尽致的、一副「你唬不了我」的姿态。她说,由于家里没有另一个女性相互支持,所以她凡事都必须先下手为强,并监管一切。同样的态度也应用在工作上,她完全不能忍受没有价值的东西。每一样被她递到楼上的东西都受到相当的重视,因为没必要的东西她绝不往上送。  近中午,行动处处长(译注:中央情报局为美国从事情报分析、情报搜集和秘密行动的重要机构。该局分为四个主要部门,及六个直接归局长和副局长领导的办公室。四个主要部门是:管理处、行动处、科技处、情报处。管理处下设通讯、后勤、安全、财务、医疗服务、人事、训练与教育、数据处理科;行动处下设反情报、国外情报、秘密行动、中央掩护科,评价、计划和设计科,共有雇员六千名;情报处下设管理与分析、武器控制情报、搜集需求与评价科,五个地区办公室和五个职能办公室,外加一独立的中心;科技处于一九六二年成立,当时称之为研究处。但根据二○○四年八月四日的《九一一国家安全保障法案》草案,计划将负责收集情报及付诸行动的「行动处」;负责分析情报报告的「情报处」,以及「科技处」分拆出来,成为三个有新名称的独立机构。此一提案亦为布什与凯瑞的内政辩论重点之一。)温法兰读着报告。赖氏组织——他不能称之为企业,虽然其中也有商业机构——的领导人赖维多、因不明疾病身亡,确切死亡日不知,赖维多的儿子将他葬在意大利家乡之后才公布消息。赖维多最后一次现身在巴黎的餐厅,是宣布死亡之前四天。生前健康状态良好,意即这不明的疾病发生得相当突然,当然,心脏病突发或是中风每天都击垮看起来很健康的人。  触发警报大响的是脸部鉴定程序,其结果明确指出,赖维多的新任女友正是中情局最优秀的约聘探员之一所伪装。虽然孟黎璃将小麦色的头发染深,又戴上深色隐形眼镜以遮住她那双出色的淡蓝眼眸,但毫无疑问就是她。  更令人警觉的是,数个月前她的两名挚友及他们领养的孩子死于赖维多手中。一切征兆都表示孟黎璃脱离了中情局的约束,自行采取行动解决这件事。  她知道中情局不会赞成这次的灭杀行动。虽然赖维多是令人作呕的人渣,死不足惜,但他一直聪明地玩弄两边以取得制衡,让自己有利用价值,就是为了确保类似的事不会发生。他会传递非常有价值的信息给中情,而且持续了许多年。如今这条线断了,也许再也不能挽回;即使可能,他们仍需花费数年才得以跟他的继承人再度建立关系。赖罗德出名的多疑,不会轻易跳进合作关系。法兰只能指望赖罗德会是和他父亲一样务实的人。  法兰憎恶与赖氏组织合作。他们的确经营一些合法生意,但他们就像古罗马神话的门神贾奴斯;做任何事都有两个面向,做好也做坏。如果有一组人正研究癌症疫苗,同栋大楼的另一组人一定在发展生化武器。他们捐大笔钱给慈善机构做好事,但他们也以资金援助恐怖份子,滥杀无辜。  在政治圈混,就像在污水道里工作,你必须先弄脏自己才能做事。私底下,法兰认为赖维多的死不啻是个良性的割除;但在工作领域里,如果孟黎璃该对这件事负责,那他就必须设法善后。  他拿出安全加密的个人档案。心理分析显示,她已经在紧绷的情况下执行任务多年。依据他的经验,约聘探员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带情绪工作,执行任务所花费的精神不比打一只苍蝇更多。另一种则是逼自己相信自己做的是对世界有帮助的事,然而个人的灵魂却随着经常性的攻击而日渐磨损。黎璃屈于后者。她很厉害,是顶尖高手之一,但每一次出击都在她的身上留下记号。  多年前她就不再跟家人联系,这不是好现象。她会觉得孤立,与这个她努力想保护的世界分割开来。这样的情况,会使得她同行里的朋友变成不仅是普通朋友;他们成为她的替代家人。当他们被杀,她破碎的灵魂会遭到重创。  法兰知道同事会取笑他用灵魂的角度来看事情,但他入行已经太久,对于他所看到的,他不仅了解,更能感同身受的「体谅」。  可怜的黎璃。当初她开始露出紧张的征兆时,他就该将她从战场拉出来,如今为时已晚,只能加以处理。  他拿起话筒要助理找到石洛克,真是奇迹,他竟刚好在大楼里。多变无常的命运女神今天决定眷顾法兰。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助理传话进来。「石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门打开后石洛克闲逛似地走进来。事实上,他走到哪里都一样从容。他走路的样子,像个没地方去也不赶着去任何地方的牛仔。女士们似乎都很喜欢他这个调调。  石洛克属于那种长得好看、又似乎生性善良的人。他打招呼并坐在法兰指示的椅子上,脸上挂着傻笑。某些不明的原因,那笑容和他走路的样子产生相同的影响力:让人打心底喜欢他。其实他是一个效率极端高强的外勤干员,因为他可深入任何地方而不引人警觉。他也许是个快乐的男人、也许看似懒散,但他总能完成任务。十年来他在南美的工作成绩斐然,这也解释了那黝黑的皮肤及如石头般坚硬的肌肉的来源。  他开始看得出年纪,法兰想,但有谁不是?石洛克的两鬓及发际已有些许灰发,因为额前一络难以驾驭的鬓发,所以他将棕发剪得比较短。眼睛四周及额头已有弧线,两颊上有皱痕,但幸运地,女士们会认为那些纹路和他走路的样子一般可爱。可爱!法兰自省,今天是个该死的悲惨日子,他却暗自形容他最好的男性外勤干员长得可爱。  「什么事?」石洛克问,慵懒地伸直双腿,拱起背脊将身体陷入椅子里。拘泥不是洛克的风格。  「欧洲有个必须小心处理的情况。一名约聘探员跨出界线,杀了一个有价值的资产。必须有人去阻止她。」  「她?」  法兰将报告从桌上递过去,洛克接过来迅速看完后又递回去。「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阻止的。」  「导致黎璃好友被杀害的事,涉入的不只赖维多。如果她决定莽撞地将他们全部除掉,会摧毁我们整个网络。消灭维多已经造成严重的损失。」  洛克皱起面孔双手快速地揉搓着脸。「你难道没有一些脾气暴躁的凶狠干员,因失宠而被强制退休,又同时身怀绝技而成为可以追查到莫女士、并阻止她继续杀戮的人选吗?」  法兰轻咬颊内,不让自己笑出来。「在你眼中,这像电影情节吗?」  「期待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就当你的期待落空了。」  「好吧!那么麦强恩呢?」洛克的蓝眸里盈满笑意,兴致盎然地刁难法兰。  「强恩正忙着中东的事。」法兰平静地说。  他的回答令洛克坐直起来,慵懒的样子全消矢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说,真的有麦强恩这个人?」  「当然有。」  「可是他没有任何档案……」洛克说着然后自己抓到语病,呲牙咧嘴笑着说:「喔喔!」  「这表示你调查过他。」  「那当然,在这一行里,谁不调查别人?」  「这就是计算机系统里不存档案的原因,为了保护身分。言归正传,不只因为强恩陷在中东,即使没有,我也不会派他执行这类带人回来的任务。」  「这代表他做的事比我更重要。」洛克脸上又是那副傻笑,意谓他根本不觉得受辱。  「或者,这代表他有不同的才能。你才是我要的人,而且你会搭今晚的飞机到巴黎。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    第四章  花了一整天时间进食、休息及做些轻量级的健身运动以增加体力,离开的那天,黎璃已觉得好很多。她谨慎地收拾手提行李及手提袋,确认没有遗漏重要物品。多数衣物仍挂在衣橱里,那些为了让她看起来像有个背景,而被裱在廉价相框内且摆放于住所四周的陌生人照片,也留在原地。  她没扯掉床单也没清洗早餐用过的碗及汤匙,但她仍谨慎地用分解油性的消毒剂彻底抹净以销毁指纹。这是她做了十九年的事,这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离开赖家住宅前她甚至将四周抹净,虽然她无法使用消毒剂。她总是在餐具收走前用餐巾擦拭用过的餐其及饮料杯,每天早上清理她的发梳,将刷子上收集到的掉落毛发冲入马桶。  乔医生为了分析中毒成分而从她身上抽走的血,让她有些不安,但DNA不如指纹那般广用于辨认身分;因为缺乏足够规模的资料文件。她的指纹只存盘于兰里,除此之外没第二个地方有;除了偶尔的暗杀行动,她一直是个模范公民。单有指纹也没用,除非同时有档案可配对才查得到名字。一次的失误没任何意义,两次的失误就提供了辨认身分的方法。她竭尽所能不让这个可能性开始。  如果她打电话给乔医生要求归还剩余的血,他可能会觉得极端怪异。如果她人在加州,她可声称是某个神秘宗教教派的成员所以血液不可外流,甚至声称自己是个吸血鬼,也许可能取回剩余的血。  想到吸血鬼,她的嘴唇弯出一抹疲惫的微笑,多希望可以与丽雅一起分享,丽雅向来有一箩筐的荒谬想法。当她和艾瑞及汀娜,特别是和丽雅在一起,她总能放松下来并偶尔有愚蠢的举动,就像一个普通人。对一些和她从事相同工作的人,放松是种奢侈。  微弱的笑容消失。他们的殒逝让她的生命出现无法弥补的黑洞。过去几年,她将感情投注在一个不断萎缩的圈子,直到最后只剩下五个人:这三个朋友以及她的母亲与妹妹——害怕将工作上的危险带到家门口,她不敢去找后面这两人。  艾瑞曾是她的爱人;他们联手对抗寂寞一段短暂的日子。后来他们分手,她在执行一次需要两名探员的任务时认识汀娜。她从未与任何人像和汀娜这样一拍即合,好象她们是分开许久第一次相认的双胞胎。只需彼此对看,就知道她们同时都想着同样的事情。她们有相同的幽默感,同样愚蠢地梦想有一天,当她们不再做这行时,她们都会结婚并拥有自己的事业——不一定照这顺序——也许还生一、两个小孩。  这一天被汀娜等到了,就像一堆饱满的气球在密闭的屋内四处飘荡,艾瑞飘入她的轨道。黎璃与汀娜有许多共同点,但化学作用却不同:艾瑞只消看身材瘦削、肤色健美的汀娜一眼就即刻陷入情网,而这感觉是互相的。那段时间,工作空档时他们都在一起,通常是狂欢作乐。他们都年轻健康而且是顶尖高手,坦白说,身为杀手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强悍并且所向无敌。他们够专业所以不至于太神气,但又年轻到随时都很冲动。  随后汀娜中了枪伤,现实塌落在他们身上。这份工作是致命的,冲动撇到一旁,生命的有限迎面瞪着他们。  艾瑞与汀娜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当汀娜伤势好到可以步入礼堂,马上结婚。他们联手建立家庭,先是巴黎的公寓接着在郊区买了栋小房子。他们愈来愈少接任务。  黎璃有空就到巴黎探望他们,有一天她带了丽雅。她在克罗埃西亚共和国发现这个快饿死的弃婴,就在克罗埃西亚共和国刚宣布脱离南斯拉夫独立的时候,一场艰苦的战役开打,塞尔维亚人的军队在这新诞生的国家里横扫屠杀。黎璃找不到婴儿的母亲,没有人愿意承认也不感兴趣。不是她带着婴儿一起离开,就是将她留在那里悲惨的死亡。  短短两天她就爱上了这婴孩,感情强烈到好象是自己生了她。离开克罗埃西亚的过程并不容易,尤其还带了个小孩。她必须找牛奶、尿布及毛毯,想尽方法让婴儿吃饱、干爽及温暖。她帮她取名叫丽雅,只因为她喜欢这个名字。  为了帮丽雅弄到够好的伪造文件并将她带进意大利,问题很多。一旦离开克罗埃西亚,照顾她因补给品的容易取得已较不困难,虽然照料婴儿的工作从来不会轻松。丽雅每被碰触就僵硬起来,吐出的奶常和喝下去的一样多。与其训练这婴孩适应旅行,并想让她短暂的生命拥有些许稳定,黎璃决定在意大利住一段时间。  发现丽雅时她应该只有几个月大,但也可能是因为缺乏食物及照顾目以至于比较瘦小。然而在意大利的三个月,丽雅胖嘟嘟的小手脚已出现小窝,因开始长牙所以时常流着口水。她那副流着口水、张大眼睛看着黎璃的样子,是仅有非常幼嫩的小孩流露出来才不会像个白痴的表情,带给她全然喜悦。  她终于带着丽雅去巴黎看艾瑞叔叔及汀娜阿姨。  监护权的移转是渐进的。只要黎璃必须出任务,她就将丽雅留给他们;他们喜欢丽雅而她也满意他们的照顾,即使每次离开都令她心碎,她变得只为了回去后丽雅见到她的那个片刻而活着。那张小脸会发亮并狂喜地尖叫,黎璃认为自己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但无法避免的情况发生;丽雅长大了,她需要上学。黎璃有时一走就是几个星期,让丽雅跟艾瑞及汀娜住是唯一合理的安排,最后他们都体认到必须弄一些伪造文件以证明他们是丽雅的父母。那时丽雅四岁,艾瑞及汀娜是她的爸爸妈妈,而黎璃成了阿姨。  十三年来丽雅一直是黎璃的生活重心,现在她却走了。  是什么原因导致艾瑞及汀娜重回已经完全脱离的游戏?他们需要钱吗?他们当然知道只需向黎璃开口即可,她会将身上所有的欧元及美金拿出来——而且,从事高报酬的工作十九年,她在瑞士银行里的帐户另有大笔存款。有些事将他们引出退隐的生活,而让他们赔了自己,以及丽雅的生命。  黎璃甩掉大部分的存款购买毒药及布局。好的文件很贵,品质愈好愈花钱。她必须租下那层公寓,找份真正的工作——为了不让人起疑——再让自己进入维多出入的场合,并希望他会吞下诱饵。从各方面来看,那都不是一个很有把握的赌注。她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有魅力,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绝世美女。如果这招不成功,她会再想出其它的方法;她一向如此。但计划完美的进行着,一直到维多坚持她喝他的酒。  如今她只剩下十分之一的存款,还有一片受伤的心脏瓣膜,依乔医生的说法,最终可能需要更换,她的体力虚弱得可笑,而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她知道自己的胜算不大。这次不仅没有兰里的资源支持她,中情局甚至可能与她作对。她不能使用她知道的任何避难所,她不能要求支持或是撤退,她必须武装自己并防备……每一个人。她不知道兰里会派什么人追她;他们可能仅需要确认她的位置后派一个神枪狙击手除掉她即可,这种情况下她什么也无需担忧,因为她无法防卫看不到的情况。她不是赖维多,她没有一舰队的强化钢板车,也没有安全出入口。她唯一的希望是不要让兰里找到她。  从有利的方面看……哎,没有任何方面是对她有利的。  但那不表示她会走入空旷的地方让自己成为一个容易解决的目标。他们可能除掉她,但她会让他们很难得手。事关她职业杀手的荣誉;丽雅与朋友死后。尊严已是她所仅有。  她尽最大的耐心等候,直到打手机叫出租车去机场。她必须尽快挂断电话,让罗德不够时间安排人员就位。首先,跟踪的人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等到他们明了她正前往机场时,他们会打电话请示。罗德在机场拥有一个——或很多个——领他薪水的人的机率是一半一半,但戴高乐机场很大,在不知搭乘班机或目的地的情况下,很难拦截她。他们只能跟踪她,而且只在她进入候机楼前。  如果罗德核对乘客名单,那么游戏就开始了,因为她登记的不是莫丹妮或是她的本名。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查证,问题是多快。一开始,他可能只是让人跟踪她。  这么大剌剌地离开,又携带这么少的行李,她希望他只是提高警觉而不是怀疑,至少不是在她刚消失时。  如果上天眷顾她,即使他的人在拥挤的伦敦希斯洛机场将她跟丢,他可能也不会过度疑心。他也许会怀疑她为什么要搭飞机而不是乘渡轮或过海隧道,但许多人在时间紧迫时,从巴黎到伦敦或反向时也常搭短线航程。  最佳的可能是,对她的行程他都没有多心,直到几天后她仍没有回家。最糟的可能是,他不畏目击证人及可能的后果,指示属下在戴高乐机场逮住她。罗德通常不会担心这两种情况。她押的注是他不会做到那个程度:至今他还未察觉她不是自称的那个人,因为他没让人狂扫她的寓所。既然没有,就更没理由在大庭广众下滋事。  黎璃走下楼等出租车,站在她可以看见街道但监视的人瞧不到她的地方。她曾想过走几条街到出租车等候处并排队等车,但那不仅会给罗德她不想让他拥有的时间,同时也让她疲累。曾经——只是一个星期以前——她可以全速疾跑这段路程,而且没人追得上。  也许她的心脏只是受了点轻伤,刚好让乔医生侦测到杂音,但隐藏在里面的毛病终究会过去。她曾有三天病得很严重,无法进食,只能躺着。体力流失的速度比获得快许多。她会再等一个月时间;如果届时尚未恢复正常,她会做些心脏方面的检验。她不知道去哪里做或者是如何支付费用,但她会想办法解决。  当然,那是假设一个月后她还活着。即使她躲开了罗德,仍需闪避她的前任雇主。她并未计算有多少胜算;她不想让自己泄气。  一辆黑色出租车停在外面,司机帮她拿手提行李。黎璃喃喃地说:「好戏上场了。」镇静地走出来。她不慌不忙,没展现出丝毫的紧张。坐定后,她从袋子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对准角度以观察监视她的人。  出租车开走,银色奔驰车也跟着上路。它缓下来,一个男人猛冲过来近乎是跳进乘客座,接着奔驰车加速一直到紧跟出租车后。从镜子里,黎璃看到那名乘客对着手机讲话。  机场离市区约三十公里,奔驰车一路尾随出租车。黎璃不知道是否要觉得受辱;罗德居然认为她笨到不会察觉到被跟监,或是他认为即使她留意到也不会在意?换个角度想,一般人不会查核自己是否被人跟踪,看守她的人行为明目张胆,意谓着罗德仍未真的怀疑她,只除了要人看守及跟踪她。凭她对他的所知来判断,他的确会持续跟踪她一直到找出是谁杀了他父亲。罗德不是会让漏网之鱼逃入大海的人。  抵达机场后,她沉着地走到英航柜台办理登机。护照上显示她是英国公民卫亚姗,护照上的照片与她现在的发色相符。她搭乘头等舱,没托运行李,多年来小心地建立这个身份,护照上盖有许多出入境印章显示她一年到访法国多次。她拥有许多类似的身分证明,即便对兰里那边的窗口也谨慎保密,就为了应付这种紧急情况。  当她通过各项安检来到指定登机门时,乘客已开始登机。她没朝四周张望,仅是小心地用眼角余光细察周围。喔,是的,那个男人站在那边;他看着她,手里拿着手机。  他没朝她走来,只是打了个电话。运气眷顾着她。  随后她安全地上了飞机,确实身处英国政府的管辖权内。她的座位靠窗:靠走道的位子坐着一位二十多近三十岁衣着时髦的女人。黎璃低声道着歉经过她坐入靠窗的位子。  半小时内他们已经飞在空中,开始一个小时到伦敦的航程。她和旁边的人幽默轻松地谈天。黎璃那口公立学校的腔调似乎令这女人觉得自在。英国腔比巴黎腔更容易保持,大脑似乎放松时,她几乎如释重负地叹气。短暂地打个盹,到机场那段路让她疲困。  离伦敦还有十五分钟时,她倾身将手提行李从座位底下拉出来。「对不起打扰一下,」她迟疑地对身旁的女人说:「我有点小麻烦。」  「是吗?」女人礼貌地说。  「我的名字是卫亚姗,也许你听过卫氏工程公司?那是我先生盖瑞的公司。事情是这样的……」黎璃垂下眼,好象有些局促不安。「我要离开他而他对这件事不太能接受,所以他派人跟踪我,我害怕他会命令他们捉我回去。他有些暴力,只照自己的方法做事。而且……而且我真的不能回去。」  这女人看起来既不安又好奇,似乎不曾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听到这么隐私的细节,但又不由自主地被迷住。「真是可怜,你当然不能回去。但我怎么帮你呢?」  「我们下飞机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帮我提这袋子去最近的化妆室?我会跟着你进去,再把它拿回来。里面是一些改装的东西。」在恐怖份子猖狂的年代,被要求携带陌生人的袋子,女人的神情露出警觉。黎璃赶紧说:「瞧,你看一下。」她快速打开手提袋拉链。「就是衣服、鞋子、假发,没其它的。他们可能认为我会改装,所以会留意我带进去厕所的袋子。我在一本教人如何躲避跟监的书上读到。我知道他会要人在希斯洛机场等着我;一旦我走出机场等交通工具,他们就会捉住我。」她紧拧双手,希望看起来适度沮丧。她那仍然瘦削及病容尚存的脸帮了点忙,加上她的身材一向瘦长,让她的外表看起来比她的本质更脆弱。  女人从黎璃手上接过手提袋谨慎地检查每样物品。她拿起其中一顶假发,笑容在脸上漾开。「装得很朴素,是吗?」  黎璃也笑了。「我希望这一招会成功。」  「我们等着瞧。如果不成功,我们可以搭出租车一起走。人多总是比较安全。」这女人现已兴致勃勃地参与这件事。  假如旁边坐的不是女人,黎璃会即兴想些其他的点子试试运气,但这第一着棋已经些微增加她的赢面,而此刻即使只有一点点的筹码也值得她抓住。中情局可能正等着她,罗德的党羽亦然,而且他们都不易受骗。  端视他们想怎么玩这游戏,他们可以在她一踏出飞机就逮捕她,这种情况下她什么也不能做。虽然他们的玩法通常会更加保守与谨慎。假如可以避免扯入政府机关而惹出一些细琐讨厌的杂务,他们总是能免则免。  飞机以最少的晃动着陆并滑到入口。黎璃深吸一口气,她的同伙轻拍她的手。「不要担心,」她雀跃地说:「你会成功的。看着好了。我怎么知道他们正在监视你?」  「我会把他们的位置告诉你。我走进化妆室前会寻找他们在哪里,你在我离开化妆室后再出来,如果他们还在那里,你就知道计谋成功了。」  「哇!真是刺激。」  黎璃真心希望不是那么刺激。  女人携着手提袋下飞机,率先走在黎璃前头,中间隔了两个人。她步伐轻快,看着告示牌但没瞪着出口处等候的人群。好女孩,天生吃这行饭的,黎璃想着,隐藏住她的笑容。  有两个人正等着她,再一次地,他们并未企图掩饰他们的目的。她觉得欢欣鼓舞。罗德尚未怀疑任何不寻常,也不认为她留意到自己被跟踪。这计划可能真的奏效。  两个男人尾随着她,保持二十到三十呎的距离。走在她前方的同伙进入第一间化妆室。黎璃在外面的饮水机前暂停,让她的跟踪者有时间挑选监视位置,之后才进入化妆室。  女人在里边等着她,将手提袋递过来。「有人在外面吗?」她问。  黎璃点点头。「两个。一个约六呎高的大块头,穿浅灰色的西装。他站在门的正对面,靠着墙。另一个体型小些,黑色短发,穿双排扣蓝色西装,站在前方十五呎处。」  「快点换衣服,我等不及看你怎么改装。」  黎璃走进隔间,敏捷地进行身分更换。脱下正经八百的黑色套装及低跟鞋;换上粉色的无袖上衣,蓝绿色印花紧身裤,超细跟的及膝皮靴,有穗子的蓝绿色外套,还有一顶刺眼的红色短假发。她将换下的衣物丢进手提袋,走出隔间。女人的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微笑,她拍着手。「太完美了!」  黎璃忍不住露齿而笑。她迅速地在苍白的脸颊扑上腮红,涂上一层厚厚的粉红色唇膏并挂上一副镶有羽毛的垂吊耳环。抹上粉红的眼影。她说:「你觉得如何?」  「亲爱的,我绝对认不出是你,即使我知道你原来的样子。我姓史,叫史贝卡。」  她们握手,各为了不同的原因而感到高兴。黎璃深呼吸。「出发了。」她喃喃地说,接着勇敢地大步走出化妆间。  她的跟监者不由自主地望向她;每个人皆是。她的视线直直望向几乎在她正前方的黑发男人的后面,黎璃热情地挥着手。「我在这里!」虽然在人海中很难判断,但她并没特别对着谁尖叫。这次她说的是道地的美国腔,好象要与某人相聚般从跟监者身边冲过。  经过黑发男人时,她看见他猛然收回视线到化妆室入口,害怕一不留神就让猎物逃走。  黎璃尽可能快步走着,让自己消失在人群中。五吋高的鞋跟将她拉长到近六呎,除非必要她一点都不想穿这双鞋。接近出口时,她又钻进另一间化妆室,换掉这身引人注目的装扮。再次走出时,她已戴上黑色长假发,穿黑色牛仔裤及黑色高领毛衣,脚上是飞过来时穿的那双低跟鞋。她抹掉粉红色的唇膏,改涂红色护唇膏,将粉红眼影换成灰色。她将卫亚姗的身分证件藏入背袋内,拿在手上的机票及护照显示她是柯玛莉。  过了没多久,她已经飞越英伦海峡在返回巴黎的班机上,这次搭经济舱。她将头靠向椅背,闭上双眼。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第五章  罗德处于狂怒中。他谨慎地措词。「精确地说,你们怎么搞丢她的?」  「她一走出飞机就有人跟踪着,」电话那头的英国腔回答。「她走进公厕后,没有再出来。」  「你有派人进去找吗?」  「有的,过了一段时间后。」  「到底是过了多久。」  「大约是二十分钟,我的人开始警觉。之后,我必须等一个可进入公厕搜查的女性来到现场。」  罗德闭上双眼试着抑制脾气。一堆蠢蛋!跟踪丹妮的人一定分了心才没注意到她离开。厕所里又没有其它出口,没有窗户,也没有倾倒垃圾的槽道或其它东西。她仅能从进去的地方出来,然而这些白痴居然完全没看到她。  这事不是异常重要,但缺乏效率却让他烦躁。在他拿到丹妮的背景资料前,他希望可以明确地知道她在哪里、做哪些事。事实上,他期待昨天就可得到答案,但那些官僚和往常一样没有效率。  「有件事令人费解,先生。」  「什么事?」  「当我的人跟丢时,我马上查对海关资料,但没发现她入境的记录。」  罗德身体坐直,突然而来的不安令他皱起双眉。「这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她失踪了。我清查入境班机的乘客名单,并没有莫丹妮这个人。她的确下了飞机,但不知怎么回事她不在名单上。唯一可能说得通的解释是她搭另一班飞机又走了,但我也看不到她搭机的记录。」  罗德脑中警铃大响近乎震耳欲聋。他的身体瞬间变冷,因突然而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猜疑而冻僵。「再查一次,穆先生。她一定有留下记录。」  「先生,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就是没有她入境或离开伦敦的记录。我很仔细调查过了。」  「谢谢你。」罗德挂上电话。他是那么的愤怒,激动的冲力令他晕眩。这婊子当他是傻子般的玩弄。  为了确认,他打给政府单位里接头的人。「我马上就要资料。」他咆哮地说,没说出他的身分也没提是什么资料。他不需要。  「当然,但有个问题。」  「你查不到这个莫丹妮的资料存在哪里?」罗德讥讽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确定我可以……」  「别自找麻烦了,你永远都找不到她。」他的怀疑被证实了,罗德挂上电话,坐在桌子后方,试着遏抑冲爆全身的强烈怒气。他必须清晰思考,但在此刻,冷静似乎离他很远。  她就是下毒的人。多聪明呀,也毒了自己!微小的剂量可能让她病一阵子但不会死。或者她原本打算连尝一口都不要,只因父亲坚持,而她意外吞下的量比她打算喝的更多。是什么情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功地谋杀了他的父亲。  他不相信她竟能这样愚弄他和所有的人。她的事前准备,完善到尽乎极致。现在他才看清楚这计划如何进行,但为时已晚。她对维多的追求冷漠以对,让他松懈戒心到粗心大意,连罗德都上当。当几次约会都很平常时,他们都容许自己放松下来。如果她对父亲的陪伴表现热切,他会坚持要知道原因,但她将他们玩弄于手掌心。  她显然是个职业杀手,毫无疑问受雇于他的对手。身为职业杀手,她一定有其它的身分供她在消失后使用,既然莫丹妮是个化名,她也可能使用本名。她肯定在那班往伦敦的飞机上——他的人看见她登机——因此,乘客名单里有一个名字就是她。他只需要找出是哪一个名字,再从那里循线追查。如今他要处理的工作——或者说,是他的人要执行的工作——繁琐到令人气馁,但至少有个起点。他会指示他们调查每位乘客,他就会查到她。  不管花多久时间,他都会找到她。他会让她饱受折磨,比他可怜的父亲所受的痛苦更多。在他解决她之前,她不仅会将聘雇她的人全盘托出,临死甚至会诅咒她母亲孕育了她。他以父亲的荣誉发誓。  石洛克在孟黎璃,又名莫丹妮所遗弃的寓所内,悄声地四处移动。喔,她的衣服都还在,或只是大多数在。食物还在橱子里,一只碗及汤匙放在水槽。看起来像去上班或是外出逛街,但他知道绝非如此。当他看见专业的手法时,他认得出来。这地方没有一枚指纹,即使水槽内的汤匙也没有。善后的动作做得十分完美。  从他读过的档案判断,留下来的衣物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的风格。这些服装属于莫丹妮,既然丹妮已经完成任务,黎璃以如蛇蜕皮那般脱去伪装。维多已经死了;丹妮不必再存在。  令他困惑的是她为什么耗了那么久。赖维多显然已死了一个星期或更久,但房东说莫小姐今早才搭出租车外出。不,他不知道她去哪里,但她只带了小件的行李。也许是度周末。  几个小时。仅仅晚了几个小时,他错过了她。  房东当然不让他进去她的房间;洛克必须偷溜进来,快速撬开黎璃寓所的门锁。房东曾和善地告诉他是哪个楼层,让他不用浪费时间半夜闯进来查看资料。反正现在也是浪费时间。她已经走了,而且也不会再回来。  一盘水果放在桌上。他拣了颗苹果,在衬衫上擦干净就吃了起来。该死的,他饿昏了,如果她要这颗苹果,她会把它拿走。基于好奇,他打开冰箱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却失望地再关上。女孩子的鸟食:水果及蔬菜,还有农庄自制乳酪,要不然就是放太久的酸奶。为什么独居的女人从来都不储藏真正的食物?他可以为了一块铺满意大利辣味香肠的披萨而死。或是烧烤牛排,外加一个浇上奶油及酸乳的特大号烤马铃薯。那,才是食物。  他深思着该如何确认猎物下一步的方位时,又吃了一颗苹果。  根据她的档案显示,黎璃非常熟悉法国而且法文很地道。她应该也有模仿腔调的天分。她曾在意大利住一段时间,文明世界几乎都走过,但当她要落脚休息时,不是法国就是英国。逻辑推理她必须远离必须躲躲藏藏的地方,意即她不会再待在法国。如此一来,英国成了最有可能的寻找起点。  当然,既然她是这行的高手,她也许会考量到同样的推论,而去个完全想不到的地方,例如日本。他扮个鬼脸。他讨厌做超乎自己能力的事。好吧,他也可以依据机率多寡并从最可能的地方开始:瞎猫也可能碰上一只死耗子。  三种普遍使用的方式可以越过海峡:渡轮、火车及飞机。他选择飞机,因为速度最快,而且她会想离赖氏组织愈远愈好。当然,伦敦不是她唯一会选择的英国城市,但却是距离最近的,她会尽可能让追踪者没有时间安排拦截她的行动。讯息可以实时传递,但人体的移动仍需要时间。这让伦敦变成合理的目的地,也让他只需要锁定两个主要机场,希斯洛机场与盖特威克机场。他倾向先从希斯洛下手,因为那是最繁忙也最拥挤的机场。  他在舒适小巧的起居室挑张椅子坐下——该死的,没有躺椅——掏出他那支通话安全的手机。敲入一长串号码,按下传送钮等候通话。一个宏亮的英国腔说:「我姓穆。」  「我是石洛克。我需要一些资料,一个叫莫丹妮的女人可不可能……」  「这一定是巧合。」  肾上腺素激生,这种兴奋好象猎人突然发现他一直在找的足迹。「还有别人问起她?」  「赖罗德,他要求我们在她下飞机后跟踪她。我安排两个人执行任务,他们一直跟到第一间化妆室。她进去后就没再出来。她没有入境,但是我也找不到她搭其它班机离开的记录。一个非常机灵的女人。」  「超过你的想象,」洛克说。「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赖罗德?」  「是的,我收到的有效命令是和他合作——到某个程度。他没要求杀掉她,只是跟踪。」  但她消失无踪的事实,会让赖罗德对她的实力产生警觉,回过头用全新的眼光评估她。现在赖罗德可能已经发现根本没有莫丹妮这号人物,并理解她就是杀他父亲的凶手。黎璃受到的关注热度刚刚调高了好几千度。  她如何在希斯洛机场溜掉?一个安全门?首先她必须从化妆室脱身且不被察觉,这代表她变了装。像黎璃那样聪明的女人应该想得出怎么进行,并事先做好准备。她应该也有替换的身分证件可使用。  「变装。」他说。  「我也这么想,虽然我没对赖先生提起。他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到,即使机场的保全作业不是他熟悉的领域。接着他会要我查看监视录像带。」  「你看了吗?」如果答案不是肯定的,那么穆先生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敏锐了。  「我的人没能察觉她离开化妆室后,我立刻看了录像带。然而,我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我自己连续看了两次也认不出来。」  「我搭下班飞机过去。」  由于去机场的通车时间及飞机没有空位等原因,抵达伦敦已是六小时后。洛克以补眠度过,但他清楚飞逝的每一分钟都是黎璃的筹码。她了解他们怎么做事,他们有哪些资源;她会将自己妥善的隐藏起来,替她的伪装加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延迟的时间也让她可以从无法查知的银行帐户提款出来,他假设她应该有这样的帐户。如果他从事和她相同的工作,他该死的肯定会有好几个帐户。他的确有,他自己在海外就存放些许变现性高的债券。你永远不知道那些钱何时会派用上场。如果永远用不上,更好,那些钱会让退休生活舒适些。而一切都只为了一个舒适的退休生活。  洛克终于抵达希斯洛机场,穆查理如他所承诺地站在入口。穆查理身材中等、良好体魄,有铁灰色的头发及淡褐色的眼睛。他的举止在在说明他以前是个军人;做事永远镇定且能干。他曾经隐匿地为赖氏组织工作七年,在政府这边的时间则更久。这几年洛克与查理打过交道,次数多到已经不拘小节。正确来说,是石洛克不拘小节;穆查理毕竟是英国人。  「这边走。」查理简短握手后说。  「老婆和孩子好吧?」洛克对着查理的背部说话,他从容缓慢地跟着英国人。  「黛妮如以往一样漂亮,几个孩子已经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了。」  「够麻烦了。」  「的确。你呢?」  「可莉现在大三,山姆是大一新鲜人。他们都很好。严格说来,山姆还处于青春期,但最糟的阶段已经过去。」事实上,以父母离异十二年而父亲又常出国在外的条件,他们是该死的好。一切都得归功于他们的母亲,上帝保佑她,她坚决地不让他成为离婚的罪人。他和爱咪要两个孩子坐下,说明离婚的种种原因,包括太早结婚等等。那些原因都完全正确。但最主要还是爱咪厌倦丈夫老是在别的地方,她想要恢复自由以寻觅其它伴侣。讽刺的是,她虽然有些约会,但始终没有再婚。离婚后孩子们的生活和当初他们离婚前并无二致:他们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上同一所学校,看见父亲的次数也和以往相同。  如果他和爱咪是在年纪大些、智能多些时结婚,在明白他的工作会如何影响婚姻后,他们不会有小孩。不幸的是,年龄通常与智能成正比,等他们年纪大到了解更多时,为时已晚。然而,他不后悔有这两个孩子。他用全身每一个细胞爱他们,即使一年只能看到他们几次。而他也接受在孩子的生命中,他并不如他们的母亲那样重要的事实。  「一个人只能尽力而为,并祈祷邪恶的因子最终会回归于人性。」穆查理转进一条走廊时察看着四周。「到了。」他挡住小型键盘输入一组密码,打开一座纯钢打造的门。门里是一片成排的计算机屏幕,眼睛锐利的工作人员盯着巨大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也有数排计算机屏幕,及可回放从众多摄影机录到的影像的器材。穆查理坐入一张有滑轮的蓝椅子,邀洛克拉一把相同的椅子过来。他敲着键盘,前端的屏幕亮起来。定格在屏幕上的是孟黎璃今早从来自巴黎的飞机下来的画面。  洛克研究每个细节,注意到她没戴任何首饰,连手表都没有。聪明的女孩,有时候人们会换掉所有的东西却忘了手表,一个小细节可以让他们栽个大跟头。她穿着简朴的深色套装及一双黑色低跟女鞋。外表削瘦苍白,似乎大病方愈。  她没有东张西望,仅跟着人群下机,走进第一间出现的化妆室。不断有成列的女人走出化妆室,没有一个像她。  「该死的我,」他说。「用慢动作再放一次。」  查理顺从地将影带倒回开头,洛克盯着她走出飞机,带着一只中型的黑色单肩背袋,它毫无显眼之处,一如上百万女人每天带着的袋子。他将焦点放在袋子上,找寻任何可资辨认之物:一个饰扣、肩带背起来的方式,任何东西。黎璃消失于化妆室后,他寻找背袋的再次出现。他看见各种尺寸、形状的黑色袋子,只有一只像是黎璃带进去的。它被一个身高六呎,衣着头发化妆都喊着要人注意她的女人带着。但她不只带着那个袋子,她还拿着一个手提袋,但黎璃下机时并未带任何手提袋。  哈!  「再放一次,」他说。「从一开始的地方,我要看走出飞机的每一个人。」  查理照做。洛克仔细研究每张脸,特别留意她们所带的手提行李。  他看见了。「在那里。」他靠近屏幕。  查理停住画面。「哪里?她都还没进入镜头。」  「不是她,你看这个女人。」洛克的手指戳着屏幕。「瞧瞧她的手提行李。好了,我们也注意看她做了什么。」  这位衣着时髦的女人走在黎璃前方几个人远的距离。她直接走向化妆室,这并没什么不寻常。许多从那班飞机出来的女人也做同样的事情。洛克盯住录像画面,直到这女人离开化妆室——手上没有手提行李。  「宾果!」他说。「她带了一个手提袋进去;变装的衣服就在里面。将带子倒回一点点。那里,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女孩。她现在拿着那个手提袋。」  穆查理惊愕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怪异的女人。「天呀!」他说。「你确定吗?」  「你有看到这个女人进化妆室去吗?」  「没有,但我不是在找她。」查理停了一会儿。「我几乎不可能没看到她,不是吗?」  「你不会没看到穿那身服装的人。」光是那副羽毛耳环就会令人多看一眼。从惹眼的红色短发到超细跟皮靴,这女人是个聚光灯。如果查理没看见她进化妆室,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进去。难怪查理的人没识破伪装;努力想隐藏自己的人通常不会这样招摇。  「看看这鼻子和嘴巴,就是她。」黎璃的鼻形不完全倒勾,但在仍保持女人味的情况下也非常接近了。鼻形瘦而挺,与上唇饱满的嘴唇相配后产生奇特的吸引力。  「原来是她。」查理摇着头。「我退步了,之前居然没看出来。」  「这是一次高明的变装,非常聪明。好吧,看看我们炫目的牛仔女孩去了哪里。」  查理打着键盘,调出必要的录像带跟随黎璃在机场的行踪。她走了一阵子,接着进去另一个化妆室。而且,没再出来。  洛克揉着双眼。「我们再看一次,这次专心找那两个特殊的袋子。」  一窝蜂的人群有时阻挡摄影机的视野,他们必须看许多次以缩小可能的名单,直到剩下三个女人,并一路跟着她们直到捕捉到最清楚的镜头。他们终于找到她。她变成了一头黑色长发,穿着黑色长裤及黑色高领毛衣。变矮了一些,超细跟皮靴不见了。太阳眼镜也不同款式,羽毛耳环被一副金色圆环取代。但她还是带着那两只袋子。  摄影机拍到她走进另一个登机门,坐上另一架飞机。查理迅速查看在那段时间使用该登机门的班机资料。「巴黎。」他说。  「混帐!」洛克震惊地说。她竟然返回虎穴。「你可以把乘客名单给我吗?」这只是一个礼貌性的询问;查理当然可以给他。数分钟后,他手上拿着一份名单。他飞快地掠过所有的名字,注意到上面既无莫丹妮也没有孟黎璃,意谓着她使用另一个身分离开。  好戏要上场了,他必须返回巴黎机场。并会同戴高乐机场的官方单位再进行一次和刚才相同的程序。龟毛的法国人也许不会像查理给他这般热情的款待,但洛克总是有些资源。  「帮我一个忙,」他对穆查理说。「不要将这些资料传给赖罗德。」他不想让那家伙挡住他的路,再者,他天性不喜欢帮忙那一种人。情势所逼,美国政府愿意用不同的方式看待赖氏组织的肮脏生意,但他个人不必协助他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查理轻声说。「什么资料?」  当然,回去的路和来伦敦的情况一样麻烦。他不能和她一样下了飞机又直接搭另一架回去;不是那般简单。她事先计划好了,而他是仓皇慌乱地跟在她身后,忙着找机位。她当然清楚知道怎样混淆并延宕跟踪她的人。  即使如此,发现他仍须大排长龙才能搭下一班有空位的飞机,仍令他沮丧。  查理拍打他的肩膀。「我知道有人可以用比较快的方法送你回去。」  「感谢上帝,」洛克说。「叫他来吧。」  「你不介意乘后座吧?他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飞行员。」  「天杀的,」洛克冲口而出。「你把我放到一架战斗机上?」  「我刚才有说「比较快」,不是吗?」    第六章  黎璃走进蒙马特区转租而来的公寓,这是她在数个月前假造出莫丹妮的身分之前租的。公寓很小,比较像工作室而非实际的住处,但有间独立而小巧的浴室。除去存放自己的衣物,这儿尚可提供隐私及相对的安全。她在丹妮出现之前从另一个房客手上租下这里,不管以任何名目搜寻,计算机都不可能回溯那么久,而让她出现在某份名单上。何况,她使用的是另一个捏造的身分:魏洛蒂,一个德国籍女人。  魏洛蒂是个金发女郎,黎璃回家途中先到美发院将人工染料从她的头发上移除。她也可以购买产品回去自己动手,但移除颜色比染发时复杂许多,她不想弄伤发质。而为了去除漂白过程中变得干涩的发尾,头发必须剪去一吋左右。  但是当她照着镜子,终于又看到了自己。摘掉有色的隐形眼镜后,浅蓝眼眸回望着自己。一头及肩直发变回金黄的小麦色。她可以跟赖罗德擦身而过,他也不会认出她——但愿如此,因为他们真有可能擦身而过。  疲惫地将行李放在收整干净的折叠床上,整个人就瘫躺在行李旁。她知道应该先确认公寓没被监听,但一整天残酷地逼迫自己之后,她已累到全身发抖。如果她可以睡上一个小时,世界都会不一样。  尽管如此,她还是欣喜今天所展现的体力。她确实很累,但乔医生所警告的心脏瓣膜「严重」受损时应会发生的喘不过气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当然,她还没有使尽吃奶的力量,也没有急速短跑。所以,心脏是否受损仍在留校察看的阶段。  她闭上双眼安静地专心倾听心跳;她觉得似乎很正常。砰——砰,砰——砰。乔医生戴上听诊器后可能听到杂音,但她没有听诊器,而从她所听到的音律来判断,应该完全正常。也许损伤极小,只产生一些微弱的杂音。她有更多事需要担忧。  她飘进半睡半醒的状态,身体已放松下来,但是脑袋仍绕着各种情境打转,她探索并重新整理已知的事实,企图为不明究理的因素找出答案。  她不知道艾瑞及汀娜误踩了什么,或有人告知了他们什么,但一定是让他们感到理由充足,才会重回放弃已久的行业。她甚至不知道是谁雇用他们,但她几乎肯定不是中情局,也不是英国情报单位。虽然这两个单位彼此没有从属关系,但双方政府及该单位仍维持紧密的合作关系,然而,他们手上有大批现役的探员,不需要将两个退休的人扯进来。  其实,她不认为是任何一个政府单位雇用他们;倒比较像是私人聘雇。应是赖维多一路走向地狱的罪恶途中,进行的不法生意、恐吓威胁、凶残虐待及杀戮的过程中埋下的恩怨。要找出他的敌人并不难;但要花上一年或更久。但谁的仇恨深到不计后果地雇用两名退休的职业杀手来报仇?甚至,有谁会知道她这两位朋友的背景?为了让丽雅过正常的生活,艾瑞及汀娜远离旧业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他们不会四处宣扬过去的历史。  显然有人认识他们,深知他们的才能。可能是某个曾在这行的人,或至少是有管道听闻过他们的名字。无论是谁,他同时也知道不要接触现役的约聘探员,不要动作太大而为自己招惹注意。反之,那位无名氏挑选了艾瑞及汀娜,是因为……什么原因?为何是他们?考量到丽雅,他们又为何会接下这份工作?  她的这两位朋友年纪尚轻,体能仍保持良好状态——这应该是他们中选的原因之一。他们也拥有执行这项工作的技能、冷静的思虑,及丰富的经验。她可以理解他们为何雀屏中选;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撼动他们而涉入这件事?是钱吗?他们的生活还过得去,不很富裕但也不必为钱伤神。一笔天文数字的报酬可能令他们动心,但这些年来他们对金钱的态度已经和她一样随遇而安。从她踏入这行开始,一直就不缺钱。她从不担忧钱的事情,艾瑞及汀娜也是。她知道两人在当探员时已存够积蓄供他们这辈子舒适过活,而且艾瑞经营的计算机维修店生意也不错。  她多么希望他们当中一人曾打电话给她,说出他们的考量。他们的动机势必非常强烈,她希望能知道原因,才能了解该如何攻击。她的复仇行动并未因维多的死而画下句点;他只是第一个目标。除非她知道是多大的坏事令朋友决定干预,否则她不会善罢干休。一定是某些会让全世界齐力对抗赖氏组织的事,即使是受控于维多的权势人士也会急于跟他们撇清关系。她希望弄垮整个恶臭的组织。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当初若汀娜告知他们要执行的工作,而这件事又重要到令他们重出江湖,她可能会加入他们。她也许会改变事情的成败——或者她也可能一起丧生。  他们被谋杀前不到一个星期,大家还曾共进晚餐,但他们却只字未提。那时她即将出城执行一个可能花费数天或更久一点的任务,她也曾告知可能的返回时间。他们当时已经知道这事,还是这份工作来得突然、并且需要即刻动手?那不是艾瑞及汀娜的行事风格,一如她也从不匆促行事。任何与赖氏组织有关的事,都需要研究与准备,因为层层的安全戒备都必须很扎实。  从他们被杀之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反复思索着这些事。有时,丽雅喜悦的小脸浮现脑海时,她会失去理智般地嚎陶大哭到吓坏了自己。沉浸于悲痛的她需要立即反击,杀蛇先斩首。她的确如此,整整三个月,心无旁骛地策划杀害维多的行动,现在她要将精神转移到其余的部分。  首先她必须先查出是谁雇用了艾瑞及汀娜。以个人名义聘雇,说明对方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也可能不是。或许动机本身才是重点,这人可能前来向他们证明维多正在进行某种极其龌龊的行动。只要涉及维多,任何事都有可能;她想不出任何低贱又肮脏的事会令维多畏怯不前——只要能赚钱。  艾瑞及汀娜都仍保有理想主义的精神,她可以了解他们必定警觉到一些事,因而决定采取行动,即使先前职业生涯的见识,已使他们不容易受惊。可能会是什么事?  丽雅,一定是威胁到丽雅的事。为了保护她,他们可能空手面对老虎。事情只要与她有关,急迫与动机便都解释得过来。  黎璃眨着眼睛坐起身。当然是为了丽雅,为什么之前没想到?如果不是钱让他们重拾旧业,还有什么事这么重要?他们的婚姻、对彼此的感情,对黎璃……但最重要还是丽雅。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不需要。她了解她的朋友,知道他们多疼爱女儿,明白他们看重什么。这结论仅是一个蹦出来的直觉,但感觉是对的。其它事没这种感觉。  这想法开始指出方向。赖氏组织里有几个实验室专研各种药品、化学及生物研究。既然艾瑞及汀娜明显觉得此事急需立刻处理,所以势必发生于近期。虽然他们失败了,但她也想不出任何不寻常的事件在他们死后发生过;本地亦未发生任何灾难。除去不需任何理由的恐怖份子炸弹攻击,她实在想不出来。  所以,也许他们没有失败。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却被维多发现而派人杀了他们,藉以警示其它人不要与赖家作对。  目标可能不是那些实验室之一,虽然它们似乎最有可能。维多有许多产业分散在全欧洲,她需要搜寻旧报纸,找找两位朋友从健在到死亡之间的那个星期,是否有任何跟赖氏组织相关的意外报导。维多的势力足以令媒体曝光减至最低,真有必要时他甚至可以全面封锁新闻,但仍可能有小小的版面提到……某件事。  朋友在遇害前的那段时间都没出远门,她问过邻居:艾瑞及汀娜都待在家里,丽雅每天上学。无论什么事一定发生在当地,或是邻近地区。  明天她会上网吧查资料。她也可以现在进行,然而常识告诉她,漫长的一天过后理应休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即使是中情局的人也找不到。没人知道魏洛蒂的存在,她也没做任何事引人注意。预想可能在美发院耗一段时间,她曾在机场先见之明地吃了些东西,也买了今晚吃的食物,以及够喝到明天的咖啡。此刻她且先落脚休息。明天她需要添购食物,最好一大早就去抢购新鲜的。之后,她会找一家网吧开始着手。  网际网络真是完美的发明,罗德想着。只要懂得找到正确的高手——而他,当然找得到——网络上的任何活动几乎也都可以藉由网络再找出来。  他的人首先列出一张拥有调制致命毒药技能、同时可被收买的堕落化学家的名单。第一项标准将名单从数百人缩减至九个人——一个比较好处理的数目。  接着就是财务往来的调查,近期内一定有人收到一笔巨款。这个可疑的人也许够聪明,懂得将钱分别存入数个帐户,也可能并没有那样做。即使如此,也会有大笔现金汇入的证据。  他在施瓦特博士的资料上查到这个证据,他是一个住在阿姆斯特丹的德国人。施博士先后被柏林及汉堡两家药厂解雇,随后搬到阿姆斯特丹,日子还过得去但没赚很多钱。然而,施博士最近刚买了一辆银色保时捷,而且是全额付现。对罗德手下的专家而言,要找出施博士往来的银行有如小孩游戏般轻而易举,侵入银行计算机系统也不会太困难。一个多月前,施博士的帐户刚存入一百万美元,换算汇率后,那笔钱让他变成一个非常快乐的人。  美元?罗德感到惊讶。是美国人付钱杀了他父亲?没有道理。他们之间的协议太有价值,美国人应不敢插手妨碍:这是维多的设计。罗德不必然同意他父亲与美国人的交易,但这协议已行之多年,而且并没有任何足以搅乱现况的事情发生。  丹妮——不管她的名字是什么——今天虽然彻底地消失,但他现在掌握另一条与她有关的线索,可追查到她真正的身分,以及她究竟为谁工作。  罗德不是浪费时间的人;当晚他马上搭乘私人喷射机飞往阿姆斯特丹。找出施博士的居所也是三岁小孩的游戏,敲开门锁亦然。施博士回家时,他就在屋内的暗处等着。  门一打开,罗德就闻到浓重的酒味,施博士踉跄地转身打开台灯。  罗德从他身后劈去一拳,将他冲撞到墙上,接着将他摔到地板跨骑在他身上,在博士的脸上猛击一、两拳。任何没经历过激烈暴力行为的人都会吓呆,陷入困惑及恐惧的无助状态。施博士不只是没有经验,他还喝醉了。他完全无法自我防卫,即使可以也无济于事。罗德比他高大、年纪又轻、动作又快,而且擅长搏击。  罗德将他拖成坐姿,猛力撞向墙壁,确定他的头再次猛撞到墙上。他揪住博士的外套将他拉近以便仔细端详,他喜欢眼前看到的景象。  大块的瘀血使得博士的脸肿胀起来,细小的血柱从鼻子与嘴巴流出,破裂的眼镜歪七扭八地挂在耳上。他眼中的神情是全然的不解。  施博士看起来四十出头,乱蓬蓬的浓密棕发及矮胖的身材,外形有点像只熊。即使罗德的杰作成形之前,他的五官也乏善可陈。  「容我自我介绍,」罗德的德语带着腔调。他德语不好,但足以清晰地表达。「我是赖罗德。」他要让博士清楚他正和谁打交道。博士警觉地张大眼睛:看来他没醉到忘了一切。  「一个月前,你收到一百万美金。谁给你的?为什么给你?」  「我……我……什么?」施博士结巴地说。  「那笔钱,是谁给你的?」  「一个女人给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罗德摇晃着他的身体,力气大到他的头在颈子上旋转,破裂的眼镜飞了出去。「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她没告诉我。」施博士倒抽着气。  「她长什么样子?」  「嗯……」施博士眨着眼想集中思绪。「我想是棕褐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谁管她长什么样子,你了解吗?」  「老女人?还是年轻的?」  施博士眼睛又眨了几次。「三十多岁?」他不大肯定,似乎无法确认记忆无误。  果然,确实是丹妮付了一百万美元。虽然施博士不知道是谁给他这笔钱——这又是另一条可查下去的路线——但也证实了每一件事。从她失踪的那一刻起,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凶手,但确知自己没浪费时间追查假线索仍有帮助。  「你帮她调制毒药?」  施博士抽搐地吞咽口水,模糊的目光里仍以他的专业为荣。他甚至不否认这件事。「我只能说那是一个杰作。采用多种致命毒素混合而成,百分之百保证毙命,即使仅用半盎司也够了。等到延迟发作的征状出现时,已造成严重伤害而无法给予有效的治疗。多重器官移植可能可以一试,假如同时刚好有那么多全部相合的器官可用,但若有任何毒素残留体内,仍会攻击换过的器官。所以,这方法也没有用。」  「谢谢你,博士。」罗德笑着,如果博士稍微清醒,那抹冷笑也足以令他吓得失去知觉。但,他却回以微笑。  「不客气。」声音未绝,罗德已经扭断他的脖子,任由身体如同破娃娃般落地。    第七章  隔天早上,洛克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将几个单独的点做出合于逻辑的连结。十一月凄冷的雨急打在窗上;他还没从温暖的南美气候调适过来,即使躲在温暖的被窝里,也能感受到凉意。又是下雨又是时差,他理所当然可以休息一下。况且,他也不是全然松懈;他的脑袋还在思考。  他不了解黎璃,所以当他努力揣想她会怎么做时,觉得处处碰壁。截至目前,她证明了自己是个大胆、冷静、富有创意的人;这场游戏他必须尽全力才能赢过她。但他热爱挑战,与其在巴黎四处乱逛秀她的照片、询问街上陌生人是否看过这女人——好象这样真有用——他倒不如花时间思考她下一步的行动,才可以如他所需地早她半步。  他在心里列出到目前为止知道的有限资料。  第一点:赖维多杀了她的朋友。  第二点:她随后杀了赖维多。  照理来说,这件事应该结束了。任务已经达成,只剩下自赖罗德眼皮下活着逃走这个小细节。但她也办到了,她逃到了伦敦,运用那套狡猾的变装技巧又溜回来。她很可能利用那似乎取之不竭的假身分,又回到巴黎这个原点。她也可能离开机场,再次改变外表,又回机场搭另一班飞机离开。她一定知道除了化妆室以外,机场的每位乘客都会被录像。她应该预料到找她的人最终都会识破她的变装,进而从乘客名单追查到她所使用的身分。因此,她只得被迫快速变装,以摆脱赖罗德并争取时间。即使她必须消耗三个化名——这三个名字将来只要一使用就会像挥动红旗那般,引人来逮捕她。  既然争取到时间,她大可离开机场,改变外表、假扮成另一个尚未被机场摄影机拍到的人。她认识一些行家,所以她的证件品质很好:安全检查及海关都不会有问题。现在,她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在伦敦。可能在夜行班次上打着瞌睡飞回美国,甚至可能就睡在隔壁房里。  她返回巴黎,一定有某些意义。它有逻辑上的道理:时间短,所以安全单位还在痛苦地一遍遍看录像带、想弄清楚她做了什么,再比对名单找到有她的那张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入境并逃开。而回到巴黎,等于把另一个政府和官僚扯进来。搜查过程也为之减缓。然而,她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飞到欧洲任何一个国家。虽然伦敦——巴黎仅一个小时飞行时间,但布鲁塞尔更近,阿姆斯特丹及海牙也不远。  洛克双手相扣放在头后,对着天花板皱眉。这个推论有很大的漏洞。她大可以从伦敦通关,在有人查阅安检录像带并找出她假扮的身分前离开机场。假如她不想待在伦敦,只需变换装扮几小时后再回来搭另一班飞机,绝对没有人会将两个身分连想一起。她可以自由地回家。事实上,这比待在机场内被所有摄影机监视聪明些。她为什么要回巴黎?若不是她认为没人辨识得出她的变装,就是当时非回巴黎不可。  她不是外勤探员,应该没接受过间谍技能训练;约聘探员是因个别的工作而被约聘,只进场执行某些特殊任务。她的档案里没提到任何伪装及逃离技巧的课程。她势必了解中情局在她搞砸与赖氏组织的交易后会追缉她,但也有可能她不明白重要机场的监视录像彻底到怎样的程度。  他不认为这个可能性存在。  她太聪明,太精通许多事。虽然她丢出许多个变化球让他们忙了一阵子,但她一定知道摄影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可能觉得离开希斯洛机场再返回,会让他们有时间、有机会……做某些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也许将她的脸送进脸部鉴识数据库?她的资料只存在中情局档案里,别的地方没有。但如果有人将她的脸扫进国际警察组织的数据库,机场入口的摄影机在她抵达登机门之前就会完成比对。对,这有可能。她可能担心赖罗德将她的资料键入国际警察组织的系统里。  但她要如何避开这个危险?整容是方法之一。对一个逃亡中的女人,这也是个好方法。但她没那样做:反而飞回巴黎。也许整容并藏起来需要太长的时间。也许,她急于完成某些事,但时间不多?  例如,去巴黎的迪士尼乐园?或罗浮宫一日游?  也许杀害赖维多仅是序幕,而不是结尾。也许她知道中情局会派最顶尖的高手——也就是他——来找她,所以她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找到。对他的能力如此有信心,令他有点得意,即使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她很想去做一件事,而且急于把握每分每秒去做。  洛克发出呻吟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掌揉着脸。但是这个逻辑也有一个漏洞,她若先去整容,她要完成的事成功率会大很多。他的想法一直回到这一点,而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要做的事有一个隐形的定时炸弹,等不了几个月、必须「立刻」或短时间内完成。然而事情果真这样「危及世界」,她只需通知局里,让一队专家去处理,又何必耍这种「独行侠」?  好吧,暂时把「危及世界」从动机第一名拿下来。  那么,个人原因。她想为自己做一件事,而且必须尽快的做好。  他回忆她的资料。她杀赖维多是为两位朋友及其养女复仇,她做好一切完美又聪明的准备工作,不疾不徐的接近赖维多,以便一举成擒。现在,为何一点都不聪明了?一个专业又机智的探员为何做出这种最后会害她被抓的蠢事?  丢开这些动机吧,他突然想到。身为男人,猜测女人的心思,只会让自己发疯。如果只从最明显的事实着眼,那就是她跟赖家的事还没有完。她曾给予重击,现在她要回来摧毁它。他们惹毛了她,而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满意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个原因,感觉突然都对了,而且还该死的解释了她的动机。她丧失了最爱的人,她决定不顾任何代价反击。他可以理解。这理由既简单又单纯,没有一箩筐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那样的猜测。  几小时后当曙光照到华盛顿时,他会与温法兰讨论整件事,但本能告诉他,这个方向是对的,与温法兰讨论之前他应该开始四处探听。但他需要先找出个起点。  一切的起因是她的朋友。无论他们逮到赖氏组织的什么罪行,她也会锁定同一目标当作心目中理想的因果报应。  他回想在温法兰办公室里看过的资料。他从不把任何文件带在身上,因为那会增加危险性;不存在的东西偷窥的人也看不到。他倚赖的是超强的记忆力,而今退休探员贾艾瑞及汀娜的名字出现在脑海。艾瑞是加拿大人,汀娜来自美国,他们全年住在法国,完全退休已超过十二年。是什么原因刺激赖维多杀掉他们?  好吧,首先他必须找出他们居住的地方,了解他们怎么死的、除了孟黎璃之外还有哪些朋友,以及他们是否和任何人提过不寻常的事。也许赖氏组织正制造生化武器卖给北韩,话说回来,如果黎璃的朋友遇到这类事,该死的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以前的老板告知整件事?只有白痴才会独力处理这种事,但成功的探员绝不是白痴,否则早就死了。  这样说不太好,因为姓贾的两人的确死了。喔……噢。  在陷入绕圈子的思考前,洛克下床冲澡,打电话要早餐送进房间。他选择住进香榭丽舍区的布里斯托酒店因为它附设停车位及二十四小时的客房服务。价钱虽然贵,但他需要找个位子停放昨晚租的车子,全天候客房服务则是因为他可能在奇怪的时间还醒着。除此之外,大理石浴室看起来很酷。  吃着法式牛角面包加果酱时,他想到了一件明显的事:贾氏两人并非碰巧发现什么,是有人雇用了他们去执行任务,他们也许搞砸了、也许成功了,但因为这任务跟赖氏组织作对,导致赖维多的反击而引来杀身之祸。  黎璃可能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如此他只能继续在后追赶。但若是她还不知道他认为这可能性颇高,因为朋友遇害时她正外出执行任务——如此一来,她会想找出是谁雇用了她的朋友,以及为什么。基本上,她会对洛克想探问的同一批人问相同的问题。他们的路线在某个时间点交会的机率有多大呢?  之前他并不看好这个机率,但现在胜算似乎愈来愈高。一个好的起点可以发现贾氏被谋杀的那个星期内,赖氏组织曾发生过什么事,假如真有事情发生。黎璃会查阅新闻报导,希望那儿会披露任何与赖氏组织有关的问题;他可以直接找法国警方,但他宁可他们不知道他的身分以及待在哪里。温法兰要这次行动尽可能低调;让法国知道中情局的约聘探员公然谋杀像赖维多那样政经关系深厚的人,对美国与法国的外交关系并没有好处,赖维多虽然不是法国公民,但他的确住在巴黎并有许多政府单位的朋友。  他检查电话簿上是否有贾家的地址,发现没登记。他并不觉得奇怪。  洛克走好运是因为他替中情局做事,而局里搜集来自全世界最实时的每一条小新闻,将新闻分类并分析。另一个好运是,中情局的信息管道全天候开放。  他用那支通话安全的手机打到兰里,通过一般身分鉴定及确认的程序,一分钟内他就与一位自称华派克的人通话。洛克报上身分及需求,华派克说:「请稍候。」洛克等着,继续等着。  十分钟后派克回到线上。「抱歉让你久等,我必须确认一些事。」意思是说,他必须查核洛克的身分。「是的,八月二十五日赖氏组织的实验室发生一起意外,包括爆炸及起火。根据报导,损失很小。」  贾氏两人于八月二十八日被杀。这场实验室意外一定是导火线。  「你有实验室的地址吗?」  「请稍候。」  洛克听到敲打计算机键盘的声音。派克说:「卡普辛斯街七号,就在巴黎市外。」  这范围太广了。「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  「嗯……等我叫出街道定位系统……」一连串的敲键盘声。「在东边。」  「实验室的名字?」  「没什么特别,就叫赖氏实验室。」  这就是了,洛克在心中将名字转换成法文。  「还需要什么吗?」  「是的,请查贾艾瑞夫妇的地址。他们是退休的约聘探员,我们偶尔召用他们。」  「多久以前的事?」  「九十年代初期。」  「请稍候。」敲键盘的声音。「我找到了,」他念出地址。「还有其它事吗?」  「没有了,就这样。华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你,长官。」  那句「长官」证明派克的确查证过洛克的身分及许可层级。他将派克记入脑中的资源名单,他喜欢谨慎认真、随时警觉的人。  洛克望向窗外还下着雨。他讨厌雨天。他太常因突然的倾盆大雨而衣服湿透,然后又曝晒在闷湿的热带高温下,这种体验让他强烈讨厌弄湿衣服。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又冷又湿,但那应该比湿热恐怖。他没带雨衣,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件雨衣,而他也没时间上街购买。  看看手表,八点十分;商店还没营业。他打电话到柜台请他们买一件符合尺寸的雨衣,送到房间并将钱算入帐单里。但这并不能让他今早不淋湿,因为他无法等到雨衣送来才出门。但最起码他只会在进出车子的途中淋到雨,而非在好几英里的热带丛林里蒸煮。  他租了辆捷豹因为他一直想开那种车。感谢穆查理那位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朋友,但即使昨晚他已经用比一般「快很多」的速度越过海峡,当他抵达租车公司时,也仅剩下昂贵的车子。他知道必须以一般租车的费用报销,多出的钱得自己吸收。没有任何规定让他不能巧立名目,但他总是诚实报帐。他想是因为他挺爱惜自己的名声,而钱的事容易令他如坐针毡,他尽量不让自己承受不必要的紧张。  他开着捷豹离开布里斯托酒店,深深吸入皮革沙发的味道。如果女人真的想让男人觉得她好闻,就应该搽味道闻起来像新车的香水。  心底萦绕着这愉悦的想法,他猛然将车冲入巴黎的车流。他已经多年没来巴黎,但他仍记得最勇敢及最猛的人才有道路行车权。玩法是你遵守右边行驶的交通规则,但你可以调整规定。他敏捷地切入一辆出租车前,司机猛踩煞车并大骂法国脏话,洛克加速油门又直冲过一个空隙。该死的,真是好玩。潮湿的街道增加了无法预测的因素,令他的肾上腺素激升。  他一路战斗地往南开到贾家住的蒙帕拿斯区,偶尔停下来查看地图。晚一点他会到赖氏实验室查探一下,看看建物布局并评量看得见的安全系统,但此刻他要去孟黎璃最可能现身的地方。  这场戏该开演了。经过昨天那场她一路领先的快乐追逐赛后,他迫不及待想再次与她过招。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终究会赢,但所有的乐趣其实是在过程。    第八章  罗德猛然地摔下电话筒,双肘挂在桌上,脸埋手掌里。那股想陷死人的冲动非常强烈。穆查理以及他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居然被一个女人如此彻底愚弄,他们显然既瞎眼又愚蠢。穆查理发誓已经请专家调阅机场的监视录像带,但没有一个人找得出莫丹妮的行踪。她切实地消失无影。穆查理恳切地承认她应该变了装,但找不出外形相似的目标可以追查,因为那是一个聪明又专业的伪装手法。  他不容许她杀了父亲后就这样一走了之。不只因为她的逃脱会令他的声誉受损,也因为他每一个念头都是复仇。悲痛哀伤加上受损的自尊,让他无法平静。他和父亲向来谨慎小心,非常彻底周密,但这女人不知为何,得以闯进他们的防卫,让维多难受痛苦地死去。她甚至不一枪打死他让他尊严离世,而是选择儒夫使用的武器——毒药。  穆查理找不到她,但赖罗德绝不会放弃。他拒绝投降。  用脑袋想!他命令自己。要找到她必须先确认她的身分。她是谁?住在哪里?她的家人住在哪里?  哪些是常被用来辨识身分的方式?指纹是当然的选择,还有牙齿资料。最后一项不算数,因为他不仅要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还要知道她的牙医是谁,况且,这方法多用于辨认尸体。要找出活着的人……该如何进行呢?  她的指纹。她待在这里时的那间客房,在她返回住所的那天已经由他的手下彻底清洁过。若有任何指纹也销毁了,而他也没想过从她用过的水杯及银器上采截指纹。她的住所也许仍残留指纹。一线渺小的希望窜升,他联络一位从不多问问题的巴黎警局的朋友,他只说会马上并亲自去处理。  朋友一小时内就回了电话。虽然没有逐吋搜索,但他已检查最有可能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指纹,连模糊不清的印子都没有。那个房间被彻底清理过了。  被这女人彻底击垮的愤怒油然而生。「还有没有其它方式可以查出一个人的身分?」  「有是有,但没有一种绝对有效,我的朋友。当目标物曾被逮捕,指纹已建入数据库时,指纹才有效。其它的方式也面临相同的限制。即使像基因鉴定这样精准的方法,也仅适用于有另一个基因样本可以比对,你才能说这两个样本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脸部辨识数据库只能判别那些已在资料文件里的人,且多数是用来应付恐怖份子。声纹确认系统亦然,视网膜图案等等都是。必须先有资料文件才能进行比对。」  「我了解了。」罗德揉搓额头,快速思考。安全监视录像带!他住所的监视器曾录到丹妮的脸,他手头也有她身分证件上的清晰照片,以及先前调查背景时的照片档。「谁有脸部辨识数据库?」  「国际警察组织一定有,其它重要机构像是伦敦警方苏格兰场,以及美国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都有。」  「你可以使用他们的数据库吗?」  「某种程度内是可以的。单纯从调查的角度来看,资料能够共享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每个人总想保有一些秘密,不是吗?如果这女人犯过法,那么国际警察组织极可能在自己的资料库内就有她的档案。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房东说。昨天一个美国男人也到那里询问那女人的事。房东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的描述又模糊到近乎毫无价值。」  「谢谢你。」罗德说着,想厘清这件事的意义。这女人付的酬劳是美金,而且一个美国男人正在找她。但若这男人就是聘雇她的人,他应该知道她在哪里——况且她已经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还要找她呢?不,一定是完全没关联的事,也许只是一个朋友。  他挂断电话,阴森的笑容扭曲了双唇,拨了一个常打的号码。赖氏组织在全欧洲、非洲及中东都有联络窗口,最近更扩展至东方。身为一个深思熟虑的人,他坚持国际警察组织内也应安置一个方便他做事的窗口。  「我是白乔治。」一个轻细沉稳的声音,象征这人的本质。罗德从没见过白乔治,也很少见到比他更能干的人。  「如果我将扫描的照片传到你的计算机,你可以用脸部辨识数据库搜寻吗?」他无须表明身分。白乔治认得他的声音。  白乔治短暂地停顿,接着说:「可以。」他没提及任何限制,也没解释他可能需要避开的安检,就仅是一句简单的允诺。  「我五分钟内传给你。」罗德说完后挂上电话。从桌上的档案夹拿出莫丹妮的照片——不管她的名字是什么——他将照片扫描存入一台防护措施完善的计算机。他打了几行字,照片就传送到国际警察组织的总部里昂。  电话铃响,罗德拿起话筒。「嘿,是我。」  「我收到了,」是白乔治轻细的声音。「一有结果就会打电话给你,至于会花多久时间……」他拖着尾音,罗德想象他正无奈地耸肩。  「尽快,」罗德说。「还有,我要找的可能是美国人。」或者被美国人雇用,款项才会以美金支付。除非确定是谁雇用那婊子,否则他情愿将手中的牌暗藏心中,虽然他并不认为美国政府与父亲的死有任何关联。他大可以直接找美国的联络人,并对他要求他要白乔治做的事,但或许他应该绕道进行。  「我会要求那边的窗口查对他们的数据库。」白乔治说。  「谨慎行事。」  「当然。」    第九章  凄冷的雨从遮挡的伞下吹进来,为了看清四周的情况,黎璃抬高头。她迈开步伐快速行走,督促自己测试体能。她戴着手套、穿着靴子,全身裹紧以对抗寒冷,但露出那头金黄秀发。她不认为罗德已经追查到她回来的行踪,至少现在还没有。但如果罗德的人马恰好在巴黎找她,他们找的目标是一位棕发女郎。  中情局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她倒很惊讶抵达伦敦时,没有一下飞机就被扣留。但无论是离开戴高乐机场或是今天早上,她不但没被羁押也没瞧见有人跟踪。  她开始认为自己是不可思议的好运。罗德将维多的死讯隐瞒了数天,之后也仅释出举办葬礼的消息,没提到任何中毒的事,只说维多死于急病。有没有可能中情局还未连贯出整件事情?  她不敢怀抱太大的希望,怕承担不起戒备松懈的后果。除非工作完成,否则她会对每个转角的骚动保持警戒。至于工作完成以后呢——再说吧。此时此刻,她只求生存下去。  她没选择承租处附近的网吧,据她所知,凡是网络搜索赖氏组织相关信息的动作,都可能触动陷阱。因此她持意搭地铁到拉丁区,并徒步走完剩下的路。她从没来过这间网吧,这也是她挑选这里的原因之一。逃亡时最基本的法则就是——不要遵循惯例,不要让行动容易被预测。会被逮着的人,常因为他们去了感觉最舒适、景物最熟悉的地方。  黎璃曾在巴黎住过很长的时间,所以此刻她必须避免去许多地方,并避开熟人。她在这里没有固定的住所,要不是住朋友家——通常是艾瑞及汀娜那里——就是住民宿。曾有一年,她在伦敦租下一间公寓但最后却又作罢,因为她花在外头的时间是待在公寓里的两倍,租公寓只是浪费钱。  她的工作地点主要在欧洲,因此也不太可能常回美国。即使她很喜欢欧洲也熟稔这地方,却没想过真的定居这里。如果考虑买房子——只是如果——她会选择美国。  她时常渴望能像艾瑞及汀娜一样全职退休,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过正常生活,融入社区并成为它的一份子,和邻居往来、探访亲人、打电话聊天。她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可以如踩死小虫子般稀松平常地扼杀一条人命。天啊!她甚至害怕打电话给她母亲。她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入行,而第一次杀人永远不可能是简单的——她的身体如树叶般抖动——但她还是完成了工作。下一次就容易些,之后就更容易了。不久,她少把目标当做活生生的人,为了胜任工作,她必须保持情感的冷漠疏离。也许太天真了,但她信任政府不会派她追杀好人:这是一个绝对必要的信仰,唯一让她得以工作的方式。然而,她还是变成一个无法被正常社会信任与接受,连自己都畏惧的女人。  退休及定居的梦想仍然存在,但黎璃当它只是个梦,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即使她经历这次危机生存下来。安居乐业也是普通人做的事,而黎璃害怕自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杀戮这件事变得很简单、很本能。如果她必须每天面对相同的挫折、令人憎恨的老板,或邪恶的邻居时,她会怎么做呢?如果有人想抢劫她呢?她能控制住本能,或是会杀了对方?  更糟的是,如果她不慎将危险带给挚爱的人?如果家人因为她的关系,或是因为她变成这样而受到伤害,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承受后果。  车子的喇叭声吓着黎璃,急忙回神留意四周。她惊骇自己居然胡思乱想,而不是保持警戒及全神贯注。如果她无法聚精会神,绝对不可能逃过这一劫。  到目前为止,她侥幸逃过中情局的侦测雷达——但愿如此——但好运不会持续太久。最终一定有人会找上她,这不可避免的时刻只会早到不会晚来。  理智现实地评估情势,会出现四种不同的结局。最好的情况是;她发现艾瑞及汀娜重操旧业的原因,而不管是什么事情,一定是会令文明国家疏离赖氏组织,并迫使他们取消行动的恐怖情事。中情局当然不会再召用她;无论她的行动多合理,一个任意杀害有用资产的约聘探员,已经不能稳定执行职务。所以。她赢了正义,但成了失业的人,如此一来就回到先前的考量——她能否过正常的生活。  次好的结局是;她没能找出足够有力的罪状——贩卖武器给恐怖份子并不够穷凶极恶,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必须隐姓埋名过一段时日。届时她一样失去工作,又回到是否她能够保有一份正职,并做个邻家女孩的问题。  最后两个可能都是残酷的。她可能达到目标,但被杀了。还有一个更差的结局是;她可能什么都还没做,就被宰了。  她很希望前两种结局的机率是一半一半,但这四种可能的情况,其发生机率并不均等。她认为无法活下来的机会将近百分之八十,而这数字可能还太乐观。即使如此,她还是会拚尽全力争取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她不能放弃希望,而令丽雅失望。  拉丁区有如一座由铺设鹅卵石的窄小街道所构成的迷宫,平日挤满从邻近索邦区来的学生,及被稀奇的精品店和具民族色彩的商店吸引而来的购物者,但今天寒冷的雨冲淡了人潮。然而,网吧永远都是忙碌的。黎璃一边收起雨伞,脱下身上的雨衣、围巾及手套,同时勘测着店内,找寻一台没被占用且位置又最不显眼的计算机。她在那件有衬里的雨衣底下穿了件加深眼眸彩度的艳蓝色厚高领毛衣,短靴上是件宽松下垂的编织长裤。一把套入足踝皮套的二二口径左轮手枪,就挂在右脚踝上,随手伸进短靴就可以拿到,而下垂剪裁的宽松长裤,刚好藏住可疑的突出线条。过去几个星期,因为每次接近维多前的搜身,所以她无法携带武器,毫无防卫能力的感觉令她恐慌至极。但以当时的情况,无防备反而比较好。  她找到一台坐定时可看见门口的计算机,除了角度绝佳之外,还拥有店里最隐密的位置。然而,一个看似上网查看电子邮件的美国少女正占住位子。美国人很容易就被认出来,黎璃心想;不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或是风格,而是他们本身一种由内而出、近乎傲慢的自信,这种自信特别令欧洲人恼怒。她自己可能仍保有这种姿态——她应该仍有——但这些年来,穿衣服的格调及外表态度已经改变许多,多数人看她的肤色发色,会误判她是北欧人,或是德国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一看见她,就自然联想到美国派及棒球。  她一直等到女孩查完电邮离开后,才悄悄地走去空位。这里每小时的收费非常合理,无疑是因为大学生常来消费的缘故。她先付了一个钟头的钱,预估自己至少需要那么久。  她从法国最大的媒体「世界报」下手,搜寻介于八月二十一日和朋友最后叙餐,到二十八日他们被杀,那段时间的数据库。唯一出现「赖氏组织」等字的新闻,是在国际财经版有关维多的报导。她看了两遍,想找出任何另有隐情的线索,但却徒劳无功。若不是她不懂财经议题,就是真的没暗藏玄机。  巴黎地区共有十五份报纸,大大小小皆有。她必须逐一搜寻,涵括七天最有可能发生事情的所有资料。这项工作相当耗时,计算机有时花费漫长的时间才下载一个网页。有时网络断线,又必须重新登入。过了三小时后,当她搜寻金融报纸「探索」的新闻时,才中了大奖。  一则仅有两行篇幅的小花絮。八月二十五赖氏研究实验室发生爆炸,继而引发火灾,他们用「规模很小」及「有效控制」来形容这事件,仅造成「轻微损失」,绝不会影响实验室研发疫苗的进度。  艾瑞是个神乎其技的爆破专家。他认为只要谨慎规划,就可设计出足量消除目标的炸药,所以他向来不赞同漫无节制的大规模破坏。炸掉一个房间就够时,为什么要毁掉整栋建筑?或是摧毁一栋建物就够时,为什么要将整条街夷为平地?「有效控制」通常被用来形容他的杰作。汀娜除了是个神枪手之外,还擅长闯越保全系统。  黎璃不能肯定是他们做的,但感觉像是。至少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但愿它会引领到正确的方向。  趁网络还联机,她叫出所有赖氏研究实验室相关的资料,找到地址及实验室总监的名字等寻常却有用的资料,发现实验室的总监就是她认识的乔文森医生。原来如此!她接着用搜寻引擎找他的名字却毫无结果,当然她并未预期他会将自己的住宅电话公开在网络上。最简单找到他的途径就是网络,但绝不是唯一的方法。  她注销网络,伸缩双肩,并前后摆动头部以放松颈部紧绷的肌肉。她已经三小时没离开计算机终端机,每一条肌肉都僵直,同时也需要上化妆间。她感觉有点累,但不似昨天那般疲惫,她很满意从地铁快走到这里时所展现的体力。  离开网吧时仍下着雨,但雨势已减弱到比毛毛雨稍大。她撑开雨伞,想了片刻,接着往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她肚子饿了,虽然已经多年没吃,但她非常确定中午想吃什么:一客大麦克汉堡。  洛克再次自我质疑下一步要采取的行动。他开始该死的厌倦这种质疑,却无法自拔。  他找到贾家以前住的地方,发现住所明显清理整修过,现已出租或出售给另一个家庭。有个粗略的念头,想闯进去瞧瞧可以发现什么,但那行动仅限于没人搬进屋里时才有意义。一个年轻妈妈开门迎接保姆——从外貌相似度来看,应该是她的母亲——在她可以阻止之前,两个学龄前小孩夺门而出冲入雨中。两个大人用尽叫唤及嘘声围捕两个格格笑的攀墙小将,将他们赶入屋内;年轻妈妈抓着雨伞及提袋又冲出来。可能是赶着上班或是采购,但都不关他的事。重要的是,这房子已经有了新住户。  就在此时,他开始质疑下一步的行动。他原本想向邻居及当地市场的店面老板,询问贾家的事,例如他们有哪些朋友等问题。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先问了那些人,等到她来探问时,一定有人会告诉她,前一天或甚至几个小时前有个美国男人也问过这些问题。她不愚蠢;立刻会知道那代表什么,随即找另一个地方藏起来。  昨天为了赶上她而紧追在后四处跑,如今他必须调整思考模式。除非能确知她的下一步,尾随在后才有效。现阶段,他承担不起惊动她,或令她再度消失无踪的后果。  经由穆查理的管道与法国交涉的结果发现,黎璃以柯玛莉的身分飞回巴黎,但护照上的联络地址却是鱼市场。她也有小小的幽默感,他想。她不会再用柯玛莉的身分,也许她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又套用另一个他绝对查不出来的角色。巴黎是个居民超过两百万的大城市,她对这地方又比他熟悉许多。他仅有一点点机会与她交集,他不想因太过急躁而功亏一篑。  他轻松地开车绕行社区,感觉四周的环境,以一种随兴的态度,观看匆忙走在街上的行人。不幸的,大多数人撑着雨伞遮住了部分面貌,即使没被伞遮住,他也不晓得黎璃现在用的是什么伪装。除了没扮成老修女,她似乎千变万化,也许他应该开始留意那些修女。  同时,他或许应该跑一趟赖氏实验室,亲眼瞧瞧外部的警备措施。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可能需要混进去?  吃了一顿不健康但心满意足的午餐,黎璃搭国营铁路到艾瑞及汀娜居住的郊区。抵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微弱的阳光断断续续从阴暗的灰云里露脸。天气没有更温暖,但至少不再有雨而令人外表狼狈。她依然记得维多去世那晚的短暂暴雪,巴黎今年冬天还会有雪吗?巴黎并不常下雪。丽雅多喜欢玩雪呀!几乎每年冬天他们都带她到阿尔卑斯山滑雪,三个大人疼爱她更甚于自己的生命。黎璃自己从不滑雪,一个小意外就可能令她几个月无法接工作,但她两位已经退休的朋友如痴如狂地热衷这项运动。  回忆如同明信片般一张张闪过她的脑海:丽雅三岁时穿着一件鲜红的雪衣可爱圆胖的样子,堆出一个迷你且极不对称的雪人。这是她第一次上阿尔卑斯山。丽雅在羊肠小径上滑行,尖声叫喊:「看我!看我!」汀娜头朝下掉进雪堆并爆笑着,看起来像传说中的喜马拉雅山云人而不像个女人。丽雅在楼上熟睡时,他们三人围着炽谈的火炉开怀饮酒。丽雅掉了第一颗牙、开始上学、第一次独舞表演、第一次出现从小孩转青少女的征兆、去年开始有月事、烦恼她的发型、吵着要涂眼睫毛。  黎璃短暂地闭上双眼,身体因痛楚及愤怒而颤抖。她的心中盈满哀伤,得知他们的死讯后这种感觉时常出现。从那刻起,她仍看得见但已感受不到灿烂的阳光,太阳的温暖似乎无法照临身体。杀了维多令她满意,但仍无法唤回阳光。  她驻足在朋友以前居住的房子外头,如今里头已住了其它人,她怀疑他们是否知晓几个月前曾有三个人在这里丧生。她有种遭到侵犯的感觉,似乎每件事都应该保留原样,他们的物品应该原封不动。  她返回巴黎、亦即发现他们被谋杀的那一天,她已取走一些照片、丽雅少许的游戏器具及书册、几件童年的玩具,一本由她开始而汀娜欣然接手的丽雅幼儿时的相簿。当然房子那时已经被隔离围封也上了锁,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原因之一是她有钥匙,再者,如有必要她也会将屋顶一片片掀开进入屋内。其它剩下的物品呢?他们的衣物、私人财产、滑雪器具呢?那天之后接连几个星期,她忙于找出是谁杀了他们,并着手复仇的计划:当她再度返回时,房子已经彻底清理过了。  艾瑞及汀娜各有一些亲人、堂兄表姊等,但都不亲。也许有关当局通知那些亲属,他们已前来收拾物品。她希望是如此。若是亲人拿走他们的所有物倒还好,她憎恶是被某个不相干的清洁人员将东西打包后扔掉。  黎璃逐户敲门和邻居们聊聊,探问友人被谋杀前的那个星期,是否看见任何人来访。她之前已经问过他们,但当时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他们当然都认得她:这几年她常来这里,点头打声招呼,停下来寒暄一下。汀娜向来是个和善的人,艾瑞稍微孤僻些,但对丽雅来说没有人是陌生人。她与这些邻居维持非常良好的关系。  尽管如此,却只有一个人记得看到一些事:那是住在隔两间屋子的鲍女士。她大约八十多岁,有老年人的乖戾性情,喜欢坐在窗前编织东西。由于她经常编织,所以这条街发生的事她几乎都知道。  「但我已经全部都告诉警察了,」她开门后不耐烦地回答黎璃的问题。「没有,他们被杀的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年纪大了,视力没那么好,听力也不好。而且我晚上都将窗帘拉上,怎么可能看到外面?」  「前一个晚上呢?那一整个星期呢?」  「都一样,我跟警察说了。」她瞪着黎璃。  「警察什么事都没做。」  「他们当然什么事都没做,一群没用的东西。」她嫌恶地挥着手,将很多每天竭尽心力工作的公仆都一并算入。  「你有看到不认识的人吗?」黎璃耐着性子再问一次。  「只有那个像电影明星一样帅的年轻人。有一天他来了几个小时,我之前没看过他。」  黎璃的脉搏快速跳动。「你可以形容一下他的长相吗?拜托你,鲍女士。」  老妇人怒视一阵子,嘴里咕哝念着些骂人的字句,像是「弱智白痴」还有「胡涂笨蛋」,接着厉声说:「我已经告诉你了,他长得很帅。高大、瘦削、黑发,衣服很讲究。他搭一辆出租车过来,走的时候搭另外一辆。就这样。」  「你看得出他的年纪吗?」  「他是个年轻人!对我来说,五十岁以下都是年轻人!不要再拿这些愚蠢的问题来烦我了。」话一说完她往后退,砰然将门关上。  黎璃深呼吸。一个年轻英俊、穿着讲究的黑发男子。巴黎有数千个男人符合这条件,这城市到处都是年轻英俊的男人。这是一个起点,拼图的一小部分,但若就这单一线索来看却毫无价值。她没有嫌犯名单,也没有照片选集可供鲍女士指认,因此她无法期待这位老妇人会挑出一张照片说:「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  这线索到底说明什么?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可能雇用他们,炸掉赖氏实验室里的某些东西,或者他仅是个恰巧来访的友人?艾瑞及汀娜可能在别的地方与雇主碰面,而不是让他登门造访。事实上,在外面碰头的可能性反而较大。  她揉搓着额头,还没想通这件事,也不知是否能够厘得清楚。她不知道令他们接下任务的原因重不重要,也不知那是什么工作。她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真有那么一件工作,但这是唯一合理的假设,所以她必须凭直觉进行。若现在开始质疑自己,她也许就会停止行动。  她走回火车站月台,陷入无限的沉思。    第十章  白乔治笃信一个人应该奉公守法,但他也很识时务。他认为人生总有难以抉择的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力而为。  他不愿意提供信息给赖罗德。但他必须保护这个家,并供养就读美国霍普金斯大学一年级的大儿子。霍普金斯大学一年的学费大约三万美元;光这项支出就足以令他阮囊羞涩。他无论如何都会设法筹出学费。但就在十年前,赖维多主动接触他,态度亲切地建议他,只需偶尔传递信息并帮点小忙,就可坐享丰厚的额外收入。乔治婉拒了这个建议,维多保持微笑,开始列举一连串可能降临他家人身上,令人毛骨炼然的不幸遭遇;诸如房子付之一炬,小孩被绑架或甚至身体受到伤害。他描述帮派恶棍闯入老女人的房子,用强酸泼脸而将她弄瞎,以及血汗积蓄如烟般消失无踪,还有车祸意外等事情。  乔治了解他的意思。如果拒绝维多的要求,这些列举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在他及家人身上。于是他点头答应,这些年来便尽量控制因传递信息及帮忙所造成的伤害。维多大可只用那些威胁来驱使他,并免费获得信息,但他仍为白乔治在瑞士设立帐户,每年汇入一笔等同两倍年薪的钱。  乔治小心地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是靠国际警察组织的薪水过日,但也务实地挪用瑞士帐户的钱支付儿子的教育费。累积十年的进帐加上利息,如今帐户里已有一大笔钱。钱就搁放着;他不会动用它为自己买奢侈品,但他会花在家人身上。他知道那笔钱终须处理,但他还不知道怎么做。  过去几年,他大多与维多的当然继承人——现已实质继位的赖罗德打交道。他倒情愿应付的是维多。赖罗德比维多冷酷、聪明,也许更残忍。维多唯一强过儿子的地方就是他的经验,及虚长几年所累积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白乔治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巴黎与华盛顿时差六小时,所以那边应该是清晨七点,正是打手机找人的恰当时间。  他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因为不想在国际警察组织里留下通话记录。手机简直是完美的发明,令公用电话亭毫无用武之地。当然,手机无法像公用电话一样可隐匿身分,但用自己的手机不仅可防窃听,也更便利。  「哈啰!」第二声铃响后,一个男人接听电话。乔治听见背景声音是电视新闻广播员平板的声调。  「我传张照片给你,」乔治说。「可以尽快用那边的脸部辨识数据库跑一跑吗?」他从不说名字,对方也是。任何人需要信息都不经由正式管道联系,而是拨私人电话,让双方台面上的接触减至最低。  「没问题。」  「请将相关的资料用以往的方式传给我。」  他们相继挂上电话;永远保持最简短的谈话。乔治对他的联络人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华盛顿的对应人也和他一样,出于恐惧而配合。他们之间没有丝毫的友谊,他们都深切了解,一切纯为公事。  「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下个流行感冒季节前,疫苗会准备妥当吗?」罗德质问乔医生。桌上摆满成叠的报告,但他只关心最后期限:他们是否能制造出足量供应的疫苗,以赶上市场的需求。  乔医生领取多所世界各地卫生组织的庞大补助金,研发可对抗禽流感的有效接种疫苗。他们不是独一专研禽流感疫苗的实验室,却是唯一能网罗到乔医生的单位。文森着迷于研究滤过性病毒,为争取研究机会而拋弃个人执医工作。成为知名专家后被人当成杰出的天才,但也有人认为他只是一个钻研难缠微生物的超级幸运家伙。  任何一型禽流感的疫苗都很难研发,因为禽流感是鸟类的杀手,若要制造疫苗,必须先在蛋里面培育出禽流感菌。最终,禽流感会杀了那些培育的蛋;蛋毁了,自然就无法生产疫苗。任何研发机构若可制造有效可靠的抗禽流感疫苗,等于养了只赚钱的大金牛。  禽流感疫苗极可能成为赖氏组织最大的吸金体,获利比鸦片剂更丰硕。截至目前为止,禽流感的传播途径是一条死胡同:被感染的鸟类可以将病毒传给人类,但却缺乏人传人的感染途径。人类宿主不是死亡就是康复,不会再传给其它人。若维持现状,禽流感尚无法引爆大流行,但美国疾病防治中心及世界卫生组织都高度关切病毒的变化。大规模流行病的病毒得以扩散,是因为人类从未接触,所以缺乏免疫力,专家认为下一波流行将是禽流感菌他们对每个接踵而来的感冒季节都屏息以待。到目前为止,世界一直很幸运。  如果病毒产生基因突变而可以人传人,研制抗禽流感疫苗的公司自然可以随意哄抬价格。  乔文森叹气。「如果不再有意外干扰,下个夏天结束前,疫苗自然可以准备好。但我不敢保证未来不会再有外力阻挠。」  去年八月实验室的爆炸事件,摧毁多年的心血。文森原本已经将基因重组后的禽流感病毒成功隔离起来,煞费苦心才研制出可靠的疫苗。那起爆炸不仅毁了疫苗,大量信息也付之一炬。计算机、档案、书面文件等——全都没了。一切又从头开始。  这次文森比较清楚什么方法可行、什么不可行,所以进度快了许多,但罗德仍然担心。这季的流感病毒只是一般病种,但下一季呢?一批疫苗的产程需时六个月,下个夏天结束前必须量产完成。如果赶不及交期,且下季禽流感菌又产生人传人的基因突变时,他们就错失大捞一笔的机会。虽然传染病会迅速蔓延全世界。导致几百万人发病死亡,但存活的人其免疫系统也会同时适应调整,随之终结病毒的短暂胜利。因此,唯有当病毒突变时已经备妥疫苗的公司,才可以收割成果。  运气可能再度降临,也许禽流感菌来不及在下一波流感季节前突变,但罗德拒绝倚赖运气。病毒突变随时可能发生。他正和病毒一起竞赛,而他决心要赢得胜利。  「确保不再有外力阻挠是你的工作,」他对文森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们绝不能错过。」没说出口的是:如果文森无法做好这件事,罗德会另找可以达成目标的人。文森的确是个老友——但,是他父亲的老友。罗德不需和父亲一样承受人情压力。文森已经完成最重要的工作,也到了可以被替换的阶段。  「或许这并不是一辈子才一次的事情,」文森说。「之前我对病毒动的手脚,可以再做一次。」  「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如此就太完美了。顺利的话,不仅没有人会察觉,我们甚至会被赞扬为救世主。这一次,我们占尽优势可以从中获利。因为世卫组织资助你的研究,没人会讶异我们拥有疫苗。但是,我的朋友,若是我们太常动手脚,就会敌人疑窦,许多我们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出现。每年一次或甚至五年一次的大规模疫情,绝对会令人起疑。」  「情势不同了,」文森辩称。「人类从未和现在一样,与动物这么紧密地生活在一起。」  「但也从没有任何一种疾病和禽流感一样,被彻底研究过。每株病种都被上千副显微镜检视过。你自己是医生,应该很清楚。」流感是人类的头号杀手;一九一八年死于大规模流感的人数,比中世纪黑死病肆虐欧洲四年所夺走的人数更多。据估计,一九一八年流感的死亡人数在四千到五千万人之间。即使一般性的流感,每年也夺走成千上万条人命。每年流感疫苗产量为二亿五千万支,比起大规模疫情所需的疫苗,这数字根本微不足道。  美国、澳洲及英国的实验室,根据病毒专家所预测的每季流感的可能主要病毒,在严格管制下生产抗流感疫苗。然而,疫情之所以会大规模扩散,乃因为它是由一种从未被预测、从没出现过、因此缺少有效疫苗与之抗衡的病毒而引起。几百万条人命岌岌可危,但专家预测的过程却如同一个大猜谜。大多时候,研究专家会押对宝。但每隔三十年左右,一株突变的病毒就会出其不意地打败他们。距离一九六八到六九年间发生在香港的大规模流感,至今已三十五年;下一波该出现的疫情还没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为了研发能制造禽流感疫苗的方法,维多动用所有的影响力及关系,争取世卫组织的赞助。一些经常性制造疫苗的实验室,将心力放在一般病种,而不是禽流感菌。禽流感真发生时,他们的疫苗完全派不上用场。有了世卫组织的赞助及文森的研究,仅有赖氏实验室有能力生产禽流感疫苗——这是最主要的关键并有药剂可以出货。当全世界上百万人因感染新病种而快速死亡时,有效的疫苗将是无价之宝。要评估短短数月之内究竟能进帐多少,就看广大无根的天空能将病毒传播多远。  当然,疫苗产量绝不够保护所有人,但全球也会因适时的人口瘦身而更健康,罗德想。  八月份的爆炸事件影响一切的盘算,但维多也快速行动以控制灾情。设置炸药的人已经被消灭,由于旧的保全系统显然有大漏洞,所以也安装了新设施。但尽管罗德试尽所有方法,始终无法查出是谁雇用那对夫妻档来摧毁实验室。难道是争夺疫苗市场的敌手?他们根本没有对手,因为没有其它实验室专攻同样的计划。一般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他们大可以选择赖氏集团里更大的目标攻击,没道理独挑实验室。  先是实验室爆炸,三个月后维多又被暗杀。两者可不可能互有关联?这些年来一直有人企图想取维多的命,所以也许那是两桩独立的事件。或许,今年就是流年不利。然而……贾氏夫妻都是职业杀手,丈夫擅长破坏而妻子则是刺客;莫丹妮也可能是个职业杀手。他们真的不可能同属一个雇主吗?  但这两件事情本质上差异很大。在第一个事件里,破坏的目标显然是文森的工作。文森专研不同流感疫苗的事,并不是秘密,但谁能从破坏事件中得利呢?只有着手相同计划的人,才知道文森已推近成功阶段,并试图影响进度。的确是有些私人实验室想研发禽流感疫苗,但有谁不但知道文森的进度,还有资金聘雇两名职业杀手阻止他?  也许是那些获正规批准、可生产流感疫苗的其中一家实验室?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杀害维多绝不会影响到文森的进度,因为罗德轻易就可接手。不,父亲的死影响不了疫苗的竞技,所以他看不出两者有关联。  电话铃响。文森起身想离开,罗德举手示意他留下;他还要问疫苗的事。他拿起话筒。「是我。」  「我有你要的答案。」再一次没说明身分,但他认得白乔治轻细的声音。「我这里的资料库里找不到,但我们的朋友找到一笔相符的资料。她叫孟黎璃,美国人,是个约聘探员,一个职业杀手。」  罗德的血液变冷。「是他们雇用了她?」如果美国人要对付他事情就会变得极端复杂。  「不是。我的联络人说我们的朋友很气恼,也在找她。」  从字里行间推敲,罗德的认知是:中情局想杀她所以找她。喔!这说明了美国男人去住所找她的原因。解开这谜团倒令人松了一口气;罗德偏好了解一起下这盘棋有哪些玩家。拥有美方庞大的资源及对她的深度了解,他们会比他更快得手……但他想亲眼看见她断气。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是个问题。  「你的联络人可不可能将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传给你?」如果他知道中情局的消息,他可以利用他们做跑腿的工作。  「也许可以。另外有件你会很感兴趣的事,这女人和贾家夫妇是很好的朋友。」  罗德合上双眼。这就是了,这个将所有事情绑在一起的结,让整件事豁然开朗。「谢谢你。」他说:「如果你和我们的朋友解决了我刚才提到的事,记得通知我。」  「是的,当然。」  「我要你手边所有关于她的资料。」  「一有时间我就传真给你。」乔治回答,指的是晚上回家后。他不可能从国际警察组织传资料给罗德。  罗德挂上电话,头往后靠着椅背。两件事终于兜在一起,却是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原来是复仇。动机不仅简单,而且他还能感同身受。维多杀了她的朋友,所以她杀了维多。那个雇用贾家夫妇摧毁文森成果的人,也启动骨牌效应导致父亲的死亡。  「她叫孟黎璃,」他对文森说。「莫丹妮的真名。职业杀手,也是贾家夫妇的朋友。」  文森张大眼睛。「她明知是毒药却喝下去?绝顶聪明!逞匹夫之勇,但仍是个妙计。」  罗德无法和文森一样激赏孟黎璃的作为。父亲死得相当痛苦、挣扎,被剥夺了自尊与自制,他绝无法原谅这件事。  如此看来,她完成任务后就逃离法国。现在她也许逃离他的手掌,但她躲不掉自己同胞的追逐。有乔治帮忙处理,他可以同步知道中情局的搜查行动,当他们要逮她时,他会插手并拿走这项荣耀。他非常乐意做这件事。    第十一章  罗德收到传真后,凝视着那个谋杀父亲的女人的相片久久。他的传真机是彩色打印,使得他对于那高明的伪装无比震慑。她的头发是金黄小麦色且非常直,有一双犀利的浅蓝眼眸。坚硬瘦削的脸及高高的颧骨,看起来很像北欧人。让他惊讶的是,当她的发色染深及眼眸变成棕色后,她的脸变得如此柔和;脸部骨架虽维持原样,但完全改变旁人对她的认知。如果她走进房间坐在他旁边,他要想一会儿才会认出她。  他曾怀疑父亲在她身上到底看见什么。当她是个棕褐发色的女人时,罗德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对她金发的长相,却产生完全不同的反应。这不单是意大利人对金发女郎的正常反应,也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她,看出那双浅蓝眼睁内明显的聪慧与意志力。也许父亲比他更敏锐,因为维多向来只敬佩意志力坚强的人。这女人个性很强。一旦她出现在他面前,维多无法避免会被她所吸引。  罗德匆匆翻阅乔治传来的其它资料。他对这姓孟的女人在美国中情局的雇用记录感到兴趣;上头只写着她是一个约聘的杀手。美国政府会召用这种人他不觉得惊讶:不用才奇怪。往后若需要美国政府特别帮忙时,这信息将会很好用,现阶段还用不上。  他更想了解她的家庭背景:她有母亲及一个妹妹。母亲孟依莎住在芝加哥;妹妹黛安和丈夫及两个小孩住在俄亥俄州的托利多市。如果他找不到黎璃,可以利用她的家人将她逼出来。继续往下看,却发现她已经多年没与家人联络,所以有可能她并不在乎他们的安危。  最后一页就是乔治告诉他的事,载明了父亲的死不是美国政府下的命令。她自己单独行动,为贾姓友人的死寻求复仇。中情局已派遣干员终结问题。  终结。这动词虽然令他满意,但他想要自己亲手终结她的生命。如果情况允许,他就可以称心如意。倘若不行,他也会欣然接受美国人代他动手。  最后一段令他坐直了身体。目标用化名逃到伦敦后,确认已再次变换身分返回巴黎。搜索行动锁定巴黎。外勤干员认为她正策划再次攻击赖氏组织。  罗德如遭电击;身上每根寒毛都竖起,脊柱窜过一阵冷颤。  她已经回到巴黎。人就在这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个大胆的行动,若他没找白乔治,他会毫无警觉地被逮个正着。他个人的安全防卫已竭尽可能地严密,但赖氏分布欧洲的产业呢?尤其是位于巴黎地区的资产。虽然那些地方现有的保全系统都很好,但一定要加强防卫这女人想下手的地方。  什么是她最可能下手的目标呢?答案立即浮现:文森的实验室。他就是知道;闪现的直觉强烈到无法漠视。那里就是她朋友发动袭击的地方,他们也因此被杀。若能接手完成任务,她一定会觉得是赖氏罪有应得,也许她会在实验室装设连爆火药,彻底摧毁整栋建物。  损失预期会入帐的流感疫苗的获利,并不会令他破产,但他着实希望那笔巨款能够入袋。因为金钱是世上真正的权势,操纵着国王及石油大王、总统及总理,每个人都想要比别人更有钱。但她的行动带来的羞辱及颜面尽失,却比金钱的损失更严重。实验室若再发生意外,世卫组织会开始质疑它的安检措施,最简单的要求是撤销赞助,最麻烦的就是坚持现场视察。他不想让外人进实验室翻箱倒柜地搜查。文森也许可以隐藏或掩饰他正在进行的工作,但丝毫的延误都会毁了他们的计划。  他不能让她赢得这场战役。撇开其它的事不谈,赖罗德吃败仗——而且是被一个女人打败的事,一定会传到道上。他也许可以让事情沉寂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有人会谈。人们总喜欢说长道短。  最糟的莫过于在这时候发生这种事。一星期前他才将父亲下葬。尽管他清楚每一件待办的事情,然而他也知道,遇到棘手的情况时,人们仍会怀疑他是否真有能力继承父业。他已经承接维多大部分的日常工作,却没合适的人能帮自己。  他正处理一批运到叙利亚的核武材料——钷。除了经营多角化企业的合法工作,还要处理鸦片剂偷运各国,以及武器贩卖交易等事情。他还必须出席董事会。  为了擒获孟黎璃,即使必须取消所有的既定行程,他也会空出时间。明天一大早,法国赖氏组织的每个员工都会拿到她的照片。只要她一上街,总会有人认出她。  从外表判断,实验室装设的是一般的保全系统。四周筑起围墙并设置栅门——前后各有一个出入口,各配置两名守卫——实验室是由数栋几乎没有窗户的建物连结而成。建筑体由普通的红砖建造而成,样式并不美观。左侧停车场可容纳约五十辆车子。  石洛克就这样开车经过,将一切记在脑中。这辆捷豹有些显眼,他无法马上再次开过去而不引起警卫的注意。他等到第二天才又开车经过,一边开车一边目测建筑物的设计规格,想找出黎璃最可能闯入的地方。光是外围区域,安全系统已相当严密:周边围墙、设置栅门的出入口以及警卫。到了夜晚,一个警卫会牵只德国牧羊犬巡逻外围区域,全区灯火通明。  显而易见,尽管晚上有狗加入巡防,她仍会选择夜晚潜入。晚间的照明很亮,但也制造出可供藏匿的阴影。晚上围守的人也较少,况且清晨时刻人通常会觉得困倦。她擅于用枪,几枪准确的镇静剂标枪就可撂倒守卫及狗。但若突袭不够迅速及精准,警卫便有机会喊叫,或者引起注意。当然,她也可以杀了他们;若用灭音枪,门口的警卫就听不到。  洛克不喜欢这个主意。如果她杀了警卫,他的眼睛眨都不会眨,但一想到伤害狗,他就觉得反胃。他是不可救药的爱狗人士,即使是经过训练的攻击犬。一种米养百样人:有些人就是该死。但在他心中。狗跟大多数的小孩是同一类,那是因为有些小孩若不存在,这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他庆幸自己的小孩没变成混蛋,那会是令人难堪的事。  他希望黎璃不要射杀那些狗。若她做了,就枉费他对她油然而生的同情。  与实验室隔条街的对面,有座舒适的小公园。在暖和的夏日,许多附近商店的员工会在午餐时间到公园里放松休息。即使寒冷的十一月天,也有一些不怕冷的人在公园里迢狗、看书;这样的人很多,所以即使多出一个也不会引起注意。  这里的街道比巴黎旧市区更宽,但停车位仍是一位难求。洛克终于将车停在附近,走到公园。他买了杯咖啡,找张晒得到太阳,又可看到实验室来往人潮的舒适长椅坐下,熟悉实验室安检的程序,也许可看出之前没留意到的漏洞。幸运的话,黎璃也许会挑今天做同样的事。他猜不到她会穿什么,或戴什么颜色的假发,所以他会四处移动目光,端详在公园里活动这些人的嘴鼻部位。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认得出黎璃的嘴形。  实验室的复合式建筑物看似如此平常;任何一间工厂都会配备相同的外部保全设施:周边有围墙、少数几个出入口,以及门口穿制服的警卫。任何比这更多一点的装置,例如顶部装设尖刺铁丝网的十二呎高水泥墙,都会惹人侧目。  复杂的保全设施应该在内部。黎璃想着。进入管制区域需要指纹扫描或是视网膜扫描,物体感应器、雷射光、玻璃破裂感应器、重量感应器等,想得到的都有可能。她必须弄清内部的保全设施,也许她需要雇用可闯越那些系统的人。她认识几个行家,但现在最好远离旧识熟人。如果她是中情局不受欢迎的人这事已传出去,没有任何人会想帮她。他们甚至会采取对她不利的行动,将她的方位及意图通风报信给有兴趣知道的人。  这社区颇为有趣地混杂许多民族特色商店,反时髦的小型精品店——搭配得有如浑然天成——小餐馆、咖啡厅,以及便宜的公寓式住宅。虽然四肢在寒风里打颤,好象骨头彼此碰撞,且大多株树木因冬天逼近而显得光秃,但小公园仍让眼睛得以远离都会尘嚣而暂歇。  今天她感觉好多了,甚至近乎正常。下火车后的那段疾走,不仅双腿的支撑情况良好,她也没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想着,明天可以试着慢跑,但今天只要走走路,她就满意了。  她在咖啡店停下,买了杯浓黑咖啡及一块奶油馅饼,一咬下去层状的派饼皮几乎在口中立即融化。公园离这里仅五十公尺,她走过去,坐在一张沐浴于阳光下的长椅,享受令人堕落的馅饼及咖啡。吃完后,她舔舔手指,从手提袋拿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将它摊开放在腿上。她低头假装全神贯注地阅读,其实眼睛却忙着在点与点之间游移,注意公园里的人,还有几件物品的摆置。  小公园里有许多人:年轻妈妈带着精力充沛的幼童,老人迢着条老狗。另有个男人独自坐着,啜饮咖啡。看了手表好几次,好象不耐烦地等着某人前来会合。其它人则在树下漫步:一对牵着手的年轻夫妻,两个年轻小伙子一边走,一边踢着足球前后传球,人们享受着和煦的阳光。  黎璃从手提袋里拿出笔,开始画公园草图,在图上标示长椅、树林、灌木林、水泥制的垃圾容器,还有中央一座小型喷泉的位置。翻到另一页,她对实验室建筑物也做相同的动作,标示出门的位置,及其与栅门和窗户的相关方位。建物四个面都需要这样做。她认为乔医生应该还待在里面,所以下午她会租辆摩托车,等他离开,当然——她不清楚他会多晚下班,甚至不知道他开哪一型、什么厂牌的车。然而,她认为他的下班时间应相当正常,和法国一般上班族差不多。他一离开,她就会跟到他家。就这么简单。虽然他没公开私人电话的资料,但老式的方法仍行得通。  她对他的家庭生活也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否同住巴黎。他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他不仅知道建筑体的安全设施,身为实验室总监,他还能进出每个地方;只是,她不确定他会不会轻易泄漏资料。她希望不需用到这张王牌,因为一旦抓了他,就必须在别人察觉他失踪之前,快速展开行动。她会先试其它方法搞清内部保全配置,尽量不靠乔医生潜进实验室。但她要尽早知道他的住所,以备不时之需。  黎璃非常清楚自己这方面的不足。她从未处理过比最基本的保全系统更复杂的装置。除了执行任务所需的研究目标、竭尽所能接近目标之外,她什么都不专精。对这次行动,她想愈多就愈清楚机会有多渺茫,但这并未削弱她的决心。世界上没有滴水不漏的保全系统;总有人知道如何闯关。她会找到那个人,或者她会学习知道怎么做。  两个年经小伙子已经不再踢球。他们看着一张纸又望向她,拿着手机讲话。  她突然警觉起来。她将笔记本及笔放回袋内,假装不小心将手提袋撞倒在右脚旁的地面。利用手提袋掩盖动作,她弯下腰将手滑进靴子上方,掏出手枪。  她用手提袋遮掩手枪,起身朝远离两个男人的方向走去。胸口的心跳声砰砰地响。她向来习惯扮演猎人,但这次却成为被猎食的动物。    第十二章  黎璃奋力往前冲,突然暴冲的速度,出其不意地吓着他们。她听见喊叫声,出于本能马上俯冲地面,低沉但震耳欲聋的大口径枪声几乎同时发射,枪声震碎平日宁静的气氛。她滚到一个水泥垃圾容器后方,单膝落地跪着。  虽然多数人的枪法都无法命中目标,但她也没傻到将头顶出去。她从侧边快速地瞄一眼,再扣扳机开枪。离目标物约三十到五十公尺远的距离,即使是她也无法正中红心:子弹射进两个男人前方的地面,弹起一片尘土,逼得他们为掩护而伏倒。  当人们了解刺耳的声响来自枪战时,耳边传来轮胎吱嘎声及人们的尖叫声。她从眼角余光看见年轻妈妈往孩子身上扑过去,把他当足球般抓起来,挟在臂弯里慌乱地寻找安全的地方。小男孩开心地尖叫,以为在玩游戏。老人踉跄地跌倒,松开捉在手里的狗链。老狗早过了奔向自由的日子,仅在草地上坐着。  她很快地巡视后方是否有威胁对着她,触目所及却是跑开的人群,没有人跑过来。到目前为止,后方应该安全,朝垃圾桶另一侧望去,她看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卫从建筑物门口跑出来,手里拿着枪支。  她朝警卫开了一枪,虽然因射程太远而瞄不准,但也迫使他们伏倒在人行道上。她用的是一把改装过的贝瑞塔八七型手枪,配备点二二口径的来复枪子弹及十发子弹的弹匣。她刚消耗了两发,由于没料到会派上用场,所以身上没多带弹药。有够蠢的!她自责着。她不知道那两个男人是中情局或是罗德的人,但她认为应该是中情局,只有他们才能那么快找到她。她应该做更完善的准备,不该如此轻估他们,或是高估了自己。  她将注意力猛然转向那两个玩足球的男人。两人都有手枪,当她再次探头偷瞄时,他们同时开枪;一发子弹完全偏离目标,随即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更多的尖叫声随之而起,以及有人受伤的惊吓哭声。另一发子弹击中垃圾容器,将一大块水泥打到空中,刺痛的碎片洒满脸上。她又发射了一枪——已经三发子弹了——并查看警卫的情况。他们两人都找到掩蔽的地方,一人躲在树后,另一人和她一样蹲伏在同款的垃圾容器背后。  他们都没变动位置,所以她将注意力转回玩足球的男人身上。在她左侧的那人朝她的更左方移动,阻碍了她瞄准的视线,由于她用右手持枪,水泥垃圾容器虽然可以保护她,但也同样保护了他。  情势不妙。她只有一支手枪却要对抗四支。理论上他们的火力至少是她的四倍。他们可以将她钉在那里,直到她用光弹药,或是等法国警方抵达这里——即使耳里充斥着枪声,她仍听到警笛声,代表他们随时会到——再料理她。  她身后的交通已乱成一团,驾驶人停下单子,跳出车外躲起来,如今她唯一的机会是跑到车子旁找掩护,利用车辆遮掩行动;她必须抄快捷方式穿过商店,也许,或者应该说希望,有人刚好骑脚踏车经过,她就可以抢过来。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跑太远的路。  跌倒的老人想站起身,并想将颤抖的宠物带到身边。「趴下来!」黎璃对他喊着。他望着她,脸上布满恐惧的迷惑,一头狂野散乱的白发。「趴下来!」她又喊了一次,用手做出下趴的动作。  感谢上帝,他终于搞懂了,直挺挺地躺在地面。老狗匍匐到他的身边,尽可能地贴近他的头躺下。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尽管吹着冷风,浓烈的烟硝味仍充斥在公园里。她听见两个玩足球的男人在交谈,但听不清楚是什么。  此时右手边传来音律协调、马力很强的引擎声。她朝那方向瞥去,看见一辆灰色捷豹跑车跳上人行道。直直朝她开过来。  耳里传来心跳的碰撞声,几乎将她震聋。她仅存数秒的时间;必须分秒不差地算好时间跳开,要不然车子就会撞上她。她整顿好双脚,正准备跃身而起——驾车的人用力旋转方向盘,硬将捷豹车滑到一边,挡在她和足球员之间,轮胎的抓地力拔起一堆土与草皮,车尾巴仍兜着圆圈摇摆着,终于停下来后,面对的是刚才开过来的方向。驾车的人倾身用力推开乘客门。  「上车!」他用英文喊着,黎璃冲进前座。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大口径手枪低沉的轰隆声,发射后的弹壳碰到座位后又弹到她的脸。她将热烫的弹壳拍掉。  他将油门踩到底,捷豹车往前跃进。更多子弹发射出来,接连好几发,不同手枪的爆裂声及轰隆声此起彼落。驾驶座那边的后窗裂成碎片,玻璃在他身后散开时,他将身体往前趴。「该死的!」他露齿而笑,跟着大转弯躲开了一棵树。  他们往前冲进街道,一幕车阵纠缠的景象晃过黎璃的眼前。开车的男人再度旋转方向盘,捷豹再一次头尾倒转,黎璃被甩到地板上。她试图抓住座椅、拉住门把,只要能让她定住的东西都可以。车子又一次跃上人行道,车尾巴摇摆着,直冲过一个空隙,短暂悬空飞在半空中后落地。车子落地重击的力道,让黎璃的牙齿喀喀作声,车身底盘吱嘎地响,开车的人却像疯子般大笑。黎璃大口地吸气。  他猛踩煞车,硬生生大幅左转,接着又猛踩油门前冲。瞬间加速力将黎璃压在地板上,根本无法爬上座位。身旁的车门外传来尖锐的煞车声,她赶紧闭上双眼,却没发生碰撞。为了闪车,他将车转右,颠簸地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跑;两旁的建筑如庞然大物般逼近,随时可能撞掉两侧的后视镜,黎璃明了他们一定开进狭小的巷子里。上帝呀!她居然坐进一辆疯子开的车。  开到巷尾时,他放慢速度停车,流畅地驶离巷口开进车流里,他调整速度直到与四周的车辆同速,安详镇静一如老祖母星期日早上外出兜风。  他先露齿而笑,接着仰头放开喉咙大笑。「该死的,真是好玩。」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支大型自动手枪在他的座位旁。这可是她的大好时机。黎璃仍困在狭隘局限的地板上,四处搜寻她的手枪,因为当她有如坐云霄飞车般地被他拋来丢去时,手枪掉了。她在乘客座下找到,用最流畅、最不花力气的动作拿到手枪后举高,对准他的眉心。「把车停在路旁,让我下去。」  他瞄了眼手枪,又将注意力转回路况。「拿开那把射豆枪,免得把我惹毛。嘿,小姐,我刚救了你的命吔!」  他的确救了她,所以她还没杀他。「谢谢。」她说。「现在,停路边让我下车。」  那两个玩足球的男人不是中情局的人;她听见他们用意大利文交谈,所以应该是罗德的人。既然如此,这男人或许——可能就是中情局的干员。他肯定是个美国人。她向来不相信巧合,至少不信任这么巧的事,而这男人现身的时间好象他已经盯梢很久,更遑论职业水准的开车技术,又随身携带一把值上千美元的德制海克勒九厘米手枪……是的,看起来什么都不像,就像中情局的人。或者更有可能和她一样,是个约聘探员,被雇用的杀手。  她皱起眉头。这不合逻辑。如果他是被派来解决她的约聘探员,刚才他只需袖手旁观,反正她可能很快就毙命,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她会试着逃出来,但在四个持枪男人的追捕下,加上值得担忧的体力,她也不知道能跑多远。此刻她的心跳仍很快,更气馁的是,她还喘着气。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是个疯子。想到刚才他狂笑的样子,可能性还颇高的。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要下车。「别逼我扣扳机。」她轻声地说。  「想都别想。」他又瞥她一眼,眼角荡漾着另一款笑意。「等我离犯罪现场远一点好吗?如果你没留意到,我也涉入那场小小的骚动,而且开着一辆被枪战打破车窗的捷豹,也有点招摇。该死的,这辆车还是租来的。美国运通一定会很气恼。」  黎璃望着他,想看出些端倪。在她拿着手枪对准他的情况下,他看起来却很镇定。事实上,他似乎乐在其中。「你待过精神病院吗?」  「什么?」他大笑,又快速扫她一眼。  她又问了一次。  「你真的认为我是个疯子?」  「你笑的样子很像,特别是眼前的情况一点也不好玩。」  「喜欢笑是我众多缺点之一。我刚刚差点无聊到闷死,正当我坐在小公园里想事情的时候,一场枪战在我身后开战。四个人以众击寡打一个,而那一个又是金发女郎。我既无聊,又喜欢美女,我想着,也许开着捷豹冲出去,来个英雄救美,不但赚到一点刺激,金发女郎也许会出于感激而投怀送抱。听起来怎样?」他对着她挤眉弄眼。  黎璃先是愣住,而后大笑起来。他挤弄眉毛的样子,看起来真愚蠢。  他不再挤弄眉毛,对她使了个眼色。「你可以坐上来了。坐在位子上你还是可以拿枪对准我。」  「以你开车的方式,我坐在地板反而比较安全。」尽管这样说着,她还是爬起来坐着,但由于必须放下手枪才可以系安全带,所以她并没扣上。她留意到他也没系安全带。  「我开车没什么问题。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没有血从新伤口流出来——好吧!可能有一点点。」  「你被枪打到了?」她厉声问道。转身靠过去。  「不是被枪击中,只是玻璃碎片割伤颈背。小伤口而已。」他将右手伸到后面,朝颈部抹了一把,手指沾上血迹,但不是太多。「瞧?」  「好吧!」她的左手如滑溜的丝绸般伸出去,想将他腿旁的手枪抄过来。  他伸出右手攫住她的手腕,连低眼看一眼都没有。「啊……哈,」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戏谑。「那是我的。」  他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快速转变。那副天性善良的傻样瞬间消失无影,换上一副冷酷坚硬的面孔,说明了他对这件事很认真。  怪异地,这一幕反而消除她的疑虑,就好象她看见真正的他,而且知道如何对付他。她挪动身体远离他,尽可能靠近车门。并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是让他难以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她的手枪。也许她有一点点害怕;毕竟他是个陌生人,做她这行,凡不熟悉的事都可能令她丧命。懂得恐惧是件好事;让她保持警觉。  对她的反应,他翻着白眼。「听着,你不用表现得好象我是个精神病什么的。我保证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除非你开枪射我,那种情况下肯定撞车,使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全。」  「你是谁?」她语气平淡地问。  「在下石洛克,听候差遣。」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你帮谁做事?」  「我自己。我不擅长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在南美待了十年左右,那边情势变得有点紧张,所以我想来欧洲度假会是个好主意。」  她注意到他黝黑的肤色。从字里行间判断,他若不是个探险家、佣兵,就是约聘探员。她认为最后一个最有可能。但他为什么要蹚这浑水?这就是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他接受的指令是杀掉她,又不想让罗德的手下代劳,他大可以在她一跳进车子里就宰了她。  「不论你扯进了什么事情,」他说。「从表面上来看,你势单力薄可能需要帮手。我有空闲,又是个高手,而且闷得发慌。所以,告诉我,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璃不是容易冲动的人,至少涉及工作时不会。她谨慎行事,做好准备,并妥善规划。但她也了解自己需要人帮忙,才能闯进实验室,而石洛克除了那令人不安的幽默感之外,确实有两把刷子。过去几个月她是那么地孤独,寂寞得时常心痛。这男人有些特质令人想要信任他,让她得以纾解寂寥的痛楚。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你对保全系统有多在行?」    第十三章  他噘着嘴,思索她的问题。「我知道怎么闯过去,但不够格称为专家。端看实际的系统才能决定。但是,我的确认识一些可以指导须知事项的高手。」他停顿一下。「你要做的是违法的事吗?」  「是的。」  「喔,天啊!我马上兴致高昂起来。」  如果他的兴致再高昂一点,她想着,她可能必须杀了他,以免自己精神错乱。  他转个弯,张望四周,带点沉思地说:「你知道我们该死地在哪里吗?」  黎璃转向一边,双腿盘到座位上,阻挠他抢枪的可能,随后才敢快速瞥看周遭。「我知道。下一个红绿灯右转,再开大约一哩后左转。到时我再告诉你。」  「我们会开到哪里?」  「火车站。你在那边让我下车。」  「噢,别这样嘛!我们处得那么融洽,别这么快就拋弃我。我还满怀期待,希望我们可以搭档。」  「我不用先调查你?」她不可置信地问。  「不先调查好象有点愚蠢。」  「别开玩笑了。」和个美国人在一起才十分钟,惯用语自然地脱口而出,好象回到家换上舒适的拖鞋一样。「你住在哪里?我打电话给你。」  「布里斯托酒店。」他依她的指示右转。「712号房。」  她抬高眉毛。「你租了辆捷豹,又住在巴黎最贵的旅馆。你的正职薪水一定很高。」  「我每份工作的报酬都很好,而且我必须有停车位放这辆捷豹。该死的。现在我必须再租一辆车,而且不能先还这一辆,否则损害清单出来,我就破产了。」  她往后看看破裂的车窗,冷风从窗口灌进来。「把其它的车窗也打碎,告诉租车公司,是一些无赖汉用球棒敲碎的。」  「这方法好象行得通,除非刚才有人记下我的车牌号码。」  「凭你刚才摇尾开车的样子?」  「说得也是。但何必冒险呢?在法国,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无罪,否则都被假设有罪。我会尽可能远离法国警察的追缉,谢谢你。」  「你自己决定,」她事不关己地说。「必须付两辆租车钱的人是你。」  「别说得这么同情,我会开始以为你在乎。」  那句讽刺令她不由自主地发笑。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不知道那应算是优点还是缺点,但他确实逗人开心。当她绞尽脑汁想找人帮忙时,他出现的时机这么巧,只差没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腿上,除非傻瓜才会立刻拒绝。她会先调查他,若有一点点可能是中情局或靠不住的人,她就不再联络。他的表现不像被雇用来杀她:她开始觉得宽心。至于他是不是高手,或值不值得信赖,仍有待观察。她无法透过中情局的正常管道调查他,但她认识几个法外人士可以帮忙。  抵达火车站前还有一点时间,她乘机仔细端详他。她有些讶异地发现,其实他满好看的:当他说话时,她只留意他说话的内容,而不是他的脸。他身高约六呎一,高挑瘦长。双手强壮有力,修长的手指,没戴任何戒指,青筋条条鲜明,指甲修得简短干净。一头棕色短发,鬓角旁有些泛白;蓝色的眼睛,颜色比她深。嘴唇薄了点,但唇形很好看。坚毅的下巴方正,贵族的鼻子,鼻梁又细又高。除了些许白发,他看起来比她猜测的年纪更年轻。她估计他的年纪应该与她相仿,近四十或者四十出头。  他的穿着和几百万欧陆的男人一样,没有任何地方让他显得突兀,或是告诉每个人「我是美国人」,没有李维牛仔裤或耐吉,也没有宽松T恤,上头还浮印最喜欢的职业足球队名。他穿褐灰色长裤、蓝色衬衫,还有一件质料很好的黑色皮外套。她嫉妒他那件外套。意大利软皮便鞋,干净且亮晶晶的。  若他真的才离开南美,他相当快就融入本地的穿衣风格。  「下一个路口左转。」接近路口时,她说。  他也相当快就学会巴黎的开车模式:胆量、气魄,外加横冲直闯的架势。若有车子想把他挤开,她看他也很快就比出一些当地人常用的手势。当他插到其它车子前头时,不仅微笑着,眼中还闪现光芒,显示他对高挑战的巴黎交通怡然自得。此人肯定是个疯子。  「你来巴黎多久了?」她问。  「三天,怎样?」  「在这里停车。」她指着火车站前的人行道。「你开车的样子已经像个本地人。」  「和一群鲨鱼游泳时,你必须露出牙齿,让他们知道你是认真的。」他在人行道旁停车。「真荣幸认识你,怎么称呼?」  她没有回答。将手枪插回短靴内的皮套,随即打开车门滑出车外,倾身探入车内看着他。「我会打电话给你。」语毕,关上车门大步迈开。  由于不是停在停车位上,他无法等下去,看她坐上哪一辆火车;他必须驶离,再回头看时,金黄色的头发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不认为这种情况下,她会从手提袋内拿出假发急速戴上,他猜想她是刻意躲在高大乘客的后面,不让自己被看到。  他也可以更积极一点,将车子留在原地跟踪她,但本能告诉他,现在就这么坚持并不聪明。一旦他尾随着她,她就会逃跑。还是让她自己主动来找他。  她会调查他的背景。该死的!他拿出手机打一通到美国的紧急电话,让一些计算机玩家有薪水可赚,确保除了大幅改编及杜撰的细节,没人知道石洛克的真实身分。  妥善处理这件事后,洛克操心如何解决另一个比较不紧迫的问题:这辆捷豹车。将车交回租车公司前,车窗要先换过,他真的不想让法国警察知道他。这件事不是好的政治关系,他也必须假设像赖氏这样的组织,在任何重要地方都会部署线民,法国警方当然在内。  他喜欢这辆捷豹,但必须放弃它。这车太该死的招摇。也许换辆奔驰——不好,仍太醒目。也许挑辆法国车。雷诺或同类型的;但讲真的,其实他偏好意大利跑车。只是他必须优先考虑工作,该死的,如果他开辆光鲜艳丽的车,黎璃也许不愿跟着他四处晃。  天啊!看见她悠闲走进公园时,他差点被咖啡呛到,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被通缉而跑遍欧洲的人。他向来是个幸运的混蛋,看来这运气仍持续着。什么神奇的计算机分析,什么逻辑推理等狗屁东西——他只需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不到十五分钟她就现身。好吧!逻辑推理帮他筛选出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实验室附近;即使如此,他还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同时也该死的幸运,没被子弹打中。可惜捷豹车无法幸免于难。温法兰会说他又耍特技了,且付出这么高的代价。但他就是喜欢生命中有些小刺激。温法兰也一定会质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把事情搞成这样,而不是单纯地执行他被派来完成的任务。但,他不只是一个幸运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好奇的人。他想知道黎璃的计划,了解实验室里究竟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更何况他也不能做什么,因为黎璃刚才占尽武力优势。  奇怪的是,他并不担心。孟黎璃是个职业杀手,不能只因为她受雇于好人,就低估她的危险性。但她不愿看见公园里的老人受伤,也没像那两个玩足球的男人那样,全然不顾旁观者受伤的可能,胡乱开枪。单为这些原因,即使她不是猎物,他也会出手帮她。  他还不想告诉温法兰任何事,因为法兰可能无法理解,他为何会在如何再次找到黎璃都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还纵虎归山。  基于信任人性,他认为约莫一天之内她就会主动联络。他曾经伸出援手帮她,令她开怀大笑,况且也没做任何其威胁性的事。他甚至自愿进一步协助她,也给出他的身分资料。她之所以不愿放下那该死的枪,是因为她以为他会用手枪对付她,即使他没做任何可疑的事,她还是认为他有嫌疑。  她够厉害也很危险,如果轻举妄动,结局一定是身上多了几个通风口,毁掉他幸运儿的称号。如果打电话之事变成误判,走回寻人的无聊之路:运用计算机及逻辑推理就是了。  运用那天剩余的时间,他找人换掉捷豹的车窗,又另外租辆车子。他从最普通的雷诺小车着手,却在最后一秒改变心意,决定挑选梅甘娜雷诺跑车,它内装现正炙手可热的六速传动小型涡轮增压器。这完全不是平凡的车种,但他认为借重车子的速度及控力的机会很大,他可不想因为少了几匹马力而被逮个正着。他的视线粘在租车公司里那辆红色的车款,但终于选择了银色。毕竟没道理摇着红旗吶喊:「看这边,我在这里。」  直到天色全暗了,他才办完事返回布里斯托酒店。肚子虽饿却没心情在人群中用餐,所以他直接上楼,打电话叫点餐服务。等着食物送来的同时,他脱掉鞋子、外套,砰然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他习惯看着天花板想些难以解决的事情——现在他想的是孟黎璃。  看过档案内的彩色照片后,今天她一现身他立即认出来。尽管如此,照片却无法传递她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来的活力与张力。他喜欢她的脸,有点瘦但轮廓很深,高起的颧骨,傲慢的鼻子。全能的主呀!还有那张嘴。光望着她的嘴,他的下面就硬了起来。她的双眼恍若蓝色的冰,但嘴唇却如此柔软、脆弱、性感,以及众多无法言喻的感觉。  当他表示希望她能投怀送抱时,并非开玩笑。只要她开口,他会以破纪录的速度将她载回布里斯托酒店。  他清晰记得她的长相及穿着:深灰色长裤、黑色短靴,蓝色牛津布衬衫、深蓝色的厚呢短大衣。他应该牢记着,每当她穿上那款靴子时,就代表她携带手枪。发型简单利落,刚好及肩,长长的发束恰好框住她的脸。虽然厚呢大衣遮掩住大部分的身材,但从双腿的长度及形态判断,应该属于瘦削型。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眼眶下方有黑眼圈,好象刚病了一场或是缺乏足够的睡眠。  渴望她,增加了工作上的难度:事实上,对这件势在必行的事,他感觉些许恶心。他能调整或巧饰规则,但不能打破。好吧!至少不能悖离太多。他会依照自己的时间表完成任务,但若迂回且绕点路,就顺其自然吧。挖掘出贾氏夫妇被谋杀的真相,知道谁是雇主及其动机,对他来说也无妨。赖氏组织全是社会渣滓,让他们尝尝正义的重惩也不错。  如此一来,也能争取到和黎璃相处的时间。可惜到头来,他仍须背叛她。    第十四章  「昨天有麻烦事发生,」戴蒙站在书房门口,轻声地说。「怎么回事?」  「你不应该过来。」罗德用这句话响应弟弟,起身迎接他。警卫通报戴蒙到达时,他着实吓了一跳。根据两人的共识,除非逮着谋杀父亲的凶手,否则他俩不能再度聚首。即使已知晓杀害父亲的人就是化名莫丹妮、为朋友的死寻仇的孟黎璃,也不应罔顾约定。事实上,除了告知戴蒙这女人的真实身分,罗德没再告知任何资料,只提及他们正在搜捕她。  戴蒙不是软弱的男人,但罗德对弟弟总有一股保护欲,一方面因他年纪较轻,再者,他从未和罗德一般地与父亲身处战壕阵地。罗德熟悉街头巷战及企业斗争,戴蒙通晓的却是股票市场及共同基金。  「你没有人可以像你协助父亲那样地协助你。」戴蒙回答,坐入维多在世时罗德惯坐的位子。「这是不对的,我不应该将时间用在研究金融市场,将基金搬来运去,却让你一肩挑起所有营运的责任。」他摊开双手说。「我甚至得从网络及报纸得知消息。今天一早读到的那则新闻报导不够详尽,只轻描淡写提及昨天在公园里发生一起枪战事件。嫌犯身分无法确认,只说两名在附近实验室工作的警卫听到枪声后跑出来帮忙。」他眯起那双聪慧的黑眼。「报导写出了公园的名字。」  罗德说:「你干么来呢?这事已经解决了。」  「因为这是发生在文森实验室的第二起事件。我应该认为那纯属巧合吗?我们寄望着流感疫苗的获利可以入袋,若资金没到位,我将必须放弃几个暂缓中的机会。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通电话不就可以了吗?」  「从话筒里我看不到你的脸,」戴蒙微笑地响应。「你天生就是个撒谎高手,可惜我太了解你了。从小开始,即使我们犯错,你也能抬头望着父亲一概否认。如果你当着我的面撒谎,我分辨得出来。而这则报导后面大有文章,文森的实验室发生问题,这期间父亲也被谋杀。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这就是戴蒙的问题,罗德想着;他不仅该死地太聪明,同时又很敏锐。无法有效瞒骗弟弟这事实一直困扰着他;他可以骗倒全世界所有人,就除了戴蒙。若他们还是七岁和四岁,对弟弟的保护可能是对的,但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这习惯可以戒除了。  「是的,」他终于说出来。「的确有关联。」  「怎么会?」  「那个杀了父亲、叫孟黎璃的女人,是贾氏夫妻的好朋友,他们也就是八月份闯进实验室、摧毁文森绝大部分工作成果的那对夫妻。」  戴蒙状似疲累地揉搓眼睛,捏拧鼻梁后将手放下。「这么说,是复仇行动。」  「一部分是。」  「另一部分呢?」  罗德叹气。「我仍不清楚最初是谁雇用了贾氏夫妻。但无论是谁,都可能再雇用其它人攻击实验室。我们承担不起另一次的延误。我不认为谋杀父亲的女人当时是为任何人工作,但她现在极可能是。我的人昨天在公园认出她;她正在调查实验室四周的地形。无论是受雇或出于自愿做这件事,结果都一样。她的目的是捣毁疫苗。」  「她有可能知道那是什么疫苗吗?」  罗德摊开双手。「被自己人背叛的可能性永远存在,若是在实验室工作的人,她自然知道疫苗的事。聘用如贾氏夫妻这样的佣兵应该要花不少钱,我正在调查实验室每个员工的财务状况,看看是否有人花得起这笔钱请他们。」  「这女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是个美国人,职业杀手,中情局的约聘探员。」  戴蒙脸色发白。「是中情局雇用她?」  「不是雇她来谋杀父亲。这件事她独自行动,你可以想象,他们对她非常气恼。事实上,他们已经遣派人员前来『终结这个问题』,我相信这是他们用的字眼。」  「在这时刻她还计划闯入实验室?她昨天如何逃离现场?」  「她有个同谋,一个开捷豹车的男人。他将车子挡在她和我的手下之间,他开枪反击,同时掩护她。」  「牌照号码呢?」  「没拿到;角度不对,我的人看不到。现场当然有目击证人,但他们躲起来都唯恐不及,哪有时间记下车牌。」  「最重要的问题是:她有没有试图伤害你本人?」  「没有。」罗德讶异地眨着眼睛。  「那么照此推论,我面临的危险比你更低。因此我会待在这里,你可以派些工作给我。我愿意监督搜索这女人的行动,但若你偏好自己监管,我也可以负责其它的事。或者,我们也可以并肩处理每件事。我想要帮忙,他也是我的父亲。」  罗德叹气,理解到让戴蒙处于状况外的作法并不正确。毕竟,弟弟是赖家的人,想必和罗德一样深切地渴望复仇。  「我之所以想亲自处理这件事,还另有原因,」戴蒙继续说。「我考虑要结婚。」  罗德愕然地瞪着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随即迸出笑声。「结婚!什么时候?你从没提过有个特别的女人!」  戴蒙也笑着,脸颊泛着红晕。「日子还不确定,因为我尚未求婚,但我想她应该会点头。我们交往已经一年多……」  「而你竟然没有跟我们提起?」我们包括了维多,他若在世必然很高兴其中一个儿子打算定下来,让他抱孙子。  「……但认真谈感情是这几个月的事,我想等到有十分把握时才说。她是瑞士人,出生良好家庭;父亲是银行家,名字叫洁思。」提起她,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  「而她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想清楚,嗯?」罗德又笑了。「她没有第一眼看见你英俊的脸孔,就决定你可以让她生出最漂亮的宝宝?」  「这一点她倒是立即知道。」戴蒙带着冷酷的自信说。「令她踌躇不前的是,我能否做个好丈夫。」  「每个赖家人都是好丈夫。」罗德说着。这倒是实话,前提是做妻子的必须不在意丈夫偶尔出轨。戴蒙却可能会忠贞不二;他是好丈夫型的男人。  这喜讯替戴蒙为何急于消弭孟黎璃这麻烦提供良好的解释。当然,他想寻求报应也是部分原因,但若不是私人因素激发他采取行动,他大可耐着性子让罗德全权处理。  戴蒙垂眼看向罗德的书桌,一张照片摆在上头。他走过去,将档案转过来,细细研究这女人的脸。「她很有魅力,」他说。「不是挺漂亮,但……有吸引力。」  他翻阅其它档案资料,快速浏览后诧异地抬眼。「这是中情局的资料,你怎么拿到的?」  「那里当然有拿我们钱做事的人,国际警察组织及伦敦苏格兰场也都有。偶尔若可以先掌握状况,做事就能方便许多。」  「是中情局的人打过来,还是你打电话过去?」  「当然都不是;中情局不仅记录每通进出的电话,或许还录音。我通常是打国际警察组织的联络人白乔治的私人电话,再由他透过一般管道接洽中情局或联邦调查局。」  「你想过要白乔治取得被中情局派去追踪孟黎璃的人的手机号码吗?中情局不会亲自动手;而是雇人执行这工作,不是吗?我确信他或她必然和每个人一样,都有手机。也许这人除了领中情局的钱,还会有兴趣另外捞一笔,只要他能将某些资料先传给我们。」  这主意挑动他的兴趣,也懊恼自己没先想到。罗德用钦佩的目光注视弟弟。「新手果然有新见解,」他低声自言自语。戴蒙是赖家的人,很多天性是与生俱来。「你有一颗擅长算计的心,」他说完后大笑。「你我联手,这女人插翅难逃。」    第十五章  温法兰总是很早起身,天还没亮就起床。妻子杜蒂十五年前去世后,他愈来愈没理由不投入工作。他仍思念着她,大部分时间是椎心刺骨的想念;其它时候则是隐隐作痛,好象整个人生不对劲了。他从未考虑再婚,当他的心与灵魂都仍深爱亡妻的时候,对嫁给他的女人是不公平的。  反正他也不孤单:他有凯撒作伴。这只体型巨大的德国牧羊犬选择睡在厨房的角落——也许对它来说,厨房像它的家,因为他从小就被养在那里,随后才熟悉整个新环境——此刻它听到法兰下楼的脚步声,马上从被窝站起来,摇着尾巴。  法兰走进厨房,揉搓凯撒的耳后,口中喃喃说些愚蠢的话,反正它不会泄漏秘密,说什么都很安全。他赏它点东西吃,检查碗钵里的水,接着按下管家瑞琪昨晚就准备好的咖啡壶的开关。法兰完全不懂得弄家务事;他仍百思不解为什么自己能将水、咖啡豆过滤后,调成无法入口的咖啡,但瑞琪却可以用相同的器具煮出一壶美味到几乎令他掉泪的咖啡。他曾观察她怎么做,再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却弄出一堆烂泥。体悟到若再尝试煮咖啡无异疯狂,法兰接受挫败,不再继续羞辱自己。  杜蒂帮他将事情简单化,他一直遵循着她的指导方针。所有的袜子都是黑色,因此不需要担心袜子凑对的问题。所有的西装都是灰色系,衬衫则是容易搭配西装的非白即蓝,领带也同样是怎么配都行得通的选择。他可以随意挑出任何一件衣服,绝对与衣橱内任何衣饰都相合。他从没赢得最佳时尚奖,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出糗。  他试过清洁……就那么一次,至今他还搞不清楚那台吸尘器是如何被他弄爆的。  总而言之,最好是将家务事交给瑞琪,他则专心做文书工作。文书工作就是他每天做的事。他读资料、消化信息,提供经验老道的意见——另一个说法就是「最可能的猜测」给局长,局长再转呈给总统,而他则依据读到的信息决定如何执行。  咖啡仍在蒸馏,他切掉外边的警戒灯,放凯撒在后院周围侦察,同时大小解。看着宠物,他意识到凯撒已经老了,而他自己何尝不是。也许他们两人都该考虑退休,如此法兰可以阅读情资报告以外的读物,凯撒也可以离开它的警卫职务,单纯与他作伴。  法兰考虑退休已经想了好几年,唯一令他打退堂鼓的原因是麦强恩还不打算从外勤转内勤,而法兰又想不出其它合适的人接任他的位子。这职位当然不是他说给谁就给谁,但他的意见在决策中占很大分量。  也许时候快到了,法兰想着。强恩结缡两年的妻子莉玫对法兰恼怒地表达她想要怀孕,而且希望怀孕时强恩会在她身边的这件事。他们一起执行过很多任务,但强恩目前的工作她无法参与,他们俩都难捱长久的分离。再加上莉玫生理时钟正倒数计时,法兰认为强恩最终会将他的战场转交给其它人。  也许是交给像石洛克这种人,虽然洛克也待在外勤很长一段时间,但行事风格与强恩截然不同。强恩是极有耐心的人;洛克却会不惜以棍子挑衅老虎,只为了让事情有所进展。强恩从十八岁开始受训——事实上应该更早——以成为这职务的顶尖高手。他们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取代他,一个熬得住严酷的生理及心理纪律要求的人。石洛克天生擅长解决问题——虽然常是意外的结局——但他已经三十九岁,不再是十九岁。  凯撒慢跑到后门,摇着尾巴。法兰开门让狗入屋,又赏它东西吃,随后帮自己倒杯咖啡,端到书房里坐下,并开始查看今天的新闻。这时候早报已经送来,他一边看报一边在书桌上吃麦片——这项工作无需瑞琪他就可以自理——并喝下更多的咖啡。早餐后,则进行沐浴及修面,七点三十分整当司机将车停在人行道旁时,他走向门口。  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法兰坚持自己开车,偏好自己掌握方向盘。但华盛顿区的交通简直是噩梦,开车绑住他可以投入工作的时间,他终于放弃。坎南担任他的固定司机已有六年,他们就像老夫老妻一般发展出一套彼此舒适的相处模式。法兰坐在前座——坐在后座阅读他会晕车——早上的通勤时间他们从不交谈,也不聊天。下午开车时就不同;就在那个时段法兰知道坎南有六个小孩,他的妻子翠霞是个钢琴演奏家,最小的孩子有一次尝试煮饭时差点烧掉房子。法兰可以和坎南谈杜蒂的事,谈那段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以及电视机现世前的成长生活。  「早安,温先生。」坎南说着,等法兰系好安全带后,他才将车顺畅地开离路旁。  「早安。」法兰心不在焉地回答,全神贯注地阅读报告。  为了预防晕车,他偶尔抬眼看前方,但对这每天因成千上万人涌入首都工作而形成的繁忙交通,他多是视而不见。  他们正开进十字路口区,位于双线绿灯左转的右线道上,正前后方及左方都被车包围住,右力一个刺耳的煞车声让他抬头寻找声源。法兰看见一辆有白色围栏的载花卡车,后方跟着一辆亮警示灯的警车,卡车无视正在左转的双线车流,高速穿越十字路口。卡车上的围栏如庞然大物般地逼近,直直朝他而来。他听见坎南说着「该死的」,猛转方向盘将车调往左边开进旁边的车道。紧接着是一阵震动骨头的撞击,好象他被巨人捡起来重摔到地面,整个身体立即遭受重击。  坎南恢复意识,尝到嘴里的血味。烟雾似乎弥漫整辆车,状似超大型保险套的东西从方向盘里射出来。他的头嗡嗡地叫,每个动作都很费力,因此无法将头从胸口抬起来。他瞪着那只巨大保险套,纳闷它为什么在这里。恼人的刺耳声音在左耳里鸣叫,他觉得头快要爆裂,此外还有像是尖叫的吵杂声音。  有那么几秒但却感觉像永恒,坎南的脑子一片空白地瞪着方向盘保险套。缓慢回神后,他理解到那其实是安全气囊,而「烟雾」是随囊袋而出的粉末。  几乎可听见啦的一声,现实猛然回归原处。  车子被夹在一堆纠缠不清的金属物体中。左边是两辆车子,蒸气从其中一辆车破裂的散热器升上来,有围栏的卡车挤压在右边。他记得曾试着将车子转向以免遭双面夹压,接着就是一阵强大到无法想象的重击。卡车正对着温先生那边的乘客座的门而来……  噢,上帝呀!  「温先生。」他低沉沙哑地说,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声音。他转头望向行动处处长。车子整个右边都被撞烂,温先生躺在一团由金属、座椅及人不可思议地纠缠在一起的组合中。  终于有人关掉令人发狂的汽车喇叭声,在突然对比的沉静中他听见远处的救护车声。  「救命呀!」他喊着,虽然再一次只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将血从嘴里吐出,痛得快死地深呼吸,又试了一次。「救命呀!」  「撑着,老兄。」有人叫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爬到左边其中一辆车子的车顶上,他无法走到中间因为两辆车完全挤压在一起。他用手及膝盖攀在车顶上,窥探坎南的脸。「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老兄。你伤得重不重?」  「我要打电话。」坎南喘着气,知道这警察看不到他们的车牌。他的手机则在这堆残骸的某个地方。  「先别急着打电话……」  「我要该死的电话!」坎南语调愤怒地重复,挣扎地呼吸。中情局的人从不表明自己在中情局工作,但现在是紧急情况。「在我旁边的那个人是行动处处长……」  他不需再多说。这警察在首都工作已久,他没问:「什么处长?」只是拔出他的无线电话,对着通话器精简地说几句,接着转向四周喊着:「谁有手机?」  愚蠢的问题,每个人都有手机。不到片刻,警察从车顶上伸长手,递给坎南一支掀盖式小型手机。坎南伸出颤抖又沾满血迹的手接过来,输入几个号码后,想到这支手机通话并未加密,心中默想着「该死」两个字,继续输入剩下的号码。  「长官,」他在失去意识的黑暗边缘挣扎着,他还有一项工作要完成。「我是坎南。处长和我遇到车祸,处长严重受伤。我们在……」他的声音渐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将手机递出去给警察。「告诉他,我们在哪里。」话说完,他闭上了双眼。    第十六章  就算平常接触的人不能考虑,过去这几年黎璃也认识了不少人格有问题、但技术绝无问题的人,只要付出合适的代价,他们连亲生母亲都可以出卖。她还有一些钱,但不算多,所以她希望「合适」的意思是「合理」。  要是洛克没有问题,对她的财务状况会很有帮助,因为他自愿与她并肩工作。如果她雇用别人,银行帐户就会大量失血。当然,她还得记得洛克承认他并不熟悉保全系统,但他认识一些专家。重要问题来了,那些人要钱吗?如果要,她最好一开始就另外找人,而不要浪费钱去调查洛克。  不幸的是,除非事到临头,她不会知道该怎么做。她希望洛克的调查结果没问题,也希望他不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更重要的是,希望他不是中情局雇来的。  在去网吧的路上,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前一天已经犯了一个技术上的错误。如果中情局雇用了洛克,他已有机会打电话去更改档案以配合他杜撰的故事。就算她或别人找得到他的资料。也无法确定那些资料是正确的。  她突然停在马路中间,一个女人从背后撞上来,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对不起。」黎璃说着转向路边一张长椅,坐下来把事情想清楚。  该死,她并没有学过很多谍战的技巧,所以现在的状况对她十分不利。不管洛克是不是中情局的探员都不必调查了,她只需决定到底要不要找他。  最安全的做法是不要打电话给他。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不知道她用什么化名。但如果他是中情局的人,那么他已经发现她在追查与赖氏组织的实验室,才会监视着那里、等她出现。除非她完全放弃计划,否则他还是会在那里找到她。  至于实验室的情况则更是复杂。罗德显然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分,而且还找到了她伪装之前的相片,否则那些足球员不会那么快就认出她。而公园的那场小冲突一定会使他更加警觉,实验室的保全也一定会加强。  她需要援手。现在她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件事了。在她看来,她要不就放手,让赖罗德继续为非作歹,不再努力调查艾瑞和汀娜究竟是为了什么重大理由而牺牲了生命。否则她就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接受洛克的帮助。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希望他够诚实。他似乎很享受生命,而且太过愉快,相反地,她的生活已经有好几个月缺乏欢乐。他让她发笑。他也许不知道她有多久没笑了,但她知道。悲伤并未扼杀她体内小小的人性火花,她仍想要再次欢笑、想要再度放开心怀,洛克则像太阳般散发着快乐。好吧,他也许有些疯狂,但他阻止她拿走他的武器所显现的强硬,让她安心。也许光是他能让她笑、让她再次找到欢乐,与他成为伙伴的风险就值得了。  另一个原因是生理的吸引力。这让她略微吃惊,但还认得出这有趣的小火花是什么。她作任何与他有关的决定时,一定要考虑到这个,不要让它蒙蔽了理智。但她接受他的帮助,是因为他让她快乐,还是她觉得他有吸引力?老实说,心理的需要比生理需要强得多,而且她不认为自己会对生理的吸引力采取任何行动。她的情人并不多,也不介意长时间禁欲。她的上一任情人狄米还曾想杀她,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之后,信任对她来说就很重要。  既然她没办法证明他是不是中情局的探员,所以她唯一的选择是不再报复赖家,那么大问题出现了:她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可爱又能逗她笑吗?  「管他的,干么不打?」她低声说,认命地哈哈一笑,让路人惊讶地瞪她一眼。  他住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布里斯托酒店。她冲动地走进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然后要求翻阅电话簿,抄下酒店的电话,喝掉咖啡就走了。  她可以直接打电话约他到某个地方见面,但她反而坐上地铁到达酒店所在的那条街,停在公共电话亭,用电话卡打电话进去。如果他是中情局的探员,并追踪打进来的每通电话,这样他不但得不到她的手机号码,也查不到她住在哪里。  她说出他的房间号码,铃响了三声,洛克才睡意浓厚地接起电话——「嘿?」然后打了个呵欠。他的口音及纯美式的非正式问候,让人感到一阵愉悦。  「你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到艾丽舍宫和我见面吗?」她未表明身分就问。  「什么……哪里?等一下。」她又听到一声震耳的呵欠,然后他多此一举地说:「我在睡觉。你是我想的那位吗?金发蓝眼的那位吗?」  「我还带着一把小手枪。」  「我会到。等一下,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他问。  「就在街上,问门僮。」她挂断,调整角度以便看着酒店的前门。艾丽舍宫很近,只有傻瓜才会开车而不走路,但又够远,他若想准时到,就得尽快出门。他走出酒店后必须转向她所站位置的相反方向,她可以轻易跟在他身后。  他五分钟内就出门了,不会有时间打电话,要打也只可能在走廊上边走边用手机。他停下来和门僮说话,点点头就往街上走。或者说,移动那令她想跟在后面欣赏的臀部漫步而行。可惜他又穿着那件好看的皮外套,盖住了臀部。  黎璃走得很快,软底靴的脚步声淹没在车来攘往里。没人跟着洛克,他也没有边走边讲电话。很好,也许他真是个独行侠。她缩短距离,一个大跨步跟上他。「洛克。」  他看了她一眼。「你好,我一出酒店就看到你了。我们为什么要去艾丽舍宫?」  被抓到了,她不得不笑着耸耸肩。「不为什么,我们边走边谈吧。」  「我不知你注意到没,但天气很冷,太阳又快下山了。记得我告诉你我一直待在南美吗?也就是说我习惯温暖的天气。」他颤抖着。「我们找家咖啡馆,你可以边喝咖啡边说。」  她迟疑了。虽然知道自己有点偏执,罗德也不可能在每家店或咖啡馆都布下耳目,但他的影响力太大,所以她不想冒险。「我不想在公共场所谈话。」  「好,那我们回酒店。我的房间私密又温暖,还有客房服务。如果你害怕和我在有床铺的房间独处会无法自制,我们也可以开车在巴黎市区逛,浪费每加仑四十美元的石油。」  她翻翻白眼。「没那么贵,而且这里算公升,不是加仑。」  「我没听到你否认无法自制那一段。」他没有笑,但也差不多了。  「我会尽力克制。」她冷冷地说。「回酒店。」如果她要信任他,不妨就从现在开始。再说,看看他的房间也许会有帮助,他没有时间整理或收起不想被看到的东西——当然,如果房间里散落着不堪入目的东西,他也不会邀她回去。  他们往回走,一到酒店,面无表情的门僮就帮他们拉开门。洛克带头走向电梯,再退开让她先进去。  他打开门,她便走进一间明亮愉快的房间,两扇落地窗面对着中庭。乳白色的墙及蓝黄相间的轻柔床罩,看到宽阔的起居间里摆了两把椅子、一座沙发及一张茶几,她松了口气。床罩仍然盖着,但一颗枕头上印着他的头形,他睡过的那一边的床罩也有褶痕。没有看到行李箱,所以她猜想是收到衣橱里了。除了床边桌上的一个水杯及微乱的床罩,房间里仿佛没有人住过。  「我可以看你的护照吗?」他一关上门,她便问。  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仍然伸手到外套里。黎璃僵住,几乎没动,但他还是看到她的紧张,即将伸出来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很刻意地举起左手,拉开外套,让她看到他的右手只拿了一本蓝色护照。  「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护照?」他递给她,边问。「我以为你会调查我。」  她翻开封面,不检查照片,直接翻到入境戳章页。他真的一直待在南美——其实是来回南美各地——一个月前才回美国,四天前才到法国。「我没查。」她简短地说。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生气,仿佛她说他不值得调查。  「因为我昨天放你走,就错了。」  「你放我走?」他问着扬起眉毛。  「谁拿枪抵着谁?」她模仿他的表情,把护照还给他。  「算你有理。」他把护照放回外套里的口袋,再脱下外套丢在床上。「请坐。为什么放我走是个错误?」  黎璃坐入沙发,背对着墙。「如果你是中情局的探员或受雇于中情局,你已经有时间把你的资料弄干净了。」  他把手插在腰上,怒视着她。「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进酒店房间?我的天,女人,我可能是任何人!」  不知为何,他的责骂让她觉得有趣而微笑起来。如果他受雇来杀她,又何必对她的不够小心如此大惊小怪?  「不好笑。」他抱怨。「如果中情局在找你。你就该机警点。你不是间谍什么的吗?」  她摇摇头。「不是,我杀了一个他们认为不该死的人。」  听到她杀人,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反而把房间菜单丢在她的腿上。「叫些食物吧。」他说。「我的胃也还没适应时差。」  虽然还不到晚餐时间,黎璃很快地看了菜单选好东西,然后听着洛克打电话订餐。他的法文还可以,但没有人会把他当成法国人。他挂上电话,走过来坐进一张蓝色花纹的椅子,抬起右脚架在左膝上,接着问:「你杀了谁?」  「一个叫做赖维多的意大利商人兼流氓。」  「他该死吗?」  「噢,当然。」她轻声说。  「那出了什么问题?」  「这次狙击未被认可。」  「被谁认可?」  「中情局。」她语带反讽。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中情局探员?」  「不算是。我是……以前是约聘探员。」  「因为你不想再杀人了?」  「这么说吧,我怀疑我以后还接得到工作。」  「你可以接受他人的雇用。」  她摇摇头。  「不?为什么?」  「因为我只能做我认为对的工作。」她低声说。「也许天真,但我相信我的国家。如果要出任务,我一定得相信那是出于正义。我无法对别的人有同等的信任。」  「不算天真,但绝对很理想化。」他的蓝眸是和善的。「但你不相信他们会对赖维多这件事置之不理?」他问,她再次摇头。  「我知道他是中情局一项有力的资产,是一条情报来源。」  「那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杀了我的朋友。我还有很多事不清楚,但……他们已经退休、抚养女儿,过着正常的生活。他们不知为何闯进了我们昨天去的那处实验室——这只是我的想法——他就杀了他们。」她的声音一沉。「还有他们十三岁的女儿丽雅,也被杀了。」  洛克吁了口气。「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闯进去?」  「我刚才说了,我甚至不确定有这件事。但他们一定惹到了赖维多,这是我唯一查得到和赖家有关、且时间点一致的事。」  「我并不想表现得冷漠无情,但他们是专家,一定知道有风险。」  「他们的确知道。如果只有他们,我会很生气,也会很想念他们,但我不会……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去追杀赖维多。但丽雅……我绝不可能就这样放手不管。」她清清喉咙,自然而然地开始述说。谋杀案后她一直无法和别人谈丽雅,现在却说得如流水般顺畅。「我发现丽雅时她才几星期大,是个弃婴,饿到快死了。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女儿,但我让艾瑞及汀娜收养她,因为我没有能力照顾她,也不能在工作的同时给她稳定的家。赖维多杀了我的小女儿。」尽管她极力忍住,泪水仍然涌上眼眶,并滑下双颊。  「嘿。」他紧张地说。泪水让她视线模糊,看不到他移动,但他突然来到她身边,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这不能怪你,是我也会杀了那个混球。他应该知道不能殃及无辜。」他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黎璃让他抱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接近、他的体温及皮肤上的男性气味。她渴望身体的接触,渴望有人在乎、有人碰触。他也许不在乎,但他同情她,那就够了。  她觉得自己太过享受了,便挺起身体离开他的怀抱,很快地擦干双颊。「对不起,」她说。「我不是故意要靠在你的肩上哭——没有别的意思。」  「若有需要,随时欢迎。所以你杀了赖维多,这大概就是昨天那些家伙想杀你的原因。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那只是一部分。我要知道艾瑞及汀娜做这件事的原因,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他们在退休多年后还接下工作。一定很严重,如果事情真的严重到他们必须行动,我就要全世界知道是什么事。我要赖氏组织破产、崩解,变成世界的贱民。」  「所以你计划闯进实验室,看看能找到什么。」  她点点头。「我并没有怎么做的明确计划,只是先开始搜集资料。」  「你知道你的朋友闯入后,保全一定会加强。」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系统,一定会有弱点,只要我找得到。」  「你说的没错。我想第一步先要找出保全是谁做的,再想办法拿到说明书。」  「只要还没被毁掉。」  「白痴才会那样做,系统有时也会需要维修。但如果赖某人够聪明,他会把说明书收藏起来,而不会留在保全公司。」  「他很聪明,也很多疑,所以可能也想到了这点。」  「还不够多疑,否则他不会死。」洛克点明。「虽然我在另一个半球待了十年,我也听说过赖维多。你怎么接近他的?近到能用那把小手枪。」  「我不是用手枪,」她回答。「我在他的酒里下毒,但同时也差点害死自己。他坚持要我也喝一点。」  「该死,你明知道有毒还是喝了?你的胆子一定比我大,要我就喝不下。」  「不那样他会勃然大怒地离开,我也就无法确定他喝的分量足以致命。我还好,只是心脏瓣膜受到损伤,应该不太严重。」除了昨天在他的车子里她有点喘不过气,所以不太妙。她没有跑步,但她猜想遭人射击会激发肾上腺素,也会使心跳加速,状况与跑步类似。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敲门声。「啊,食物来了。」他说着起身去应门。黎璃则把手伸进靴子里,准备服务生一有奇怪的动作就要反击,但他只是把车子推进来,迅速而精准地摆好食物。洛克签好帐单,服务生就离开了。  「你可以放开小手枪了。」洛克说着拉了两张椅子到推车旁。「你为什么不带火力大一点的东西?」  「小手枪就够用了。」  「要是你没射中要害,失手了,那个人可能会火大而反过头来追你。」  「我不会失手。」她淡淡地说。  他看着她,笑了。「绝对不会?」  「重要关头绝不失手。」  行动处处长因为车祸而严重受伤的消息,并没有在情报圈子里引起连漪,而是掀起滔天巨浪。第一个被调查的可能性是这场意外并非偶然。比车祸更有效的杀人手法多如牛毛,但这个可能性仍需考量。这项怀疑很快平息。但有个警察跟着那辆超速闯红灯的花店货车,所以被密集约谈。货车司机在车祸中丧生,留下一大叠未缴的超速罚单。  处长被紧急送到海军医院去开刀,那里的安全措施比较严密。在此同时他的家也设了防护,凯撒交由七任的管家照顾,副处长暂代其位,等待他复职。车祸现场经过仔细搜索,是否有任何敏感文件,但温法兰对文件一向小心异常,所以没有找到任何机密文件。  经过长时间的手术,他能不能活下去仍有待观察。要不是坎南在货车撞上他们之前努力让车子稍微转向,温法兰可能已经当场死亡。他的右手臂有两处复合性骨折,锁骨及五根肋骨断裂,右大腿也断了。他的心、肺严重受创,右边的肾脏破裂。一块玻璃如箭般穿过喉咙,还有脑震荡,需要密切观察是否会压迫到脑盖骨。他能侥幸逃过一死,全是因为乘客座侧边的安全气囊爆开,帮头部挡去部分的撞击。  他撑过了修复残破身体的各项手术,送到外科加护病房,注射大量镇定剂,受到严密观察。外科医生已经尽了全力,接下来就看法兰自己的努力了。    第十七章  这么快就又接到罗德的电话,白乔治很不高兴。「有何贵干?」他声音紧绷地问。他已经很讨厌自己所做的事了,这么频繁更是雪上加霜。在家接到这种电话让他觉得仿佛让恶魔太过接近他挚爱的家人。  「首先,我弟弟戴蒙会和我一起工作,」罗德说。「有时候他会代替我打电话。没有问题吧?」  「没有,先生。」  「很好。前两天我问你的那个问题,报告里写说我们在美国的朋友派了一个人来处理了。我想要联络这个人。」  「联络这个人?」白乔治反问,突然全身不自在。如果罗德和那个约聘探员见面——至少白乔治假设那是一位约聘探员,因为「问题」通常都是这样处理的——罗德说的话,约聘探员很可能会回报给雇主,事情就麻烦了。  「对,如果可以,我想要他的手机号码。我想一定有方法可以联络他。你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吗?」  「呃……不知道,我想报告上并没有列出来。」  「当然没有,」罗德厉声说。「否则我就不会问了,对吧?」  白乔治由此证实罗德真的以为他会把收到的所有资料都传过去。但,实则不然,从来都不是。为了将伤害减至最低,白乔治会抽掉重要讯息。他知道一旦被发现,赖家人会杀了他,但他已经熟能生巧了。「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收到。」他向罗德保证。  「等你的电话了。」  白乔治看看时间,算算与华盛顿的时差,那里现在是中午,也许他的联络人去吃午餐了。挂上罗德的电话,他走到屋外以免有人——最主要是他的太太,她的好奇心无止无尽——偷听,接着拨了一长串的号码。  「喂?」他的声音不像白乔治打到他家时的那么友善,所以很可能是身边有其它人。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有可能拿到被派来那个人的手机号码吗?」  「我尽量试试看。」  没有询问,也没有迟疑。也许不会有号码。白乔治想着走进屋里。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下降了,他没有穿外套,有点发抖。  「谁打的电话?」他的太太问。  「办公室的人。」他说着在她的前额一吻。  有时候他可以谈谈工作,但有时候不行,所以虽然她很想再多问,还是忍住了。  「你到屋外前至少可以穿件外套。」她深情地轻斥。  不到两个小时,白乔治的手机就响了。他很快地抓了支笔,但找不到纸。「不太好找,老兄。」他的联络人说。「电话系统不太一样,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号码。」他念出号码,白乔治则记在左手掌心上。  「谢谢。」他说。挂上电话,他找了张纸,抄下电话,再去洗手。  他知道应该要马上打电话给赖罗德,但他没有,反而把纸折起来放进口袋。也许他明天会打电话。  黎璃一离开他酒店的房间,洛克就想跟踪她回到巢穴,但还是改变了心意。并不是他认为她会发现,他知道她不会。她是高手,但他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没有跟踪她只是因为觉得不妥。这种想法很疯狂,但他希望得到她的信任。她来找他,就是好的开始。她还给了他手机号码,他也给了她自己的。真好玩,那感觉就好象高中时打电话给心仪的女孩。  他还没有照温法兰的话去做,并且一直在拖延,有一部分是出于好奇,一部分是因为她的想要螳臂挡车需要有人协助她,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真的很想把她弄上床。她在和赖罗德玩危险游戏,而洛克天生爱冒险,当然也想要下场一起玩。他应该要立刻把她带离风暴圈,却反而想知道那间实验室里在搞什么。如果他能找出答案,就算他没有在第一次接近黎璃时就完成工作,温法兰应该也不会把他放逐到某个地下室的办公室里。  但最重要的是,他玩得很愉快。他住在豪华酒店,开着极品跑车,吃着法国料理。在穷山僻壤待了十年,他也该享受一下了。  黎璃很有挑战性,她谨慎而聪明,还有一点小小的鲁莽,而且他绝不能忘了她是欧洲最厉害的杀手之一。虽然在她杀了赖维多之前一直对暗杀行动有着不切实际的看法,他还是要谨记绝不能走错一步而惹火了她。  她也很悲伤,哀悼着两位朋友及那个她视如己出的小女孩。洛克想到自己的孩子,知道如果有人杀了其中一个他会有什么感觉。那个人绝对逃不了,甚至不用等到审判——不管是谁都一样。对这一点,他完全能感同身受,虽然他改变不了最后结果。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想着她喝下明知有毒的酒,只为了要让赖维多继续喝。该死,她真的太冒险了。听过她对毒药的说明,明白毒性有多强后,他知道她一定曾病得很严重,可能现在仍很虚弱。以她的状况,绝不可能独自闯进实验室,也许这就是她会找他的原因。他不在乎她的理由是什么,只是很高兴她打电话给他。  她才开始信任他,甚至在他的怀中哭泣。他有种感觉,她并不常让人那么接近自己。她总是发出「别碰我」的讯号,但他看得出来,那是出于自卫而不是冷漠。她一点也不冷漠,只是谨慎。  他这么迷恋她也许有点疯狂,但管他的,有些公螳螂都愿意在交配时让对方咬掉头部,他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强过它们,至少黎璃还没杀他。  他想知道她的原动力是什么,她的幽默感在哪里。对,他绝对很想逗她笑。她的样子就仿佛最近都很不快乐,但人总要有点开心的事。他想要让她放松,在他的身边能放下防备,开怀畅语、说说笑话、做爱做的事。他曾瞥到一丝幽默感,所以想要更多。  无疑地,他会渐渐地迷上她,也很可能会昏了头,而变成风流鬼。  绅士不会想要诱惑奉命要拿下的女人,但他从来都不是个绅士。他只是个莽撞的德州乡巴佬,不喜欢听从老人言,十八岁高中一毕业就娶了爱咪,十九岁当了父亲,但他一点也不明白安定的意义。他从未背叛过爱咪,因为她是个很棒的女孩,但他也从不曾真正陪在她身边。现在他年纪大了,也比较有责任感,所以很懊悔把养育两个孩子的责任全丢给她。他唯一能自夸的是他有负担家计,即使离婚后也一样。  过去几年他去了很多地方,也世故多了,但行为良好、且会用三种语言点餐,并不代表他已成为绅士。他还是很莽撞,也仍不喜欢墨守成规,而且他真的喜欢孟黎璃。他很少碰到抗拒得了他的女人,但黎璃可以,她的个性和他一样强势。她只要下定决心就会去做,义无反顾。她很有骨气,但同时又很女性化、温暖而亲切。要挖掘她的各个面貌,会耗掉男人的一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但很想要尽可能去发现。他开始觉得和黎璃相处几天,绝对胜过和其它女人共度十年。  但问题是:几天之后他要怎么办?  隔天一早,白乔治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僵住了。「会是谁?」他太太问,很不高兴早餐被人打断。  「应该是办公室。」他说着起身把电话拿到屋外。他按了通话键,说:「我是白乔治。」  「白先生。」这个优雅而平静的声音他以前没听过。「我是赖戴蒙,你拿到我哥哥要求的电话号码了吗?」  「不需要说名字。」白乔治说。  「当然。但这次例外。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你拿到电话号码了吗?」  「还没,显然出了点问题……」  「今天一定要拿到。」  「时差有六个小时,最快也要到下午。」  「我可以等。」  白乔治挂上电话,紧握着拳头站了一会儿。该死的赖家人!这个家伙的法文比另一个好,口气更圆滑,但他们本质上都一样,全是野蛮人。  他终究得把手机号码给他们,但他会让罗德明白,打电话给中情局的探员是很不聪明的,到最后他和他的联络人都很可能被起诉。但也或许不会,或许中情局派来的人并不在乎谁雇用他,但白乔治对这种事没有十足把握。  他走回屋里看着妻子,她的深色头发因刚起床而紊乱,一件长袍系在纤腰上。她穿低胸的薄睡衣,因为她知道他喜欢,但冬天天气冷,她会在床边多放一条毯子。要是她出了事,怎么办?如果赖罗德决定执行多年前的威胁,怎么办?他一定受不了。  他终究得把手机号码交给他们,就算再怎么拖延,最后他仍然别无选择。    第十八章  半夜里,洛克想到了一个很棒的主意。既然要找出谁安装了赖氏的保全系统、闯入办公室、再偷走操作图,何不就利用手边的资源?那些小鬼头藉由他们的玩具几乎抓得到任何东西。只要东西存在计算机里,计算机又连上网络,他们就拿得到。想当然耳,赖氏雇用的保全公司应该会使用最先进的警告系统,也就是说,一定会由计算机控制,还有密码保护。但,那有什么难的?对于在兰里工作的那群黑客,那只像蚊子叮咬一样不足为虑。  而且这样一来,就换成他们要工作,而不是他。总而言之,他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便开心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拿起充电座上的手机,马上拨了电话。安全检查几乎花了他一辈子,但电话终于还是接到管理阶层的手里。  「我会尽量想办法。」那女人说。她自我介绍过,但洛克心不在焉,没记住。「但这里现在一片混乱,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等一下,这里写着地主是赖维多,但他已故,现在换成赖罗德及赖戴蒙。他们被列为情报来源。你为什么会需要他们保全系统的详情?」  「他们可能很快就不再是情报来源了,」洛克说。「传言说他们刚收到一批武器级的节。」说得严重一点他们才会行动。  「你已经书面报告过这件事了吗?」  「今天稍早送过去了,但一直没有人回复……」  「那是因为温先生。我跟你说过这里一片混乱。」  「温先生怎么了?」天,法兰被换掉了吗?  「你还没听说吗?」  当然还没,不然他何必问。「听说什么?」  「他今早出了车祸,送进海军医院后,情况很危急,但据说医生并不看好。」  「该死!」这个消息让他备受打击。他为温法兰工作多年,在局里他也只尊敬法兰一个人。法兰应付政客就仿佛是在雏菊花丛里跳舞,但对底下的探员,他却是绝对正直,并愿意为他们挺身而出。在华盛顿,这不仅罕见且几乎会毁了升迁。但法兰不但撑了下来,还得到赏识,一路做到处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展现他长袖善舞的技巧。  「总之,」那女人说。「我会尽量想办法。」  洛克也只能勉强接受,他可以想象局里现在一定充满了不确定性及勾心斗角。他认识副处长李盖文。盖文是个好人,但他不是温法兰。法兰忘掉的谍报手法比李盖文知道的更多,再加上法兰知人善任,看得出人的层次与模式,那是别人做不到的。  洛克对自己的状况也很不安。法兰对黎璃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可能和盖文不一样,盖文对赖氏的看法也可能和法兰不一样。洛克觉得仿佛他和母船的连系被切断了,开始漂浮,或者换一种譬喻法,他没有立刻完成任务已是如履薄冰,现在更听到身后的冰开始碎裂。  该死!他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走,除非有人撤除他的任务,或要他改变计划——虽然他早就改变了计划,或者至少延迟了任务,但这只有他知道。疑虑出现时,勇往直前是他的方式。然而,当年铁达尼号的船长一定也是这种想法。  后来他睡得不太安稳,隔天早上起床后脾气也很暴躁。在计算机高手联络之前,他没有事好做,除去开车到实验室去露屁股挑衅警卫。但是天气很冷,他的屁股会冻僵,所以除非被惹火,他不考虑去露屁股。  冲动之下,他抓起手机,拨了黎璃的号码。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接。  「你好。」她说法文,他则怀疑她的手机是不是没有来电显示。他无法想象它没有来电显示,但也许用法文回答只是出于习惯,或谨慎。  「你好,吃过早餐了吗?」  「我还在床上,所以,还没。」  他看了看表,还不到六点,她的懒散可以原谅。老实说,他很高兴抓到她还在床上,她的声音慵懒而轻柔,不像平常那么锐利。他在猜她穿什么睡觉,也许是轻薄的小可爱加内裤,也许什么都不穿。她一定不会穿透明的贴身睡衣。他努力想象她穿着棉布长睡衣或睡衣式长衬衫的样子,却只想象得出她裸睡的样子。想得太逼真。连小兄弟都抬起头,开始肿胀,不得不努力克制住。  「你穿着什么?」他的声音比平常缓慢而低沉。  她笑了,像是被吓到而爆出笑声。「这是猥亵电话吗?」  「有可能。我想我快要大声喘气了。告诉我你穿着什么。」他幻想着她坐起身靠在枕头上,把床单挟在腋下,再拨开脸上的乱发。  「老奶奶的法兰绒长睡衣。」  「才怪,你不是穿老奶奶睡衣那一型的女人。」  「你打电话来没别的事,只是想吵醒我,问出我穿什么吗?」  「本来有事,只是离题了。拜托,先告诉我。」  「我不做电话性爱。」她的声音带着笑意。  「再多加点料我也不介意。」  她又笑了。「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的想象力快害死我了。你接电话的声音很慵懒,让我开始想象你全身柔软又温暖地躺在床单下,就有了一些反应。」他苦笑着看了自己的勃起一眼。  「你不用再想象了,我没有裸睡。这就是你想问的吧。」  「那你穿什么?我真的必须知道,幻想才会比较正确。」  「两件式睡衣。」  该死,他忘了还有这种睡衣。「短的吗?」他满怀期待地问。  「十月就换成长的,四月再换成短的。」  她在戳破他的美梦。他想象她穿两件式睡衣的样子,效果大打折扣。他叹了口气。「你可以说你是光着屁股。」他抱怨着。「有什么关系?我玩得很开心。」  「太开心了。」她冷冷地说。  「还不够。」他的勃起已经消退,努力都白费了。  「抱歉我帮不上忙。」  「没关系,你可以亲自补偿我。」  「你作梦。」  「甜心,你不知道我梦到什么。好了,我打电话是因为……」  她轻笑,他感觉到胃部一阵翻搅,甚至全身颤抖,因为他让她笑了。不只一次。  「我今天没事可做,好无聊。我们去迪士尼乐园好不好?」  「什么?」她茫然地问,仿佛他刚说的是外国话。  「迪士尼乐园,你知道,就在市郊。美国那两个我都没去过,你去过这里的吗?」  「两次。」她说。「汀娜和我带丽雅去过两次,艾瑞不肯去,他不喜欢排队。」  「真正的男子汉就会排队。」  「而且不会抱怨。」她附注。  「而且不会抱怨。」除了同意,他还能说什么?「我找人去查保全系统,但我想今天大概什么都查不到。我得杀时间,你也是,何必呆瞪着墙,去看看灰姑娘的城堡多好!」  「是睡美人,不是灰姑娘。」  「管他的,我一向觉得灰姑娘比睡美人漂亮得多。她是金发,我很迷金发。」  「我没注意过。」她仿佛又要笑了。  「这么想吧,会有人到迪士尼乐园去找你吗?」  她沉默了一阵子,思考他这个提议的真正原因。他不能明说他在担心法兰所以很不安,又觉得整天坐在酒店房间里,他会发疯。他不是很喜欢游乐园,但至少有事可做,又不用处处提防。姓赖的不会叫人守在迪士尼乐园入口,因为有哪个白痴会在玩致命的猫捉老鼠游戏玩到一半时,跑去玩巨雷山。  「据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吧。」他诱哄着。「很好玩的,我们可以坐旋转咖啡杯坐到头晕想吐。」  「好象很好玩,我等不及了。」她很努力想忍住窃笑声,但他听得出她在小喘气。  「那你要去吧?」  她叹口气。「为什么不去?这主意不是很蠢就是很棒,我也不确定。」  「太好了。你何不戴上帽子和墨镜,溜到这里来?我们可以吃完早餐再出发。我把捷豹换成一辆小车,等不及想踩踩它的油门。它有两百二十五匹马力,我至少要跑到两百。」  「啊哈,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来了。你想要去疯狂飚车,在女人面前逞威风,还要她适时发出噢噢呀呀的噪音。」  「宠爱我一下,我很久没有听到那种噪音了。」  「我尽量。我大约八点会到,你若是饿了,就先点餐,我可以晚点再吃。」  她预留两个小时的时间,让他无法判断她住在哪里。两个小时,她可以从这一区的任何一个地方过来。该死,以这个时间长度,她说不定都可以从加来(译注:距英国最近的法国海港)过来了。「我等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可以在七点四十分先点好。」  她只要面包及咖啡,他心想着她应该多吃一些蛋白质,他会设法加强她的营养。她正要挂断电话,他却说:「对了……」  她停下来问:「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我自己是裸睡。」  黎璃合上掀盖式电话,瞪着它,跌躺回枕头上,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上次这么肆无忌惮地和人打情骂俏是什么时候,可能从来没有过。感觉很好,能笑的感觉也很好。毕竟她还活着,但她笑得有点心虚,因为丽雅再也不能笑了。  一想到这,她冷静下来,感觉到熟悉的心痛。那股伤痛永远都不会消失,她想。但也许她偶尔会暂时忘记。今天,她想试着去忘记。  她下床伸伸懒腰,开始做每天固定的运动,以便恢复体力。她在慢慢复元中,每天都会恢复一些元气。做了三十分钟的运动后,她全身汗湿,但气息平稳,心跳慢慢加快。她走进浴室,没费心脱衣服,因为她裸睡。对洛克说谎似乎是个好主意,而且很好玩。  好玩。又是这两个字,一想到他似乎就会常想到这两个字。  她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裸睡,但现在想象力开始发挥作用,幻想着他刚醒来,伸伸懒腰,下巴冒出黑色胡髭,皮肤温暖而芳香,而且一早就一柱擎天,想要引起注意……  在那一刻,她几乎闻得到温暖的男人味,回忆鲜明而独特,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怎么会知道他的气味,然后才想起她曾伏在他的肩上哭泣,被他拥在怀里。她的潜意识一定在那时注意到他的味道,脑袋也自动存盘以便日后善用。  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答应和他出去一整天——而且是去迪士尼乐园。她以为不会再回去那里了。今年夏天丽雅不想去,她说她长大了,不想再玩小孩子的玩意,那嘲讽口气是标准的十三岁孩子的口气,完全没想到其实去游乐园的人都比她老。  那里也有很多美国人,黎璃一直为此惊讶,她以为美国人若想去迪士尼乐园,本土的两个乐园都比巴黎近很多。她和洛克不会太醒目,只是又多了两名美国人罢了。  她吹干头发,接下来便发现自己在化妆包里找寻合适的物品。她在为他打扮,她又惊又喜地想着——同时又很喜欢。她和维多约会时也会化妆,但那比较像是在上舞台妆。现在的感觉则像是约会,而且她还那般像个高中女孩兴奋不安。  她的皮肤很好,从来就不太喜欢晒太阳,所以不需要打底,但还是需要睫毛膏,否则会看不见睫毛。她的睫毛很长,但如果没有睫毛膏,浅棕色的睫毛几乎看不出来。她画上淡淡的眼线,抹上眼影,在两颊擦上攻瑰色的粉底液,并涂上唇蜜,按上一层透明蜜粉,再涂上一层拯救自尊的睫毛膏,妆就完成了。  黎璃看着镜中的自己,戴上小小的环状金耳环,很适合去游乐园时戴。她从来都算不上漂亮,但好日子时她看起来还不错。今天是个好日子。  幸运的话,甚至会更好。    第十九章  他们愈靠近迪士尼乐园,黎璃就愈紧张,兴奋感慢慢消失,回忆则涌上脑海。「我们不要去迪士尼乐园了,好吗?」她冲口而出。  他皱起眉。「为什么?」  「那里有太多丽雅的回忆。」  「你难道要逃避会让你想起她的每件事?」  他的口气很实际,不带挑衅。黎璃瞪着窗外。「不是每件事,也不是永远,只是……现在还不行。」  「好吧。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总有除去等你的朋友挖出实验室保全系统之外的事可做。」  「除了把车子开回实验室、让守卫仔细看看这辆车,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这个男人难道没办法挑一辆不会引人注意的车吗?  没错,这辆雷诺是灰色的,之前那辆捷豹也是,可是顶级雷诺跑车并不是随处可见。但至少他没有挑红色的。  「进入建筑物的方法有几种?」她实事求是地问。「门窗是最普通的,也可以从屋顶的洞进去……」  「拿着链锯站在屋顶上就不会被人看见吗?」  「……但那很可行。」她瞪了他一眼,把话说完。「如果从底下呢?那栋房子一定会连接到下水道。」  他假装在思考。「有可能。我不喜欢,但还是有可能。电影里面的下水道好象永远都只有水,但一想到会冲进下水道的东西,我敢说里面绝对有别的。」  「旧市区的地下道错纵复杂,但实验室位在市郊,所以那里的下水道可能并不完善。」  「我只是好奇,万一我们真的得走下水道,那栋实验室是做什么的?他们实验什么?」  「药物实验。」  「那他们怎么处理废弃物?那些恶心的受害小动物会先处理过吗?」  她叹口气。根据一般常识,废弃物会先处理再丢进下水道,既然如此建筑物就不可能跟下水道有直接的连接。但实际上,废弃物会送到某个污水槽先处理过,再送到下水道。根据一般常识,他们也不想去接触那些未处理过的污水。  他说:「我建议不要走下水道比较好。」  「同意,门窗比较好,不然……我们可以找几个大箱子,躲在里面,送进实验室。」神来之笔使她这样说。  「哈。」他想了想。「我们得先知道他们会不会扫描包裹和箱子,还有他们会不会马上打开、有没有收过大型包裹——这些事情。而且,深夜之前我们不能离开箱子,至少午夜之前不行,那时候人才会比较少。对了,实验室是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吗?」  「我不知道,所以那也要查。就算有保全系统的资料,我们还是得查一下。」  「我今晚会开车去看看停车场有几辆车,大约算出有多少人上夜班。对不起,我应该昨晚就过去的。」他道了个歉。「但现在我们还有一整天要打发。我们要开车回去,各自回到房间无聊一整天吗?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既然有人在找你,我不可能建议去逛街。」  不,她不想回去待在小房里,那里既不古老也不有趣,只是方便而安全。「我们就往前开,饿了再停下来吃午饭。」  他们继续往东开,一把巴黎和拥挤的交通拋在身后,就选了一条又直又长的道路,尽情发挥车子的马力。黎璃已经好久没有享受纯粹的速度感了,所以她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扣好安全带,愉快地感觉到心跳在加速。她好象回到了青少年时期,和七、八位朋友挤在一辆车子里,在公路上奔驰。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没在高中时代挂掉。  「你怎么入行的?」他问。  她吓了一跳,望向他。「车速太快,你不应该说话。注意看路。」  他笑着稍稍放开油门,指针终于掉到一百公里以下。「我可以边走路边嚼口香糖。」他微带抗议地说。  「那两件事都不需要用到大脑,谈话和开车则是另一回事。」  他若有所思地说:「对一个工作上常常要冒险的人来说,你真的不太喜欢冒险,是吧?」  她看着风景呼啸而过。「我不认为我曾冒险。我都仔细计划,不靠运气。」  「是谁喝了明知道有毒的酒,想赌一赌量小就不会致命?是谁在巴黎被追杀,却因为想复仇而留下来?」  「现在的情况异于平常。」她没提到决定信任他更是冒险,但他够聪明,应该想得到。  「又是什么异于平常的事让你开始杀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认为自己是谋杀者,而比较像是以社会为战场的士兵。」她平静地说。「我从不曾伤及无辜。只有在国家的认可下,我才执行制裁行动,我相信那些决定是慎重做出的。我以前年轻时没想到这么深,但现在我知道有些人天性邪恶,根本不该活着。希特勒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现象,你看斯大林、波帕(译注:柬埔寨杀人魔王)、阿敏(译注:乌干达前暴君)、本拉登。你不得不承认,世界没有他们会更美好,不是吗?」  「还有上百个低劣的独裁者,再加上毒品大王、变态狂、恋童狂。我知道,我也同意。但你第一次出勤就这么志向远大吗?」  「没有,十八岁的小孩通常不会想那么多。」  「十八岁,天,好年轻。」  「我知道,我想那就是我中选的原因。我那时一脸乡巴佬的样子,」她轻笑着说。「年轻而无知,一点也沾不上世故的边。但我却自认为很酷,而且觉得俗世无味。他们接触我时我还颇为沾沾自喜。」  对她的天真,他摇头。没听到她往下说,他说:「请继续。」  「我加入射击俱乐部,所以引起了注意。我那时迷恋一个男孩子,他很喜欢打猎,我就想,要是我能聊些不同的武器、口径、射程等等,也许会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结果我的表现很好,手枪拿在手里很自然。不久,我的枪法就比俱乐部里的每个人都好。我不知道那是遗传到谁。」她说着低头看着双手,仿佛上面有答案。「我爸爸不是猎人,也没当过兵。我外公是个律师,不喜欢户外活动。我爷爷在底特律的福特汽车工作,他偶尔会去钓鱼,但我没听过他去打猎。」  「也许是特殊的DNA组合。也许你爸爸对打猎没兴趣,但不表示他没有射击的天分。天,也许是你母亲遗传给你的也不一定。」  黎璃睁大眼睛,轻笑起来。「我没想过。我妈是个和平主义者,但个性和身体技能没有关系,对吧?」  「应该没有。回头说说射击俱乐部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有人注意到我的射击能力,向另一个人提起,然后某天就有个中年男人来找我。起先他向我提起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做过的事、杀过的人,还附上一些剪报及警方的记录影本。我震惊到不行,接着那个好人说要给我一大笔钱。我又被吓到了,便拒绝他,但我忍不住一直想着他说的事。他一定也知道,才会在两天后打电话给我,我就答应了,我要做。我那时才十八岁。」  她耸耸肩。「我去上了一些基础密集课程。正如我所说的,我那时一脸乳臭未干的样子,所以没人会觉得我有威胁性。我轻而易举地接近那个家伙,出手、离开。之后我只要一想起来就呕吐一个星期,还作了很久的噩梦。」  「但等那个好男人又给你另一个工作时,你还是接了。」  「我又接了。他跟我说第一次的工作对国家是很重要的服务,那人有害社会。老实说,他并没有说谎,也没有操纵我。他说得很实在。」  「但他是对的吗?」  「他是,」她轻声说。「他是对的。我所做的事是违法的,我知道,我也设法去习惯它。但他并没有说错,而且我愿意做肮脏事。总有人必须去做,我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第一次之后,我已蹚进浑水里了。」  洛克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到唇上,轻吻她的手指。  黎璃惊讶地眨眨眼,开口想说话,但还是闭上嘴,大眼凝望着窗外。洛克轻笑着把她的手放回膝上,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则愉快地极速奔驰。  到了下一个城镇,他们停在人行道旁的小咖啡馆吃午餐。他要了一张户外的桌子,晒着太阳,但吹不到风,两个人坐得很舒服。她点了沙拉,再加上烤山羊起士,他则点了羊排,两人又要了红酒及浓咖啡。她一直等到喝咖啡时才说:「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开始的?」  「没什么特别的,德州西部的野男孩安定不下来。那真的很丢脸,尤其我还结了婚,有两个小孩。」  她吓了一跳,说:「你结婚了?」  他摇摇头。「离婚了。我的前妻爱咪终于发现我永远都定不下来,她不愿意再独自扶养小孩,我却远在他国做一些她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我不怪她。天,是我也会想离婚。我现在年纪大了才知道我有多混蛋,想要因为错过了孩子的成长狠踢自己一脚。我无法让时光倒转,但感谢老天。爱咪把他们教得很好,两个孩子都很棒,但我一点功劳也没有。」  他拿出皮夹,抽出两张小照片,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两张都是高中毕业照,一男一女,两个都很像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我女儿可莉及儿子山姆。」  「好漂亮的两个孩子。」  「谢谢。」他笑着说,心里明白他们都像他。他拿起照片看了一会儿才放回皮夹。「可莉出生时我才十九岁,年轻又愚蠢,别说养孩子、连结婚都不应该,但年轻又愚蠢就表示我绝不会听从忠告。如果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我无法想象没有那两个孩子。」  「你和他们亲近吗?」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像他们的母亲那样亲近他们,她对他们比我还重要。她会陪着他们,但我不会。他们喜欢我,甚至会爱我,因为我是他们的爸爸,但他们对我的了解没有对爱咪那么多。我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坦白说。「我不会虐待他们,也不懒惰,我只是从不在家。唯一能自夸的就是,我一直支持并扶养他们。」  「有些男人连这点做不到。」  他嘟嚷着对那些男人的看法,开头是「愚蠢」,最后两个字是「混蛋」,中间还夹杂一些更不好听的评论。  他严以律己的态度,让黎璃很感动。他犯了错,但能成熟地看清错误,并自我反省。随着年岁增长,他还懂得去欣赏孩子生命中的事物,尽管他早已错过。他也很感激前妻把他不在而对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减到最低。  「你现在考虑要定下来,回去住在孩子们的附近了吗?所以你才离开南美洲?」  「不是,我离开是因为我被鳄鱼缠上,而它们都很饥饿。」他笑了。「我喜欢生命中的小刺激,但有时候人还是要爬到树上,重新评估情势。」  「那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是说工作。」  「我有点像便利商店。想做什么,都可以来找我帮忙达成。」  她认为这句话保留了很大的空间,但又感觉到他已经尽可能诚实以对了。就算不完全了解他的生活,她也无所谓。她知道他深爱他的孩子、从事地下工作但仍保有良知、喜欢飞车、又能逗她发笑。还愿意帮助她。目前,这样就够了。  吃完午餐,他们又去散散步,看到一间巧克力小店,尽管才刚离开咖啡馆,他马上又想吃巧克力。他买了十几种不同口味的巧克力,两个人边走边吃。走着走着,他抓住了她的手,就这样一直走着。  很奇怪,这一天感觉好象和现实世界脱了节,他们仿佛置身在泡泡中。她不用再和罗德斗智,只是在小镇里漫步,除了逛街没什么急事要做。她无忧无虑,让一个帅哥牵着她的手,而他也许计划在今天结束前要对她采取行动。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接受,但一点也不担心。就算她拒绝了,他也不会闹脾气。她不认为洛克一生中闹过脾气。他可能只会耸耸肩,再去找别的乐子。  过去几个月她一直饱受压力,现在终于能放松下来,才发现那些日子多么耗费心力。今天,她不愿思考,不愿回想痛苦的记忆,只想自由自在。  他们走回车子,太阳已经西垂,温度陡降,原本凉爽的白天冷了起来。她伸手要打开车门,但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转过身。他流畅地放开她的手,再用又大又温暖的双手捧起她的脸,抬高下巴,迎向他落下的唇。  黎璃没有拒绝,反而握住他的手腕,抓住他,也让他抓住自己。他的嘴唇意外的柔软,这一吻温和而不强势。他有巧克力的味道。  她感觉得出这个吻是个结束,他今天没有别的计划了——至少目前没有。她可以回吻他,他不会撕开她的衣服,或把她钉在车子上。她微靠过去,感觉他的体温,享受这份亲近。是她用舌头开始轻轻挑逗他,要求更进一步。他响应了,但没有深入,只是挑逗回来,让彼此了解对方的味道及感觉,以及两人的嘴唇有多契合。之后他放开她的唇,拇指轻抚过她的嘴,之后才打开车门,让她坐进车子里。  「现在要去哪里?」他一坐进车里便问。「回巴黎?」  「好。」她说,明显带着懊悔。今天是个不错的偷闲,但终究即将结束。然而她有了重大的认知。洛克从各方面看来都不可能是中情局的人,因为她还活着。约会结束之前,男伴没有杀掉你,总是个好现象。    第二十章  那天傍晚,白乔治接到赖戴蒙的另一通电话。他一知道谁打来,胃就担心到打结。他在开车,所以不怕会被窃听,算是件好事,但也是目前状况中唯一的好事。他把车停到路边,接起电话。  戴蒙的语调很平和。「我比我哥哥讲理,但我仍然不是可以被随意轻忽的人。你拿到我要的资料了吗?」  「拿到了,但是……」白乔治迟疑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我强烈建议并希望,你不要打这支电话。」  「为什么?」  白乔治安了心,戴蒙的语气并不愤怒,只是好奇。他深吸口气,也许还有希望。「要拿到这个号码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请中情局里的人泄密。这个人为他们工作,你若打电话给他,你觉得他不会怀疑你是如何拿到这号码的吗?你以为他有可能笨到不会推理吗?现在的问题是,他对雇主忠不忠心?他会不会向上级报告?还有他们会不会调查?先生,如果你打了这个号码,你很可能会同时毁掉我的联络人和我。」  「我懂了。」戴蒙思考着所有的后果,电话也就沉寂了一下子。不久他说:「罗德很没有耐性,我想别让他知道比较好。有时候他会冲动得忘了有些事应该谨慎。我会告诉他,这个人在这里租了支手机,还没有联络任何人。」  「谢谢你,先生,谢谢。」白乔治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但是,」戴蒙又说。「我想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  白乔治这才想起。不管戴蒙讲不讲理,他仍然是赖家人,所以还是很危险。他的胃又开始打结。除了同意。他还能说什么?「是的。」他沉重地说。  「这是私事。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而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孩子的性命将会不保。」  白乔治擦去涌上双眼的泪水,心跳加速,让他觉得自己会昏倒。他从来都不曾低估过赖家人的残忍。「我了解。我该怎么做?」  他们快到酒店时,洛克说:「让我送你回家。你不该再搭地下铁。没人认得这辆车,你会比较安全。」  黎璃迟疑着,直觉不想让他知道公寓的位置。「我今早就是搭地下铁。」她指出。「而且地铁比较快。」她按照他的建议,把头发藏在钟形女帽底下,还戴了墨镜,以防罗德派人盯住车站。巴黎有很多车站,要派很多人才能全部盯住。但罗德当然不用自己派人。以他的影响力,他可以请别人帮忙。  「没错,但今早太阳很大,现在却已经天黑,你戴墨镜会很可疑。」他笑着说。「而且我想去看一下你的床够不够大,确定我躺得下。」  她翻翻白眼。一个吻,他就想要和她上床了?她喜欢吻他,但她只是有点陶醉,还不至于变笨。「不够大,」她说。「所以你不需要去看。」  「那要看情况。是太窄,还是太短?如果是太窄就没问题,反正我们会叠在一起。如果是太短,我就要再考虑一下是不是要迷恋你。一个女人买的床若不够长,让男人伸不直腿,她一定有问题。」  「都有。」她说,努力不发出轻笑。她从十八岁以后就不曾格格轻笑了,现在却愈来愈忍俊不禁。「又短又窄,我从修女院买来的。」  「修女会卖床?」  「她们举办二手拍卖会以筹措资金。」  他仰头大笑,完全不介意她的拒绝。他的话和提议都太夸张,让她觉得他在半开玩笑,但只要她答应了他的提议,他会像大部分男人一样,抓住机会拐她上床。  他想转移她对原来提议的注意力,但她没忘。不想透露公寓位置的谨慎天性和坐地下铁的风险,她得要衡量孰重孰轻。有时候她不得不坐地下铁,但既然不用坐,又何必冒险?老实说,洛克和罗德,谁比较可能危害到她?根本没得比。到目前为止,洛克绝对是站在她这边,尽管除了无聊以及想和她上床,他似乎没有更强有力的动机要帮助她。「我住在蒙马特,」她说。「你不顺路。」  他耸耸肩。「那又如何?」  他都不在乎了,她又何必在乎?让他送她回家的唯一原因是为了安全,虽然坐地铁到哪里都比较方便,但安全很重要。  她告诉他方向后,就安坐在椅子上,让他去担心交通问题。他如往常般活力充沛,满口粗话还外加手势。他真的玩得有点太过火,甚至在一群游客想过街时,加速往前冲。因为是在巴黎,旁边的车当然也跟着加速。他们差点撞倒一位肥胖的中年妇人,黎璃害怕地深吸一口气。看到两辆车向她冲来,那妇人目瞪口呆。  「该死!」洛克大吼。「你混蛋!」他猛然转向旁边的车,那位惊慌的司机则用力把方向盘转向左边,并踩下煞车。洛克换到低档,穿过甩尾的车子及人行道间的缝隙,那位妇人则跳回人行道上。  煞车声在身后响起,黎璃在位子上转身去看他们造成的惨剧。想要挡住他们驶入左车道的那辆车横在大马路中间,其它的车子则四散在它的周围。喇叭声此起彼落,已经有生气的司机跳下车,挥舞着手臂及拳头。她没看到有人躺在路上,所以显然行人都没事。  「让我下车。」她生气地说。「和罗德的人一起坐地铁,都比坐你开的车安全!」  「要不是旁边那混蛋加速,我还有空间转弯。」他自觉理亏地辩护着。  「他当然要加速!」她大吼。「这里是巴黎!他要是让你超到前面,他会死。」  她坐回去,气得不断喘气。几分钟后她说:「我叫你让我下车。」  「对不起。」他懊悔地说。「我会更小心的,我保证。」  因为他没有慢下来让她下车的意思,她也只能和这个疯子留在车上。她还可以选择开枪射他,这一刻她真的很想。那可怜的妇人!如果她的心脏不好,可能就被吓死了。但她应该没事,因为她也是挥拳的人之一,还走到路中间,怒视着他们的车尾灯扬长而去,留下洛克引起的混乱。  洛克小心地开着车,车里沉默了五分钟,他才说:「你看到她的脸没?」  黎璃大笑起来。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会永远记得那女人目瞪口呆、生气胀红的脸。她努力想克制自己,因为他做的事一点都不好笑,她也不想让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在笑,」他不赞同地说,但嘴角也在抽搐。「好冷血。」  没错,尽管他只是在开玩笑。她喘着气,擦掉眼泪,用坚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不要再笑了。  她不该望向他的,但他就等着她转过头,然后维妙维肖地模仿那妇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黎璃又开始放声大笑。虽然有安全带勒住,她还是弯下腰抱着肚子。她打他的手臂要惩罚他,但笑得太用力,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突然转弯离开主要道路,神奇地找到地方把车停在路边。黎璃停下笑声。「怎么了?」她警觉地问,并环顾四周是否有威胁,并伸手要摸脚踝上的手枪。  洛克熄掉引擎,抓住她的肩膀。「你不需要武器。」他低哑地说,把扣着安全带的她尽可能地拉过中间的置物匣。他饥渴而猛烈地吻她,左手拉着她的后脑,右手则抚弄搓揉着她的胸部。黎璃愣了一下,便放任自己贴着他。排挡杆陷入她的臀部,有一边的膝盖也弯得很不舒服,但她不在乎。  她已许久不曾感受过激情,两人的急切令她有些害怕。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饥渴,这么想要有人抱住她。她渴求更多,便张开嘴迎向他,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他做爱的样子就像开车,快速又非常狂热。他没有在二垒暂停,马上就冲上三垒,一手滑向她的腿间,轻轻按摩。出于反射动作,她抓住他的手腕,但没有力气移开他的手。他把掌根压在裤子中间的缝合处,前后移动,黎璃立刻全身酥软。  想到他们还在车子里,她恢复了理智。压在身下的腿开始抽痛,她深吸口气,离开他的唇,笨拙地转身想伸直腿,但被安全带及他的手臂挡住。她发出低哑的呼痛声,紧咬着牙。  「怎么了?」他急急地问,想要帮她坐回椅子里。他们却撞成一团,手肘撞到方向盘、置物匣和仪表板,两个人卡在一起,看起来很白痴。黎璃终于挣扎着坐回椅子上,放松地呻吟着,尽可能伸直疼痛的腿。但还不够,她便放开椅子的卡榫,把椅子往后推到最底。  她喘着气,努力想平复呼吸,同时按摩着腿。「抽筋,」她低声解释。纠结的肌肉开始放松,疼痛退去。「我太老了,不适合在跑车里办事。」她说着长叹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疲累地一笑。「我希望没有人录到那一段闹剧。」  他仍侧身面向她,街灯照在脸上。他在微笑,表情温柔得怪异。「你想会有人拿那个录影带勒索我们吗?」  「噢,当然。我们一定会名誉扫地。还有,你受到什么刺激,怎会突然兴奋起来?」  他苦笑。「我有说过,你一笑我就会兴奋吗?」  「没有,我想你没说过。若有我一定会记得。」他错了,她绝对需要武器。她应该开枪射他,也不该让他那样吻她。因为现在她不知道少去这些吻,她能不能撑过一天。  她把椅子拉回原位,并抚顺头发。「你觉得你可以继续开车,而不会再把另一个行人吓昏、差点害死我们、或是又停下来攻击我吗?我想在午夜前回到家。」  「你喜欢被攻击,承认吧!」他抓住她的左手,和她十指交握。「要不是你的腿抽筋,你会更喜欢。」  「现在谁也不会知道了,不是吗?」她问。  「要打赌吗?」  「不管我有多喜欢,我都不会和一个认识才几天的人上床。这是定论。所以不要升起任何希望,或是别的东西。」  「你应该早些说的,两样都升起来了。」  她忍住笑,用力地吸住双颊内侧。他轻握一下她的手再放开,重新发动引擎,一个回转,他们又回到主要道路上。  蒙马特以前曾挤满各式各样的艺术家,但繁华落尽之后很多地方都破败了。狭窄迂回的单向道,水沟就穿过路中央,建筑物挤在路的两旁,还有许多游客前来寻找夜生活。黎璃带着他穿过迷宫,终于说:「那里,那个蓝色的门,我就住在那栋公寓上面。」  他停在门外。这里一停车就会挡到路,所以他绝不可能和她一起上楼。她弯腰很快地亲吻他的脸颊及嘴唇。「谢谢,今天很开心。」  「我的荣幸。明天呢?」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打电话给我,再说。」也许他的朋友会找到他们需要的实验室保全资料。洛克很可能又会想出另一个不切实际的邀约,并莫名其妙地打动她。她觉得若是她来开车,他们会比较安全——虽然她的驾驶技术已经很生疏。  他看着她走进大楼,轻按一下喇叭才开走。黎璃爬上楼梯,速度比以前慢,很高兴爬到三楼的小公寓时,只有一点点喘气。她走进公寓,锁上身后的门,长叹一声。  该死的他。他穿透了她的防卫,而且他们彼此都很清楚。  洛克一绕出蒙马特的迷宫,可以分心不必再特别注意行车方向后,就打开手机,查看留言。没有留言,所以他边开车边打回兰里,要求转到温处长办公室。虽然那里的时间快五点了,也许法兰的助理还在工作。他一认出她的声音,便松了口气。「我是石洛克,你可以告……诉我处长的状况吗?」然后他屏住气,祈祷法兰还活着。  「他的状况仍然很危急。」她说,声音有点颤抖。「他没有亲近的家人,只有两个侄女及一个侄子住在奥勒冈。我联络了他们,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来。」  「你知道诊断结果吗?」  「医生说如果他能撑过二十四小时,痊愈的机会就高很多。」  「如果我再打过来询问最新状况,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我不需要提醒你这件事不能外泄吧?」  「不用,女士。」  他道了谢,挂断电话,然后半感激半祈祷地叹了口气。他今天成功地让自己和黎璃都分了心,但他的心里仍一直挂念着,法兰的生死折磨着他。要不是黎璃,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和她在一起,努力地逗她笑,让他可以专注在别的事情上,而不会一直担心着。  想到她那时才十八岁,和他儿子山姆现在同龄,就被征召而冷血地杀了一个人,他好伤心。天,不管是谁去找她,都应该被拖出去斩首示众。她那时还太年轻,还无法了解自己将付出多高的代价,那个男人就这样剥夺了她享有正常生活的权利。他看得出她那时会是多么完美的武器,年轻、生嫩,而且非常单纯,但那样还是不对。要是他能问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前提是她得知道他的真名而不是代号——他一定会找那个混蛋算帐。  他的手机响了。他皱着眉,胃开始翻滚。老天爷,千万不要是法兰的助理打来告诉他法兰刚刚去世了吧……  他抓起电话,先看窗口上的号码。是法国的电话,他不知道谁会打给他,因为那不是黎璃——她会用手机联络——此外,这里没有别人知道他的电话。  他打开电话,夹在下巴及肩膀上,一边踩下离合器,降档准备转弯。「喂?」  一个男人平静单调地说:「中情局总部有老鼠在提供资料给赖罗德。我认为你该知道。」  「你是谁?」洛克惊讶地问,但没有响应,电话被挂断了。  他诅咒着关上电话,塞回口袋里。老鼠?该死的!但他不必怀疑,不然这个法国人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的人绝对是法国人,虽然他说的是英文,可是带着法国腔。但不是巴黎人,洛克几天内就认得出巴黎腔了。  一阵寒意窜过他的脊背。他所要求的资料赖罗德也都知道、并且收到副本吗?如果是,那么他和黎璃的任何行动都将直接落入陷阱之中。    第二十一章  洛克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向幽默感十足的脸换上了冷漠强硬的表情。他想来想去,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兰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老鼠:法兰的助理、华派克——跟他谈过那一次后,洛克还满喜欢他的——分析师、个案负责人——该死,甚至可能是副处长李盖文。洛克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温法兰,而他现在性命垂危。根据电话神秘客所说,洛克甚至怀疑法兰的车祸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但如果他能想到这点,兰里那里有上千个人也想得到。要是那个老鼠被安排得很有技巧,不会被怀疑和车祸有关,怎么办?  重点是,车祸虽然很容易制造,但绝不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很多人在车子完全撞毁后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但换个角度看,如果要杀人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谋杀,可以把事件安排得像是意外。至于安排得好不好,就看参与的人可不可靠,以及花了多少钱。  但要怎样安排才能利用车祸除去处长?按常理,要预测华盛顿的交通、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根本不可能。整座城里有那么多小车祸、机械问题、爆胎,都会造成塞车,让人改道。再加上人为因素,例如睡过头、停下来买咖啡——他想不出要怎么做才能把时间算得刚刚好。  再说,法兰的司机绝不会每天都走同样的路线去上班,这是基本常识。法兰绝不会允许那种事情。  所以——基本上,这次车祸极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结果还是一样。不管法兰的状况如何,他都不能上班,也联络不到他。洛克做外派探员很久了,但他一直在外面,在南美州和各个叛军合作,所以他真正待在中情局总部的时间并不太多。他在那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他们也不了解他。他一直以为很少出现在总部是件好事,但现在却进退两难,因为他不认识其它可以信任的人。  所以不可能再向兰里寻求支持,不能再找他们要信息。他努力用不同的角度来思考目前的特殊情势。在他看来,他有两个选择:他可以现在就解决掉黎璃,完成既定的任务,再祈祷法兰会活下来,并找出那只该死的老鼠——或者他可以留在这里,和黎璃合作破解赖氏的保全,再想办法从这里找出老鼠是谁。两者之中,他比较想留在这里。反正他已经在这里了,不管赖氏实验室的保全有多好,都不可能比得上兰里。  而且还有黎璃。她触动了他,让他觉得有趣、超乎预期地令他兴奋。对,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她很有吸引力,但愈和她在一起、愈认识她,吸引力就愈强烈。他对她的了解已经超出计划,但还不够深,他还想了解更多。  所以他会留下来,尽可能从这里解决事情,完全不靠别人。他一直在附和黎璃想侵入实验室大楼的计划。只是因为好奇——还有他强烈渴望和她上床——但现在他得要开始认真了。但他并不孤立无援,他还有黎璃,而她并非新手。另外还有那个电话神秘客。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都很了解事情的始末,在他警告过洛克后,自己也算弃暗投明了。  感谢手机有来电显示这个很方便的小功能,洛克有了那个家伙的电话号码,也掌握得到他。现在的人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包括电子及书面记录。有时候这到底是幸或不幸,全得看你是在找人,还是在躲人。  那家伙也许知道内奸的名字,但洛克认为不可能。否则,为什么只给他一个警告?如果事情严重到必须警告洛克,他早就连名字都说出来了。  但有些人可能握有情报却不自知,因为那些情报支离破碎,连他们也拼凑不出前后连贯的全貌。这种事多到无法想象,唯一能得到情报的方法就是问。  他不想用手机找那位不知名的密告者,那家伙在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后也许会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接电话,虽然可能性很小。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那个家伙知道他住在布里斯托酒店,因为那样好象比较安全。他一到法国就买了一张电话卡,心想可能用不到,但又担心手机会突然没电。他离开酒店,沿着圣欧诺黑路往下走,经过第一个公共电话,再往前走到下个公共电话。  他笑着拨出号码,但那笑容一点笑意也没有,反而像是只正要捕捉午餐的鲨鱼。他看了手表一眼,听着电话铃响起,零晨一点四十三分。很好,他很可能会把那家伙吓得跌下床。他活该,之前竟敢那样挂断电话。  「喂?」  语调很谨慎,但洛克认出他的声音。「你好,」他开心地用英文说。「我有没有吵到你?别挂断,回答我的问题,你就只会接到这通电话。要是挂断电话,我只有登门拜访了。」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你要问什么?」不像洛克,电话另一头的家伙说的是法文,洛克很高兴自己还听得懂法文。  「没什么,我只想了解你知道的每一件事。」  「请等一下。」洛克听到那男人轻声跟另一个人说话,是个女人。他没对着电话说,很难听出他在说什么,但洛克好象听到一句「到楼下去接电话」。  啊,那他是在家了。  然后那个男人又接起电话,轻快地说:「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洛克觉得那是想蒙骗妻子的招数。「你可以先告诉我名字。」  「老鼠的名字?」那家伙一定是离开妻子的听力范围了,所以改说英文。  「当然,但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那男人又沉默了。「你不要知道比较好。」  「对你比较好,没错,但为你着想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但我必须考虑,先生。」他现在的口气很坚定,显然不是个胆小鬼。「我正冒着自己及全家人的生命危险。赖罗德不会轻易饶恕背叛者。」  「你替他工作?」  「不,不是那个样子。」  「我现在有一点摸不着头绪。他有没有付钱给你,哪一个?」  「先生,只要我给他特定的情报,他就不会杀害我的家人。没错,他有付钱给我,但那些钱正好证明我有罪,对吧?」平静的声音带着苦涩。「那是要确保我不会说出去。」  「了解。」洛克不再假装是个精明硬汉——至少他的态度软化了——但他表现得很自然,也许他根本不是在假装。「有件事我想不通。姓赖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甚至问起我?我想你就是这样才知道我的名字和电话的。」  「他在找你们一位约聘探员的身分。我想是计算机脸部辨识程序找到了她,那个老鼠拿到了她的档案,上面注明你被派来处理她所造成的问题。」  「他怎么知道她是约聘探员?」  「他之前不知道,只是运用各种方法想找出她的身分。」  所以罗德才会拿到黎璃的照片,知道她和维多在一起时有伪装。他知道黎璃真正的样子,也知道她的真名了。洛克问:「姓赖的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不清楚,我只是中情局和赖家的中间人,但我没给出你的名字。可是他要求得到你的联络方式。」  「老天,为什么?」  「我想是要收买你,他想用钱要你说出他在找的这个女人在哪里。」  「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这项交易?」  「你接受外人聘雇吗?」  「不接受。」洛克简洁回答。  「你不是约聘探员吗?」  「不是。」他没再多说。如果是中情局派他来料理自己人,而他又不是约聘探员,那他只可能是一种人:极其资深的正式探员。他想那家伙够聪明,一定想得到。  「啊。」对方猛然吸了口气。「那我做对了决定。」  「什么决定?」  「我没有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他。」  「枉顾你家人的生命安全?」  「有人掩护我。赖家还有一个人,弟弟戴蒙,他……和他的家人不太一样,他聪明而讲理。我告诉他和一个为中情局工作的人联络会产生什么样的危险,这个人会知道罗德能拿到电话号码的唯一方法,就是中情局里有人泄密——而且这个人可能很忠贞爱国,只是遭到胁迫——戴蒙了解我说的是实话,也说他会跟罗德说,这个中情局的人——也就是你——在这里买了一支手机,但还没有联络总部,所以目前没有电话号码。」  尽管解释得有点复杂,但他说的有理。罗德可能不知道资深探员一踏出国门,就会使用加密的国际行动电话或是卫星电话。  还有一件事也满合理的。和洛克谈话的这个人能从中情局把资料传送给罗德,他一定位居要职,才拿得到这么敏感的情报——如果东窗事发,他的下场会很惨。「你是谁?」他问。「国际警察组织?」  他听到一声吸气声,胜利地想答对了!正中红心。看来赖维多插手很多他不该涉入的事情。  「所以你现在的行为,」他说。「是想报复赖罗德,又不想危害到家人。你不能直接拒绝他的要求,对吧?」  「我有孩子,先生。也许你不了解……」  「我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所以我很了解。」  「我若不合作,他会毫不犹豫地杀害他们。至于他弟弟,我并没有拒绝要求,只是他弟弟做了一个决定。」  「但反正你有我的号码,所以就想干脆好好利用一下,打个匿名电话,警告我有老鼠。」  「没错,因为自己人怀疑而展开内部调查,跟外面出了事才调查很不相同,对吧?」  「同意。」这家伙希望那只老鼠被抓,希望能结束那个联络人。他一定因为过去这几年所提供的情报而深感内疚,所以想要补偿。「你造成了多少损害?」  「对国家安全的伤害很少,先生。他若有要求,我至少得提供一部分可靠的情报,但我一定会拿掉敏感的资料。」  洛克接受他的说法,毕竟这家伙还有良心,否则不会打电话来警告他。「你知道老鼠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们从不报名字。他也不知道我的真名。我们当然有代号。」  「那他怎么把资料传给你?我想他会有管道,让你收到他的传真或扫描的资料。」  「我在家里的计算机设了虚构的身分,以接收电子资料。大多是这样,很少有传真。那样当然会被追踪……但要假设那个人知道要找什么。我可以把资料接收到……我忘了那叫什么,放在手上的小计算机,可以记录约会……」  「掌上型计算机。」洛克说。  「对,掌上型计算机。」他的法国腔很重。  「你和他联络的电话号码……」  「我想那是手机号码,因为我随时都可以联络到他。」  「你追踪过那个号码吗?」  「我们不调查,先生,我们只协调。」  洛克清楚知道国际警察组织的组织法明令禁止组织自行从事调查。这个家伙刚才的话证明他的确是国际警察组织的人,洛克不再怀疑。  「我相信那支手机会用假名登记。」法国人继续说。「我想那样做并不难。」  「轻而易举。」洛克同意,捏捏鼻梁。伪造驾照很容易,尤其是做他们这种工作的人。黎璃就用了三个身分以逃离罗德,对在兰里工作的人,又有多难?  他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出这个家伙。「你多久联络他一次?」  「有时候好几个月一次,过去几天则联络了两次。」  「所以这么快又跟他联络,会不会很不寻常?」  「是有些不寻常。但他会起疑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你有什么想法?」  「先生,我想你现在是前有虎穴,后有追兵,但又想安然脱险。我没说错吧?」  「前有……啊,我懂了。我的确是。」  「我要你在下一次和他谈话的时候,把他的声音录下来。自己讲话时不必录。谈话内容不重要,我只是要他的声音。」  「你要比对声纹。」  「对,我还需要你的录音机,然后我会找出符合的人。」声纹分析非常准确,在区别海珊和他的分身时,就曾用过声纹分析及脸部辨识程序。因为每个人的喉咙、鼻腔及口部构造不同,产生的声音很难造假。就连模仿高手都很难发出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不同的麦克风、录音机及播放器等等会造成变量,但有了相同的录音机,他可以排除这项变量。  「我很乐意。」法国人说。「这样可能会危害到我和我爱的人,但我想有了你的合作,这个风险可以控制。」  「谢谢你。」洛克真诚地说。「你愿意再冒一个险吗?也许能解除威胁来源。」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要怎么做?」  「你有可信任的联络人吗?」  「当然。」  「或许他可以找出某栋大楼的保全系统设计图?」  「设计图……?」  「蓝图、路线配置等等。」  「我想那栋大楼是赖氏组织所有?」  「没错。」洛克给了他实验室的名字及地址。  「我会尽量想办法。」    第二十二章  隔天早上,黎璃听到电话响起便笑了。她以为又是洛克打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猥亵电话,所以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起电话。为了要闹他,她故意压低成像男性的声音,很不耐烦地对着电话吼着:「喂!」  「孟小姐吗?」她听到的不是洛克的声音,而是经由电子变音器传出的怪声,声音好象在敲鼓一般。  黎璃吓得发冷,想也不想就要挂电话,但又马上冷静下来。就算有人打她的手机,不代表那个人知道她在哪里。她是用真名登记这支电话,但公寓及其它设施都是用魏洛蒂的名字。老实说,听到对方称呼她孟小姐,她松了口气。洛蒂的假身分尚未曝光。  谁会有这支电话号码?这是她的私人电话,只有朋友会打来。艾瑞及汀娜当然有,丽雅也有,再加上洛克。还有谁?她以前有很多朋友,但基本上那时候并没有手机。她发现丽雅之后,朋友就愈来愈少,因为她全心照顾她。狄米那件不幸发生后,朋友就更少了。除了洛克,她想不起还有谁会有这个号码。  「孟小姐吗?」怪声又问了一次。  「我是。」黎璃回答,勉强发出平静的声音。「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他没有回答,但不再说法文。「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的朋友,贾氏夫妇。」  那句话说得很奇怪,因为多了电子变音器,对方好象很难说出话来。听到他提起朋友,她更紧张了。「你是谁?」  「很抱歉,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比较安全。」  「对谁比较安全?」她冷冷地问。  「我们两个。」  好吧,她可以接受。「你为什么打来?」  「是我雇用你的朋友去摧毁实验室。我不知道会发生那件事,没有人应该死亡。」  黎璃再次被吓到。摸索着身后的椅子,跌坐在上面。她一直在找答案,解答却毫无预警地从天而降。有句话说:「别挑剔他人送的礼物。」但也有句话说:「小心送礼的希腊人。」打电话的人是哪一种,礼物还是希腊人?  「你为什么雇用他们?」她勉强地问。「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你的朋友达成了任务——但只是暂时。很不幸,研究又开始了。这次一定要彻底阻止。为了复仇,你有渴望成功的理由。所以你才会杀赖维多。因此,我想雇你来完成任务。」  一道冷汗滑下她的脊背。他怎么会知道她杀了维多?她舔了舔突然干涩的唇,但没有往下深究,而是专注的听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个男人要雇用她去做她原本就想做的事,真是反讽到几乎令她失笑,只是她的感觉苦涩多于有趣。「这项任务究竟是什么?」  「有一种病毒,禽流感病毒,乔医生已经把它修改成可以由人类传染给人类,它会引起全球大流行。之后,他同时发明的疫苗会有很大的需求。人类以前没有碰过这种病毒,所以毫无此类抵抗力。为了要引起更大的恐慌,乔医生特别改造这种病毒,让它对儿童的杀伤力更大,因为他们不像成人有完善的免疫系统。数百万人会死去,小姐。这次大流行会比一九一八年那次更严重,那次就已经死了二千到五千万人。」  ……对儿童的杀伤力更大。丽雅。黎璃好想吐,她猜对了,果然是和丽雅有关,艾瑞和汀娜才会采取行动,最后却死于非命。但为了要保护丽雅,他们也害死了丽雅。她想尖叫这好不公平。她握紧拳头,努力要克制,努力想压抑如火山熔岩般涌上喉咙的怒气及痛苦。  「这种病毒已经改造完成。只要疫苗一准备好,包裹就会被寄到世界各地的大城市,因为城市里人与人的接触最频繁。等到全世界开始恐慌,数千人乃至数百万人已经死了。然后乔医生会宣布他发现了禽流感的疫苗,赖氏组织则可以漫天喊价。他们会大赚一笔。」  对,没错,这很典型;控制供货,创造需求。戴比尔斯也是这样卖钻石,小心地限制市场上流通的钻石,人为控制以维持高价。钻石一点也不稀有,只是供货受到控制。石油输出国家组织的天然原油也是类似的状况,只是石油的需求是全球市场自行造成的。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有关当局?」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怪声又说:「赖维多在政界有很多关系,高层的人都曾欠过他人情。那栋实验室研究的是对抗病毒的疫苗,那里有病毒是很正常的。所有证据都会在他的影响力下变质。所以我才不得不雇用专业人士。」  很不幸,那是事实,太多有影响力的政治家都任由维多摆布他们的家务,让他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说话、他诚不诚实,或许是罗德得到了她的手机号码,现在只是在设饵诱她出面。除非她是傻瓜才会把这个人的话全部当真。  「你要做吗?」他问。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怎么答应?我要怎么相信你?」  「我了解你的难处,但我无法解决。」  「我不是你唯一能雇用的人。」  「的确不是,但你的动机最强,而且现在人在这里,我不用浪费时间去找别人。」  「贾汀娜是保全系统的专家,我不是。」  「你不必是。实验室的保全系统配置图是我提供给贾氏夫妇的。」  「八月的意外之后,可能已经改变。」  「没错,改了。我也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一定是在实验室工作。你可以自己毁掉那些病毒。」  「我不能做是有原因的。」  她再次发现他又说不出话来了,她突然怀疑说话者可能有某方面的残障。  「这件工作,我会付你一百万美元。」  黎璃揉揉前额。不对劲,金额太大了。她内心的警铃开始响起。  她没有回答,那男人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乔医生不能留活口。只要他活着,就能再次复制别的病毒。全部都要毁掉:医生、研究报告、计算机档案、病毒。全部。我上次犯了一个错,就是不够彻底。」  突然一百万似乎不再那么不合理。到目前,他说的每句话都很合理,也回答了她之前的很多疑问,但内心的谨慎仍克制住她。一定有方法可以保护她自己,以防这是个陷阱。但这段谈话之前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谈话中更不能缜密思考。她必须仔细想一想才能决定。  「我无法现在回答你。」她说。「有些事我必须考虑清楚。」  「我了解。这也可能是个陷阱。你很聪明,懂得考虑各种可能性,但时间很紧迫。我相信我提供的工作也是你原本就想达成的目标,有了我的帮助,你达成的机会更大。你等得愈久,赖罗德愈可能找到你。他聪明又毫无禁忌,富可敌国。他的眼线遍布巴黎、欧洲、各个商店及警察局。不出多久,他就会找到你。有了我付你的钱,你可以轻松有效地消失。」  他说的没错。一百万元绝对可以完全改善她的处境。但她还是不能急着答应,不能忽略这可能是想引她入陷阱的诱饵。  「考虑一下,我明天会再打电话给你。你到时一定要给我答案,否则我得找别的方法。」  电话挂断了,黎璃立刻检查来电显示上的号码,但她并不意外号码被封锁了;一个愿意花一百万元雇用破坏者的人,当然也负担得起安全防护。  但那么有钱的人会在实验室工作吗?不太可能。那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他怎么可能拿得到保全系统配置图?  他是谁、又怎么得知内情,这些都很重要。他可能是维多计划里的伙伴,但在想到那些将死去的无辜者后心生退意——但根据黎璃的经验,姓赖的以及和他同伙的那班人根本不在乎死了谁、或死了多少人,一心只想达到目的。  或者打电话的就是赖罗德本人,企图以事实真相诱她走入陷阱——他的确够聪明、也够大胆,有可能想出这样的计划来执行,让谎言尽可能贴近事实,甚至要她杀掉乔医生。  尽管她为了隐私并没把号码列入电话簿里,赖罗德当然有能力拿到她的号码。  她的手指颤抖着,拨出洛克的号码。  响到第三声,她才听到他睡意浓厚地说:「早啊,美女。」  「出了一点事。」她语调紧张地说,不理他的问候。「我要见你。」  「你要我去接你,还是你要过来这里?」他的声音立刻充满警觉。  「来接我。」她说。电话神秘客警告说罗德到处都有眼线,让她很不安。她早就知道罗德神通广大,但仍觉得遮住头发再戴墨镜去坐火车很安全。但这么容易就让人藉由手机找到,对方还什么都知道,让她很不安。大部分巴黎人都搭火车,因为路上交通实在是场梦魇。所以叫人盯住火车,要找符合她外貌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然而……  「看交通情况,我会在……噢,一个小时或两天内抵达。」  「你快到时再打电话,我会下楼跟你碰头。」她说,挂断电话,不响应他的笑话。  她冲了澡穿上普通长裤及靴子。望向窗外,看到是晴天,感谢老天爷,这样她戴墨镜才不会太奇怪。她夹好头发,再用帽子盖住,然后坐在小小的餐桌旁,仔细检查她的武器,接着又多放一些弹药到袋子里。那通电话真的吓坏她了,实在很不寻常。  「我五分钟后到。」洛克在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后打来说。  「我会等你。」黎璃回答。她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再戴上墨镜,抓起袋子,冲下楼。她听得到有辆车的强力引擎在狭窄、蜿蜒的街道上横冲直撞,然后就看到那辆银色车子冲过来,嘎吱一声停在她正前方。但她还没关上门,车子又动了。  「怎么了?」洛克问,语气不像平常那样开玩笑。他也戴着墨镜,控车的手法又快又精准,一点也不马虎。  「有人打我的手机。」她说着扣上安全带。「除了你,我没给别人我的号码,所以我没看号码就接了。但看了也没用,因为号码没有显示。那个人用电子变音器变声,但听得出是男人。他要付我一百万元——美金——去摧毁赖氏实验室,并杀掉主事的医生。」  「继续。」他换低档通过一个大转弯。  她说出之后的对话,包话她所记得的每个细节。她一说到禽流感病毒那一段,他很低声地说:「混蛋。」然后又静静地听完。  她说完后,他问:「你们谈了多久?」  「五分钟左右,也许再久一点。」  「那就够久了,可以找出你的位置。不是确切的位置,而是大概区域。如果是赖罗德,他可以派人拿着你的照片做地毯式的搜索,最后就会找到。」  「我在这里还没有什么熟人,公寓是向一个在国外的人分租的。」  「幸好,但你的眼睛很特别。你一定有爱斯基摩人血统。看过你的人一定都会记得那双眼睛。」  「谢了。」她闷闷地说。  「我想你必须回公寓去拿些必需品,搬来和我住。直到他再次打电话来。如果是赖罗德,而且想再次寻找你的位置,你已在完全不同的区域,也许可以混淆他。」  「希望这样他会以为我到处移动,没有待在特定地点。」  「幸运的话。也有可能酒店本身的干扰会让别人无法锁定讯号,大型建筑真的会混淆电子讯号。」  和他住。很完美的计划,他们会在一起,她也不需要登记,而且谁会去豪华酒店寻找她?这个计划还有好几个优点,缺点她只想到一个。她若因此而拒绝就太蠢了,但她仍然不愿意和他太亲密,而且也没有天真到以为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什么都不会发生。现在还有比上床更重要的事要担心,但她还是有些迟疑。  他直接而坦白地看着她,显示他看得出她的想法,但他没有立刻向她保证他绝不会动手动脚,以及他不会利用这个机会。他当然会利用,反正是现成的。  「好吧。」她说。  他没有洋洋得意,连笑也没笑,只说:「好。现在再说一次禽流感病毒的事。我在亚特兰大有个认识的人,他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有没有可能,以免我们急急忙忙要去拯救全世界,但这个未成形的计谋其实根本不可行。」  她把所有记得的事又说了一次,他则开车穿过狭窄的街道,回到她的公寓。停在人行道边,他说:「你要开车在附近绕绕,让我上去检查公寓里有没有人吗?」  黎璃敲敲靴子侧边。「谢谢你,但我可以自己检查。」  「只要路上没有东西挡住,我会尽量绕圈子。同时,顺便打电话。」  「很好。」她爬上不到半小时前才刚冲下来的楼梯。她离开时,曾拔了根头发,用口水沾湿后粘在离地一吋左右的门与门框上。那根金发贴着木板就跟钓鱼线一样透明。她弯下腰仔细寻找,放心地叹了口气。头发还在,公寓很安全。打开门,她进去后很快地拿了衣服及化妆品,及她觉得有需要的东西。天知道她何时、甚至会不会再回来拿其它东西。    第二十三章  有些老朋友的电话号码你一辈子都会记得,但孙迈凯的电话不算在内,所以黎璃回公寓去收拾衣服时,洛克得一心二用,一边要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换档,还要按下仿佛无止尽的号码,以透过层层电子关卡到美国的查号台。然后他又没有纸可以写下电话号码,就算有纸也没有多一只手可以写,所以当计算机语音问要不要直接拨号时,他低声说:「狗屎,当然要。」然后才按下代表「狗屎,当然要」的代号。  铃响了五声,洛克开始怀疑有没有人会来接电话,但响到第六声,一个慌慌张张、睡意浓厚的声音接起电话。「喂?」  「迈凯,我是石洛克。」  「噢,臭小子。」接着传来很大的呵欠声。「几百年没有你的消息了。但我现在也不怎么想接你的电话。你知道现在是该死的几点吗?」  洛克看了看表。「我看一下,这里是九点,所以你那里是三点,对吧?」  「混蛋。」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好了,你为什么吵醒我?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我不知道够不够好。」洛克把电话夹在颈间,一边换档。「你对禽流感熟不熟?」  「鸡瘟?你在唬我,对吧?」  「不对,我严肃得像得了心脏病。鸡瘟很危险吗?」  「对野生鸟类不会,但对家禽就很危险。几年前有个新闻……一九九七年,我想……香港爆发了一场流行,他们杀了两百万只鸡才没有再扩散。记得吗?」  「我那时所在的地方要找电视有点难。所以那会杀死家禽?」  「对,不是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问题是有时候病毒会变型,由鸟类传染给人类。」  「那会比一般感冒更危险吗?」  「危险多了。如果这种病毒人体以前没有碰过,免疫系统便无法抵抗,你会病得很严重,不死也半条命了。」  「真让人安心。」  「至今我们都还很幸运,只有几个鸟类传染给人类的突变病例,还没有禽流感病毒神奇地转变成人类相互传染的例子。但我说的是,到目前为此。如果是变种病毒,我们早就免疫了,但袭击香港的禽流感不像是变种,而是纯种的禽流感病毒。但它也会感染给人。它只要转变一下,让人类可以互相传染,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因为我们可能抵挡不住。我们抵抗得了那些变种病毒,是因为半数以上我们以前都碰过。」  「那疫苗呢?」洛克转了个弯就又回到黎璃的公寓大楼,但没看到她扛着所有家当站在路边,他只好往前开,再去绕一圈。  「不会那么快。新病毒袭击时又快又狠,疫苗则要花好几个月做测试,从一般人身上取样。等我们找到对抗禽流感的有效疫苗,它已经害死很多人了。禽流感的疫苗比一般感冒病毒的疫苗更难取得的原因是,因为要在鸡蛋中培养,但是,禽流感连蛋都会杀死。」  「疾病管制中心真的很担心这件事吧?」  「开玩笑!被感冒害死的人,比汉他病毒这种老是出现在新闻里的外国东西多许多。」  「所以若有人或实验室先培养出疫苗,再散播病毒,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嘿,等一下。」迈凯的语调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洛克,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真的可能有人在做吗?」  「我才刚听说,尚未查证。我还不知道状况,但我想先知道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当然可能!但却会是该死的梦魇。过去几年我们都侥幸逃过,只有普通感冒病毒在流行,但我们一直戒慎恐惧,想在那些该死的病毒袭击我们前,找出可靠的方法制造出疫苗。倘若全球性感染,即使有抗病毒的药物与疗法来治疗并发症,还是会有数百万人死亡。」  「它对儿童的伤害最大吗?」  「当然,儿童不像大人有发展完全的免疫系统,他们还没有碰过那么多病毒。」  「谢了,迈凯,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他并不想听到这个,但至少现在他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  「别挂断!洛克,真的有那种事吗?你得告诉我,老兄,你不能让我们对这种事一点事前准备也没有。」  「不会的。」他希望。他必须小心谨慎,以防失败。「只是个谣传,还没证实。感冒季节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对,到目前似乎都很平常。但如果你发现有什么混蛋想要用那种病毒大捞一笔,我们必须先知道。」  「你会是第一个知道,」洛克说。「我下星期再打电话给你,告诉你后续状况,不论好坏。」他会打电话,但迈凯可能不会是第一个。  「即使是凌晨三点。」迈凯抱怨着。  「没错,谢了,老兄。」  洛克切断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该死。好吧,所以打电话给黎璃的人所说的那个计划不但可能,而且绝对很严重。洛克想要找出别的方法来处理。他不能打电话到兰里,因为法兰还在医院,而且那里有只老鼠在传送资料给赖罗德,他却根本不知道可以信任谁。如果法兰在……那,只要一通电话,明天早上那该死的实验室就会整栋烧掉。但法兰不在,所以洛克只能自己毁掉它,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当然可以把细节告诉迈凯,但疾病防疫中心能做什么?他们也只能警告世界卫生组织。世界卫生组织可以突袭实验室,不让当地警方的人有机会先向赖家告密,可是就算他们找到了病毒,赖氏实验室就是在研究那种病毒的疫苗,当然要有病毒可以做测试什么的。这个计划很高明,即使证据确凿,还是有合理的解释。他不得不佩服。  他绕回公寓大楼,这次黎璃站在那里,拿着两个旅行袋,肩上挂着很眼熟的女用手提袋。他笑着,亲切地看着那个手提袋。要不是它,他就找不出她了。  他走出车子,帮她放好袋子。他们站在路边,他注意到她有点喘,才想起她说过那毒药损害到了心脏瓣膜。他一直不去想,因为她似乎很有能力;但老实说,她杀掉赖维多也不过大约两周前的事,她甚至也差点丧命。就算她的心脏只受到很小的伤害,体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恢复。  他帮她打开车门,同时看着她。她的嘴唇没有泛紫,未搽指甲油的指甲呈粉红色。她体内的氧气足够,只是跑上跑下爬了三层楼,当然会喘气,他自己也会。他如释重负地拉住正要上车的她,她则满脸疑惑地抬起头。他吻住她。  她的双唇柔软,身体全然接受地靠向他,让他的心跳开始狂奔。但街上绝对不是他想好好吻她的地方,所以只能浅尝即止。她笑了,那完全女性化的笑容,会让男人同时感到迷醉、困惑又快乐。然后她便坐上车,再关上车门。  「该死。」他坐上驾驶座时说。「我可能必须换掉这辆车。」  「因为可能会有人看到我坐进车内?」  「对。虽然我们看起来像要去度假的情侣,但最好还是不要冒险。那我要换什么车?」  「也许换一辆比较不引人注意的,例如红色的蓝宝坚尼?」那不公平,因为顶级雷诺和蓝宝坚尼根本不是同一等级的车,但还是很引人注目。  对她的挖苦,他一笑置之。「我的确喜欢好车,告我啊!」  「你和美国的朋友联络上了吗?」  「联络上了,但他对时差有点抱怨。坏消息是,病毒这件事不但可能,而且是疾病防疫中心的最大噩梦。」  「好消息是什么?」  「没有。除了在拿到疫苗前,赖罗德不会放出病毒,因为他当然要第一个接种,不是吗?但培养疫苗要好几个月。既然你的朋友在八月时对计划造成了损害,那个疯狂医生可能得从头再来,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安心地假设,他们必须等到下一个感冒季节才能放出病毒,那得要等到明年。」  她放心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有理。」她迟疑着。「我一直在想。我以前没听过这种病毒,但现在……我们不可能自己处理这件事。尽管我目前和中情局的关系并不好,但我可以用公共电话打给以前的联络人,让他知道这件事。对这种大规模的案件,他们应该会比我们两个更有能力处理。」  洛克差点吓昏掉。「老天爷,绝对不行!」她的说法很合理,但她并不知道有老鼠;他也不能告诉她,以免自打嘴巴。  「为什么不行?」她的语调只流露出好奇,但他感觉得到她浅蓝色的目光像雷射般扫过来。她可以用那种目光切断钢铁。  他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理由,甚至瞬间觉得整件事会当场揭穿,但又突然灵光一闪。他可以告诉她所有重点,但不需说出一切,全看他怎么措辞。「你知道赖家在那里也有联络人和影响力。」  「赖家提供信息,是情报来源,但……」  「但他也是个有钱人。他在那里安排眼线的机率有多大?」这个解释很简单,也很实际,他只是没有说出实情。  她在椅子里转过身看着他,皱起眉。「机率很大。维多的势力很广,罗德更广。所以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求援,对吧?」  「我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他安排不了眼线的。包括法国警方、国际警察组织……」他耸耸肩,没有继续说。「我想我们必须自己拯救世界了。」  「我不想拯救世界,」她生气地说。「我喜欢小规模的事,只想做个人的事。」  他很想笑,因为他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她之前很想毁掉赖氏组织,现在却是不得不做。  这个工作比他一开始想的更要困难。为了保存那种病毒,那里的保全设备一定和亚特兰大的疾病防疫中心不相上下。想要进去不只必须拿到保全系统的资料,还要有内应。但要找到内应实在难上加难。  「我们必须假设打电话给你的那个男人值得信赖,」他说。「否则我们就完了。」  「我的想法也一样。」她的话吓了他一跳。他们的脑袋好象以同样方式及步调在运转,有时候那很恐怖。「因为病毒,那个实验室的保全会更严密,而病毒本身也会严加隔离。我们必须要有内应。」  「你得和他见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他不是赖罗德。如果他是罗德,就会立刻接受见面的要求,让你自投罗网。他还不知道我——呃,前几天的枪击事件之后他可能知道了,但他不知道我的样子及资料——所以我可以在暗处保护你。」  她露出苦笑。「如果他是罗德,他会派出很多手下守着,你根本没办法保护我。但我同意,这是唯一的方法。我终究都要见他。但如果真是罗德,他们又抓住我,帮我个忙,杀了我。不要让他们活捉我,因为我觉得罗德会想要找点乐子,先和我玩游戏,再杀我。我希望可以跳过那一部分。」  一想到赖罗德用手碰她,洛克的胃就打结。他做过很多困难的决定,但这绝不是其中之一。「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他平静地说。  「谢谢。」她的笑容开朗了些,仿佛他刚给她一个礼物,他的胃则揪得更紧。  两人早上都还没吃,所以黎璃就戴着墨镜及帽子,和他在路边的咖啡店吃奶油蛋卷及咖啡。他看着她吃,一颗心因为想着今天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天在一起而狂跳。他原以为可以晚一点再想,但事情一件件追上来。如果打电话给她的那个神秘客是赖罗德,他们也要到见面时才会知道,然而到那时就太迟了。  他希望他们有别的方法可以选,但没有。一定要和他见面。明天那家伙打电话来时,她一定要接受他的提议,安排会面,并现身。然后……打电话的人若不是赖罗德,就是别人。天,他祈祷是别人。他想要跟她在一起,不只一天、不只一晚。  他自己每次出任务,都觉得那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一和暴力的人一起工作,就可能引暴力上身。黎璃也是一样,她把自己推上前线,并接受其风险。知道这是她的选择,并不会使风险更容易接受。  但如果到时候出现的是赖罗德及其手下,并让他失去黎璃,他对天发誓一定要让那个混球付出代价。很高的代价。    第二十四章  洛克退还了雷诺,并因黎璃的坚持,在另一家租车公司租了一辆四汽缸的蓝色小菲亚特。「不!」听到黎璃要他选什么车,他惊恐地呻吟着。「我们换奔驰好了,路上有很多奔驰。」他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租保时捷,我们会需要速度,或是宝马。两种车都不错。」  「菲亚特。」她说。  「祝你长命百岁。」  她的嘴唇微颤,但忍住没笑。「你不会想要引人注目的。」  「错,我要。」他顽固地说。「我才不管谁会注意我,反正没人认识我。如果我要找人,一定会找开菲亚特的,因为不想引起注意的人一定会租那种车。」  基于同样的理由,她变装时才会戴上红色假发,所以他说的其实有理。但她实在好想看他开小菲亚特的样子——至少一天,并听听他在抱怨时所发挥的创意。  「你一开始就开捷豹,今天又开雷诺跑车来接我——如果有人看到我们——要找你的人因此知道你喜欢开好车。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找菲亚特。」  「是啊。」他咕哝着。  「菲亚特是很好的车。我们可以租一辆小型三门车,外型很跑车……」  「意思是我一踏油门就可以跑到每小时十英哩,而不是五英哩吗?」  她必须咬住脸颊内侧才不会笑出来,心里则幻想他骑着三轮车,长腿弯起来贴在耳边,疯狂地踩着踏板,那样子真的很可笑。  他在闹脾气,甚至不肯走近柜台,她不得不转身生气地对他说:「你要我用我的信用卡付帐吗?不用一个小时,罗德就会知道了。」  「我的信用卡要是用来租那辆车,可能会羞愧到无法使用。」他不悦地说,但还是挺起肩,很男子汉地走过来。甚至在车子开上来及聆听功能介绍时,他都没有退缩。这辆菲亚特小车其实速度很快,加速也不错,但她看得出他觉得马力实在太小。  他把她的袋子放进后车厢,黎璃则坐进乘客座,扣上安全带。洛克先把驾驶座往后移以容纳他的长腿,才坐进来。  他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它有导航系统。」黎璃说。  「我不需要导航系统,我看得懂地图。」他入了档,鼻子发出尖锐的高音,同时加速。很不幸,那声音和引擎的噪音一模一样,黎璃终于忍不住地笑了。她想掩饰,捏着鼻子,面向窗户。但他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动,便自嘲地说:「很高兴有人觉得很好笑。我住在布里斯托酒店,居然开菲亚特,而不是更炫的车,你不认为有人会觉得很奇怪吗?」  「你对车好势利眼。很多人租车都是看车子的油料里程,这样才明智。」  「但他们不需要急速逃命,或被大引擎汽车追赶。」他的表情很严肃。「我觉得我被割了。我开这种车,可能会无法勃起。」  「别担心。」她安慰着。「如果不行,明天我让你选一辆你想要的车。」  他的脸神奇地亮了起来,并开始笑,但一了解她的条件,笑容很快又转变成苦瓜脸。「啊,该死。」他呻吟着。「太邪恶了,你居然想出那么邪恶的事,一定会下地狱。」  她无辜地看着他,抬起一边肩膀说:「怎么样?」是他自己先提起性的,如果不喜欢结果,也是自找的。  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很讶异自己竟然这么开心,但他们仿佛很有默契地同时决定要好好度过今天,因为这可能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她认识一些探员因为工作的性质而永远只活在当下。她不曾那样,但今天却很想不去担心明天。  看着他的表情,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知道只要她愿意让事情成长,他们之间其实很有机会。他软化了她的心,让她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喜爱,那里面包含着无数几乎吓坏她的承诺。她可以爱他,她想。她也可能已经爱上他了,只有一点点,爱上他的幽默及单纯的享乐天性,让情绪低潮的她心情飞扬。她需要开怀大笑,而他给了她。  「我们重新谈条件。」他说。「如果我能勃起,奖赏就是明天去换一辆车。」  「如果不行,你这阵子就乖乖开这辆车?」  他轻哼一声,得意地说:「好啊,但那不可能。」  「那么这哪算重谈条件?」她轻抚座椅。「我喜欢这辆车,愈来愈喜欢。我不像你,我的性欲和车子没有关系。」  「那是男人的天性。我们天生就有根排档杆,而且手一长到摸得到时,就很爱玩它。」  「这辆车也有排档杆。」她说。  「不要那么斤斤计较。这辆车没有睪丸。」他又发出那种尖锐的高音。「听,它是女高音,四汽缸的女高音。」  「这辆车很适合在城里开,容易操控、经济又可靠。」  他放弃。「好,你赢。我就开这辆车,但你对我造成了心理伤害,事后我需要治疗。」  她直视着挡风玻璃外。「按摩治疗?」  「嗯,」他想了想。「好,那也可以,但要按摩很久。」  「我想我应付得了。」  他笑着对她眨眨眼,让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答应了还不是百分之百想要做的事。也许百分之九十八,但不是百分之百。长年的谨慎仍警告着她。  他不知怎地又感应到了她的波长,变得严肃起来。「嘿,别让我逼你答应你不想做的事。」他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就直接拒绝。」  她看着窗外。「你曾经对某样东西同时既渴望又害怕吗?」  「例如坐云霄飞车吗?又想要坐,但想到第一个大坠落,心又早就卡在喉咙里?」  连紧张都可以牵扯到玩,她想着微微一笑。「我上次交往的男友曾试图杀我。」她说得很平常,但到现在仍阴魂不散缠着她的那股悲伤及紧张,一点都不平常。  他无声地吹了个口哨。「那可真扫兴。他是因嫉妒而发狂吗?」  「不是,他是受雇来杀我的。」  「啊,甜心。」他说,口气真的很伤心,仿佛在为她难过。「对不起,我了解你为何这么谨慎了。」  「那太轻描淡写了。」她低声说。  「草木皆兵?」  「更惨。」  他迟疑着,仿佛不确定要说什么。  「有多惨?」  她耸耸肩说:「那是六年前的事。」  他突然扯动方向盘,车子一滑,吓得旁边车子的司机鸣喇叭示警。「六……年?」他很无法置信。「你已经六年没和别人在一起了?真该死。那实在……那实在谨慎过了头。」  他可以这么想,但差点被爱人杀死的又不是他。丽雅死去之前,她一直以为狄米的背叛是最让她伤心的。  他又想了一分钟,然后说:「我很荣幸。」  「不需要。要不是情况所逼,我不会和你牵扯到这么深。」她说。「如果我们在社交场合认识,我很快就会忘掉你。」  他抓抓鼻侧。「你一点也不会被我的魅力吸引?」  她发出粗鲁的声音。「你不会有机会接近我到让我体认你的魅力。」  「这么说可能很无情,但若是这样,我很高兴你前两天遭到枪击。如果你相信命运,我一定是注定要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等着你在枪战里屈居下风,然后跳出来救你。」  「或者只是巧合。但那到底是幸或不幸,还很难判断了——我是指对你来说。」也许对她也是。但她想自己应该算幸运,因为即使最后的情况急转直下,至少她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曾享有欢笑。  「我敢跟你说,」他慵懒地说。「这是我许久以来最幸运的一次。」  她看着他的脸,心想着如果她能变成他那样,那么乐观又怡然自得,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不起自己青少年时的感觉,但和丽雅一起时,她的确很快乐。  丽雅死后,她就不再拥有平静及快乐。她一直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为朋友及丽雅复仇。现在洛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的目标已经从私人恩怨转变成世界安危,范围大到她要很努力才能理解。私人情感变得无关重要,现实逼着她从另一种观点看事情。她知道尽管人们不会停止哀悼挚爱的逝者,但哀悼的方式会从啮心的痛苦转变成闷痛、到接受、到只记得美好的回忆——有时候这种转变会在短期内发生,顺序不一。她的目标已经从内心的失落变成外在的事件,转变的同时她的痛苦也变了,变得不那么迫切、不那么心力交瘁。  她不知道那会暂停多久,但很高兴可以喘口气。她知道洛克就是她心情转变的原因,他那种百无禁忌、很美国式的自我。当然,他只要轻摆着臀部、慵懒地走在街上,就可以让女人的心情飞扬。她知道,因为的确看过女人盯着他,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别那么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哀伤地一笑。「你是说打电话给我的人不会是赖罗德,他会说出实验室保全系统的全部细节,我们会轻松地进入大楼,摧毁全部的病毒,杀掉乔医生不让他再作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  他想了想。「也许没那么顺利,毕竟工作项目还满多的。但你总得要有信心,往好方面想。我们不能失败,所以也绝不会失败。」  「这种积极想法的来源是?」  「别挑毛病,这对我很有用。例如,我第一秒看到你就很确定泡得上你,看看现在。」  他们又停滞不前了,明明有一千件事要做,却一整天什么都做不了。洛克的保全系统专家还没有联络,但他们现在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两个人都认为那里的保全设备会很复杂,一般专家可能不曾见过。  他们回酒店前先到一家网吧上网搜寻流行感冒,想尽可能多找些资料。但要看的网页实在太多,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各自付了上网费用,再把相关网站分成两份。  到了下午,洛克看看手表,就拿出手机,按了一长串号码。从黎璃坐的地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很严肃。那通电话很简短,而且他挂电话时还揉揉前额,像是头痛。  因为计算机在下载一个大档案,她便走了过去。「有问题吗?」  「美国的一位朋友出了车祸,我打电话去询问他的状况。」  「他还好吗?」  「还是一样。医生说那其实算好,他撑过了二十四小时,所以他们比先前乐观了些,」他摇摇头。「但他仍然生死未卜。」  「你要回去吗?」她问。她不知道没有他要怎么办,但若真的是好朋友……  「我不能。」他简短地说。  她以为他是真的不能回去,也许他的身分不受美国欢迎,不被允许入境。她心有戚戚焉地轻抚他的肩膀,知道他的感觉。她自己也可能再无法回家了。  他正在浏览疾病防疫中心的网站。第一次看时,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但他继续按着联接到疾病防疫中心的相关网址,才满意地咕哝一声,看着屏幕上跳出一长串资料。「终于。」他按了一下打印。  「你找到什么?」黎璃问,从他背后弯下腰看着。  他压低声音,不让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传染病研究中心的名单及各家采用的安全防护措施。」他朝她在用的计算机点点头。「你那里找到什么?」  「下次大流行时的疾病及死亡预测,没什么用处,我想。」  「这些应该够我们用了。如果不够,我在亚特兰大的朋友也可以帮忙。我今早应该多问他一些问题的,但我没时间想太多,而且我挨了骂,因为我打电话时那里才凌晨三点。」  「可以理解。」  「我想也是。」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肩上,他便用手覆住它。「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回酒店去看。我们可以叫客房服务,你也可以整理一下行李。」  「我们必须告诉酒店现在房间里有两个人,而不是一个。」  「我会说我太太来找我,没问题的。戴好你的墨镜,不要让服务生看到眼睛,我们就不会有事。」  「在酒店房间里戴墨镜会很蠢,彩色隐形眼镜比较方便。」  「不只你的眼睛很特别,是你整个人,发色及脸部轮廓。客房服务送来时,你就躲进浴室。除了清洁服务,我们只有那时会被打断。」他注销,拿起印好的纸,付了钱,等着黎璃注销计算机,也付了钱。  他们走到街上,风拍打着他们。天气虽然晴朗,但很凉爽,温度也很低,所以很多人戴着帽子和围巾。黎璃拉下帽子盖住所有的头发,边和洛克走到停车的地方。他运气真的很好,可以在一个以停车位难找闻名的城市找到位子。但她开始觉得洛克就是少数出生在幸运星下的人之一。就算他租了一辆悍马型战地吉普车,还是找得到地方停车。  他没有再继续贬低那辆菲亚特,但她好几次听到他仍低低地发出那种尖锐的高音。再过几周就是冬天了,白天也愈来愈短,所以他们到酒店时太阳已经下山。暮色消失得很快,黎璃不好再戴墨镜。她拿下它,想起她在伦敦伪装时还用到一副粉红色镜片的太阳眼镜,便从袋子里找出来。它的镜片淡得让她可以看清楚,也不会让人觉得晚上戴太阳眼镜很白痴,颜色又可以掩去眼睛的颜色。  她戴上眼镜,转向洛克。「我的样子如何?」  「性感又时髦。」他对她举起拇指。「只要半眯着眼睛,假装有时差,我们就过关了。」  他说对了,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便拿着她的袋子穿过大厅,她则跟在后面。他们一到房间,他就打电话给柜台说他太太刚到,所以现在房间里有两个人,接着又打到客房部多要几条毛巾。黎璃则忙着打开行李,把衣服放进抽屉,或吊在衣橱里洛克的衣服旁边,再把化妆品放进浴室。  她把一双鞋放在衣橱底下他的鞋子旁边时,猛地一颤。这种景象很亲密,她的鞋子和他的比起来又小又纤细,让她突然惊觉到现在——不管怎么看——她都和他在一起了。  她抬起头,发现他盯着她,看出她的不安。  「没事的。」他轻声说着向她张开双臂。    第二十五章  黎璃向他走去,把自己埋进他温暖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肩窝,感觉到他用双臂环抱住她,消除了她的紧张。他亲吻她的头顶。「我再说一次,我们今晚不一定要上床。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我们可以等。」  「可以吗?」她轻声问。「通常我会等久一点,两个吻和一次爱抚实在算不上熟悉……」  他发声大笑。「的确不算,虽然理智上我知道我们才认识没几天,但我却觉得好象更久,大概一个星期吧。」他开玩笑。「我真的只爱抚过你一次吗?」  「我只记得一次。」  「那就只有一次,因为我的爱抚绝对会让你终生难忘。」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来回滑动,想让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今晚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夜。」她说,努力想让语调保持平淡,但又压抑不住一丝苦涩。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藏了一整天。她没有时间慢慢地认识他、建立一段关系。有了这个想法,她的决定简单多了。明天她可能就会死去,她不要在世上的最后一夜孤单一人。她不要没和他做爱就死去,她还想要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入睡。她要他成为她的爱人,就算她没有机会知道他是不是她的真爱,但至少她还能怀抱着这个希望。  「嘿,」他轻斥。「记得正面思考的力量。今晚是第一夜,不是唯一一夜。」  「你一直都是个快乐小天使吗?」(译注:《快乐小天使》(Pollyanna)是迪斯尼1960年推出的经典电影,全片题材是由Eleanor  H.  Porter夫人的同名名著《宝琳娜》改编而来,宝琳娜天真、充满活力的个性,不仅融化了阿姨冷漠的态度,还带给其他人无限的欢乐与希望。后来说某个人是积极思考者,就会说他/她是个过度乐观的人(Pollyanna)。)  「快乐小天使觉得每件事都是好事,我对菲亚特可没有好感。」  没想到他会突然改变话题,她窃笑着。「我有,你的反应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他僵住。「你是说,你故意挑那辆车只是要找我麻烦?」  她根本不想否认,只是满足地轻叹一声,脸颊摩挲着他的胸膛。「我想看你开那辆车,至少一天。那是一辆好车,我曾经有过一辆菲亚特,所以知道那种车很经济可靠,但你的表现却像饱受折磨。」  「你一定要付出代价。」他摇摇头说。「你答应的按摩绝对不够,还要更大。我要好好想一想。」  「别想太久。」  「你今晚就会知道了。」他承诺,抬起她的头,给她温暖的一吻,然后延续、扩展、加深。不像前一晚,他慢慢地轻抚着罩上她的胸部,透过层层衣物拨弄着乳头。黎璃以为会被甩上床,但他甚至没有把手伸进衣服里。她很高兴,因为她还没有开始兴奋。但他的爱抚感觉很好,而且他放开她时,她觉得比之前更暖和也更虚弱。  门上传来敲门声,是女侍拿来了一大叠毛巾。洛克去应门,动作轻快地接过毛巾再付了小费。尽管女侍很愿意帮他们把毛巾放到浴室。但他没让她进来。  「我们来看那些资料,看我们找到了什么。」他把毛巾放好后说,提起他们在网吧打印的东西。「那些文章里有很多是我们不需要的。」  她很高兴他是先工作后玩乐的人,所以跟着他到起居室,看他把资料散放在茶几上。  「伊波拉(译注:伊波拉出血热是一种罕见的疾病,一个由丝状病毒(filovirus)所引起之病毒性感染疾病,1976年,伊波拉病毒首度在萨伊北部侵袭人类,318人受到感染,死亡率达88%。)……马堡(译注:与伊波拉一样同为人畜共通的病毒。)……这些我们都不需要。」他低声说,把纸一张张丢在地板上。黎璃拿起一叠纸,开始分类,想要找出任何与流行感冒有关的资料。  「有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流感病毒在实验室的处理方法』,等一下……『没有出现过实验室内感染的病例。』但要小心雪貂。」  「什么?」他吃惊地问。  「这里写的。显然受感染的雪貂很容易把病毒传给人类,反之亦然。它们让我们生病,我们也让它们生病。很公平。」她说得理直气壮。「还有……『基因转变的病毒……潜力未知。建议采用生物安全二级。』生物安全二级是什么?」  「我应该有……看到,」他很快地翻阅一叠纸。「有了,好。这算是中度威胁。『实验室人员必须接受处理病毒的训练,工作完成后,进入实验室的人也会受到限制。』我想我们绝对可以说,进入赖氏实验室的人一直都有限制。『人员必须洗手……区域内不准饮食……污水须先净化再丢弃。』——这是好消息。我想我们可以安全地走下水道了。」  「不走我会更高兴。」  「我们可能还是得走。」  她皱起鼻子。虽然是她先想到下水道,而且别无他法时她也会照做,但她宁可不要。  「『一定要张贴生物危害标志。』」他继续念。「『请特别小心处理尖锐物品。』啊——实验室人员在处理病毒时的注意事项就这些。『实验室需有可上锁的门,通风系统没有特别规定。』嗯,」他放下资料,抓抓下巴。「一般的实验室似乎不会装有排气双层门、视网膜扫描、指纹锁或别的。看来我们的麻烦并不大,如果乔医生真的遵守这些指示,我们只要处理一道上锁的门。」  「以及很多武装的人。」  他挥挥手。「这么直接!」他把资料丢在茶几上,往后靠,双手交握在脑后。「让人惊讶。我以为在处理会传染的病毒时要通过很多很麻烦的设备,但看来主要是保护个人的安全事项,而不是外部保全设施。」  他们四眼相对,耸耸肩。「我们又回到了起点,」黎璃说。「我们需要外部保全系统的资料。我们进去后,再找找有生物危害标志的门。」  「就是有X标识的门。」他同意,但两个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首先实验室可能在那栋大楼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在地下,那他们的逃生路线就会受到限制。  虽然比预期中少很多,但他们还是找到一些需要的东西,而且也不必保留全部的资料。洛克捡起丢在地上的纸,黎璃则收拾其它纸张,然后全部丢进垃圾桶里。  她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时间还很早,他们也还没吃晚餐。她还不想去淋浴,幸好他也没有催她上床的意思。最后她拿出带来的书,踢掉鞋子,蜷在沙发里看书。  洛克拿起房间钥匙。「我要去大厅买些报纸,你要什么吗?」  「不用,谢谢。」  他自己出了门,黎璃一直默数到三十才起身,快速地检查他的东西。他的内衣整齐地放在抽屉里,一整叠折好的四角短裤中没有藏东西。挂在衣橱里的每件衣服,她都拍打过口袋,也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手提箱,但她拉出他的皮制球员式圆筒包检查。没看到隐藏的口袋,底部也不像有夹层。他的德制九厘米手枪在里面,放在皮套里。床头柜里有一本惊栗小说,书的中间有折角。她翻翻书页,没有东西夹在里面。  她把手伸到床垫下,绕床走了一圈,再检查床底。他的皮外套随手丢在床上,她翻翻口袋,发现他的护照放在有拉链的内袋,但她已经看过了,就没拿出来。  所有一切都显示他的确就是他对她说的那个人,她放心地回到沙发上看书。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拿着两份厚厚的报纸和一个小塑料袋。「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我就结扎了,」他说。「但我还是买了些保险套,如果你觉得那样比较安全。」  他的关心让她感动。「你曾经做过冒险的事吗?我是说性。」  「我曾在吊床上站着做过,但那时我才十七岁。」  「不可能。吊床也许可能,但站着,绝对不可能。」  他笑了。「老实说,吊床害我摔个四脚朝天,我就没再试了。那真的很扫兴,而且那天我也没做到。」  「我可以想象,她一定笑死了。」  「没有,她在尖叫,笑的是我。在笑翻肚子后,就算是十七岁也做不下去了。更不要说我那样子好蠢,而那个年纪的女孩很在意形象那些的。她觉得我很不酷,生气地走开了。」  她该知道他会是大笑的人。她微笑着用手支着下巴。「还有别的冒险吗?」  他坐进最靠近她的一张椅子,把脚放到茶几上。「我想一下。那之后不久,我就和爱咪在一起了,我从交往第一天到离婚前都对她很忠实。之后我有几个亲密的朋友,交往时间从几个月到两年都有,但都不随便。我大部分时间所待的地方都没有狂野的夜生活,除非把四脚动物算进去。就算我回到文明地区,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夜店。」  「对一个成年后大多待在荒野地区的人来说,你还满世故的。」她低声说,突然很不安地意识到这个不协调的细节。她之前早该注意到的,却不怎么警觉,因为知道他的武器放在衣橱的袋子里——而她的并不是。  「因为我说法文、又住高级酒店吗?有时候我必须以天空为屋顶,所以只要可以我就住在这种地方。我喜欢开漂亮的车,因为有时候我不得不骑马——那还要有马可骑。」  「但我想在南美洲法文应该不普遍。」  「你一定很惊讶我是跟一个移居哥伦比亚的法国人学的。好啦,我的西班牙文比法文好,我还会说葡萄牙文和一知半解的德文。」他对她苦笑。「外国佣兵一定要会多国语言。」  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说出自己是佣兵,但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做那个就是类似的工作。想做什么,都可以来找我帮忙达成。他是这么说的,而她当然不会以为他说的是企业购并。她的不安消除了,他当然得要会说几种语言。  「嫁给你一定很悲惨。」她说,想到他的前妻带着两个孩子守在家里,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些什么、会不会回来,或死在某个荒郊野外,甚至找不到尸体。  「谢谢赞美。」他说着开始笑,对她眨眨蓝眸。「但我在的时候可是很好玩的。」  毫无疑问。她冲动地起身坐到他的腿上,一手伸进他的衬衫领子,抱住他的后颈,靠向他。他的皮肤温暖,脖子的肌肉结实。他用左手撑住她的背,右手则立刻开始抚摸她的大腿及臀部。她亲吻他的脸颊下方,双唇感觉到他的胡茬,呼吸着他的气味,混合着男性的味道及他早上用过而遗留下的淡淡刮胡水味。  「为什么?」他问,但没有等她回答就又给她一个缓慢而深入的吻,让她觉得骨头都要融化了。  「因为很好玩。」他抬起头时,她低声说。然后她再次吻他。这次他的唇更加强势,舌头更有侵略性。他的手抚过她的腰,滑进她的上衣,移到她的胸前。她屏着气让他把胸罩往上推,再用手掌覆住赤裸的胸部。他炙热的手贴着她冰凉的皮肤,拇指轻轻按在乳尖上。  她拉开自己的唇,深吸口气,脸贴在他的喉咙,感觉到温暖的喜悦开始绷紧她的腰部。她太久没有感受过欲望,都忘了它会慢慢地扩展,散布到全身,让皮肤异常敏感,让她想要像猫一样磨蹭着他。  她想要他快一点,让尴尬的第一次尽快结束,她才能放松。然而尽管他热爱速度,但今晚他的行程表似乎一点也不赶。他抚弄着她的胸部,让它们敏感得几乎感觉到痛,然后他把胸罩拉回原位,紧紧地抱着她。她知道他已经兴奋了,否则就是他还有备用的枪藏在裤袋里,感觉像是十发型四五口径手枪。但他推开她,亲吻她的鼻尖,说:「不急,我们先吃晚餐,放松一下。等待不会害死我。」  「你不会,但我会。」她回答,坐起身,怒视着他。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有点耐性。你知道有句俗话说:『好事需要等待』吗?我也自创了一句。」  「是吗?怎么说……」  「等待必有好事。」  他需要打屁股,真的。「我会要你把支票兑现。」她说着起身离开他,再拿起客房服务的菜单,丢过去。「点餐。」  他点了龙虾、干贝、一瓶冰镇的薄酒莱(译注:法国Burgundy地区南端Beaujolas地方产的一种红葡萄酒)和苹果派。她则决心要和他一样装平常,便坐下来看书,一边等客房服务送餐来。他翻阅了两份报纸,用手机打到美国,询问出车祸那位朋友的状况没有变化,所以他露出担心的表情。  他并不是无忧无虑,她看着他的脸心想。不管他多常笑或开人玩笑,他的情绪都不只是那样。有时候他也会陷入沉思,脸上及眼里都没了笑意,她也看到过他冷酷、意志坚决的时候。他一定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否则就不会在那个领域成功,但她不知道有人是选择要成为佣兵或是逐渐走上那条路。他显然赚了不少钱,也就是说他对工作很在行。那种亲切、迷人的态度只是部分的他,另一部分则机敏而能致人于死。  过去几年,黎璃一直不想和普通男人建立关系,那种从事普通工作、有普通烦恼的男人。那样的人无法了解她的工作性质及状况,她也担心自己在亲密关系里会压过那样的男人。她必须强势而决断,而且无法像水龙头那般说关就关。但一谈到感情,她不想做主导,而想当个伙伴;但那表示她必须找到一个个性和她一样强烈的人。她在洛克身上感觉到不认为她是威胁的自在与自信。她不用迎合他的自尊或压抑自己的个性以免吓到他。洛克这辈子若曾被吓到,她可能会吓一跳。他可能连小时候都这么胆大包天、四处惹事。  她愈观察就愈尊敬他。她正在迅速而用力地往下掉,而且底下没有安全网。    第二十六章  他们吃过饭,他看了一会儿新闻,黎璃则又看了点书。他的超强耐性足以媲美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但她记得抵着她臀部的勃起,知道实则非然。一个男人要是没有兴趣,绝不会变得那么硬。他是在给她时间放松,不想逼她,他当然知道到最后他们一定会一起上床,那是无可避免的。她也知道,光想就脸红心跳。她只要一看着他就会想到他不久就会一丝不挂,她也会。不久她就会感觉到他在自己体内、不久在体内盘绕的紧张就会得到纾解。  到了十点,她说:「我去冲个澡。」就让他自己看新闻。大理石浴室里的沐浴用品全都是设计师名牌,味道就像天堂。她慢条斯理地洗了头发、刮掉腋毛及腿毛——她从未忘记这个美式习惯——全身涂上香水乳液,才把头发吹干并刷了牙。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觉得自己已经有万全准备后,她穿上旅馆的厚浴袍,系紧腰带,才光着脚走进房间。  「你洗澡真久。」他指控道,关掉电视,站起身。他从她闪亮的头发扫视到脚趾头。「我以为你会穿着睡衣出来,我一直在幻想要帮你脱掉睡衣。」  「我不穿睡衣。」她说着打了个呵欠。  他皱起眉头。「你之前说你穿两件式睡衣。」  「我说谎,我裸睡。」  「你是说你毫无理由就毁了一个完美无害的幻想?」  「那时我穿什么睡觉和你没有关系。」她得意地对他一笑,走向沙发,拿起书坐下,并把脚缩在身下。她很确定她让他觉得好象收到了耶诞礼物——她的确是故意的——因为他不发一语,转身就冲进浴室,大约三十秒后就听到水流声。他急着呢。  看着床头柜的时钟,她帮他计时。他冲澡不到两分钟,然后就听到洗脸盆的拨水声延续了四十七秒钟,又过了二十二秒钟,他就走出浴室,只在腰间绑了条湿毛巾。  黎璃瞪着他刚刮过的下巴。「我无法相信你刮胡子那么快,却没割伤喉咙,真神奇。」  「跟和你上床比起来,切断颈静脉算什么?」他问,同时走向沙发,拉着她的手要她站起身。他关掉灯,拉着她向床走去,同时关掉其它的灯,房间一片昏暗只剩下床头灯。他掀开床罩,转身面向她。  站在床边,他捧起她的脸亲吻。她尝到牙膏味,他在浴室那么短的时间内还刷了牙。她真的很佩服他的敏捷,以那种速度,他没有在刮胡子时割伤喉咙,至少也会不小心用牙刷戳到眼睛。  但尽管他迫不及待,仍不疾不徐地吻她。她用手臂环抱着他,手掌贴在他的背上,感觉那光滑湿润的皮肤及肌肉的收缩。边吻着,他的毛巾掉了,她浴袍的带子也松了。黎璃垂下双臂,让浴袍从肩膀滑下,顺着手臂落在脚边。之后他们之间只剩下叹息及期待,他便关掉最后一盏灯,再让她躺到凉爽的床单上。  他跟着躺到她身边,她伸出手,开始探索他,也让眼睛适应黑暗。她抚过他须曲的胸毛、结实的小腹、光滑的身侧,再让手掌滑上他肌肉纠结的手臂及厚实的肩膀。他也在忙着探索,轻抚她的臀部及大腿,再推着她平躺,一路从她的唇吻到下巴及喉咙,再张开嘴移到她的胸前,终于一颗疼痛的乳头滑进他的嘴里。他缓缓地轻吮,黎璃则轻轻发出喜悦的声音。  「我喜欢这样。」她轻声说,手按在他的脑后,留住他。  「看得出来。」他也同样轻吮过另一颗乳头,让它们湿润而坚硬,像莓果般挺立。  「那你喜欢什么?」她的手轻轻画过他的小腹,只稍稍拂过他绷紧的勃起,便又往上移,搜寻他平坦的乳头,挑弄着让那两个小点突起。  「对。」他粗哑地说。「就是那样。」他颤抖着感觉到一阵快感窜过全身。他毫不含蓄地拉着她的手移到他最渴望的地方。她的手指握住他的男性,他便一颤,它也一颤,在她手中抖动。她尝试想缓缓地抚弄他,手指却几乎握不住,而她体内的肌肉则因为那沉而且厚的感觉而收缩着。  他轻喘了口气,强迫她把手移开。黎璃低声抗议,用另一只手抓住他,才抚摸了几次,他便又抓住那只手。「你最好让我冷静一下,否则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你吹嘘了那么久,竟然只能撑一回合?」她低声说。「我好震惊。」  「妖精。那你呢?」他把她的双手压在头的两侧,身体移到她的身上。「我就陪你玩一回合。」终于、终于,他的身体贴到她的身上了,她的双腿自动分开来环住他,并曲起腿,让大腿可以夹住他的腰侧。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向他敞开,他则放开她的左手,手伸到两人之间,调整他的男性。她身体的入口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她抬起身体迎接,想要感觉第一次肉体深深地贯穿肉体时的感觉,但那压力却开始刺痛,没别的。他稍微退后,又推了一次。这次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因为她的身体仍不愿接纳他。  她困窘地满脸烧红。「对不起。」她对自己的干涩很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很难真正地放松自己,我好象无法停止思考。」  他低声轻笑,呼吸吹在她的头发上。他轻触她的太阳穴。「如果不思考是条件之一,那我也做错了,因为我想我也无法停止思考。我收回。大约有十秒钟,我完全无法思考。」他的唇移到她的耳垂,牙齿轻咬着她。「我才应该道歉,亲爱的,不该这样逼你。」他的口音变重了,西德州腔让他说话更慢。「一个六年没做过爱的女人需要更温柔的爱抚,我却漏掉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步骤。」  「步骤?」他说得好象在操作录像机。她觉得有点受辱,但他正轻咬细吻着她,让她分了心。  「嗯哼。」他现在轻啮着她的脖子,然后移向锁骨。「或者说,地方。例如这个小地方。」他轻咬着连接她脖子及肩膀的韧带,黎璃屏住气,感觉到令人讶异的快感穿过全身。  她抓住他的身侧。「再做一次。」  他乐于听命,又吻又咬着她的脖子,让她在他的身下拱起身,呼吸也急促起来。那轻咬让她兴奋得仿佛就要达到高潮。他不断用力捏着她的乳头,若是不久前她可能会很痛,但现在却让她呻吟着把胸部顶向他的手。  他移向她的身体下方,小指尖探入她的肚脐,轻咬她的腰侧及体部,双手滑到她的身下,很有节奏地搓揉她的臀部。她伸出手想要回报他所给予的喜悦,但他推开它们。「啊哈。」他喘息着粗哑地说。「我只剩下一个步骤,而且也用不着担心了。」  「是什么?」她问,好不容易才说得出连贯的句子。  「呼吸。」  她忍不住了,轻笑出声,他报复地在她的大腿内侧咬了一口,不只立刻让她无法呼吸,也让她的双腿更加敞开。她知道他要做什么,随着他一路往下,她更是期待得要命,但他的舌头第一次舔过她时,快感仍如雷击般穿身而过。她放声大叫,脚跟抵住床垫,拱起背离开床面。他抓住她,拉近她再次深深品尝,用舌头及手指深深探索。那穿透的感觉如此强烈,震撼了她所有的神经末梢,随着每一次缓慢的进出动作带起惊人的小小波浪。  噢,他太棒了。她已准备好,已感觉到双腿间的湿润,他却仿佛只要能亲吻、爱抚她便满足了,让她在床上扭动着乞求他停止,或不要停止。最后她抓住他的耳朵,沙哑地说:「我可以了。」不想让他有一丝怀疑。  他转过头,亲吻她的掌心。「你确定吗?」  她气得在床上坐起来。「要做就做,不做就算了——你要把我逼疯了!」  他笑着推她躺回床上。她还来不及恢复心境,他已压住她,缓慢且坚定地推进她的体内,让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他充满她。她保持着静止,闭上眼睛,努力感受所有快感、压力、热气及重量。  他开始缓缓的前进后退,在她体内转动。她直觉地绷紧身体、收缩体内肌肉想容纳他并控制节奏。他呻吟着停住,粗哑地说:「再做一次。」这次换他身体静止,感觉她从体内裹住他、爱他。不断地收缩然后放松、再收缩,几乎让她达到了高潮——但还不够。  他用手臂勾住她的双腿,高高举起,全面接管。这种姿势让她无法控制他进入的深度,也无法抬起身迎合他的冲刺,只能感觉他长而缓慢的动作逐渐变成固定的节奏。他让自己高高挺起,刚好让她可以感觉到最强烈的摩擦,但过了几分钟,却仍令人沮丧地达不到那一点。黎璃觉得自己像是要分裂了,身体紧绷得几近疯狂。他的手臂开始颤抖,全身也开始颤抖,她几乎快哭了,知道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但她还是到不了。  「我要从后面做。」他低声说着拔出来。她还来不及转身,他已躺在她身边,把她拉到身上仰躺着,让她的头垂在他的左肩上。他炙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边,双手抚过她的胸部,移向她的小腹。他分开她的腿,放在他的身体两侧,再伸手调整他的男性,同时往上推。她呻吟着感觉到他的粗长挤入她的体内,阵阵的摆动让她几乎要达到顶点,但还是差那么一步。没有他覆在身上,她觉得好暴露。冷空气拂过她燥热的身体,双腿敞开、头往后仰,她觉得怪异、混乱而不安。  「嘘,我抱着你。」他低声向她保证,她才知道自己一定发出了惊慌的声音。他的臀部在她底下收缩摇摆,也在她的体内前后移动。这个姿势的拉力更强,更能敏感地感觉到动作。他的右手滑下她的腹部,手指往下伸到她的双腿之间,用两根手指夹住她的女性。他的手指只轻轻夹住她,让她感觉到他上下前后的移动,一阵炙热紧绷的快感在她的体内纠结到令她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发出窒息般的声音,脚跟抵住床垫,颤抖着将臀部往下移动,尽可能地接纳他,再往上挺向令人疯狂的手指。她从头到脚都在摇动,大腿也在颤抖,呼吸只剩下卡在喉间的轻泣。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的喉咙发出一声低喊,全身突然被拋过那一点,无法回头。强烈波动的浪潮从腰间往外扩散,夺走她最后一丝自制力。终于、终于——她到了、它出现了,比她印象中更加强烈,让她看不到一切,只能感觉那股穿身而过的快感,让她筋疲力竭。  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在哭,但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她还在颤抖。全身无力到抬不起手臂来。她也不需要。洛克从她身下滑出来,翻到她身上,又粗鲁地进入她。他的冲刺又猛又快,每次都直顶到底。汗水令他的皮肤濡湿,他也开始颤抖,像她之前一样,每根肌肉都在打颤,同时深深往自己的高潮冲刺着。他的节奏开始乱了、不协调了,从胸膛及喉咙发出长长的低吟,怒吼着挺起腰,在她的体内抖动,并用力抓住她的髋部,在她的皮肤上留下记号,然后他慢慢地往前倾,仍然不断颤动着,闭着双眼,发抖的双臂撑不住,便瘫在她的身上。  他的胸部像风箱般收缩着。不断地喘着气。黎璃自己也在喘气,努力想要移动四肢,心跳得很快,仿佛要昏过去。她连指尖都感觉得到心跳。  她模糊地想着,如果这是她最后一次高潮,至少是世界顶级的。  她终于可以抬起手,虚弱地擦掉脸颊上的泪水。她为什么哭?虽然过程历经一番努力,但最终的结果却很值得。  洛克脸朝下抵在她的左耳旁,呻吟着。「天,我全身上下都感觉到了。」他没有起身离开她,反而趴在那里,愈来愈重。黎璃不在乎,她环抱着他,尽可能紧紧地拥着他。  「我马上就起来。」他口气疲累地保证。  「不用。」黎璃说,但他已经离开她的身上,侧躺着面向她。他一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拉近,抱紧她,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及手臂上。  「第一回合正式结束。」他低声说。  「我收回,我想我承受不了第二回合。」她勉强回答,但他发出平缓低沉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她做了两个深呼吸,让自己跟着他深陷。永恒以来的第一次,她首次感觉到安全,在他紧拥的双臂之中。    第二十七章  黎璃在洛克怀中醒来,感觉是那么地自然。她希望可以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她就永远不会失去那种满足与安全。她不让自己去想今天可能会遭遇的灾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所以没必要担心。如果她运气好,今晚仍会像昨晚一样度过。  她很惊讶自己又醒来做了两次,现在全身酸痛得几乎后悔。几乎。他在两点时扭亮了灯,叫醒她,说他这次想要看着她。因为没有洗澡就睡着了,她觉得一身狼狈很丢脸,但他适时证明除了车子以外,他一点也不挑剔。「性本来就该弄得乱七八糟,」他微笑着把她拖回来,不让她下床去洗澡。「而且是我造成的,我何必在意?」  亮着灯并不会让她感到困扰,但他却知道第一次在黑暗中,她会比较轻松。她三十七岁了,不再青春无敌,但身材保持得不错,体型又天生纤瘦、胸部小,所以尽管有些地方无可避免地开始松软,但还不至于太离谱。而且洛克显然很欣赏她身上的每一吋。  第二次的高潮来得容易多了,仿佛她的身体也恢复了记忆。她不再紧绷或绝望,再加上洛克脸不红气不喘地玩闹,还不断赞美。之后他们一起淋浴,她在被弄湿的床单部分铺了毛巾,他们才又回床上去睡几个小时。  第三次是五点多,持久而缓慢,一点都不赶时间。她只记得之后她躺回床上,熟睡到就算作了梦,她也不记得。阳光从沉重的窗帘边缘泄入,让她搞不清楚时间,但她也不在乎,不想翻身去看时钟。他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爱困的男人又像只会咕哝的大熊,然后拨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颈背。「早。」他低声说,又抱紧她。  「早。」她很喜欢背贴着温暖肌肉的感觉,喜欢他的脚伸到她的小腿之间,以及他沉重的手臂垂放在她的腰际。  「我还是得开菲亚特吗?」他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但这话题对他一定很重要,否则他不会一醒来就想到。  她拍拍他的手臂,很高兴还背对着他,才没让他看到她在偷笑。「不用,你想开什么车都可以。」  「我这么厉害?」他得意地问,清醒多了。  只拍拍手臂不足以赞扬他,所以她伸手拍拍他的臀部。「你很厉害。」她装出平淡无起伏、像机器般单调的声音。「你的技巧很高明,男性也是我看过最大的。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这是录音……」  他翻身平躺,放声大笑。黎璃趁他在笑、来不及报复,滑下床溜进浴室。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柔和的脸。一晚的性爱就让她容光焕发?  不是性爱,她知道,但极度放松的身体却是很棒的附加利益。是洛克本身,他对待她的温柔体贴,以及有人在意她的感觉。那是亲近感、联系感及归属感。几个月来,她一直觉得孤单、遗世独立,看着四周却觉得没有任何东西或人能触动她,被痛苦悲伤的护城河所环绕。是洛克的热心及个性将她拉出了孤独,再次和生命接上了线。  噢,该死,她一定是爱上他了。在现在的情况下,这实在太愚蠢,但她又怎能克制?她需要他的帮助,不能走开;何况她根本不想走开。她想要他能给予的一切及时间。她甚至分不出那个心去想,他会不会永远留下来。因为,永远是什么?对她而言,也许只有今天,或明天。她只能活在当下,那就够了。  因为只有一间浴室,她动作迅速,以便让他进来。浴室里没有她的衣服,浴袍则在床边的地板上,所以她只好光溜溜地进来又出去,无所谓,反正洛克也没穿衣服。她走出浴室,他便起身下床,睡眼迷蒙地看着她迷人的身体,又拉住她,抱着她好一会儿。他早晨的勃起顶着她的小腹,她真希望自己没有全身酸痛。  「要一起淋浴吗?」他抵着她的头顶说。  「我想我最好彻底地泡个澡。」她叹口气说。  他按摩她的臀部,让她踮起脚。「酸痛吗?」  「噢,当然。」  「对不起,我太不体贴了。两次就够了,最后那次我应该让双手安分些。」  「就是因为第三次,你才能免开菲亚特。」她抚过他的肋骨,双手滑到他的背后,指尖戳入他深陷的脊椎。  她感觉到他的唇贴着她的头发移动。「这样的话,你的牺牲算是值得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她也在笑,边用鼻子摩着他的肩膀。「很高兴知道我在你心里的排名这么高。」  他停了一会儿,小心地问:「我现在是不是该说一些甜言蜜语?」  「没错,所以你在浪漫这部分不及格。」  又停了一下,他用勃起顶顶她。「这样算不算?」  「你自己一个人也会这样,不算。」  「一个人它早就消了,是你让它维持上扬。看,我还是很浪漫的。」  他在报复她那个录音的玩笑,但轻颤的肩膀露了馅。她抬头看着忍不住笑意而闪烁的蓝眸,但她禁不住想格格轻笑,便放了他一马。她打了他屁股一下,转身捡起浴袍。「快点,大男孩。你饿了吗?要我叫客房服务吗?」  「我绝对需要咖啡,你也可以叫些食物。」他看了时钟一眼。「反正快十点了。」  这么晚!她很讶异自己睡得那么熟,同时又想起那位电话神秘客。趁洛克在浴室,她查看了昨晚放进充电器的手机。电话有开机,讯号显示收讯很好,所以她不会不小心漏接了电话。她拿起充电器上的手机,放进浴袍口袋。  她联络客房服务,要了牛角面包和果酱,外加咖啡和鲜柳橙汁。洛克没有表示过不喜欢传统法式早餐,所以她就随便点。他对食物的表现也非常世故又有包容性。他还有很多过去的事没告诉她,但她也没对他完全坦白,可能永远也不会。他很健康、很诚实,而且目前是她的,这就够了。  他从浴室探出头来。「你要现在泡澡,让我等食物送来,还是要之后再泡?」  「之后,我不想泡到一半被食物打断。」  「那我先淋浴。」他又消失在浴室里,不久她就听到淋浴的水声。  他才刚出来,食物就到了。他穿着时髦的黑色长裤和简单的白色无领衬衫,袖子卷到肌肉纠结的手臂上。他签了帐单,黎璃则背对着房间,看着窗外,然后他送服务生出去。他一关上门转过身,黎璃的手机就响了。  她深吸口气,从口袋拿出手机。瞄了眼窗口,看到来电号码并未显示。「我想是他。」她说着掀开电话。「哈啰。」她改用法文回答。  「你做好决定了吗?」  听到机器变音的怪声,她对洛克很快地点点头,他则把头贴在她的头旁边。她把电话稍微移离耳朵,让他也听得到。  「我决定了,我接,但有个条件。我们必须先见面。」  对方停了一会儿。「不可能。」  「一定要变成可能。你要求我去冒生命危险,你却什么风险都没有。」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为见面会对任务产生多大的保证。」  他说的没错,但她已经安心了。如果电话是罗德打来的,他会马上同意见面。派别人来见她、用她不认识的人来引她入陷阱是很简单的事。这个人不是罗德,也不是罗德的手下。  她才想要同意他,说不需要见面了,但洛克急忙做手势,用口形说:「见面。」再点点头。他要她坚持会面。  她不知道原因为何,但还是耸耸肩,顺从他。「我要看到你的脸,你认得我,不是吗?」  对方迟疑了,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你知道了我的脸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编造名字,你还是不会知道真相。」  那也没错,她想不出任何合逻辑的理由继续坚持,干脆不照逻辑走。「那是我的事,」她突然说。「答不答应随你。」  她听到他沮丧地深吸口气。「我答应。明天两点皇家皇宫公园前面。戴一条红色围巾,我会去找你。一个人来。」  洛克摇摇头,脸上坚定的表情让黎璃明白这点他绝不让步。  「不行,」她说。「有个朋友会陪我去,他很坚持。我不会伤害你,先生,他只是要确定你不会伤害我。」  那人笑了,电子变声器只传来尖锐粗嘎的声音。「你很难缠。很好,小姐。还有什么条件吗?」  「有,」她说,存心作对。「你也要戴红色围巾。」  他又笑了,挂断电话。黎璃合上电话,叹了口气。「不是罗德。」她多此一举地说。  「应该不是。很好,我们真的可以休息一下了。」  「你为什么也要去?」  「因为不想会面的男人一定有秘密,我不信任他。」他端起咖啡,递给她,再眨眨眼。「猜猜这表示什么?」  黎璃瞪大眼,还在想电话的事,完全搞不清楚其中的意义。「什么?」她困惑地问。  「这表示我们还有今天。」他用自己的咖啡杯轻敲她的示意。「以及今晚。」  他的意思是,他们无事可做,只有彼此。她的嘴角慢慢露出笑容。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帘,看着阳光普照的窗外。「如果你无聊,我们可以去迪斯尼乐园。」她说。她觉得现在她可以承受了,不再去想丽雅的回忆,不再伤心难过。  「你在那里会不穿衣服吗?」他问,啜了口咖啡。  太了解这句话的暗示,她嘟起嘴唇说:「不可能。」  「那我不想离开这个房间。」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是星期六,又是一个凉爽的大晴天,游客与车辆蜂拥而至。洛克原以为这个时节来这里的游客会很少,但显然不是。很多人大概都觉得需要来看看皇家皇宫公园,不然就是有什么庆典。这么多人总要有个理由。  很不幸,公园「前面」实在是太广阔了。这座华丽的大花园有三面围绕着商店、餐厅和艺廊。游客要进公园得要从大广场进去,但里面散布着长条形的石柱。他觉得那是某个艺术家对……某样东西的概念,但却显得现代化而不协调,和十七世纪的建筑完全不搭。那些又长又气派的柱子还挡住了视线。要在廊柱和一大群人里找出一个人,比他的预期更难,而且那群人里有很多好象都戴了红围巾。  总之,他觉得这样接触实在不太高明,但也令人安心得多。若是专家就会选择更好的方式,也就是说和他们交手的是个外行人,很可能是赖氏实验室里突然警觉到苗头不对的员工。他们绝对比他占优势。  黎璃站在洛克身边环顾四周。她戴着墨镜掩住眼睛,还戴了棕色隐形眼镜以防必须拿掉眼镜,也戴了常拿来遮住头发的女用钟形帽。洛克低头看着她,握住她的手,往身边拉。  他认为自己的渴望及需求、喜好和厌恶并不复杂,但黎璃的情况与他对她的感觉绝对称不上单纯。他现在是进退维谷,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轻重缓急,一次处理一件事,并希望事情能解决。当然,黎璃那件事解决不了,而且一想到他不得不做的事,他就觉得心被揪紧了。  真希望可以和法兰谈。法兰还活着,也有意识,但重度昏迷,还待在加护病房。在洛克看来,「有意识」不能正确描述他现在的状况,因为法兰的助理说他听到「握我的手」时会照做,或偶尔张嘴说:「水。」但洛克认为,有意识表示可以和人谈话,进行有理性的思考。法兰还差太远,他的病房里没有电话,就算有,他也无法接电话。  黎璃的事一定有别的解决方法。他很想要和她谈清楚。先让她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再说出整个来龙去脉。事情不一定要按照法兰的命令去处理。  但他没有,因为他非常确定她会有的反应。好的情况,是她会离开他并消失。糟的情况,是她会想要杀他。想到她的过去,再加上她平常已经很谨慎且不信任人,他敢打赌他的下场不会太好。如果她之前不曾被想杀她的爱人背叛,他也许还有机会。她一说出那段往事,他差点要大声呻吟,知道她一定会有很负面的先入之见。那次她是九死一生,当然不可能对他额外开恩,先谈再拿枪。  她的情绪一触即发,他也知道。她已经饱受失落及背叛,几乎完全封闭自我,不愿再承受另一次打击,他心知肚明,是环境逼她找上他,幸好他手脚快,善用机会,尽管她不想和人接触,但其实渴望已久,她的生活中完全没有笑声、欢乐及喜悦。至少他能在短期内给予她这些,那正是她最无法抗拒的。就如他说过的,他是个幸运的混蛋。  过去这几天,她容光焕发,他却伤透了心。他没有自大到以为那是自己超绝的做爱技巧或迷人的个性所造成。那纯粹是和人接触的功效,让她走出了壳,开始欢笑、调情、接受并付出情感。但几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消弭掉数个月或数年来的习惯。她仍然战战兢兢,只要有一丁点背叛的迹象,他在彼此间所建立的信任立刻就荡然无存。  他也是一团糟,因为他和她一样陷进去了。如果他触动了她,那她也触动了他。过去两个晚上和她做爱,真是……该死,他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失去她会让他撕心裂肝,所以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直到不得不失去她。因为如果现在坦承他的真实身分、说他是来追寻她的人,她绝对会认为那是背叛。该死的王八蛋。他还以为自己处理得来,高高兴兴地哄她开心一段时间,却没料到她会变得如此重要。他之前也不知道她的身心饱受创伤。他又笨又傲慢,只用到小脑,却没用大脑思考;现在他和黎璃都要付出代价了。  好吧,他是理当付出代价,但黎璃很无辜。至少她在整件事中是个好人。她或许杀了中情局的情报来源,但那混蛋本来就该死,尤其他还想出那个流感病毒的计划。虽然她一开始不知道,动机只为了复仇,但洛克觉得不需要鸡蛋里挑骨头。而且黎璃后来也不曾放弃,甚至答应上场代打,自愿牺牲来完成她认为正确的事。能择善固执,或有这种道德情操的人已经不多了。  当他领悟到出了什么事,以及如此的被攻其不备,他的胃突然没了底,心也狂跳。「我的天!」他大声说。尽管天气凉爽,他却开始冒汗。  黎璃迷惑地抬头看他。「什么?」  「我爱上你了。」他脱口而出,因为发觉自己的感情,以及隐藏于未来的灾难而感到震惊。他咬着牙、闭紧嘴,以免又不慎失言。他刚才说的话已让他觉得仿佛从悬崖跳下。  她戴着墨镜,所以他看不清楚她的眼睛,但他看得出来她在快速地眨眼睛,双唇微启。「什么?」她重复,但这次声音很轻。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用力拧紧眉头。「我真是烦死这些电话了!」她低语着从口袋里找出电话。  他因为被打断而沮丧,便抓过她的电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低吼着低头看着窗口。一看到号码,他愣住了。他认得这个号码,几天前他才刚打过。搞什么——「这次有号码了。」他以此掩饰失态,然后就掀开电话,厉声说:「什么事?」  「啊……我可能打错电话了。」  「你没打错。」洛克说,听到那平静的声音,因他的猜测获得证实而一肚子火。「你是打来确认会面的?」  对方或许也认出了他的声音,沉默了好一阵子,洛克还以为他挂断电话了。对方终于说:「是的。」  「我就是之前说的那个朋友。」洛克说,希望这个家伙不会拆穿他。他知道洛克是中情局的人,如果他向黎璃问起,一切就完了。  「我不了解。」  对,他不会了解,因为他假设——洛克是来法国解决问题的,也就是「解决」黎璃。但,现在洛克显然和她一起合作。  「你不用了解。」洛克回答。「只要说会面照常进行。」  「是的。我不知道公园会这么……我在中间的水池边,很容易找。」  「我们五分钟内到。」洛克说着合上电话。  黎璃抢回他手里的电话。「你为什么要接电话?」她凶巴巴地问。  「我要他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洛克说。这勉强算是个好理由,也是他唯一想到的理由。「他在公园中央等我们,在水池边。」他抓着她的手臂,走进公园。  她拉开手臂。「等一下。」  他走了一半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怎么了?」他很怕她会坚持讨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根据他的经验,女人都喜欢追根究底,但她的心思却完全不相干。  「我想我们应该维持原来的计划,你躲起来掩护我。罗德很狡猾,也许早就猜到我们会怀疑他会抓住见面的机会。」  那家伙知道他是中情局的人,他能让她单独去赴约吗?当然不能。  「那不是罗德。」他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家伙对这公园不熟。他不知道繁忙的星期六不适合约在公园前面会面。你想罗德会不先查清楚吗?看一下四周,罗德有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绑架一个女人吗?这个人也许是个正派的人。」  「也许,但不能确定。」她指出。  「好,那这么说吧。如果是罗德,多一个人出现会阻止他行动吗?」  「不会,但他若要得手,就一定会引起注意。」  「没错。相信我,我不会拿你的生命或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罗德会选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见面,否则就太笨了。」  她仔细想了想,终于点点头。「你说的对。罗德一点也不笨。」  他和她十指交握,开始移动。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握在手中,他的胃又翻搅了一次,而她的信任则沉重地压着他。天,他该怎么做?  「还有,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她从墨镜上缘看着他。看到是一双棕眸瞪着他,而不是蓝眸,他一愣,仿佛被吸进了另一个宇宙。  他握紧她的手指。「所以?」  「所以……我很高兴。」简单的一句话,却像箭般穿身而过。大部分女人都比男人容易说出「我爱你」,但黎璃不是大部分女人。对她来说,接受及坦承爱情,都得鼓起每一分勇气——而她的勇气是很大的。她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令他更感谦卑,不知如何处理。  他们手牵着手走进巨大的几何图形花园,这里曾属于利希留主教。(译注:Cardinal  Armand  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法国教士与政治家,在路易十三的统治之下与西班牙进行三十年战争,成功地抵挡了西班牙的侵犯。他也经历了多次宫廷阴谋,但都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大池塘就在正中央,里面还有喷水池。附近有很多人,有些人只是在欣赏几个月前会比现在更为绿意盎然的花园。有些则在水池边拍照,好在回家后放进假期的相本中。洛克和黎璃绕着水池走,寻找戴着红围巾的落单男士。  他们一接近,他就站起身。洛克快速地打量他。他是个干净整洁的男人,大约五呎十吋,深色头发及眼睛,瘦削的脸部轮廓明写着「我是法国人」。看到他合身的订制西装,他若不是没带武器,就是像黎璃一样绑在脚踝。他拿着一个公文包,和公园的其它游客显得格格不入。今天是星期六,不是上班时间。他对间谍的技巧所知不多,洛克想,否则他就该懂得做这种事要融入人群,不要显得突出。  联络人的深色眼睛先审视了他的脸,才转向黎璃,然后表情突然软化了。「孟小姐。」他说着,微微鞠躬示意,态度自然而尊敬。没错,那绝对是洛克记忆中的沉静声音。但他不喜欢那家伙看着黎璃的样子,所以便把她往身边拉近些,那是男人对其他男人表示你踩到他私人领域的动作之一。  国际警察组织的家伙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怕他在黎璃面前说溜嘴而无法解释,洛克先说:「我是石洛克。好,你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我的。那你怎么称呼?」  精明的深色眼睛端详着他。这个国际警察的迟疑不是因为他不确定要怎么做,而是因为他在衡量各个角度。显然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洛克有他的手机号码,当然也有办法找出手机所有人的名字。「白乔治。」那人说。他指指公文包。「你们需要的保全系统资料都在里面,但我仔细思考后发现,要偷偷进去在现在也许不太可行。」  洛克快速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得到。幸好那人说话天生就很轻声。「我们该到隐密一点的地方去。」他说。  白乔治也看了看四周,会意地点点头。「很抱歉,」他说。「我对程序不太了解。」  他们走向一排仔细修剪过的树。洛克不喜欢几何图形花园,他天性偏好自然的状况,但公园里到处都有长椅,所以他想天气好的日子这里的景色应该不错。他们找到一张石制长椅,白乔治请黎璃坐下,把公文包放在她的身旁。  洛克突然警觉,上前抓起公文包,推回去给自乔治。「打开。」他命令,语调冷冽而坚硬。公文包要装炸弹很容易。  黎璃站起来,洛克移到她的身前挡住她,同时把手伸进外套里。如果公文包里真的有炸弹,也许他可以成为她的盾牌,但他不认为白乔治自己站得这么近还会引爆炸弹。但如果拿引爆器的不是白乔治,而是在其它地方监视着他们的人?  洛克敏捷的动作及冷酷的表情也让白乔治的脸上闪过警觉。「只是一些文件。」他拿起公文包,打开弹簧钮,再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一叠文件。里面还有一个内袋,他也拉开让洛克检查,然后翻翻那叠文件。「你可以信任我。」他盯着洛克的眼睛,洛克也收到了他的讯息。  他的肩膀开始放松,手也放开了武器。「对不起,我以为你是赖罗德的人。」他说。  黎璃用力打他的背。「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一定会因为他想保护她而生气。她如果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也会站到他身前想保护他,但她跟白乔治都没有受过这种训练,才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洛克在做什么。既然这是她也会做的事,他才不道歉呢!他转头眯着眼瞪她。「怎样?」  她怒视着他,故意走到他的身前,再次坐到长椅上。「请坐,白先生。」她用完美的法文说。  白先生有趣地看了洛克一眼,坐了下来。  「你说现在要偷偷进去不太可行。」黎璃说着提醒他。  「对,加聘的外部保全人员增加了困难度——尤其是晚上,每个入口及走道都增加了守卫。反而白天的保全还少一点,但员工却比较多。」  洛克觉得那很合理。对他们的行动不方便,但很合理。  「我建议让你们在白天进去。」  「你要怎么安排?」洛克问。  「我可以安排赖戴蒙雇用你们,他从瑞士回来帮他的哥哥。你见过他吗,孟小姐?」他问黎璃。  她摇摇头。「没有,他一直在瑞士。我想他是个财务天才什么的。但他为什么要雇用人员?那不是罗德的工作吗?」  「我刚说了,他回来分担行政工作。他希望能请另一家公司来检验保全系统,确定一切都像他们说的那样坚不可破。因为这是要保护实验室,罗德便同意了。」  「罗德知道我的长相。」黎璃指出。「他的手下都知道。」|  「但他不认识石先生,」白乔治说。「而且我相信你的伪装技巧很厉害吧?」  「还好。」黎璃说,很惊讶他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这位戴蒙会雇用我们,什么都不问吗?」洛克怀疑地问。  白乔治淡淡一笑。「我的任务是帮他找人。他信任我,也不会怀疑我的判断。赖戴蒙还会亲自带你们通过保全系统,进入实验室。」他张开双手。「这不是最好的吗?」    第二十九章  「这个工作不容易。」洛克说。为了更隐密,他们三个进了一家小咖啡馆,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喝咖啡,一起看公文包里的文件。他们法文英文并用,发现这样很方便。白乔治用法文说得比较清楚,洛克也听得懂,洛克则说英文。黎璃很自然地依据对象而使用不同语言。「至少要一个星期东西才买得齐。」他又说。  洛克很生气地看到白乔治立刻看向黎璃寻求证实。她耸耸肩说:「对炸药和爆破我一点也不懂,洛克才是专家。」  他没说过自己是专家,但很感谢她的信心。老实说。他的确满懂炸药的。  「你那个戴蒙的故事很不错,」他解释。「但现在我们要谈些细节。根据你的说法,这个戴蒙并不笨……」  「没错,」白乔治低声说。「一点也不笨。」  「……然而罗德可能毫无好奇到连我们的背景都不查吗?」  「不可能,」黎璃苦笑着说。「如果他有时间,还会做很彻底的调查。」  「所以要确定他没有时间。我们第一次进去就要安置炸药,因为可能无法再次进去。戴蒙真的会在罗德有机会调查我们之前,带我们进入实验室吗?他这么信任你吗?」  「没错。」白乔治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会告诉他我已经彻底调查过。」  洛克还想问戴蒙知不知道国际警察不做调查,但忍住没问,因为他会无法跟黎璃解释他如何得知白乔治是国际警察。白乔治不是唯一需要步步为营的人。  「我们需要一辆小货车或厢型车、名片、公司信纸、工作服——所有一个公司该有的东西。厢型车可以放我们要用的一切东西,至少这些蓝图让我了解要安装的区域有多大。我想你并不知道那间实验室在建筑物的哪一区吧?」  白乔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相关的文件放在哪一区。记录可能放在任何一个角落,但也可能有假造的资料,不是吗?」  「现在大都内建备份系统,可能有自动备份,以防记录被毁。所以我们进去后要查清楚。戴蒙可以安排让乔医生带我们参观吗?既然牵涉到他本身工作的保全,他应该会告诉我们备份在哪里,以确定得到妥善的保护。」黎璃说。  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但洛克记得,黎璃长于识人。所以在她面前的他都是真的,只隐瞒了一件事。他不要她发现他有任何虚假。黎璃见过乔医生,知道他的为人。她说他非常以工作为傲,在专业上是个绝对的天才。所以,没错,他也许会说出所有研究资料的保全程度。之前被摧毁过一次,他不会希望事情再发生。  白乔治露出担心的表情。「你会在白天人很多时引爆,还是晚上人少一点再引爆?」  「我们不能冒险等到晚上,让人发现我们安置的包裹。安装后必须尽快引爆。」  「我们可以来个假的炸弹威胁演习,」黎璃建议。「宣布当天的某个时间会有警报响起,人员应快速而冷静地离开。如果有人看到可疑物品,他们也许会以为是演习的工具。其实我们可以把那部分安排在演习里,告诉他们会有假炸药放置在大楼的各处,测试的目的则是要知道工作人员在从事例行工作时是否能发现所有的炸药。他们不需要刻意寻找,只要保持警觉。发现炸药装置的人会有奖金。他们不需要碰触炸药,只要通报位置。」  「把工作人员也纳入计划里?」洛克半闭起眼睛思考着。这个计划会消灭掉很多不确定,因为当他和黎璃藏匿看起来很危险的包裹时,大家不会起疑,乔医生甚至会说出一些藏炸药的好地点。这个计划狡猾又大胆,无从防卫。最大的挑战可能会是黎璃的伪装,不让乔医生认出她。「太邪恶了,我喜欢。我们甚至有借口把炸药运进去,就算被发现了,我们也可以教工作人员认识无色塑料炸药和C-4塑料炸药的样子,以后他们才会认得。」  「你要用塑料炸弹?」白乔治问。  「那最安全……」处理起来最安全。「也最稳定。」洛克不知道会找到哪一种,但无色塑料炸药或C-4塑料炸药的处理方式差不多。两者都很稳定、火力一样强大、也都要用引爆器引爆。这里要取得无色塑料炸药比较快,因为捷克共和国就有生产,但新版炸药放了三年就会失去可塑性,所以如果他只拿得到无色塑料炸药,就得先确定它没有过期。  「安排我们和戴蒙在一星期后见面。」洛克告诉白乔治。「如果需要的东西延误了,我会事先和你联络。」  「你要和他在星期六见面?」  「星期六时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比较少,也会比较好。」  「对,我懂了。我会尽量安排在那天见面。」  「还有一件事。」黎璃说。  「是的,孟小姐?」  「一百万元酬劳,我希望在行动前就汇入我的帐户。毕竟我们需要资金去买材料。」  白乔治一脸震惊。  「美金。」黎璃指明。「之前说定的。」  「是,当然。我会……确定款项的汇入。」  「这是我的帐号和银行。」她写下名字和帐号,交给他。「星期一下午我会查询余额。」  白乔治接下了纸条。洛克觉得他的眼里还是有点呆愣,仿佛他无法相信黎璃会真的要求酬劳,而不是出自善心义务工作。洛克猜想就算要自费行动,她也会做,但既然白乔治要付钱,她不会傻到不接受。  洛克付了咖啡钱,黎璃则把文件整齐地放回公文包。她伸出手和白乔治握手,但那法国人反而把她的手举到唇上一吻。洛克气得伸手把她的手从白乔治的掌握拉走。「放手,她名花有主了。」  「我也是,先生。」白乔治低声说。「但我只是想表达谢意。」  「我很高兴,你去感谢别人吧。」  「我了解。」白乔治说,再次话中有话。  黎璃轻笑着和他一起离开。「法国人本来就会亲手背,他们没有别的意思。」  「才怪。他是个男人,对吧?他一定有别的意思。」  「这是你自己的经验吗?」  「当然。」他握住她的手。「该死的法国人有机会就亲吻,谁知道他吻过什么。」  「我该把手煮一煮,以免沾上细菌吗?」  「倒也不用,但他要是再吻你一次,我会煮了他的嘴。」  她轻笑,靠着他的手臂。她用脸颊轻轻摩挲,让他知道她还满喜欢他闹别扭的。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拥着她往前走。  一个星期!尽管他们会忙一整个星期,洛克觉得仿佛得到了缓刑。他至少可以多拥有黎璃七个晚上。一个星期内,法兰也许会好到可以接电话——只要他的状况不恶化。  「我不会独占那笔钱。」黎璃突然说,把他的注意力猛地拉回。「我会转一半给你。」  「我根本没想到钱。」这话全是真的。他领美国政府的薪水,就算他的行动没有得到认可,他也有钱领。「留着。我还有钱,而且你之前也说过你的存款所剩不多了。」这也是实话。但她能否活着用到那笔存款,还是未知数。  她一定要活下去。他无法忍受别的结果,法兰必须看清其中的道理。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酒店房间,他在桌前坐下,开始研究公文包里的蓝图和线路图,她走到他的身边。白乔治帮了很大的忙,在实验大楼的蓝图上标示出每个房间的功能,所以洛克可以直接挑出他们需要安置炸药的区域。他们不需炸掉整个地方,只要选出一部分。例如,他们不需炸毁浴室或会议室,那只是浪费塑料炸药。洛克只要算出整个区域的面积,就可以计算出需要多少炸药。  黎璃靠在他的背上,双臂随意地环住他,亲吻他的耳后。「我也爱你。」她的语气很严肃。「我想是,但我也很确定。那很可怕,对不对?」  「该死地吓人。」他丢下笔,不再计算房间的面积,反而在椅子里转身,把她拉到腿上。「我原以为我们只会一起开心一阵子,却突然发现我在担心你的早餐够不够营养。你就像隐形轰炸机,我的雷达上连个光点也没有。」他对她皱着眉。  「别看我。」她反驳。「这又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出去处理事情、练练射击,但对方人比我多,你又刚好冲进来。对了,你车开得真好,能让捷豹那样滑动。」  「我好怀念那辆车。」他若有所思地说。「还有,谢谢小姐夸奖。那叫做州警大回转,想要把车掉头,又不想麻烦地停车、倒退时,很好用。」  「我还以为你开奔驰开得很愉快。」  前一天下午,他们还掉了菲亚特,他又选了一辆名车,配有强力引擎的S级奔驰。黎璃其实觉得菲亚特比较舒服,但洛克的自尊显然直接连结到他开的车有几个汽缸,所以她只好让步。其实开菲亚特还满好玩的,但既然是他付的钱,他有权利想开什么车就开什么。她很高兴幸好当时没有劳斯莱斯可租。  「还好。」他说。「没有人比德国人更会造车,但捷豹也很酷,雷诺的操控不错。」  黎璃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从爱情聊到车子去。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紧靠着他。今后他们会往哪里去?在还不确定是否有未来前就先担心,有意义吗?  「留在……」洛克开口道。  「你不必浪费力气。」黎璃打断他。「我不可能留在车上。」  「你会比较安全。」他说,理由非常充分。  「但你不会。」她也有充分的理由反驳。他怒视着她。他讨厌她和他一样有完美的理由。她也怒视着他,模仿他的表情,夸张地扮了个鬼脸。  「我不需要别人掩护我。」  「好,那我也要去,反正没有危险。」  「该死。」他的手抹过脸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至少这辆车是辆真正的车,黑色S级奔驰。眼前这是他唯一的安慰。  这次交易让他不安,像是一只长尾猫进入到处是摇椅的房间。他的颈背有种刺痛的感觉,所有直觉都在对他尖叫说这次会很麻烦。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处理得较好,当作又一次技能的挑战。但一牵涉到黎璃,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花了三天才找到供货商,可以提供他们所需的大量塑料炸药,但那家伙坚持要在巴黎的龙蛇杂处之地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说到龙蛇杂处之地,洛克觉得这里真是地狱。贫民窟就是贫民窟,他也见过很多,但这里有股臭味让他挺直背脊。  供货商的名字好象是伯纳。很常见的名字,可能是真名。洛克虽然怀疑,但他不在乎那家伙是不是用真名。他只想确定那些塑料炸药可以用,付了钱,然后全身而退。有些没天良的家伙是靠重复出售同一批货来维生,他们只要杀了买家,留下货物,拿走现金。  当然买家也有可能是心怀诡计而来:杀了卖家,留下现金,带走货物。双方都有大笔利益牵扯在内。也就是说,这个伯纳可能和洛克一样机警。那不太妙。  「我若留在车里,就不能掩护你。」黎璃说着,用遮阳板的镜子尽可能检查她现在的样子。她又伪装了。今晚,她穿了一身黑,松垮的黑色皮夹克掩饰了瘦长但绝对女性化的身材。她没有穿平常的时髦靴子,反而换了双两吋高的摩托车皮靴,可以让她更高,也宽松到看不出她的脚有多大。她在特殊用品店买到了肤色乳胶,试着加强她下巴及眉头的线条,变得较男性化。她还戴了棕色隐形眼镜,金发则完全盖在拉低到眉头的黑色针织帽里。她还画黑眉毛,配合她贴在鼻子下的中型假胡须。  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是放声大笑,但现在唯一的灯光只剩仪表板的灯,她的打扮就更逼真了,样子有点吓人又男性化。她原想要修剪睫毛,以免在上了深色睫毛膏后显得太女性化,但洛克阻止了她。要是有人近到能注意她的睫毛,他们就有麻烦了。  她把手枪握在手里,等到要用时再从靴子或口袋里拿出来就太慢了。  想到她会走出车门,洛克冷汗直冒。要是照他的意思,他会要她穿上防弹衣,自己也许会穿上防弹背心。很不幸,在争论她是该跟他来或留在酒店时,他输了;现在坚持要她留在车子里时又输了。最近好象每次和她争论都会输,却又一筹莫展。他想过把她绑在酒店的床上,但最后他还是得松开她——这位可是孟黎璃,不是出来度假的足球妈妈。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一定是让他很痛苦。  今天一道冷锋通过,原本凉爽的天气变得阴郁,天黑后更是寒冷。然而洛克还是稍微摇下车窗,若有车子接近才听得到。他还把车外的后视镜调低,以防有人偷偷从下方靠近。其它区域,他和黎璃只好多注意。他唯一没有防范的地方是车的上面,但因为他把车停在离废弃大楼有点距离的地方,没有人可以跳那么远。  他关掉大灯,车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然后他伸手握住黎璃的手。她戴着手套,因为她的手也会让人发现她是女人——她若要用男人的身分进入实验室,他们也得解决这个问题。他握握她的手指。她镇定得像块石头,一点也不紧张。说到这个,如果他真需要掩护,他的确宁可是她而不是别人。  一辆车转过街角而来,缓缓接近他们。大灯亮得刺眼,还听到熟悉的高频尖叫声。伯纳那个王八蛋开着一辆菲亚特。洛克立刻启动引擎,也扭亮大灯。如果伯纳不想让他们知道车上有谁陪他来,洛克也懂得回敬。  因为他也关掉了车内灯,所以黎璃可以偷偷打开车门从门缝溜出去。她是用滑的,不像平常那样走出车外。因为他用大灯让菲亚特车里的人看不到这边的微小动作,也看不到她离开车子,蹲着移向车后。  洛克滑到方向盘底下,让方向盘的圈圈可以挡住对着他眼睛直射的大灯的部分上缘。因为光线稍不刺眼,他看到菲亚特里有三颗头。  菲亚特继续移近,直到二十英呎外才停下来。想看看能不能让伯纳照做,他便关掉奔驰的远灯。刺眼的灯光是有作用的,但那功用已经结束。几秒后,菲亚特的灯也调暗了。  好,感谢老天。至少他们现在不会全都看不见。他看了看后视镜,但看不到黎璃的身影。  菲亚特的乘客座车门打开,一个短发而高壮的男人下了车。「你是谁?」  洛克走出奔驰,左手拿着白乔治的公文包。他不喜欢没有引擎挡在前面做掩护,但又欣慰地想到另一个家伙也只有一扇车门可以挡住子弹——双方差不多。子弹打穿车门就像热刀切过奶油,一辆汽车挡得住子弹的地方,只有引擎。「我是洛克。你是谁?」  「伯纳。」  洛克说:「我带了钱。」  伯纳说:「我带了货。」  天,洛克差点想翻白眼。他们的对话好象一部烂间谍电影。  他把武器放在皮外套内的肩袋,以便让右手空着。但他一直密切注意着菲亚特里的另两个人。伯纳的手上没有武器,但洛克非常确定车里那两个一定有。  伯纳手上什么都没有。「货在哪里?」洛克问。  「在车里。」  「拿出来。」  伯纳转身到车后打开一扇车门,拉出一个鼓鼓的运动员行李袋。除非洛克亲自看到,他不会相信袋子里面装满塑料炸药。  「打开袋子。」他指示。  伯纳咕哝着把袋子放到地上,拉开拉链。两辆车的大灯照在包着玻璃纸、像砖块般的东西上。「拿一个出来,」洛克说。「从最底下,谢谢。然后打开。」  伯纳发出不耐的声音,但还是伸手到袋子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个砖状物,再撕开玻璃纸的包装。  「捏下一个角,用手指揉一揉。」洛克指示。  「这是新的。」伯纳生气地说。  「我并不知道,不是吗?」  又一个不耐的声音。伯纳撕下砖状塑料炸药的一角,揉成一颗小球。「喏,你看?延展性还很好。」  「很好,我很感激你的诚实。」洛克口气讽刺地说。他打开公文包,露出里面的钱。照指示,美金八千元。为什么没有人要收欧元?他合上公文包,扣好。  伯纳把塑料球粘回原来的砖状物,丢回行李袋,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谢谢你,先生。我现在会接过钱,只要你够小心,一切都会很顺利……」  「先生。」那是黎璃的声音,低到只有他和伯纳听得到。「看下面。」  突然听到有另一个声音,他僵住,往下看,但除了奔驰的大灯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不到我,对吧?」黎璃的声音很低,要不是他早知道她是女人,洛克也认不出来。「但我看得到你。从这个角度,恐怕我只能选择射穿你的睪丸。当然,子弹会往上冲,撕裂你的膀恍、大肠和部分的小肠。你也许不会死,问题是,你喜欢这样活着吗?」  「你们要什么?」伯纳粗哑地问,心知肚明。  「只要货。」洛克说,觉得他自己的声音也很粗哑。黎璃的恐吓让他全身发冷。「钱是你的。我们不想骗人,也不想被骗。冷静点,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你叫司机把车开走,但你要走在旁边。车子到街角前不准上车。懂了吗?」  只要伯纳不上车,就是很明显的目标。黎璃还在车子底下,伯纳在车子旁走,司机就不会回来撞奔驰。奔驰车虽然重,但菲亚特若用力撞,还是会让它滑开,危害到车下的黎璃。  伯纳小心翼翼地接近。「什么都别做!」他提高声音让菲亚特里的同伴也听到。  洛克用左手递出公文包,伯纳也用左手递出行李袋。洛克放开公文包,有一瞬间,伯纳同时拿着公文包和袋子,但洛克的左手立刻抓住行李袋的提带,接过袋子。他的右手则放进外套里。  伯纳后退,抓着公文包。「我们都遵守了协议,」他咕哝着。「不需要惊慌。」  「我没有惊慌。」洛克平静地说。「但你的车子没有后退,所以可能会有疯狂攻击。」  「白痴!」伯纳凶狠地说,不知道是骂司机或洛克。「退到街角,慢慢开。别开枪。」他可能在想象有颗子弹射进他的裤档。  「黎璃。」洛克低声说。「从车底出来,立刻!」  「我已经出来了。」她站在车子的另一边说,同时打开车门上车。  可恶,她没有等伯纳照他的话去做,但哪个男人敢不在意那样的威胁?洛克把行李袋丢到她膝上,然后迅速上车,换到倒车档。让车子急速回转,再发出轮胎磨擦声加速。他们身后传来甩上车门的声音,然后是菲亚特引擎加速时的高频呻吟声,开始追上来。洛克觉得那声音像是缝衣机,接着又听到车后有尖锐的啪嗒声。  「那混蛋对我们开枪!」洛克厉声说。如果又再被迫换车,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没关系。」黎璃说,摇下车窗,跪坐起来。「我会反击。」从移动的车子上射击一个移动的物品比较像是乞求奇迹,而不是靠真材实料,但她半探出车窗外,尽可能稳住自己,小心而稳定地射出子弹。后方的菲亚特疯狂地打滑才又恢复平稳,这表示她至少射中了一个挡风玻璃。  洛克把油门踩到了底,发挥所有马力。菲亚特很快就落后了,洛克则窃笑着想象他们疯狂地踩着油门,膝盖不停地上下抖动。  「什么事这么好笑?」黎璃问。  「如果我还是开那辆缝衣机,我们就逃不掉了。」    第三十章  「你把我吓得半死。」洛克生气地说,脱掉皮外套丢到床上,再拿掉枪套。  「为什么?」黎璃温和地问。每次看到他的皮外套她都会有股冲动,她终于忍不住拿起外套,抚摸光滑柔软的皮面,然后穿上。衣服当然太大,垂挂在她的肩上,袖子比她的手长很多,但仍因他的体温而温暖。皮革的感觉真好,让她想要发出舒服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他问,分了神。  「试穿你的外套。」她回答,一脸废话的表情。不然她像是在做什么?  「怎么可能合身?」  「当然不合,我只是想感觉一下。」她把衣服的前襟拉在一起,走到镜子前面,然后笑看着镜子里的她。她还粘着胡子,穿着黑色外出服,针织帽盖住她的头发。她看起来就像个街头庞克和卓别林的综合体。  她小心地拆下胡子和乳胶,拿掉针织帽,再用手把头发梳开。她还是觉得像个小丑,所以她脱掉外套丢回床上,坐下来开始脱靴子。  「我为什么吓到你?」她问,又回到他之前的话题。  「不是你吓到我,是我替你害怕。你告诉伯纳要射他哪里时,我也心惊胆战,但我想每个男人都会有那种反应。反正把他吓呆了。天,黎璃,要是你在车底时菲亚特真的撞上来,怎么办?你知道那有……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她又露出废话的表情。她脱到只剩下内衣裤,随即解开纽扣丢在床上,再拉下内裤。脱完衣服,她又拿起他的外套穿上,再走回到镜子前面。  这样好看多了。外套仍然太大,但她的头发蓬松还光着双脚,所以现在的样子很性感。她把手放进口袋、拱起肩,扭头看看背后。「我喜欢这件外套。」她低声说,撩起衣摆,刚好可以看到臀部的下方。她觉得呼吸困难还有点太热,仿佛有人把房间的温度调高了。她把衣摆撩得更高。  「那就送给你。」他粗哑地说,双眼闪闪发亮。他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抓住她的臀部。「只是穿它的时候不准穿别的衣服。」  「好严格的规定。」她忍不住想喘气,乳头硬得发痛,他却连碰都还没碰。这股浓烈的欲望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只觉得仿佛他再不进入她,她就要死了。  「要不要随你。」他炙热的手掌揉捏着她浑圆的臀。  「那好吧,我要了。」她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抚摸着袖子。「你的条件都很硬。」  「我很硬的可不只那个。」他低声说,伸手拉开他的长裤拉链。「弯腰。」  她已经全身发软,体内的肌肉也因为狂猛的欲望而强烈收缩,便弯下腰,双手撑在墙上,踮起脚尖,他则曲起膝盖微蹲。她屏着气让他把巨大的男性送入体内,再稳定地往前深深推进。他抓住她的髋部固定住她,同时后退再次冲刺。  她的脚几乎离地,头也撞到墙上。他诅咒一声,就一手环住她的腰,抱着她转过身,移到床边。他没有退出来,也没有改变原来的姿势,只是让她伏在床上,开始抽动。  通常她需要直接的刺激才能达到高潮,但她早就准备好要接纳他,光是那些深长的摩擦撞击就够了。因为肾上腺素和皮革贴着皮肤的感觉,再加上她全身赤裸只穿着他的外套,他却还衣着整齐,以及原始的姿势,让她的反应一飞冲天。她并拢双腿,用力裹住他,感觉他抵撞着她的体内深处,她就爆发了。她忍住一声叫喊,把脸埋进床里,双手抓紧床单,感觉释放的痉挛震颤了全身的肌肉。  洛克靠在她的身上,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边,用力往前冲刺,每一次都让她全身颤动。他发出粗嘎的声音,男性再度膨胀。便开始快速抽动,拱起背,开始达到高潮,并用力抓着她的臀部,贴着她转动。  五分钟后,他们才勉强能移动。「别动。」他粗声说,后退并掀起皮外套,以便看着她的臀部。他呻吟着边颤抖。「噢,没错,我想我发现恋物癖了。」  「我还是你?」她勉强出声,仍然觉得体内有许多小闪电。她想他也是,因为他并没有软掉很多。  「天,谁在乎?」他呼了口气,用力抓住她的臀部,分开双臀,两根拇指往下画,一直来到她敏感的肌肉紧紧包围住他勃起的地方。  他的按摩让她全身愉快地绷紧,又慢慢地因为他抚慰的指尖而放松。「这样好堕落。」她困倦地低语。「我们今晚遭到枪击,应该要生气,而不是兴奋。」  「肾上腺素会对身体造成有趣的影响,总要想办法消耗掉。但如果你的反应是这样,下次我自己开枪射你。」  她笑到发抖,他滑了出去。他呻吟着站起身,开始脱衣服。「来吧,我们洗个战斗澡,我弄出了一身汗。」  她脱掉皮外套,和他进入浴室。她很想在浴缸里好好泡个澡,但又怕自己睡着,所以只淋浴。洗完澡,她穿上干净的内裤、他的一件衬衫和一双袜子以防脚会冷。房间很乱,到处散落着衣服,但她不太想收拾,而他除了挂好皮外套——他一定要顾好那件外套——显然也不想整理。他只套上一件长裤就打开行李袋,开始测试一块块的无色塑料炸药。  他把还能用的放在一边,不能用的放在另一边。等到行李袋都空了,只有五块过期不能用。「还好。」他说。「能用的部分还够。一定会有一些坏掉,只是以防万一。」他开始把可用的那些放回行李袋中。  黎璃用脚趾推推过期的。「这些要怎么处理?」  「丢到垃圾桶当然不是明智的作法。据我所知,处理塑料炸药的唯一方法是烧掉或炸掉,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必须把一些引爆,就算它们不会爆炸也会烧掉。」他拿出一把瑞士刀——有刀子、钳子、小锯子和一些她不认识的工具全集合在一起,而且所有航空公司都禁止它上飞机的——他用刀子在过期的炸药上作记号,以免和其它的混淆。然后放回袋子里,再把袋子收到衣橱最上面的一层。  「希望这酒店够高级,服务生不会东摸西摸。」他打着呵欠。「我想睡了,你呢?」  黎璃洗完澡就困了,他一打呵欠,她也跟着打。「快睡着了。我们的下一步是什么?」  「遥控的引爆器。我们必须要到达安全距离才能引爆,在实验室里拉上数百码引信会让人怀疑。我们一拿到这些东西,就可以开始准备接口设备:名片、工作服、厢型车等。这些不难找到,厢型车旁的磁性招牌也可以订做。」  「那今晚没别的事了。」她又打了个呵欠。「我绝对想睡觉了。」肾上腺素已经消失,激烈的性爱也让她放松,感觉仿佛骨头都软掉了。她转身向床走去,让他去关灯。她累到脱了袜子就倒在床上。  她模糊地感觉到他剥掉她穿的衬衫,再脱掉她的内裤。就算穿着衣服她也能睡,但她喜欢赤裸地睡在他的怀里。他上床时,她叹口气缩到他身边,一手放在他的胸前。「爱你。」她低语。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我也爱你。」她感觉到他的嘴唇拂过她的太阳穴,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洛克却久久不能入眠,紧抱着她,瞪视着黑暗。  星期六登陆作战日,黎璃花了很多时间在镜子前化妆。她一定要尽可能做好伪装,否则就毁了。只要乔医生认出她,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她只能选择剪短头发并染色,或是再买一顶假发。她不介意染头发,但除非无法可想,她才会把头发剪得跟男人一样短。幸好巴黎买得到很好的假发,她买了一顶略长的男性假发。她不想用扮莫丹妮时的棕发,或是原本的金发,所以只剩下黑发及红发。她选了黑发,因为它比红发普遍。实际上,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黑发。戴上假发后她又戴上一顶棒球帽,上面的缩写是洛克想出来那家虚构保全公司的名字,石氏保全公司,SSC。他还是用美国名字,因为也根本无法让人相信他不是美国人。  她还用了电影化妆常用的乳胶。她绝对不是个技巧高超的化妆师,但也没有长年练习的机会。她打算把下巴加宽一点,垫高鼻梁变成古典的罗马鼻以掩饰她的鹰勾鼻——那和她的眼睛颜色一样特别,这是唯一能改变侧面轮廓的方法——加深眉毛及睫毛,再用胡髭遮掩丰厚的上唇。她决定不要垫高眉骨,因为她一定弄不好,每次都变得好象尼安德塔人(译注:尼安德塔人(Neanderthal)曾被认为是最古老的人类化石之一。学术界对此几十年来争论不休,一派支持者认为它是早期人类的一支,另一派学者则认为它只是一个独立的灵长类物种。)深红色的隐形眼镜——比扮莫丹妮时戴的淡棕色还要深——再加上金属框眼镜,脸部伪装就完成了。遮盖乳胶的粉底颜色要和她的肤色一样,还得要上得很有技巧,因为她不希望有人注意到她有化妆。  她甚至用乳胶盖住耳垂上的小耳洞。有些男人也许会穿一个耳洞,甚至会戴耳环去工作,但大部分的男人不会穿两个耳洞。也许有些人会,但她不想太另类而引起注意。  十二月的第一波冷锋还在,真是太幸运了。为了掩饰身材,她在胸前缠上宽幅的弹性绷带。她穿的深蓝色工作服很宽松,可以遮住臀部的曲线。既然天冷,她可以在工作服外面加穿一件轻型铺棉背心,就完全看不出身材了。加了后跟的厚底工作鞋让她长高三英吋。  问题是她的手。她没有搽指甲油,指甲也剪得很短,但她的手指瘦长,绝对很女性化。因为天气冷,她在室外时可以戴手套,但在室内呢?她要帮洛克安置炸药,不能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她只好用蓝色眼影在手背上描出血管,让血管突出,再把两根手指缠上塑料绷带来加强效果,让人觉得她因为用手工作所以常有割伤。  至少她不太需要说话。洛克是发言人,她只是员工。她可以把声音压到很低,但很难持久。她不得不说话时,为了要让声音粗哑,必须强迫自己一直咳嗽来刺激喉咙。  洛克当然觉得她低哑的声音很性感。她开始觉得就算她打喷嚏,他都会觉得性感。过去一周半他和她做爱频繁,让她怀疑他谎报年龄,实际上只有二十二岁,只是有些少年白。她不是不喜欢他的渴望,老实说,她就像久旱逢甘霖的植物般沉溺其中。  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只像兔宝宝那样玩。洛克若不是很有能在城市里找到黑道份子的天分,就是他有一些很有问题的朋友。黎璃——当然有变装——一直忙着处理他们所需的接口设备。像是寻找符合他们需求的厢型车、订做两块磁性招牌、印名片和「石氏保全公司」的正式技术检查表,弄到写字板、各种工具、两套工作服及靴子。同时洛克也在联络一些很可怕的人物,购买他们所需要的引爆器。  他原想自己制造遥控器,还说那很容易,只要有遥控玩具上的摇控系统——像是遥控汽车或飞机,好的玩具店或电子器材店都买得到——但又觉得用订制的遥控器会比较专业,所以他很不情愿地付了钱,还抱怨了好几天。  然后根据蓝图上的资料,他开始决定要用多少炸药,威力该有多大。黎璃从未真正从数学角度考虑过爆破工作,但她知道。艾瑞很引以为傲的,就是能正确计算出工作时需要多少炸药。洛克也全部解释了一遍,说出一大串数字,仿佛那是常识。多少无色塑料炸药会造成多大损害。他有时说塑料炸药,有时说无色塑料炸药,但她一问,他又说它们并不完全一样。C-4、塑料炸药和无色塑料炸药全都是同一类型的炸药,但塑料炸药是比较常用的词,泛指所有塑料炸药,但并不正确。黎璃讨厌弄错细节,因为她的生命常常得依靠正确的细节,所以坚持他想说无色塑料炸药就说无色塑料炸药。他翻个白眼,但顺着她。  他花了数小时教她要如何及在哪里安置炸药并设定引爆器。引爆器还算简单,但他很讲究炸药的位置。他把地点编上号码,然后分好炸药,再贴上号码,对应要安置的地点。他们一直研究,直到两个人都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出每个地点及它的号码。记住蓝图后他们开车到乡间。他画出距离,让两人实际感受那栋大楼的空间,以及要花多久才能完成工作。  好消息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大楼,坏消息是,据他们发现,到达后要安装所有的炸药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更久。他们待得愈久,愈可能被发现。洛克很安全,但黎璃很危险,尤其万一罗德突然出现。戴蒙会告诉罗德「保全专家」在实验室里检测设备,他有可能感到好奇。如果他真的出现了,洛克要负责去招呼他,黎璃则到别的地方忙碌,只希望罗德不要坚持会见另一位「专家」。  乔医生是另一个潜在的危险,他可能会认出黎璃。同样地,她会尽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但那比较困难。毕竟实验室由他负责,他的工作又是他的骄傲及乐趣。他会很有兴趣聆听洛克对大楼里保全设备的意见。既然洛克是石氏保全的假老板,他会比黎璃更引他注意,但她无法完全逃避。  他们也都没忘记今天是乔医生在世上的最后一天。黎璃记得她生病时他对她很亲切,但同时也知道他是邪恶计划的核心。只要乔文森活着,把病毒改变成能由人类互相传染的知识就可能被用来制造大规模的流行病。就算不是禽流感也会有别的。病毒没有他的帮助就很可怕了,随时都可能有大规模的流行病。她绝对不会让人故意放出病毒,并藉此大捞一笔。  他们计划在安置好炸药后,再做一个炸弹威胁演习,计算所有人离开大楼要多久时间。等到大家都离开后,洛克会引爆炸弹,同一时间,黎璃则解决乔医生。枪声及爆炸的火势势必引起恐慌与混乱,甚至有人受伤。他们应在引爆前戴上耳塞,确实站在有掩护的地方,再趁混乱之际坐上厢型车离开——希望如此。没有一件事可以轻忽。  豪华酒店实在不是准备炸药的好地方。每天房务人员来之前,他们必须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炸药做好后,又不想把炸药放在厢型车里,怕有人偷车。万一让一些庞克族拿到这么多无色塑料炸药,情况会不可收拾。  「你准备好了吗,查理?」洛克问。傅查理是他们帮黎璃选的名字。洛克喜欢这个名字,私下也常这样叫。  「我想最多也只能这样了。」她说着,站起来离开化妆镜,穿着厚重的工作靴在他面前尽可能转了一圈。「我的样子还可以吗?」  「看你怎么定义『还可以』?」他说。「至少我不会想约你出去。」  「那就可以了。」她满意地说。  他笑了。「我甚至不想吻你,那个胡须让我害怕。」他刚装好炸药,有的放在行李袋,有的放在箱子里。引爆器放在另一个箱子,他还谨慎地拿掉了遥控器的电池。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工作服,左胸前的口袋绣着石氏保全,但他底下穿了件白衬衫,还打了领带,暗示他是老板,让人只注意到他。工作服的拉链没有全拉上,露出领带,但又够宽松,可以遮掩枪套的线条。她还是把枪放在熟悉的脚踝枪套里,虽然工作靴让她比平常更难拿到枪,但他们又不是参加拔枪比赛。而且到时候,只要事情顺利,她会有足够的时间拿出武器。  他拿起行李袋及装炸药的箱子,她则抱着装引爆器的箱子。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但他们没有说话,或是再次讨论计划。各自的工作都早已了然于胸。  「你开车。」他们走到厢型车时,洛克说,从口袋拿出钥匙丢给她。  她扬起眉毛。「你信任我的开车技术吗?」  「第一:我是老板,我只下命令,不开车。第二:开厢型车根本不好玩。」  「我想也是。」她嘲弄地说。厢型车的操控就和搁浅的鲸鱼一样灵活,所以洛克才会愿意交出钥匙。  他们预定下午三点和赖戴蒙在大楼前会面。洛克选这个时间是因为到了下午,大部分人都累了,不像早上那样警觉。他们到达大楼旁时,黎璃忍不住看着两个星期前发生过枪战的小公园。新闻提过那次事件,但因为没有人死亡,隔天就完全被遗忘了。虽然是周末,但天气很冷,所以公园人不多,只有几个不怕冷的人在遛狗。她很高兴。附近人愈少愈好。  他们一靠近大门就有两个警卫等着,她又咳了几次让声音沙哑。警卫举起手,她慢慢停下车,然后摇下车窗。一阵刺骨寒风让她庆幸自己穿了背心。「石洛克先生来见赖先生。」她还没问,洛克就拿出他的国际驾照交给警卫检查。她找出新的假驾照,也交了出去。  「傅查理。」警卫说,念出驾照上的名字。他们又检查一份名单,她看到上面只有两个名字,所以没有花太多时间。  「到左边的主要入口。」警卫指示,把驾照还给他们。「车子停在访客位子上。我会打电话给赖先生,通知他你们到了。门旁边有个按钮,压一下,里面的人会让你们进去。」  黎璃点点头,把驾照放回口袋,摇起厢型车的车窗,挡住冷空气。她又咳了几次,因为她觉得跟警卫说话时声音不够低沉。她愈咳声音就愈糟,而且已经有点痛了,所以她得要小心,也别咳得太过火。  两个男人从门口走出来,其中一位是乔医生。「左边的是乔医生。」她对洛克说。「另一位一定是赖戴蒙。」  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很像,但如果罗德是个好看的男人,赖戴蒙就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但一点也不女性化。他的样子很古典,包括浓密的黑发及橄榄色的光滑皮肤。他高大而整洁,穿着优雅而稍宽的炭灰色双排钮西装,只有意大利人能把西装穿得那么帅。乔医生笑着欢迎他们,但戴蒙一脸冷漠近乎严厉的表情。  「事情不太对。」黎璃低声说。  「为什么?」洛克问。  「既然是戴蒙坚持请我们来的,他不该一脸瘟疫将要来临的样子。」  「比喻得很好。」他观察着。「没错,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医生笑着,但戴蒙没有。也许他不是喜欢笑的人。」  有时候最简单的解释也是最好的,但黎璃摆脱不掉那隐隐约约的不安。她把车停在适当的停车位,尽量不要明目张胆地观察那两个男人。  洛克没有等她。他下了厢型车,自信地走向入口,很快地和两位男士握了手。他的态度全变了,黎璃发现,平常懒散的步伐变成「别挡路」的急行。身体语言全部有了微妙的改变,化身为一个积极、毫无废话的精明生意人。  依照计划,她下了车,走到厢型车后方,打开车门,拿出两块写字板,上面有一大叠印刷表格,再加上两个电路测试器。这对他们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但洛克觉得那样比较可以唬人。他们也许真会测试一、两个电路。假装他们有在做事。  拿起这些用具,她留意着手势要和男人一样,而不是像女人那样把写字板抱在胸前,才走近三个男人。「我的助理傅查理。」洛克说着指指她。「赖戴蒙,乔医生。医生答应要带我们参观,说明大楼里的保全设备,以节省时间。」  她的双手都拿着东西,无法握手,所以双方点头为礼。乔医生仍然轻松而亲切,但戴蒙的表情却愈来愈严厉,黎璃的不安也逐渐升高。为什么戴蒙的态度仿佛这次「检测」完全不是出自他的主意?  该死。这一切会是精心安排、只为了引她出现的陷阱吗?让她进入私人建筑物。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罗德真的比她想象中更狡猾吗?她得承认果真如此,他只要完全仿照她的方法,忍住前几次机会不抓住她,便能诱她入瓮。在街上抓她会引起注意,但罗德在警方也有影响力,可以压下来。但他只要以耐心引诱她到没人会注意的地方,又何必滥用关系?在她看来,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员工,停车场的车也只是装饰用的。  要是她计算错误,不只会丢了自己的命,也会害洛克丧命。她想起过去的笑声及对生命的热情都会被扼杀,心就凉了。世界上若没有了洛克会变得更黑暗。要是他因为她而出了什么事……  但戴蒙转过身,乔医生则轻斥他因为未婚妻取消预定的来访而心情不好。「也许你该去找她。」医生取笑着拍拍戴蒙的背。「女人都喜欢我们男人为她们奔波忙碌。」  「也许明天吧。」戴蒙说,耸耸肩,表情有点尴尬。  黎璃放心了。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戴蒙只是因为女朋友没来心情不佳。  乔医生在门边的键盘上按了一连串的号码,门哔一声打开。「以前每个人都有一张卡片,可以刷过扫描仪。但很多人一直弄丢卡片,保全公司决定键盘会比较安全。」他说着走进门内,他们也跟着进去。  「没错。」洛克说。「先决条件是,不能把入口密码告诉没有权利进来的人。但是,我才抵达两分钟,我已经可以告诉你,门口的密码是六九八三一五。你在输入号码时没有用身体挡住键盘。更糟的是键盘会发出声音,我听得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数字录音机。「你一开始按我就录音了,以防万一。」他按下播放键,就听到六个不同音调的哔声。「有了这个,就算不知道密码也可以开门。」  乔医生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向你保证,我平常没这么粗心。我只是觉得不需要过度防范你们。」  「你应该要防范所有的人。」洛克回答,真的很投入他的角色。「还有键盘也要换成无声的,那是真正的弱点。」  「好,我知道。」乔医生从实验服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写。「我会立刻更换。」  「好。参观完后,如果可以,我想做两个活动。我的助理和我会安置一些假炸药在大楼各处,我们想藉此了解这里的员工要花多久才会发现可疑物品。如果没有人注意到,我想宣布我们做了什么,并请他们看看四周,把他们发现的任何不寻常物向你通报。这样可以提高他们的警觉心,首先要知道那些包裹是在无人注意时放置的,再实际教导他们要到哪里去找什么。最后,我想做一次炸弹威胁演习,计算所有人离开大楼所需的时间,了解他们逃生的路线,以及可能的替换路线。其实你们的员工都在时做比较好,但因为我们只有今天,所以只好尽量了。」  黎璃很讶异,洛克演得很好。不只如此,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小录音机。他一定是在去买其它必须的电子器材时买的。  「当然,太好了。」乔医生说。「现在,麻烦你们跟我来,好吗?」  黎璃惊慌地发现戴蒙落后到她的旁边,洛克和乔医生走在一起。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和人一对一谈话。因为她的双手都拿了东西,不能遮住嘴,便把头转向肩膀,咳了两声。  洛克回头看她。「查理,你咳得很严重。该吃点药了。」  「晚一点。」她粗哑地说,又突然咳了一声。  「你生病了?」戴蒙礼貌地问。  「只是咳嗽,先生。」  「也许你该戴口罩。乔医生研究的是感冒病毒,生了病的人更容易感染。」  乔医生回头担心地说:「不用,不用,我们不进实验室。」  「你的员工常因为他们研究的病毒及细菌而生病吗?」洛克问。  「当然难免——而且多到无法记录。但我正在努力研发一种恶性病毒的疫苗,生病的人一定不能进入那间实验室,而且我严格指示要戴口罩和手套。」  很高兴这位医生很小心,在研发出可赚取数百万的疫苗前,不让病毒散布到平常人身上,她想。她看着他的背影和形状很好的头。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却是整件事的起因。因为他,丽雅死了。  最近——遇见洛克之后——她终于可以偶尔想起丽雅,而不再感到痛彻心房的哀恸,而是美好但悲伤的回忆。然而看着乔医生,想到是他使她失去了丽雅,一切又猛烈地冲击而至。她咬紧牙关,忍住硬咽与灼烧的泪水。「查理」不适合哭泣。  他们——她、艾瑞和汀娜——一直很苦恼,因为丽雅似乎每次都会感染流行感冒。十岁之前她就得了两次肺炎。也许是因为出生后几周缺乏良好照顾使得免疫系统脆弱,也或许她只是比较倒霉。每年冬天,丽雅都要病好几次,夏天也至少会感冒一次,而且一定会变成支气管炎。一旦乔医生的感冒病毒依照计划散播到全世界,她一定会感染,而且不幸因病而死的机率有多高?  为了防止那种事发生,艾瑞及汀娜采取了行动,却引发一连串的后续事件及结果。其中的反讽令人痛苦。  深刻的痛苦引发炙热的恨意,强烈到令她为之颤抖。她用力深吸口气,努力克制住情绪,以免做出蠢事,毁了一切。  与她并行的戴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黎璃掩饰地再次转头,咳了一声。她只希望下巴的乳胶可以承受这些张力。更重要的是,希望戴蒙没注意到她有胡髭,脸上却完全没有胡渣。  他们走过一条长走廊,往右转。「这是我的办公室。」乔医生说,指着一扇有镀金名牌的门,又一个键盘锁。「隔壁就是主要实验室。傅先生,你最好还是留在外面。」  黎璃点点头。洛克接过一本笔记本及电路测试器,对她说:「我们不会太久。」她靠着墙,模仿她看过的男人姿势,很有耐心地等着三个男人走进实验室。她很高兴戴蒙没有说要留下来陪她。  他们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洛克做着笔记。她希望他曾用那个值得信赖的小录音机录下乔医生按键盘的声音,因为后者这次很小心地用身体挡住键盘才按下号码。他们稍后需要进入实验室和办公室安置炸药。  「查理。」洛克心不在焉地说。「我要你去博士办公室检查365BS探测器上的GF调幅器。」  「是,老板。」黎璃粗声说,很勤快地涂写一堆数字。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GF调幅器,唯一知道的BS也是洛克每次一开口几乎都会说的脏话。但那些数字听起来很唬人,也让她有借口回到乔医生的办公室。  参观途中就一直这样,每次他们「检查」到洛克列在单子上的一个区域,他就说出一连串的指示,让自己或黎璃可以再回来。他没有重复过任何命令,原因也许是他自己也不记得之前说过的数字及缩写。乔医生当然对洛克博大精深的知识感到佩服,但戴蒙的表情就神秘多了。黎璃猜想戴蒙一定是很难说服的人,也就更了解他有多信任白乔治,才会接受白乔治的推荐。  参观终于结束,洛克微微一笑。「这样就可以了,我想。现在要请两位见谅,我们要开始检查我刚才告诉查理的那些项目,之后我们会四处藏些惊喜小包裹。大约会花……一个小时,也许再久一点。随后我们就来和你们的员工玩一下,希望能让他们知道应该要多些警觉,接着就是撤退的演习。」  「当然。」戴蒙说,非常欧陆式地微微鞠躬。「谢谢两位前来。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就告退了。乔医生比我更了解这个地方,他也是所有研究的核心。幸会了。」他和洛克握了手,又对黎璃伸出手,她不得不和他握手。她尽量坚定地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才放开,然后马上把手放进口袋。  戴蒙看了她许久,目光深不可测,但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他一走她就觉得轻松许多。他一直都很客气,但她常常觉得他的目光在刺探她,仿佛他感觉到她有点怪异,又不太知道是哪里怪。  戴蒙离开后,黎璃和洛克回到厢型车,开始分装炸药。她的笔记上写着炸药放置的地点。洛克告诉她怎么使用引爆器,不太难。破坏总是远比建设简单。  「快结束了。」洛克说。「你还好吗?你一开始差点破功。」  他注意到她的情绪起伏了。「对。」她说,眼睛已亮,双手坚定。「我好了。」  「那我们走。我很想吻你以求幸运,但你的上唇有毛。」  「就因为这句话,今晚我会贴着胡子上床。」想到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开玩笑有点奇怪,但谈笑让她安了心。她只希望当天晚上他们仍能活着在一起。  「真恐怖。」他耸耸肩,仿佛想摆脱紧张。他的蓝眸非常严肃地审视着她。「凡事小心,不要让自己出事。」  「你也一样。」  他看看表。「好,我们要快一点。我要在半小时内装好这些。」  他们再次进入大楼,对看了长长的一眼,便分道扬镳。两人都不曾再回头。    第三十一章  因为洛克把蓝图上的房间都编了号,也在炸药上做了记号,黎璃知道哪些炸药要安置在哪里。他也说过放在哪里效果最好又够隐密,不会在员工完全离开大楼前被发现。  就快结束了。这个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出现。她光明正大地走过大楼的走廊,几乎没有人注意和质问她,仿佛一进到大楼里,她就有权利待在那里。赖家和乔医生在上次意外后就很警觉,但其它人似乎跟往常一样。而且因为是周末,工作人员并不多。来的人也许很热爱工作,什么都看不见;也可能又累又恨自己必须在大多数人不用来上班时仍需工作。上班时间快结束了,大部分的人都在耗时间。  就快结束了。四个月来,她只有一个目标:报仇。但现在这已不只是个人对赖家的复仇,而是更重大、更要紧的事。艾瑞及汀娜起的头将由她来收尾,以纪念一个正从童年努力长大、却不幸早夭的年轻女孩。  黎璃自己的生命在十八岁时诡异地转了个大弯,但她一直希望丽雅能过平凡幸福的生活:结婚生子、跟随世上大多数人的脚步。那些随波逐流、隐没在人群中的人通常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们有归属。她要丽雅有归属,拥有一切她未曾拥有或被迫放弃的事物。  丽雅是多奇妙的孩子呀!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很短暂,她一直都很兴高采烈。每一件事都可以让她感到惊奇与喜悦。她很爱说话,只要能说就一直说,说话速度快得疯狂,他们不得不笑着要她慢下来。  就快结束了,黎璃的追寻。她把一份炸药装在乔医生放置实验文件及结果的档案柜后方,把引爆器插到无色塑料炸药中。很快地,这些都将化为灰烬。  快结束了,她想着又把炸药安置在办公室里存放资料的计算机磁盘收藏处。每架计算机下面都有小炸药,放磁盘的地方则有大块炸药。一切都要摧毁,乔医生的所有研究都不能留。  洛克会去医生的办公室和两间存放活体病毒的实验室。不幸的是,疫苗也在那个区域培养。  黎璃希望可以有方法保留研发疫苗的过程,因为再过一年左右,也许会迫切需要用到它。但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乔医生的研究不可能只保留一部分。她只希望到时候,别的实验室已能研究出同样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应急。  她走下又长又陡的阶梯到地下室,把最大的炸药安置在主要的墙面下,以确定可以完全炸毁。等她走回楼梯顶,她喘着气,心也在狂跳。  她不能再自欺说她的体力仍在恢复中。毫无疑问地,只要一出力她就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喘气会不会愈来愈糟,但她不得不承认:只要可以,她会去找个好的心脏专家,想办法把那烦人的心脏瓣膜医治好。  之后她要做的事,有很多都要看赖罗德。她必须离开法国,那是一定的。最好是离开欧洲。洛克没提过未来的事,她也没有。他们要先看是否有未来。她试过想象独自一人的未来,但办不到。不管她现在怎么想象,都会看到自己和洛克在一起。  他去哪里会比较安全?不能回南美洲,回美国也不太安全。墨西哥,也许,或者加拿大。这样他们离家会比较近。牙买加也可以。洛克不喜欢寒冷的天气,所以她想他不会选加拿大,虽然那会是她的第一个选择。也许他们夏天可以住在加拿大,冬天再到南方去。  一个穿着实验服、拿着厚笔记本、一脸困扰的男人和她错身而过,只点了个头。她望向窗外,看到太阳已经西斜。十二月短暂的白日快要结束了。他们选对了时间,一天到了这时候,每个人都急着想回家。  所有炸药都安置好,没有问题也没受到任何干扰,容易到几乎令人害怕。  她走回乔医生的办公室,洛克已经到了,坐在办公室里舒服的沙发上,喝着咖啡。乔医生指指玻璃杯。「自己来。」他说。「喝杯咖啡,对你的喉咙有帮助。」  「谢谢。」她说。她咳得太频繁,绝对伤到了喉咙。第一口咖啡滋润了声带,她几乎高兴得想叹口气。  「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洛克告诉博士。「我们安装炸药时没人问我们在做什么,或是有所警觉。警觉心是你的第一道防线,你的人员都太专注于工作,别的事情都不注意。」  「但科学家就是这样。」乔医生抗议,举起手做了一个很意大利式的手势。「我能怎么办?告诉他们不要去想工作的事。」  洛克摇摇头。「最好的解决方法是让不是科学家的人进来——受过训练的保全人员而不要完全依赖电子仪器。你应该两者并用。我很讶异你的保全公司没有建议过。」  「他们说过。但我们的研究很敏感,所以我选择不让外人进来,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处理病毒时一定要做的安全措施。」  「那你只能两害取其一了。你的保全现在有很大的漏洞,但如果你很清楚……」洛克耸耸肩,仿佛在说他也无计可施。「我会把建议写在给你的报告里,完整列出你所需要改善的事项。好了,你准备要看你的人能否找到炸药了吗?」  乔医生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这一堂课恐怕很短。」  「当然。」  他们走向内部广播系统,乔医生按下开关,打开扩音器。他清清喉咙,开始解释今天下午的事。黎璃可以想象大楼里的所有员工都面面相觑,然后不安地检查四周。  乔医生又看看时间。「你们有五分钟去发现假炸药。不要碰,只要打电话向我报告。」  他关掉扩音器,问洛克:「这些炸药有几个?」  「十五个。」  他们等着,计算时间。规定的五分钟内有四通电话进来。乔医生叹口气,一脸悲哀,透过扩音器宣布结果。他转身看着洛克,一脸「我能怎么办?」的表情。  黎璃坐下来揉揉右腿,假装会痛。她感到无以名之的悲伤,时间到了。想到她一开始的愤怒及憎恨,现在为什么会觉得悲伤?但她的确很悲伤。  她好厌烦再去杀人。她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结束。赖罗德一定会终其一生追杀她,她则必须把每个陌生人都当成可能的威胁,在任何公共场所都无法放松。  洛克站起身。「你没有告诉他们炸弹威胁演习。我想那样很好。你的人真的很不警觉,所以我们来看看我能否让他们多一点警觉心。可以吗?」他指着内部广播系统,乔医生笑着挥手表示同意。洛克再次打开扩音器,用不太精准的法文焦急地说:「炸弹是真的:我们弄错了!出去,出去,出去!」  他转身开始推着乔医生走出门外。他们身后的黎璃想要从靴子里拿出手枪,但洛克回头,很快地摇摇头。「移开厢型车。」他用嘴形说。  她无法相信他们之前竟忘了这一点。厢型车停得太靠近建筑物。她若不把它移到安全距离外,他们就没有交通工具了。洛克不能去移车,因为钥匙在她身上,而且他已经忙着拿出口袋里的遥控器电池,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把它们装进去。  人们从各个房间及实验室冲出来,一脸茫然。「怎么了?」一个女人问。「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黎璃简短地说。「快!」  他们出了门,她故意说给乔医生听:「我去厢型车拿个东西。」便向车跑去。  显然她的行动让别人觉得该照做,所以一些不搭火车而开车来工作的实验室人员也开始冲向自己的车。大门的警卫看到这不寻常的状况,从小亭子走出来,手放在武器的枪托上,没有拔出来但准备一有状况就出手。  黎璃发动厢型车,很快地退出停车位。乔医生惊讶地看向她,但洛克为了让他分心,说了句话并指着那些工作人员,同时快步走向一个安全的距离,也催促乔医生跟着他。  她把厢型车开到洛克和警卫之间,挡住警卫的视线,同时也可以当做稍后爆炸时的掩护。她下车时听到洛克说:「你想,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乔医生回答。「今天上班的人不多,但到底有多少……」他耸耸肩。  「你应该要知道,否则要怎么算人头。」洛克问得合理,然后黎璃惊讶地看到他转身把遥控器交给她。  「你来引爆。」他说。  她看过他测试那个装置,他也向她解释过如何操作,但他为什么改变计划?她没有时间问,因为乔医生已经一脸疑惑。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开口询问或有警觉,她启动装置。绿色小灯亮起表示已启动,她便压下按钮,传送无线讯号到引爆器上。  远远呼一声轰然大响,然后是一连串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大楼的一部分炸开来,爆炸的撞击力猛然袭至。黑烟及火焰翻腾,一大批碎片飞过他们的头顶。人们尖叫、躲藏、尽可能保护自己。飞散的玻璃像箭般射伤了几个人。碎片像是巨人丢石块般纷纷落下,有人还躲到大碎片底下。  乔医生一脸惊恐地转向洛克。黎璃伸手要拿武器,但洛克已经把手伸进工作服。他拿出巨大的德制九厘米手枪直接抵在乔医生胸前,扣了两次板机。乔医生随即倒在地上,死了。  洛克动作迅速地推着黎璃向厢型车走去。她爬上驾驶座,但他还一直推,所以她继续爬向乘客座,他则坐上驾驶座。引擎还在运转。他甩上门,打了档,开始往前开。一个警卫冲过他们面前,另一个则在小亭子里打电话,疯狂地对着话筒大叫。他电话还没讲完,他们已经冲出大门了。  电话响起时,戴蒙正在罗德的办公室。罗德接起电话,橄榄色的脸突然变成怪异的惨白。  戴蒙站起身。「怎么了?」罗德一挂断他就问。  罗德低着头,双肩下垂。「实验室被摧毁了。」他粗哑地说。「爆炸,文森死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眼里露出惊恐。「是你带进大楼的那两位保全顾问杀死他的。」  戴蒙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很平静地说:「我不能让你散布那种病毒。」  「不能……」罗德快速地眨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没有,戴蒙站在那里,一脸镇静。「你……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是我找他们来的。」  罗德只觉得世界仿佛翻了过来,他认为真实的东西不再真实。在那令人目盲但又清澈的一刻,他了解了。「第一次爆炸也是你在幕后操作的。你雇用了贾家夫妇!」  「很不幸,文森还是能复制他的研究,所以我只好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因为你,爸爸死了!」罗德怒吼,突然起身,伸手要拿一直放在抽屉里的武器。  但戴蒙更快,他的武器就在手上。他没有迟疑,扣了三次扳机,在罗德的胸膛射了两枪,又在头上补了一枪。他的哥哥趴伏在桌子上,然后滑落到地板上,打翻了废纸篓。  戴蒙的手垂在身侧,一颗眼泪滑下脸庞。  从八月开始安排的事件,终于走到这个地步。他深吸口气,擦干双眼。通往地狱的道路果然铺满了好意。他只是想要摧毁那病毒。他不能让父亲真的按照计划散布病毒。  洁思,他美丽、勇敢、脆弱的洁思要是接触到那种感冒一定无法存活。她前一年才接受换肾手术,必须吃药抑制免疫系统,即使有疫苗也救不了她。因为无法为他生孩子,她很不愿接受他的求婚,因为她知道一般意大利人有多重视家人,但他还是说服了她。他对她的爱连自己也无法表达、无从解释;为了她,他采取步骤想要摧毁那病毒。  他没想到父亲会发现是谁安置第一次爆炸,听到贾氏夫妇及女儿都被杀掉时,更感到心寒。那是要教训惹了赖维多的人。  但贾氏夫妇有个叫孟黎璃的朋友,他们的死亡让她开始复仇,以致让爸爸进了坟墓。  要完成贾氏夫妇的任务,她是最完美的人选。藉由白乔治的帮助——戴蒙一听到她要求见面几乎慌了手脚,但紧急联络白乔治后又说服他代替戴蒙出面——他也想出了一个可以让她和朋友进入大楼的计划。  真的看到杀死他父亲的那个女人时,他并没有心理准备会有什么感觉。有一瞬间,他想杀了她,惩罚她,因为自己造成的结果而懊恼与愤怒。他很确定「傅查理」就是那个女人伪装的,但伪装得真的很好,他都吓了一跳,甚至怀疑还有第三个人涉入。但他故意强迫她和他握手,那只细长而女性化的手掌让他相信了。  所以,她完成了任务——还强迫他付了她一百万美金。他原本并不打算付钱,但她坚持要事前付款,让他失算。  他希望她也死于爆炸中。也许她死了,但他还不知道除了文森是否有别的伤亡。如果她侥幸逃过一劫,他也要停战了。孟黎璃和赖氏集团扯平了。她的行动是他所引起的,同时雪球愈滚愈大,因而造成了雪崩,事情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谋杀了哥哥。他的灵魂也许会因此而被打入地狱,但毁了那个病毒而拯救了无数生灵,他想应该可以功过相抵。而且他还救了洁思。  戴蒙走向门口。一定有人听到了枪声,但没有人进来。他打开门,看到几个忧虑的人站在外面,表情都很不确定。他扫视过几张脸,选中了泰迪,罗德的手下。「罗德死了。」他轻声说。「我会接手所有的工作。泰迪,可以麻烦你仔细照料我哥哥吗?我要带他回家,葬在爸爸的旁边。」  脸色苍白的泰迪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他可以变成戴蒙的人,否则就得死。  他选择活下去。他低声对其他人说了些话,随即进入办公室处理罗德的遗体。  戴蒙走进另一个房间,拨了通电话。「白先生,结束了。你对我的服务到此为止。」    第三十二章  「为什么是希腊?」黎璃问,快速收拾着她放在洛克房间的东西。  「因为那里很温暖,也是我能订到的第一班飞机。你带了护照吗?」  「好几本。」  他突然停住动作,对她怪异又温柔地一笑。「有真名的那一本。我订的机票是用你的本名。」  她做了个鬼脸。「可能引起麻烦。」她并没有忘记她还必须防范中情局,虽然到目前她似乎躲过那一部分的追踪。但今天的事件过后,是否仍会那么幸运,很难讲。「打开电视,看一下新闻有没有什么报导。」  爆炸案不是被压下了,就是他们错过了那则新闻的报导,又没有时间等到下一段新闻。洛克没有叫服务生,自行提着行李下楼,退了房间。  「我们必须回我的公寓去。」上车时黎璃说。他们在离酒店几条街前丢弃了那辆厢型车,一路走回来。  洛克无法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那要花多少时间吗?」  「我一定要去拿丽雅的照片。我不知道我何时、甚至能不能再回来,所似我不会把它们留在这里。如果我觉得快赶不上飞机,会打电话去取消订位,再订另一班。」  「也许我们赶得上。」他说,脸上有抹恶魔般的微笑,让黎璃一路提心吊胆。  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她的公寓,但黎璃一路上几乎都闭着眼睛,不管煞车声或喇叭声有多近,她都没有张开。「我马上下来。」她说着,他却停下车。  「我和你上去。」  他下了车,锁上车门,她怀疑地看看他。「但你会挡住街道。万一有人要过去呢?」  「那他们可以该死地等一下。」  他和她一起上楼,左手放在她的腰后,右手握住枪托。黎璃开门,洛克先进去,她则伸手打开电灯的开关。他用手枪从右到左扫了一遍,确定没人在等他们。  黎璃走进来,关上门。「我们可以把武器留在这里。」她从柜子里拉出一个可以上锁的箱子。「这里租约一年,目前还剩下八个月。」  他们把武器都放进箱子里后,她才又锁上,放回柜子里。他们可以把武器分解后放进上锁的箱子,并向航空公司报备并托运,也许可以平安无事地到当地再领出来,但她怀疑事情会那么顺利。到了目的地再买武器应该是比随身携带容易得多。何况,他们目前不想让航空公司人员特别注意他们。  她拿出丽雅的相片,放进她的女用大手提袋,就离开了。他们一边下楼,洛克笑着说:「那张床是你向修女买的?」  黎璃窃笑。「不,是公寓附的。」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修女的故事。」  虽然他像只从地狱来的疯狂蝙蝠那样飙着车,但很显然,他们一定赶不上班机。黎璃打电话取消了原先的订位,改订另一班飞机。之后他的确偶尔会把脚从油门移开,她也才敢把眼睛偶尔睁开。  「为什么是你射杀乔医生?」她问,看着路上的车子不看他,他的改变计划让她很困扰。他是不是注意到她那时候有点情绪化,所以害怕她会失手?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提起这件事。」他低语,叹了口气。「我那样做,是因为你觉得那是个人恩怨,而且事后你一定会有不必要的罪恶感。」  「赖维多也是出于个人恩怨。」她指出。「我对他一点罪恶感也没有。」  「不一样。你真心喜欢乔医生,之后才发现他的工作。杀了他,你会伤心。」  他也许是对的,她想着,把头往后靠在头枕上。在计划杀害维多时,她是靠着一波强烈的痛苦一直在支撑着,完全不顾其它。但从那时候到今天,她再次找到了阳光。杀害乔医生一定会掩去一部分的太阳。她不懂。杀死乔文森符合正义公理,也许是最具正义公理的制裁——但她很高兴没有杀他。就是这种高兴的感觉,让她既困惑又烦躁。她对工作失去热忱了吗……而且洛克也注意到了吗?所以他才会出手?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不要烦恼。都过去了。」  过去了。完了。结束了。她觉得仿佛身后有扇门关上了,封住她的过去。除了和洛克去希腊,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不再有目标。  他们到达机场,把奔驰还给租车公司,走向机场柜台报到。班机还要再等两个小时,他们又都饿了,所以走进机场的一家餐厅。他们选了后面的位子,以便监视入口。报到非常顺利,没有人试图耽搁他们,看到黎璃的名字也没有人眨眼睛。这让人很不安。  餐厅的墙上有几架电视,客人可以边吃边看新闻、体育或天气预报。一听到「赖氏」的名字,他们两个都抬起头。  「今晚的焦点新闻是,赖戴蒙表示今天傍晚赖氏的一处产业毁于一场爆炸,他的哥哥赖罗德也因此丧命。这对兄弟不到一个月前刚失去父亲赖维多。赖戴蒙随即接掌赖氏组织的领导权。导致赖罗德死亡的爆炸案据说是瓦斯管线安装错误所造成。有关单位正在调查。」  黎璃和洛克对看了一眼。「罗德不在那里!」她低声说。  「我知道。」他一脸若有所思。「王八蛋。我想是夺权政变。」  黎璃不得不同意。戴蒙显然抓住机会杀了罗德,再让谋杀案变成意外。那一定是临时起意,因为实验室的毁坏而促成这一冲动的决定。但戴蒙一向是公认为头脑聪明的那个,具有点石成金的能力。他会这么鲁莽行事吗?结果很可能会让他自己也丧命。  另一个唯一的可能,是罗德的死完全不是临时起意。那就只可能是——「我的天!」她脱口而出。「这全是他一手策划。」  三个星期后,黎璃有天傍晚午睡醒来,听到洛克在阳台上用卫星电话和某个人争吵,吵得很火大。「该死,法兰……不!不!去你的,不!好的。我说好的,但我不喜欢这样。你欠我,一大笔。对,我说你欠我,所以你最好该死的说了要照做。」他摔上电话,走向阳台的矮墙,双手支在腰后,怒视着蔚蓝的爱琴海。  她滑下床,穿过双扇门,进入阳台,走到他的身后,用双臂环住他的腰。她的头靠在他赤裸的背上,亲吻他温暖的肩胛骨。「你终于和法兰说到话了?」法兰就是他出车祸的那位朋友。两个星期前,法兰终于离开加护病房,转到一般病房,但显然有人守护着他,坚持不让他受到打扰。前一天,他转到一家复健中心,但从洛克的口气听得出来,他并不喜欢他们的第一次谈话。  「那个顽固的混球。」他怒吼,但抓住她的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  「他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例如?」  「接下我不喜欢的工作。」  这并不是令人愉快的消息。过去三个星期,他们待在希腊的艾弗亚岛上,适应了慵懒的作息,感觉像在天堂。白天经常是阴天。但绝对比巴黎温暖,最高温度可以到华氏七十度。晚上很冷,但更适合在床上相互依偎。今天的天气几乎是完美,整天都是晴天,很温暖,所以洛克大部分时间都打着赤膊。现在太阳快下山了,温度会迅速下降,但几分钟内他们仍然很舒服。  他们做爱、睡到日上三竿、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在镇上漫步。他们租的房子位在港镇卡里斯托斯的山坡上,有很壮观的海景。黎璃早就爱上那栋房子,简单的白屋配上鲜蓝色的百叶窗以及宁静的气氛。她可以永远和他待在那里,但她知道田园生活终究会结束。  终究还是比她的预期提早很多结束。如果洛克接下这个他不想接的工作——法兰显然正扭着他的手臂逼他接下——他就得离开这个岛。他不在,她当然可以留下来,但重点是:她想留下来吗?更重要的是,她能否选择跟着他。他们还是没有讨论未来,眼前的生活很愉快,所以她就尽情享受,过一天算一天。  「如果你接下了工作,你会去哪里?」  「我还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想接?」  「因为我不会在这里。」他在她的怀中转身,亲吻她的前额。「我不想离开。」  「那就别走。」  「法兰在搞那套『为我而做』的把戏。」  「所以是他自己做不来。他还要待在复健医院多久?」  「他说至少一个月,天知道他要花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如果接下工作,你会离开多久?」  他没有回答,她的心一沉。那就是很久。「我可以跟你去。」她提议,虽然之前她并不想。如果他要她跟去,他一定会说。他会要她跟去的,对吧?他每天都说「我爱你」,一天好几次。而且他表现的方法更多,他喜欢在她身边,随时注视着她,不断地碰触她。  「你不能去。」最后他说。「就算我接了,你也不能跟去。」  那就这样了。「你什么时候必须决定?」  「这几天。绝对不是现在。」他捧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渐暗的暮光中端详着她的容貌,仿佛想要好好记住。他的蓝眸深遂而专注。「我知道我做不到,」他低声说。「我不想离开这里。」  「那就别走。」她简单地说,他笑了。  「我希望有那么容易,法兰……他是个很难拒绝的人。」  「他握有你的把柄吗?」  他笑了,苦笑而不是微笑。「不是那样。他刚好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我不得不承认,但我信任他,超过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突然一阵颤抖,骤降的温度终于使他屈服。「我们进屋去吧,任何事都好过穷担心我可能不会接的工作。」  他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既然他不提,黎璃也不提。他们进屋去吃简单的晚餐,有用时萝和酸豆调理的新鲜马铃薯、加了橄榄油的羊奶干酪、面包和布塔利红酒。他们从镇上雇用了一个名叫苏拉的女人,每天上山来帮他们做饭。起先她想根据希腊的传统准备丰盛的晚餐,但他们告诉她,他们晚上喜欢吃轻淡些。她不喜欢,但服从了。至少她可以提早一个小时回家,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享受丰盛的晚餐。  房子里没有电视,他们也不怀念。他们在那里待了三个星期,洛克只买了两次报纸。排除外界的干扰正是她需要的,只是单纯的活着,没有压力,不需要回头看。有一天天气很温暖,她在阳台上坐了几个小时,尽情享受着阳光,抚平心里的伤痛。她把丽雅的照片放在卧室里,随时都看得见。隔天洛克也拿出皮夹里两个孩子的照片,放在丽雅的照片旁边。苏拉以为三个孩子都是他们的,他们也没有反驳她的想法,反正不容易解释清楚,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太懂希腊语,苏拉的英文也没那么好。大部分的事情勉强可以沟通,但要很努力。  那天晚上,知道洛克可能很快就要离开,黎璃老是想起丽雅。有时候就会这样,一个转弯,记忆就突然涌现,但现在她可以连续几天不再哭泣。而且因为她常常想起丽雅,她想知道洛克是否会想他的孩子。  「你想念他们吗?」她问。「可莉和山姆?」  「想到心痛,」他立刻回答。「我想是我活该。」  她知道他对孩子很有罪恶感。却不知道他欣然接受那罪恶感。「那何不拋掉苦行僧的粗毛衬衣,搬到他们的附近?你错过了他们的童年,并不表示你也得错过他们的成年。不久你就会当上祖父,你也要和孙子孙女保持距离吗?」  他把酒杯转了又转,若有所思地瞪着杯子。「我很想常常看到他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常常看到我。我去见他们时,他们很友善,也很喜欢我,但也许那是因为我和他们的生活不太相关。如果我想要介入……谁知道?」  「那就去问他们。」  他很快地一笑。「简单的问题有简单的答案,是吧?对小孩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陪着他们,我让他们失望了。虽然痛苦,却是实情。」  「没错,但难道你要一辈子都一直抱着这痛苦的实情吗?」  他注视着她许久,喝掉剩下的酒,把杯子放在桌上。「也许不会。也许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去问他们。」  「丽雅若还活着,我一定会陪着她。」那是另一个痛苦的实情。这句话也暗示丽雅死了,但你的孩子还活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他强调这件事,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想到丽雅,以及洛克可能不会再待很久,她怕没有机会告诉他。他们讨论过这件事,但他似乎没有完全了解——不然,就是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犯过的错误,以远离孩子在惩罚自己。她愈是了解他,就愈怀疑是后者。  「好吧。」他苦笑着说。「我会考虑。」  「你已经考虑好几年了,什么时候你才要真正采取行动?」  苦笑转成了大笑。「天,你和啮龟一样难缠。」  「啮龟?」  「俗话说啮龟一咬住你就绝不放开,除非听到雷声。」  她偏着头。「我想我们到这里之后,我还没听过雷声。」  「的确没有。好,我答应一定会打电话给我的孩子。」  「然后……?」  「然后告诉他们,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的父亲,但询问他们是否欢迎我常去看他们?」他说得像是问句,仿佛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但蓝眸却在闪动。  她拍拍手,像为表演的孩子鼓掌。  「小妖精。」他放声大笑,站起身,也拉着她站起来,拥在怀中。「今晚我原本要给你一些特别的,但现在我觉得你只值得以前的那些。」  如果他以为那是惩罚,就差太多了。黎璃隐住微笑,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她好爱他,只想和他愉快共度到最后一分钟,不愿担心他是否会接受法兰要他接的工作。这不就是她才刚告诉他的吗?尽可能陪伴着你所爱的人,因为能陪多久,很难说。  她并不觉得爱上他又失去他是一种不幸,反而认为能在一生中最需要他的时候认识他,是很幸运的事。  隔天又是很不寻常的大晴天,天气温暖,晚上又很快地转凉。四月的白天温度大约华氏九十度,七月就算窜高到一百度也不算反常。但一月上旬有时会下雨,但天气很怡人,尤其和这时候的巴黎比起来要好多了。  苏拉帮他们煮了午餐,是加了药草、用橄榄油炸的肉饼,配上番红花饭。他们在阳台吃饭,享受好天气。因为阳台的石板反射太阳的热气,黎璃穿着一件她在镇上买的白色薄纱宽松洋装,但还是放了条披肩在旁边以防随时需要。她喜欢随意穿着,而不用担心衣服能否遮住脚踝的枪套,而且也非常喜欢岛上游客的穿着。看到她在一月穿着夏天的服饰,当地人也许会觉得她有毛病,但她不在乎。她爱穿凉鞋,还买了一条银质脚链,让自己感到女性化和无忧无虑。就算洛克离开,她也会留在艾弗亚。她很喜欢这里。  「你的联络人是谁?」他突然问,让她发现他的思路和她不一样,她只想慵懒地享受这一天。「那个把你带入这一行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罗杰先生。」她说,讽刺地笑着。  他差点被酒呛到。  「他没说过他的名字,但绝对不会是佛列德。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相信罗杰先生是他的真名。你为什么问?」(译注:Fred  Rogers是播出长达33年[1968一2001]的儿童教育节目「罗杰先生社区」的主持人。该节目曾获四次艾美奖,原为长老会牧师的佛列德·罗杰并于2002年获布什总统颁「总统自由勋章」,表彰该节目「安抚儿童的心灵、鼓舞他们的精神,并教育他们」。)  「我看着你,心想你的样子好年轻,很想知道什么样的混球会要一个年轻女孩去做那样的工作。」  「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工作的那种人。」  午餐过后,她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午睡,却被洛克舌尖所带来的惊人快感吵醒。他把她的裙子撩到腰间,褪下了她的内裤,跪在她敞开的大腿间。黎璃倒吸口气,愉快地拱起身体,但仍喘着气说:「苏拉会看到……」  「她几分钟前离开了。」洛克低声说,温柔地将两根手指滑入她的体内。这双重的刺激,令她很快地达到了高潮。她仍因最后一次痉挛而颤抖,他已脱下长裤,身体覆到她的身上。因为这一个月已经做爱多次,他的穿透流畅而缓慢,配合得很完美。他温柔而体贴,一直等到她达到了第二次的高潮,才深深地进入,停在那里,颤抖着释放出自己。  露天做爱很美妙。他们洗好澡,再次穿好衣服后,她想着。空气如丝般拂在皮肤上,加强了她的反应。她伸个懒腰,完全放松地笑看着洛克,他则拿来两杯酒。她接过一杯,他贴着她的腿坐下,温暖的手滑进她的裙子,懒懒地爱抚她的大腿。  「苏拉为何这么早离开?」她问,啜了口芳香的酒,心想她没有睡那么久。苏拉不可能已弄好他们的晚餐。  「她要去市场买东西吧,」洛克微笑。「否则就是有一只猪爬上了她家的屋顶。」  「我猜是去市场。」他们努力在沟通,有时候还是会闹笑话,但洛克非常投入。  「也许。」他的手一路抚摸到她的脚踝。他拨弄着银质脚链,然后抬起她的脚在脚踝处印下一吻。「但我们的晚餐可能会有猪肉吃,到时就可知道我的翻译差了多远。」  「下午剩下的时间你想做什么?」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一旁,只觉得无法移动任何肌肉。两次高潮让她的骨头都软了,但她不想浪费这么美好的一天,所以如果他想去镇上走走,她会努力配合。  他摇摇头。「没有。也许看一会儿书,坐在这里看着海湾、数一数云。」他拍拍她的脚踝,起身走到阳台的墙边,站在那里,偶尔啜几口酒。她看着他,每一分女性特质都很欣赏他的宽肩、窄臀,但尤其喜欢他慵懒性感的走路姿势,说明他是一个做什么事都不急躁的男人。连苏拉都对他有反应,笑着卖弄风情,而她比他老了足足二十岁。更不用说她卖弄风情时,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自以为是的响应。黎璃也不完全懂,但她看得出苏拉的脸红和身体语言,绝对是在卖弄风情。  一种非常疲倦的感觉向她袭来,她便闭上眼睛。她好困。好放松……她不该喝最后那一杯酒……让她好想睡觉。  她强迫自己张开眼睛,看到洛克注视着她。脸上露出一种她没有见过的表情,警觉而戒备,一点也不开心。  笨蛋,心中的声音说。她落入了自己杀死赖维多的相同陷阱。  她开始觉得麻木感逐渐扩散到全身。她努力想站起来。但只能勉强坐起身,又马上跌回躺椅上。她又能做什么?她不可能敌得过已喝入体内的东西。  洛克走回来蹲在躺椅旁。「不要抗拒。」他轻声说。  「你是谁?」问话很困难,但她仍然能够清楚地思考,找出答案。他不是赖氏组织的人,所以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性。他是中情局的人,或许是黑色任务小组的一员,或者他本身也是约聘探员,结果都一样。不管他帮她对付赖氏组织的原因是什么,如今工作结束,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她完全沉醉在他的演技中,但她早就注意到他是个超凡的演员,也该要有所警觉。但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他了。  「我想你知道。」  「对。」她的眼皮好沉重,连双唇也麻木了。她努力维持意识。「现在会怎样?」  他拂开她脸上的一络头发,动作很温柔。「你即将入睡。」他低声说。她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  那就不会痛苦了。很好。她不会受尽折磨而死。「是真的吗?过去那些事?」或者,所有的碰触、所有的亲吻都是谎言?  他的目光转为深沉,或者只是她的想象?有可能是她的视力在消退。「是真的。」  「那……」她忘了要说什么,努力回想着。她要说什么?对,想起来了。「你会……」她几乎说不出话,也看不到他了。她吞咽一下,勉强说:「……在我入睡时吻我吗?」  她并不确定,但又似乎听到他说:「永远都会。」她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也在心中做到了。她最后一个想法是,她想要碰触他。  洛克轻抚她的脸颊,看着微风吹起她的头发。浅色发丝扬起、飞舞、落下、再度扬起,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他弯身亲吻她温暖的双唇,然后坐着握住她的手许久。  泪水灼烧他的眼睛。天杀的法兰。他不肯听,也不肯让步,坚决不改变原订的计划。如果洛克不能达成工作,他一定会派能做的人过来。  对,好吧。要不是还要找出老鼠,洛克会告诉法兰把他免职算了。但在准备结束赖氏实验室的那个星期,他拿到白乔治的录音机,一回华盛顿,他就要找人处理。昨天下午他听到黎璃在卧室里醒来,所以无法把一切经过告诉法兰,只大略说了乔医生做的事,又因法兰要他处理黎璃而产生短暂的争吵。  这天下午他让苏拉提早离开,因为他想要再一次和黎璃在一起,想要紧紧抱着她,在她高潮时看着那双迷人的眼睛,想要感觉她用双手环抱着他。  现在都结束了。  他最后一次亲吻她,然后打了电话。  不久,直升机明显的轰隆、轰隆、轰隆声从山坡上传来。它停在离阳台不远的一处平地,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出来。他们静静地工作,很有效率地包裹好黎璃,准备运送她离开。然后其中一个男人对那个女人说:「抓住脚。」洛克立刻转过去。  「她的脚!」他凶暴地说。「她是一个人,不是没有生命的物品。而且她很爱国。要是你没有好好尊重她,我会挖出你的内脏。」  那男人惊慌地看着他。「当然,老兄。我没有别的意思。」  洛克握紧拳头。「我知道,只是……忙你们的吧。」  几分钟后,直升机起飞了。洛克站在那里看着它,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屋子里。    终曲  六个月后  黎璃穿过走廊,走向萧医生的办公室,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六个月的洗脑、心理治疗及咨商已经够了。她醒来、发现自己受到监禁时的怒气消失后,她开始感谢能有第二次机会,也一直尽可能地合作。但现在她准备要离开了。  倒也不是整整六个月都在做心理治疗。前两个月,她动了手术,修复受到损伤的心脏瓣膜,那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复原的。她现在觉得完全康复了。尽管心脏外科医生采用了最不会危及健康的技术,但手术后的几个星期仍然很不好受。所有的心脏手术都必须让心脏停止跳动,所以她得接上心肺呼吸器以完成手术。虽然早已经过去,一想到还是很不舒服。  萧医生不是黎璃想象中典型的心理医师,如果世上有那种生物。她是个娇小、富态、有趣的小精灵,有一双黎璃想象得到、最善良的眼睛。黎璃会为萧医生去杀人,那也是她仍然留在这家私人诊所的部分原因。  她以前就曾担心未来能否适应正常生活,萧医生设计的心理治疗,让黎璃了解到她离正常有多遥远。做完所有测试冲动的练习,她才知道她有多么容易出手杀人,那也是她在遇到冲突时,总是……总是……会有的第一个反应。因此过去几年,她变得很会避免冲突,但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她以不和人接触来减低冲突的产生。  她一次又一次重复那些练习,重新训练自己。经过萧医生多次的会谈,她也较能控制怒气及伤痛。哀伤是很可怕的事,但孤立也是。她的过分孤立自己,让事情更加严重。她需要家人。在萧医生的鼓励下,数星期前她鼓起勇气打电话给母亲。她们两人都哭了,但再一次与那一部分的生活有所连接,让黎璃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只有洛克,她不曾和萧医生讨论过。  在打电话给母亲之前,她不准有访客,也不能和外界接触;所以从在艾弗亚她以为他要杀她那天起,她就没再见过他,也属意料中事。他是否知道她曾有那种想法?  她不知道他那样执行任务有没有惹上麻烦,或者局里知道多少实情,所以她干脆完全不提起他,萧医生也没提。  她敲敲萧医生的门,却听见她不认得的声音说:「请进。」  她打开门,瞪着坐在桌子后方的男人。「请进。」他又笑着说了一次。  黎璃走进办公室,关上身后的门,沉默地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  「我是温法兰。」那男人说。他看起来七十多岁,亲切的脸庞上却有她见过最锐利的目光。听到那名字,她突然震住。这位是行动处处长本人。  几个谜点连接上了,她说:「洛克的法兰。」  他点头。「我不得不承认。」  「你真的出了车祸?」  「没错。当然我大都不记得,但我看过所有的报告。洛克因此而陷入困境。他发现有只老鼠会把资料泄漏给赖罗德,但他不知道是谁,我又是他唯一能确定不是老鼠的人,所以他无法寻求支持,只能完全靠自己——当然还有你。请接受国家对你的行动致上谢意。」  不管她之前期待会听到什么,绝对不是这个。她说:「我以为你会要我死。」  亲切的脸庞神情一肃。「在你为国服务这么多年之后?我不是这样工作的。我看过报告,也看到你被拉得愈来愈薄的征兆,却没有适时拉你一把。你杀了赖维多之后,我怕你会毁掉整个联络网。但除非你逼得我毫无选择,我不考虑要终结你。这里是我的第一个选择。」他指指萧医生的办公室。「但我知道若不让你亲眼看到,你不可能相信我的计划。你不是逃跑就是大开杀戒,或者两者都做。一定要先抓到你,所以我派出最好的猎人去带你进来。幸好选了他,其它探员在情况改变时,可能没有这么好的应变能力。」  「所谓改变就是他发现有老鼠,及我发现实验室的秘密计划?」  「完全正确。情况非常复杂。赖戴蒙发现他父亲及哥哥的计划,为了防止病毒被散播,所以雇用艾瑞和他的妻子去摧毁实验成果,也因此引发一连串事件。」  一个帅得像电影明星的男人,鲍女士曾如此描述过贾家的访客。那的确是赖戴蒙。  「所以我们去实验室那天,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她低语。「也知道我杀了他父亲。」  「对,他是个奇特的男人。要知道,你若在爆炸中丧生,或者警卫在你和洛克离去时射杀了你,他也不会介意。但他不曾妨碍你完成任务。」  他比她伟大多了,黎璃默默承认。她差点失去控制而攻击乔医生——但她没有,她突然领悟。这一定是赖戴蒙那时的感觉。哈,毕竟他也没那么伟大。  「重点是,我们可能根本就是白费工夫。」她说。「禽流感病毒也许随时会自行突变。」  「的确没错,我们也无法阻止。但疾病防疫中心和世界卫生组织都在努力研究发展可靠的方法制造疫苗,如果病毒在那之前突变……」他张开双手。「但至少不会有人故意散播,并造成数百万人死亡,然后大赚一笔。那让我想起另一项健康问题,」他流畅地改变话题。「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我很好,终于。手术并不愉快,但很有效。」  「我很高兴。洛克也在,你知道。」  这话仿佛让她全身无法动弹。「什么?」她的声音轻得有如呼吸。  「你手术的时候,他坚持在场。你被装上心肺呼吸器时,他差点昏倒。」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感到无比地震撼。  「我当然也在场,我很……担心。那不是小手术。他看着你痊愈,但必须在你醒来之前离开。」  或者他「想要」在她醒来前离开。她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些事,或怎么想。  「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温先生继续说。「你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先去探访我母亲和妹妹,之后……还不知道。我需要换个新工作。」她自嘲地说。  「如果你愿意接受某些训练……我们永远都需要专注奉献、足智多谋又爱国的人。」  「谢谢你的提议,但我得仔细思考。我真的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也许我帮得上一些忙。」他说着有些困难地站起身。她看到他仍挂着拐杖,身体沉重地靠在上面。「他在等你。你要见他吗?」  没有必要问谁在等。她的心狂跳,脉搏开始加速。「要!」她毫不迟疑地说。  他微笑。「我很高兴。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一切对他有多难受。」  「我起先并不了解。」她诚实以对。「我太震惊而无法了解……但之后我开始思考。」  他辛苦地绕过桌子,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过日子,黎璃。」  「我会的,谢谢你……罗杰先生。」  温法兰笑着离开了办公室。十秒钟后,门再度开启,洛克站在那里,还是那么好看,但脸上毫无笑容。他蓝眸中的神情几乎是……害怕。  「黎璃,」他开口说。「我……」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笑着投入他的怀中。他展现良好的反射动作,立刻张开双臂拥住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