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stiaries:公公找老伴儿女来阻断

采写/本报记者　安顿

　　■采访手记  2011/11/24 00: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老人再婚 被钱掺和

　　李凤的公公71岁，退休老工人，每个月拿到手的退休费不到3000元，有医疗保险，年底工厂给退休老职工500块钱过年费，中秋节给一盒月饼，元宵节给一盒元宵，过生日给100块钱蛋糕券，从立冬到立春，给煤火费一共1500元，把这些全部换算成钱平摊到每个月，老人的月收入正好过了3000元。在这个年纪的退休工人中，他算小康。

　　婆婆在的时候说过，公公一辈子连一根直溜黄瓜都舍不得买，挣一分钱都拿回家，赶紧交到老伴手里。外孙子先来，孙子后来，老头儿一高兴就带着孩子出去吃冰棍，结果孩子回来报告说“爷爷吃棍我吃冰”，婆婆说，他就是这种人，一给自己花钱就心疼。

　　老两口结婚早，婆婆少年丧母，嫁给公公的时候，两个弟弟尚未成年，公公自己也有兄弟，两家六个孩子，他俩全部承担，都给娶上媳妇成了家，在此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积蓄，一个月过不到头，找邻居借钱，一块两块都借过。

　　李凤从不怀疑公婆两人的感情，他们虽然不是有文化的人物，也没有浪漫故事好讲，但她能感受到这两人多少年来的相濡以沫和相互搀扶——她自己的爸妈不也是这样穷过来的吗？婆婆走了之后，看到公公和邻居阿姨有说有笑的样子和公公被问及是否要再婚时迫不及待地对儿女表决心说绝无此意，李凤觉得挺难过，她并不反对公公再婚，前提是真遇见了能一起过完最后这些年的人。她由衷地认为，这个年纪的老人再婚和年轻人理解的爱情未必有很大关系——这个岁数了，能高兴一天就高兴一天，怎么舒服怎么来呗。因此她从不妨碍公公和那位阿姨的交往，有时候买了好吃的，她会主动跟公公说：“要不，给阿姨送点儿去？”

　　针对李凤的这种“推波助澜”，她爱人和大姑姐对她进行了现实主义教育。大姑姐讲了两个故事。第一个说的是位大爷，老伴走了之后又找了新老伴，新老伴一开始还住在一起，后来有了孙子，说帮儿子看孩子去，搬到儿子家住，让大爷每个星期去看她一次，每个月给1000块钱生活费。大爷老实，每个星期坐两个小时公交车到燕郊看老伴，早晨出发，中午吃完饭回来，每个月给钱。“牛郎织女”两年多，忽然有一天，老太太的儿子打电话说，您别来了，我妈走了，心梗，都烧完了。大爷说你怎么早不跟我说，不让我见一面？人家儿子说，怕您难受，现在给埋到老家，跟我爸并骨了……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位阿姨，62岁时找了新老伴，阿姨的女儿嫁到国外，新老伴有一儿一女在北京。老人结婚了，搬到一起住，阿姨说要不把房子租出去吧，老头儿的女儿说，这样好，你正好拿出一半钱来给我爸，你们俩吃好点儿……因为这句话，阿姨留了心眼，房子空着没租。她担心老头儿的儿女跟她合不来，万一那样，还能有个退路，没想到不到三年，阿姨中风了，半身不遂，要人照顾。这时老头儿的儿女把阿姨在国外的女儿叫回来，说你还是把你妈带回家照顾吧，我爸老了，本来找后老伴是为了有人伺候他，现在这样，我爸伺候不了你妈……

　　这两个故事让李凤“心惊肉跳”了好几天，逼得她不得不注意自己对待公公和其老年意中人的态度——大姑姐说了：“你别那么单纯，你怎么知道她找咱家老头儿图什么？她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老头儿要给她让进咱们家，她可就有指望了……”

　　上个星期，李凤带着这两个故事回娘家，吃饭时给自己的父母讲了一遍，一家人唏嘘了半天——现在不光是年轻人的恋爱里掺和着钱，连老年人找老伴搭伙过日子也这么现实，也要先算好自己的账。看来不管多大岁数，一男一女往一起凑，总要先彼此嗅一嗅，这个人是冲什么来的……那天李凤一直在感慨，跟多少年前父母、公婆各自两手空空的纯粹“裸婚”相比，现在的人，真是被兜里的钱给累坏了！

　　一、婆婆

　　生病都扛着，怕给子女添麻烦

　　去年，我婆婆去世，66岁。老太太挺苦的，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没等到孙子考上大学、外孙子娶上媳妇，说没就没了。

　　他们那代人节俭。年轻时候，没钱，穷，不是舍不得吃喝，根本没那个能力。俩老工人带着一儿一女，上有老下有小农村有弟妹，不管哪个都不成，把这些人都管起来，就那么点儿钱，有多少水和多少泥，管了别人顾不上自己，只能受委屈。我爱人上班之后，婆婆公公彻底没有经济负担了，老家儿都给伺候走了，孩子都自食其力了，他们俩也该退休了。

　　婆婆是特好的人。我到他们家快20年，没红过脸，没说过一句不是。我们一直住一起，开始没房子，后来买了房子，离单位远，没去住，还是一块儿住。她没要过我们的钱。很多跟公婆一起过日子的人要付生活费，我家没这规矩。结婚第一个月，我跟我爱人说，咱们给你妈点儿钱，水电煤气房租吃喝全是钱，这么白吃白住不行吧？我爱人傻，饭桌上问，你说，以后交多少钱合适？婆婆当时慌了，说交什么钱啊？你们想干什么啊？我们有多少钱还不都是你们的？收你们的钱那叫过日子吗……直到现在，我们从不交生活费。我觉得不合适，慢慢有了另一种“规矩”，每个周末聚会，大姑子带着爱人孩子回来，全家聚会吃喝归我们负责，慢慢过年过节也是我们操持，多少年都这样，老太太不在了，剩下公公一个人，还是这个规矩。

　　去年刚入秋，我上班呢，大姑子打电话，说婆婆不舒服，胸口疼，闷，憋气，我说赶紧上医院啊，她说老太太不去，在家躺着。我请假开车回家，看见她躺在床上翻不了身。我说咱们上医院，她摇头。我说我知道你怕花钱，该花的钱必须花，你有医保，自己花不了多少，别心疼，有病必须治。她小声说，我没病……这么多年，我了解婆婆，第一怕给自己花钱，第二怕看病，她以前跟我说过，你看人家谁谁，本来没事儿，有点儿不合适歇歇就能好，非去医院，去了就不让回来……上了年纪，可能多少都有点儿讳疾忌医。我说那不行，必须去，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咱就回来，省得害怕，我儿明年高考，还指着你给做好吃的呢……提起孙子，她才同意上医院。

　　我和大姑子送她去医院，去了人家就给留下了，说是心梗，后来又说有一定程度的脑出血。我们都害怕。医生说，你们怎么搞的，这个病人不是第一次这样，这会儿才发现，医生说他觉得奇怪，那么严重的发作，没有抢救没有治疗，居然还能起来……婆婆走了，我和我爱人说过，我们都自责，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知道婆婆这两年心脏不好，谁也没真正重视，都忙着自己的工作忙着孩子高考，忽略了老人的健康。我爱人安慰我，说婆婆就是那种人，生病从来扛着，问她有什么不舒服，总说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不说实话。她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婆婆在医院躺了32天，再没回来。开始神志清楚，慢慢的就不认识人了。靠呼吸机和营养液活着。医生跟我们谈，说没有治疗价值，她不会醒过来，让我们做最后准备。我爱人和他姐商量，也下不了决心……我托人给找专家，给人家钱，让人给断一下，结果专家说，你们不用犹豫，她没几天了，熬干了，人就没了，呼吸机营养液到时候也维持不了，等几天，正好准备后事。专家就是专家，到第32天，她自己走了。

　　二、公公

　　出钱让公公旅游，他舍不得

　　公公也节俭，对自己抠门对孩子大方，有时候闹小脾气，嫌我们花钱大手大脚。比如说聚会买吃的，他不反对吃肉，反对吃海鲜，说海鲜贵，没吃头儿，一个破螃蟹，吃了半天没吃着什么，一个人吃螃蟹吃饱了没有十个够吗？十个就好几百……这是他叨唠我们的话，叨唠完，把螃蟹身子给孙子、外孙子搁碗里，自己嘬螃蟹腿，说这个就着酒有味儿……再比如，儿子中考考上市重点，他和婆婆拿出两万块钱给孩子发奖金，他自己呢，看见楼道里没人要的小广告，全捡起来，搁在阳台的一个纸箱子里，留着卖破烂。

　　婆婆在的时候，公公在家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管，大事小事全是婆婆做主，轮到他就是表示同意，而且永远只能同意。包括他穿什么、吃什么、买多大号的鞋、家里买多少度电、要不要冬储大白菜……所有的事儿，全是婆婆指挥他前进。我们开玩笑说，公公能决定的就是买啤酒，买多少、买什么牌子的，绝对说了算。

　　有一年，他们住的房子要买下来，加上抵扣工龄，没多少钱，两居室，不到两万。饭桌上说这个，我说我出钱，婆婆说不用，大姑子说，你就让她出吧，钱不多，将来这个房子就是我侄子的，你让她出钱，她就放心了。我们家人说话不隔心，我明白大姑子的意思，她这是告诉她老公呢，这房子是我弟弟的，你少惦记着。说实在的，我爱人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也是他妈和他姐给惯出来的，从小有人伺候，他能会什么？！我那会儿跟大姑子说过，你不用担心，将来老人没了，我什么都不要，孩子有出息，让他自己挣去，再说我也买房子了。我们两家都有自己的房子，不存在抢房子争遗产的问题。那天公公做了回主，说，不行，我们买房子我们出钱，以后给谁我说了算，房子归我孙子，剩下多少钱，全归我外孙子……公公一说，婆婆乐了，说你这老东西，没心没肺，这回人家更要出钱了，不能拿你给外孙子的钱买房子，你这不是捣乱吗？！说真的，我家的这种气氛挺少见，有姑爷有儿媳妇的家，能这么说话，不容易。买房子后来是公公婆婆自己出钱。那年春节，我和我爱人商量，让他们老两口去趟三亚，我们出钱。他俩不去，舍不得，这俩人一辈子一起出门走得最远是回老家，唐山，北京到天津有动车了，说带着他们一起去天津吃一回真狗不理，他俩老犹豫，找理由不去，还是舍不得。好不容易说好，去年，中秋节一家子去天津过，结果，婆婆不行了。三亚不是没去吗？我给了婆婆两万块钱，我说不去没关系，钱你俩留着，想去哪儿，我们赞助。

　　说起来难过，婆婆没了，公公有一天拿出这两万块钱来，跟我说，你拿回去吧，你妈没福气，我也没福气，钱都给了，让出去，舍不得，这回舍得也没机会了。我不要，公公说，那我给我孙子，让他到处玩儿，替俩老家伙到处看看……

　　三、监视

　　姐弟俩严密监视公公恋爱动向

　　婆婆走得急，留下很多遗憾，所以这以后我们对公公格外重视，一重视，发现了变化。我们都忙，白天忙上班，晚上和节假日督促孩子备考，找家教、请补习，车接车送到处追学习班，我每天回家累得要死，连饭都没心思吃。我爱人也忙，大姑子平时有空过来看看，也就是给公公做点儿可口的饭吃。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一个人。

　　有一天碰见邻居大妈，大妈拦着我说话，说瞧瞧你公公一个老头子多不容易，原来连饭都不会做，这会儿能给自己煮一碗面吃真不错了，以前你婆婆要是出门了，他就饿着……我说是啊，大家忙得顾不上老头儿，没了婆婆，他怪委屈的。话说到这儿，大妈说了，按说我这话不该说，这么多年老同事老街坊，知根知底，你也来了这么多年，不瞒你，其实呢，老头儿一个人不好，你们就没想过给你公公找个后老伴儿？我愣了一下，打个哈哈，这确实出乎意料。大妈没接着说，我赶紧走了。晚上我爱人回来，我把大妈说的话学给他，我问他，你爸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找个后老伴，不好意思跟咱们说？我爱人说不应该，他爸妈感情好得很，老太太才走一年，不至于。

　　我们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严密监视”公公。我爱人跟大姑子说，你以后别打电话，突然袭击，想来就来，不要让老头儿有准备，到底看看谁在咱家，他去了谁家。我那会儿说过，你们别这么折腾，直接问，爸，您是不是觉得一个人怪孤单的，有好老太太，要不要交往一下？这怎么了？老人再婚的多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找个老朋友做伴，互相照顾，挺好，不丢人。但是我爱人不愿意，说这不叫事儿，让人笑话，老不正经，以后儿子出来进去不好做人，爷爷老不是东西……他把这话跟大姑子说了，大姑子实在，真搞起抓现行这一套来。

　　几次下来，大姑子抓到了“两起”。第一起。有一天早晨起来，她回家，公公不在，等了一上午没回来。问小区里的大爷，都说不知道。大姑子豁出去了，蹲守，煮一碗方便面，吃饱了看电视，就不走。到下午快三点，公公回来了。开门一看闺女在呢，说怎么不打电话就来了，大姑子说路过，累了，就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公公说，看你妈去了……爷儿俩说着话，有个老太太就站在门边上，要进来不好意思进来的样子。大姑子说，是我们楼上的阿姨，这儿是闺女家，老伴儿早没了，以前我婆婆活着的时候，经常一起看孩子、买菜、遛弯，做了吃的，两家还互相送，婆婆的后事，邻居凑份子，阿姨给了200块钱，别的老邻居都是50。阿姨不好意思，说大姑娘回来了，你爸买的豆汁儿，你一会儿给热热吧，我走了……大姑子说，经过审问，公公说了，一早，带着阿姨，给婆婆上坟去了，回来俩人去了牛街，买了豆汁儿，大姑子说，你带人家去干吗？那么远，不年不节、不当不正，你上坟干什么？公公说，我就是想你妈了，去看看……第二起。公公不会做饭，从来是胡吃胡做，有一天突然买了好几捆雪里蕻，我爱人问他，说要腌咸菜，没怎么着呢，阿姨带着个小伙子来了，拉着平板车，送来个咸菜坛子。我爱人那天正好倒休不上班，公公没想到儿子在家，非常尴尬紧张，说这拉车的小子是早市的，专门卖咸菜坛子大水缸，早说好要个坛子……一听就是说瞎话，肯定是阿姨给张罗的，腌咸菜也不是他自己腌，一定是阿姨给腌，腌成了阿姨跟着吃。

　　四、悲凉

　　公公被“教育”后放出话：不再找后老伴了

　　这两件事，让我爱人和大姑子很紧张，他们说坏了，老头儿八成是被阿姨看上了，一般到了这个岁数，都是老头儿犯晕，老太太表示喜欢老头儿，老头儿基本很快就范。大姑子说，不行直接问吧，防患于未然，要是真的，必须让他们胎死腹中。我说我不掺和，我保留意见。他们说我不对，不能由着老头儿胡闹，阿姨不是退休职工，是退养的，好多保险都没有，自己家房子拆迁了，没买房子，住在闺女家，受欺负，手上就那点儿拆迁的补偿款，省着花呢。她要是真跟了公公，以后会是负担……这些都是大姑子侦查回来的信息，我当时说，再好的儿女不如老伴，要不怎么叫老伴呢，再说，阿姨要是跟了公公，俩人互相照顾，公公高兴，没准儿能多活几年。大姑子说，别说了，丢死人了，老头子老了老了老不要脸。

　　他们选了一个周末跟公公谈话，饭桌上，大姑子先讲了一个听来的故事，说某老爷子，老伴走了，没多少日子找了个老太太回来，老太太能着呢，什么都会，坐在炕上陪着老头子喝二锅头，还抽大烟袋，老太太有俩儿子一个闺女，全来，一声声管老头子叫爸，连吃带喝，一分钱不花，吃饱了看这个家里什么好拿什么，老头儿自己的孩子进不了门，还要每个月给钱……大姑子说，这老头子糊涂了，老头儿最容易上当……我爱人跟着一唱一和，我不说话，公公也不说话。等他们说得快没话说了，我说我吃饱了出去遛遛，我觉得他们是要给老头儿打预防针了，我在，公公不好意思。

　　等我回来，大姑子他们都走了。我爱人说，公公说了，跟阿姨没那意思，就是俩人愿意聊天儿，有时候一起出去遛弯，上坟那件事，是阿姨主动跟着，公公说想老伴，想去看看，阿姨说你一个人跑到郊区，不行我跟你去吧，就当锻炼，回来的时候，公公觉得人家受累了，才提出来去牛街买豆汁儿。腌咸菜也是，阿姨说老头儿老是那么呆着没意思，不如找点儿事儿干，跟她学做饭吧，赶明儿还能给孩子做着吃……我爱人说，公公明确表示不找后老伴儿，没多少年了，不想给孩子添麻烦。

　　说实话，我爱人那天说完这些之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公公怪可怜的，早晨我们一走，就剩下他一个人，一待就是一天，一个人吃饭都觉得没意思，更别说做饭，没心情，那就凑合、糊弄，老伙伴再多，人家都有回家吃饭休息的时候，散了，回来还是一个人。公公每天都给婆婆烧香，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这个，家里买了好吃的，他第一个给婆婆供上，你说，还要怎么着？他愿意跟阿姨好就好去呗，那是他的快乐，没几年了，各有各的儿女，又没说谈婚论嫁，能怎么着？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吗？再说，谈婚论嫁怎么了？就许可年轻人搞早恋，老头儿老太太就不能梅开二度？那天我说我爱人，说起来做儿女的，还是自私，你要真爱你爸，应该快乐着他的快乐，你真缺他给你留下一套房、一点儿省吃俭用存下的钱啊？！我说这要是我亲爸，我就鼓励他，不是喜欢人家老太太吗，没关系，怎么高兴怎么来，都什么岁数了，还不为自己活着？哪天有机会我就当着他们一家子跟我公公说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