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味烟油:品味谈吃 55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4:30:31
  我是在1990年晚春,生命中第一次西去,从武昌到西安,硬座,火车过三门峡,人空八成,便枕了背包在长椅上仰卧。就想,再西去还不买卧铺票。老式的绿木条硬椅,普快,就是慢车。折腾到早上七点,到了临潼,发现临潼居然停车,就下,原想到西安再返临潼。所谓饥肠辘辘,就是下午没吃饭,晚上也没吃,躺在火车硬木椅上从长江的中游到黄土高原的骊山脚下,下火车,也没人接。出火车站,按通知往一个部队的招待所走,开笔会。背包里没有可吃的,有的是诗歌、散文和小说。   西方天亮得晚,七点了,头上灰灰的蓝,饿得有点绝望,想想,临潼是杨贵妃沐浴与吃荔枝的地方,华清池水洗凝脂,肤色了得?天哪,别想荔枝。再走一些路,忽然有一排卖羊肉泡馍的摊点。案头斜靠一板,大红字厨师体刷着:羊肉泡馍。惊喜。狂喜。闷喜。呆喜。一连四喜之后,高叫一声:我要一碗羊肉泡馍。其时,边上无人,左近摊点,尚在引火。   是硬面烙得两面焦的大烙饼,有黑糊没芝麻,厨师用巨大的冷黑色的铁刀嚓嚓嚓沙尘暴般地砍,装一小锅,抓一长柄铁勺,从大铁锅舀起数勺羊肉汤,复抓了两撮牛羊肉片,投小锅里略焖片刻,起锅,盛在一只大陶钵里,投一撮香菜。就吃起来。嗨,果然。果然痛快。这味道浓郁得很,好一大钵老陕土腔土调。羊肉汤是放了羊骨头熬的,红辣椒也是极多,长的钉子椒,它们旗帜一般飘扬在热烈的羊肉汤之上。还有桂皮与八角。一种西部黄土高原的猛烈的牛羊肉的闷香。馍是半溶不溶,十分有嚼头,麦子的香味,像西部的太阳。还有点绵香,有点焦香,浸透了羊肉的汤汁,汤汁与溶馍渗透到口腔每一处,绵软,热辣,肉香和本味主义香菜,它们搅和在一起,令我的吞咽获得巨大的快感。果然,不愧为名吃,确实是香。   在临潼有三件事不忘。一是小说家晓白在讲文学艺术时,讲得哽咽不已,不复再听到。再一是路遥获茅盾文学奖,春风报告,签名。我拿好大一本挤台上,我高,往下递本子,遇阻力而突破,啪地打路遥头顶,顶秃,顿感做了坏事。想,出名了要像路遥这样签名。再再一是我拍兵马俑被警察抓住。   笔会后,被老陕们领去西安老孙家吃牛羊肉泡馍,索然,寡然。我跟老陕说:西安的羊肉泡馍绝对没有临潼正宗,那味道多么好啊!老陕拧眉。愤怒。不屑。此后,我又陆续去三次西安,且住过一些时日,又走过陕西大面积土地,只记得临潼羊肉泡馍,其味最为正宗。拿枪顶着腰眼,我仍如是说。   一个冬天我都在考虑是否去开荒,将门前那块停车场开出一块地来,搭上架子,下面种点儿豆角,种点儿丝瓜,种点儿辣椒。只是春天来时,狂风大作,沙尘滚滚,京城是一个旱字了得!这样说吧,泡一杯热茶,搁杯子里等凉了喝,摸摸杯子凉了,端起来喝,杯中只有茶叶没有茶汤,怎么回事啊?蒸发了。这略有夸张,但干得脸要抹油却是真的。此情此景,岂敢将那停车场开出一块地来?只有几位银发级的北京老人,他们在早先开出的地里种植了一些植物,有南瓜、辣椒、薄荷和玫瑰。   豆角之市价不贵,因为这种茎蔓生,开淡紫色花,长圆筒形长荚果,肾脏形种子的植物,产量历来都高,它给予过我永世不忘的关怀与宽容。我读书第一次逃学,老师就找到家里来了,学校离我家几十步远,我和奶奶在菜园,一见老师来,我躲进豆角架下藏了起来。当时如果我奶奶找到了我,她老人家是会揍我的,她不能容忍我逃学,而我的逻辑是全班都逃过学,就我一个人没有逃,她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藏身于豆角架下的我,身体不住地发抖,却是避过一场灾难。故此,我爱豆角。   豆角有两种吃法,一是嫩豆角,切成小圆片炒肉末;一是老豆角,焖了炒蒜蓉,我是喜欢第二种,就是老豆角。老豆角之所以令我喜欢,是因其豆角味道的浓郁。另外,我还发现,嫩炒是大酒店厨师的新式炫技,老焖是家常菜小馆的祖传秘笈。为什么?嫩炒省时高效,一只炒锅三下五去二,眨眼就熟,起锅,后续工作就交给食客的胃去完成了。老焖的菜,其优势在于时间,时间可以解决一切,就像读书,在学校里焖他个十八年,天字号笨蛋也焖成了博士。   焖豆角炒蒜蓉,我给它正式立名为“老角新蒜”,它有一些哲学的味道。实际也是,这道菜全过程就是将豆角掐寸长,漂洗,放锅里焖烂,捞起沥干,清油烧热,佐重盐炒。又取一只新出土的大蒜头,这样的新蒜,其蒜味尚未挥发,拍成蒜蓉,待豆角炒干,投下蒜蓉再怒炒之,蒜欲变色,即起锅盛碗,“老角新蒜”就已经完成。吃老角新蒜,便是吃其边界味道,是豆角和蒜融合成的第三种味道,它不是蒜辛与豆绵气息的相加,是融合而成的新味道,这种边界的味道妙不可言。早晨是夜末与日初的边界感觉,清新美丽,予人朝气;黄昏是日末与夜初的边界感觉,壮丽而悲怆。男人和女人的边界感觉亦是融合的边界感觉,进入这个感觉场,女人幸福男人快乐。也有未融合出边界感觉的家庭,可发现该家庭有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他们有性别分工,没有情的感觉场。做菜也是如此,两道菜相加,吃起来,还是两道菜的味道,没有缔造出新的边界味道,这样的菜当然就没有品尝的价值了,除非你要开一个忆苦思甜的大会。   缔造滨河金鳅之手,仍是一双敲击键盘的手,早年叫做握笔的手,现在笔只用来签单取稿酬以及练习漫画,我希望用十年时间来学习漫画。去年秋天,我因给台湾大块文化写北京饮食,参加了他们在广渠门国际公寓门口搞的小型露天烧烤晚会,这种晚会就是不喝酒的人的酒会,很另类,来来走走,准时的迟到的,还有女诗人高声谈性。不过,大块文化在北京是挺成功的,据称几米的漫画就是大块文化引进大陆来的,因此来宾中有一些卡通青年。其中有一位,好像比高中生大一点,我正寻人给《左烧烤右煨汤》画插图,就问他一幅插图要多少钱?他望望天上的星星说:四百元!   四百元一幅?插一百幅漫画,要四万,弄不好一本书的稿酬不够,我想,改画漫画吧,不就幼儿园中班生的手笔吗?博士没念过,幼儿园难道没有念过?就练,这按下不表,且说“滨河金鳅”,我决计是要给它取一个名字,再也不能任黄焖泥鳅、红烧鳝鱼继续下去了,惟美主义大旗必须高举而且飘扬。   也是,从四月起就没有出门了,上千万人都在城里闷着,黄焖泥鳅?还“黄焖”人呢,心情都闷得黄焦焦的。滨河金鳅在制作前,要采购小一号的泥鳅,清水养数天,捞起沥水。往冷锅里放油,搁上花椒、姜丝,然后放上泥鳅,盖好锅盖,这时候再点火,泥鳅惧热,小跳一会儿,平静了揭盖,把泥鳅理顺了,盖上盖,将燃气灶火调到一环火,微煎。隔一会儿,翻动一下泥鳅,待所有泥鳅都煎出焦面,就淋一些花雕酒,搁入一定量的老干妈豆瓣酱,又加蒜瓣、碘盐、红辣椒,焖。   焖泥鳅的时候,不必放入过多的作料,人工的味道有一道酱味就成,焖时小心翻动,让所有泥鳅均匀进味。待焖至酱汁都进入泥鳅,泥鳅有一些泛黄呈金,就投入新鲜的薄荷叶,然后起锅。此时,金黄的泥鳅披着青绿的薄荷叶子,清香逼人。实际上,它有泥鳅的肉香,包括煎焦部位的焦香以及焦面以内的酱香,花椒的麻味与薄荷的清凉味道在焦面上得到充分表达,酱香和辣香抵达焖溶的泥鳅肉内。因此,在品尝滨河金鳅的全过程中,细嚼鳅之焦面以满足齿感之美妙,它的味觉便是迅达之烈香;而焖溶的鳅肉,适宜重吸与轻抿,它绵柔之翻滚中与味基的接触,便是经久之绵香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许多事情令人困惑,水边的薄荷,当它茂盛的时候,恰好也是泥鳅肥壮的时候,而这一道滨河泥鳅,恰就是需要有薄荷嫩绿的叶子,它的清凉与泥鳅的焦香,真是天融地合。   还有一句要补充的是,我现在住在运河的边上,滨河是一个地理方位指向,运河不伟大也不渺小,运河就是运河,而已。   净洗锅,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一代文豪,被发配到黄州当团练副使时,悉心研究美食,居然缔造了“东坡肉”这样伟大而流传千古的作品。《猪肉颂》便是在发明“东坡肉”后所作,初始名叫《炖肉歌》,读过“东坡肉”这部著名作品的人无法计数,岂又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可以相比较?可贵之处是“东坡肉”不是印刷出版,它是文火细炖。   “信阳小煎”是我在前人已经创造的回锅肉基础上,再进行技术革新的。这个灵感来源于我新近喝的两种茶,一是太湖洞庭山之碧螺春,一是信阳毛尖,我将两种茶交替喝。味道青烈的绿茶,我以为顶级就是信阳毛尖,吴县碧螺春不及其烈,却是得之青郁,不可同比。茶汤是解腻之王,可以用之造肉吧?想到此,我去八里桥市场买回一块五花猪肉,放锅里,搁两块姜、一块桂皮、两枚八角、小撮花椒、一两信阳毛尖,文火细煮。煮得久,一锅绿茶,青青气息弥漫,浸入肉丝,至肉烂极,就倒去肉汤,切小薄肉片,放锅里小煎,佐豆干、茶菇、阳江姜豉,中火炒,炒至豆干有焦感,放香芹,待香芹熟起锅。此肉绝无腻味,瘦肉处含干烧肉香,肥肉处回荡着回锅肉的悠悠绵香,豆干与香芹,两样植物的种子与茎叶,味道是与肉香同在,细吃,耐嚼得很,又喝了些二锅头。   一块五花肉,可以做许多碟菜的。二次,我就切了小薄肉片,纯煎,只放了一点香芹,感觉是比上餐做得要好,遂给其取名为“信阳小煎”,主要是因为选用了信阳毛尖煮猪肉。今后想再用安溪铁观音、京华茉莉花茶及咸宁桂花各试一遍,我想说这个世界本无腻,只要是吃得香,就是活得正确。   荠菜,广称地菜,也有地方叫其雀雀菜、田儿菜、鸡肉菜、花田菜、护生草、地菜、地米菜等,它便是长在河畔溪旁,山野田间,是那薄云淡雾下细细密密的绿野不经意的一簇,开着碎米粒一样惊叹在风中的小白花。此时,极易怀想儿时提篮执铲,邀了穿花衣的小伙伴去挖荠菜,走在田野松软的土地上,那经冬长眠的岁月,忽悠在春天白玉兰开放的时节,如炊烟的淡然,或水般漾去早春清凉的愁绪。   认识荠菜是在赣南,赣南的方言就叫它鸡肉菜,我想是它的根须有淡淡的鸡肉的芳香,总之是那样的叫法,是在广阔的田野间山雀子啼鸣的地方。我认为楠竹林中的鸡肉菜最是肥嫩,那可能是依笋而生的原故。   吃荠菜,我是喜欢两样做法,一是清炒,一是做鸡蛋春卷。把荠菜洗净,根洗得白,叶洗得绿。穿花衣的少女在春水的溪边洗荠菜,清湍的急流滑过红萝卜般红彤彤的手指,小小的鱼儿都来集合,那实在是非常美丽的荠菜。竹篮拎回水淋淋的荠菜,就用了茶油清炒,或者豆油,清炒的荠菜是很有味道的,它是河畔溪旁,山野田间的新土和时间的清芳。做春卷有好多样的做法,我吃得多的是鸡蛋皮的春卷,那是将鸡蛋加上一些米粉或面粉,搅均了,摊成薄皮,黄灿灿的,然后将青绿的荠菜肉馅包成长方形的春卷,蒸熟,便可以吃了。也可以用面粉做皮包成春卷,再用油炸,外焦内绵,它有粮食、蛋、肉、荠菜的混合味道,春时的阳光和雨露的味道,田野的永新的生长的气息。中原以北的人,喜欢将荠菜包饺子吃,那是一种碧绿的饺子,用八五富强粉包,仿佛将春天包进了里面。   三月三拔回结子的老荠菜,放锅里,加水,搁进完整的鸡蛋,就煮出荠菜鸡蛋来,它的蛋白如碧玉,蛋黄似小圆的卵石布上苔鲜。据说这样的荠菜鸡蛋吃了,是可以明目而且额头上不长包的,真是一吃多得,令人喜欢。因此,这时候沐浴春风远足,就带荠菜鸡蛋上路吧。   今春,细细的绵密的雨水清洗着旷野,洗得四野清新极了,我在绵绵春雨中到黄冈采访。这是一座江北古城,苏东坡在此写下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矶上,有碑林立,长江由北向南擦着大别山浩浩荡荡奔腾,放眼望去,巨轮如梭,汽笛穿过深厚的江雾飞绕群山。   苏东坡也吃荠菜,他写道:“时绕麦田求野菜,强为僧舍煮山羹。”陆游则道:“手煮墙明荠,美若乳下肠。”所以,春雨后的黄州街头,就有卖荠菜的老叟和村妇,他们担着绿油油的湿嫩的荠菜沿街叫卖,或者摆在街旁,是到了吃荠菜的季节了。我先是请食堂师傅给我炒了一碟新绿的荠菜,后来去黄冈文联,与熊文祥、王浩洪主席,作家何存中、评论家陈明刚小酌,就吃了两小碗荠菜羹。是煮烂了的清粥,加剁碎了的荠菜,是淡淡的,清雅的,和风细雨的春情。   荠菜不知为什么没有驯化成家菜?这是一个谜,因为吃荠菜的历史是足够长的,许多典籍皆有记载:“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谷风》)“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尔稚》)荠菜味美,且吃法多样,熬粥、煮饭、炒菜、做馅皆可。《本草纲目》:“荠菜弱,明目得肝。”纵是有这般的好处,仍是田头地边的野菜,真是不可思议。   荠菜属十字花科,一年或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狭长,羽状分裂或不分裂,叶披毛茸,春季开白花,总状花序,角果内含种子。性喜温暖,且又耐寒,雪下亦能发青,东南西北可见芳踪,时隐时现,有时候生长在人的心绪里。   有一段时间,外婆总是搬家,去县城看她也是看不到,恰好地质队在城东面勘探湖底,我被派往那边工作。去工地如果坐汽车就走大王湖边的公路,走路则抄小路走寡妇堤。寡妇堤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是婆媳失去了夫婿后集资修起来的长堤,当时不觉其特别有意义,现在想到那湖水一波接一波地拍击着长堤,风中有湖鸥划着弧线飞起飞落,就有一别样情绪荡漾开来,因为她们的夫婿都是沉船湖波的。我有一段时间就选择寡妇堤独自行走,我喜欢听那浪拍打着浪的清脆的波涛声。   那一天,我就沿着县城边的湖岸走,隐约地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喊我:清儿,清儿!我回头一望,竟是外婆一手拄拐杖一手遮额望着我喊,我心头一热,转过身来跳着向外婆跑去。好久没有见到外婆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湖边能见到外婆,她以前是住在前进街,后来搬到民主街,是何时又搬到湖边来的呢?   我坐下来,门外就是喧腾的波涛,湖鸥和飞扬的柳丝,外婆就去给我做吃的。外婆一边跟我说话,问我工作是不是有进步,一边用一根铁条捅铁炉中的蜂窝煤,捅得白煤灰从蓝色火苗的孔中飞起。然后搁上铁锅,舀上水,外婆拄着拐杖去橱柜前取物品。   这是一种我至今也叫不出来的食品,我一直将它叫成腊肉糍粑,外婆给我盛到桌上的大碗里时,它是热气腾腾的,顿时令饥肠辘辘的我,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渴望,满口生津是完全正确的。碗中有白的糍粑,赤红的高粱粑,在锅中小煎有金黄焦点的腊肉,还有青葱的“上海青”小白菜以及细碎的葱花。   汤有一些咸,漂荡着腊肉的味道,糍粑和高粱粑糯软,白菜青嫩,嚼一口腊肉,腊肉释出焦香,再嚼一口糍粑,就是有了一味糯软的腊味,这个味道随着糍粑被嚼扁或拉长,随即被咽成一个团状,喝一口汤,汤中又有米味的醇厚,咸鲜的旧味新知。我看一眼外婆,外婆祥和地看着我,她的黑发中渗出一些银丝,她关注地审视着我吃东西的姿态。外婆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她的头发总是一丝不乱,她念佛,记得以前的早晨她总是坐起握着佛珠念经。见到外婆鼓励的目光,我就又挑起一个圆形并印有梅花图案的高粱粑,这是糯高粱的粉和水用刻模印制的,煮熟了它极其地绵软,以至在舌尖挑起它翻面时,高粱粑就严严实实地贴在上腭上,它闷住敏感的上腭,令上腭传达出一种极端的突如其来的微细颤栗。此刻,只有嚼一口白菜清口,就如打开窗子,让清新的气流席卷温暖熟悉的空气。   吃完一大碗糍粑腊肉,额头上渗出汗珠,暖意已渗透全身。我再抬头看一眼外婆,外婆微笑着弯起眉,嘴角微微上挑,慈祥的目光源源而来地传达给我一种信息,她在欣赏我的饥吞之相呢。   中国人的口味,大体布局是南淡北咸,东甜西辣,在大十字交叉的中央,酸甜苦辣咸清淡皆有,构成了中国食文化的多姿多彩。要尝遍中国菜的味道,大约也是要穷尽一生的,学子袁枚的菜单,那是差得远,它需要一个会集天下食客的大都来总结。刚刚好,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未来也许可做亚洲的文化中心,我以为,现在的北京是可以尝试做一个美食中心。   坊间有一本新书《活色生香——北京美食地图》(蔡文娟著,人民交通出版社),它勾勒出北京这个美食中心的美食路线图,图中的清晰线路通向十一个美食圈,即东直门食圈、亚运村食圈、北太平庄食圈、西直门食圈、前三门大街食圈、广安门食圈、三元桥食圈、三里屯食圈、什刹海食圈、建国门食圈和王府井食圈,这十一个食圈中的个性化雅吃食号,又分别有图片介绍。巧的是,摄影者竟是食桌上的朋友燃点,她是美术教师兼摄影家,自备一辆北京212吉普,开着它满中国跑,用镜头品尝美景,用娇唇品尝美食。有了这等心境,拍的图片都透溢出一股香味。   居京的日子,有许多个黄昏是由奔赴各酒肆食家构成的,从菜肴中阅读生活,在酒茶中挥洒诗意,美好的人生,总是得有N种味道可供品尝,有N种品牌的美酒可以选择,就如政治家讲论民主与自由一样,只有米饭加咸菜的专制是不可以满足人的多种口味需求的。美食地图的描绘者蔡文娟,仿佛也是一个任性的人,师大表演系毕业,做过主持人、平面模特、记者和自由撰稿人。她说,都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和无限的青春冲动,频繁地改变着自己,惟一不动摇的是坚持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吃遍了散布在北京街巷的各种饮食。在那些日子里,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一天都满足。一个美食的品尝者与搜寻者,便做了这样一个先锋和前哨,随着她俏丽的身影,读者也是可以觅到老街深巷中的美味佳肴。   北京有这样一个特征,就是它的最有特色的食肴,往往深藏在都城的深处,我初来北京时,一位川籍复员军人带着我去吃过许多京城人不知道的川味餐馆,我至今不知他姓甚名谁,都是喊他“上校”。经过“上校”的“食普”,我才知道在北京尝味,不用言必称全聚德、东来顺和贵宾楼,像她的每一个胡同都有丰厚的历史人文积淀,北京绝不是一个“乏味”的城市。“上校”来京有一个宏大理想,就是要找一个让“填肚子”的人找不着,真正的食客却可以闻香深觅的去处办一个食坊,他兜里揣着一个九万元的存折,他说办好了、我就住在他那里写作、喝酒,不过最终我不知道“上校”去了哪里。他教会我一道皮蛋西红柿汤,这道汤我曾去《北京文学》一露身手,而《北京文学》的厨师给我打下手。当然,食客是各编辑与一些著名作家。我还一度在文化部对面的一个狭小的胡同里面的悦宾饭馆吃过道地的北京菜,有一道菜是蛋裹瘦肉煎的,金黄香糯,不可忘却。据考,其名应叫“努尔哈赤肉”。去那里是诗人洪烛领引的,酒家看上去是一户人家,门边歪歪地随手涂抹“悦宾饭馆”四个字,只掀开门帘才发现别有洞天。据洪烛说,许多当红歌星都开着车来此处品饮,它还是北京第一家个体饭馆呢。还有玛吉阿米,这个风味别具,有嘛呢堆,墙上挂着猎枪与长号的藏味馆,它在捷克共和国大使馆对面的二楼,是《中国食品报》的一位朋友领我去的;老汉字据称为王朔创办,是评论家兴安领我去的;在重庆办事处右手沿河两百米的隐蔽处,有一家水煮鱼,是一位重庆朋友领我去的,那是京城的顶级水煮鱼;平安大道离地安门两百米远有一家荆楚风味的红蕃茄,是湖北老乡任先生领去的;在手帕口桥有一个布老虎烤肉店,是小说家陆涛领我去的;地安门的风味小吃街是作家徐虹领我去的。如此,林林总总的食肆,每一处都有一个向导。在北京,没有谁心中有一个较完整的“美食地图”,甚至吃过一次和数次仍忘却了路线。   所以,《活色生香——北京美食地图》就是一本食客必备图,特别是当你要主持聚餐和招待外地来京朋友的时候,有了这个图,就如有了无数向导,酒肆食号,主打风味以及乘车路线悉数在册,京城的诸多小资品饮的集中地皆在掌握之中,得了这本“地图”,我是十分高兴的。在我去做“满汉全席参加全国烹饪大赛”评委之际,仍带着它,向大嘴名厨们作了介绍,终于有人做了这样一个善事,当也是填补了北京出版业的一个空白。据说,上海和深圳是出有这样一本“酒吧地图”的,民以食为天,官也以食为天,食无止境,然而向导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