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项目经理工作职责:魏晋名士风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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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风流3第三十九则 陆机:华亭鹤唳  陆平原①河桥②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③鹤唳,可复得乎!”——《世说新语?尤悔》  陆机临刑前“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的感慨,便是著名典故“华亭鹤唳”的由来,这其中包含了多少故乡的思念、仕途的艰难和人生的辛酸啊。  如前文所述,吴郡陆氏世代服膺儒学,子弟多以仕途功名光耀家族。陆机的祖父陆逊、父亲陆抗相继为东吴丞相、大司马,吴郡陆氏也因此鼎盛一时。三国归晋后,吴郡陆氏作为失败方的江南土著大族,门第大为下降。曾作《祖德赋》、《述先赋》、《辨亡论》等歌颂祖辈辉煌功业的陆机,不甘心吴郡陆氏的门第同已成为历史的东吴一同沉沦。在东吴灭亡,闭门苦读十年后,与弟弟陆云一起北上京都洛阳,图谋仕进,重振门庭。  虽然时年29岁的陆机主动承担起匡扶家业的重任,但面对陌生的异乡,面对未知的前程,陆机仍与许多游子一样,充满着对前途的迷茫和对故乡的留恋。在北上京城的途中,他即兴写下行旅诗名篇《赴洛道中作诗两首》。第一首“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是他身为吴臣对故国破灭、被迫北上深深的哀怨。第二首“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是他身为亡臣对今后的前途长长的忧愁。  如同现在南方人初到北京,陆机、陆云兄弟以“亡国之臣”的身份初到京都,也饱尝了许多北方士族子弟的歧视和白眼。当时,北方高门向来以中原正统自居,外加他们又是汉末三国的最终胜利者,所以,吴蜀人士在他们眼里,自然是“亡国之余”,处处低人一等。  一次,陆机去拜访驸马王济,王济指着餐桌上的羊奶酪,轻蔑地对陆机说:“你们吴越有什么菜比得上奶酪?”陆机一听就很不舒服,马上巧妙地反驳:“即便不加盐和豆豉,我们千里湖的名菜莼羹也足可媲美。”(王济对美食极为考究,他家的乳猪都是用人乳喂养的。)  对岳父晋武帝都敢放肆无礼的王济,为人傲慢一点也就罢了,但同样仕途艰难,文才与陆机齐名,有“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之誉的美男子潘岳竟然也不给陆机面子。一次,陆机与一群朋友坐着聊天,潘岳走了进来,正巧陆机起身离开,潘岳就马上嘲讽到:“清风至,尘风扬。”自视甚高的陆机也不甘示弱,随口回道:“众鸟集,凤凰翔”。  其实,王济和潘岳对待南方人士还算比较“厚道”的,与他们相比,卢志更是无礼之至。一天,众名士在一起聚餐,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卢志冷不丁对陆机来了一句:“陆逊、陆抗,是你什么人啊?”要知道,即便是今天,在别人面前,直呼对方祖父、父亲的名字,都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何况是极重视门第威望的魏晋?卢志在陆机面前,直呼陆逊、陆抗的名字,可以说是对陆机的极大侮辱。对此,陆机自然怒不可遏,马上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反击道:“就同你与卢毓、卢廷的关系一样(卢毓、卢廷分别是卢志的祖父、父亲)。”事后,在场的陆云不解地问陆机:“何必这样呢?卢志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话,我们的祖父、父亲名震四海,这小子岂会不知!”陆机出离愤怒地回答弟弟。  除了这些别人的故意刁难,陆机带有吴语口音的洛阳话,以及他对玄学的不够精通,都使得他常常受到北方名士有意无意的嘲弄。尽管困顿重重,尽管受尽屈辱,但立志建功立业、重振家族的陆机,仍旧矢志不移,硬着头皮,在京城的权贵间游走,先后附权臣杨骏、贾谧,诸侯王赵王司马伦、成都王司马颖。  可偏偏陆机又生不逢时,众所周知,西晋末年的贾后乱政和八王之乱,是一场毫无理性的血腥死亡游戏。陆机身处其间,与其说是天天在权贵间游走,不如说是整日在鬼门关外徘徊。陆机在艰难仕进的同时,也看着一群群的人成堆地倒在血泊里,这其中有王侯,有平民,更有陆机平日把酒言欢、诗酒相赠的文友(如名相张华)。对此,生性敏感的陆机不可避免地沉浸在一股浓重的感伤情绪里。作为一个诗人,陆机不能如陈胜般揭竿而起地反抗残暴,他只能用他的文字来真实地记录那个血腥的年代,用带血含泪的笔尖去表现那个时代沉重的生死忧患。在这个百姓鬼哭狼嚎的年代里,陆机写下了许多《挽歌辞》,不仅为王侯写,更多的是为百姓哭,其《庶人挽歌辞》尤其哀婉动人,其辞曰:  死生各异方,昭非神色袭。贵贱礼有差,外相盛已集。魂衣何盈盈,旟旐何习习。父母拊棺号,兄弟扶筵泣。灵轜动轇,龙首矫崔嵬。挽歌挟毂唱,嘈嘈一何悲。浮云中容与,飘风不能回。渊鱼仰失梁,征鸟俯坠飞。念彼平生时,延宾陟此帏。宾阶有邻迹,我降无登辉。  一方面,陆机深知上层的权力斗争,给百姓造成了巨大的灾难;一方面,陆机为了光耀家族,不得不在肮脏的权贵间奔走,成为他人无耻杀夺的爪牙。对此,自幼“伏膺儒术,非礼不动”的陆机也是深深的苦闷,他意识到为了实现复兴家业的理想,就不得不忍辱负重。陆机的名作《猛虎行》,深刻地反映出他进退中痛苦的矛盾心理,其辞曰:  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襟。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  “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陆机虽深以投身肮脏的权力斗争为耻,但“生亦何惜,功名所勤”(陆机《秋胡行》),强烈的复兴家族的夙愿,又鞭策着陆机不得不继续在乱世中忍辱负重。  后来,局势进一步恶化,几大诸侯王乱战一团,惨绝人寰的杀戮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爆发。许多江左名士见中原大乱,纷纷返乡避难。陆机同乡张翰因为思念家乡鲈鱼、莼菜羹的美味,留下一句“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的名言,便弃官南回,从而成为千古美谈。陆机的另两位老乡顾荣、戴若思等在返乡前,也一再劝陆机、陆云兄弟一道南回。可是,立志建功立业、光耀家族的陆机,始终不愿意空手而回,一一回绝了老乡相劝。可是,陆机浓重的思乡之情,和对身处险境深刻的忧患,一点也不亚于张翰、顾荣等人。他的名作《门有车马客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对故乡的留恋和对死亡的恐惧,其辞曰: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念君久不归,濡迹涉江湘。投袂赴门涂,揽衣不及裳。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借问邦族间,恻怆论存亡。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坟垄日月多,松柏郁茫茫。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慷慨惟平生,俛仰独悲伤。  公元303年,也就是陆机北上的第15个年头,他终于等来了大展宏图的机遇。成都王司马颖任命他为河北大都督,率领20多万大军进攻长沙王司马乂……然而,与他祖父陆逊、父亲陆抗不同,陆机只是位富有才华的文学家,却不是个满腹韬略的军事家。两个月后,洛阳城外建春门一战,陆机大军被长沙王的部队杀得丢盔弃甲、尸横遍野,死伤数万人。战败后,心胸远不如燕惠公的成都王司马颖听信了素与陆机有过节的卢志和宦官孟玖的谗言,怀疑陆机与长沙王有勾结,下令处斩陆机,灭三族。  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的陆机,在冠军将军牵秀率兵来逮捕他时,身穿一袭白衣,戴一顶白色丝帽,神情自若地对牵秀说:“自从东吴灭亡,我们陆氏兄弟承蒙国家重恩,参与国策,掌管兵符。被成都王委以重任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日被杀,难道真的是宿命吗?”随后,陆机潇洒从容地泼墨挥毫,写了封书信,交给牵秀,让他转递给成都王颖。牵秀收信后,立马将陆机押出帐外,准备就地处决。  临刑之时,陆机昔日的手下将士,都为他的冤屈而痛哭流涕,就连天气也似乎在为他鸣冤叫屈。当日雾气重重,冬雪大降,一阵阵的狂风把军旗的旗杆都刮断了。可陆机却神色从容,面无表情,对此显得很淡然。最后,迎着刺骨的寒风,他仰起高傲的头,望着雾气弥漫的天空,淡淡一笑:“故乡华亭的鹤唳,能再听一遍就好了。”被喻为“太康之英”的中国一代文坛巨匠,巨星陨落时,年仅四十二岁。  后来,陆机的忠实粉丝、贵为“天可汗”的唐太宗李世民在亲自为《晋机列传》写专论时,十分沉痛地为陆机之死叹息道:  上蔡之犬,不诫于前,华亭之鹤,方悔于后。卒令覆宗绝祀,良可悲夫!然则三世为将,衅钟来叶;诛降不祥,殃及后昆。是知西陵结其凶端,河桥收其祸末,其天意也,岂人事乎!  唐太宗将陆机的死因,主要归结为两点:一、如李斯一样,知退不退,悔之晚矣;二、三代为将,道家所忌。其实,抛开“三代为将,道家所忌”的宗教观点不谈,陆机之死的“华亭鹤唳”与李斯之死的“黄犬之叹”表面上相似,实际上却迥然不同。  作为法家代表人物的李斯之死,原因在于他对权力无穷无尽的追求;一生服膺儒学的陆机之死,原因却是他“积极入世”、“杀身成仁”的殉道精神。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乱世中,陆机所以忍辱负重,图谋建功立业,一方面是要凭借仕途功名,振兴家族;一方面是他始终以“志匡世难”、“兼济天下”为己任。  再者,我们后人是可以根据历史的前后关系,评论前人“知退不退,当退不退”,然而,在现实生活里终日为生计而奔走的我们,哪里又知道自己“何时当进,何时当退”呢?陆机一生忍辱负重,不管社会多么混浊,前进的道路多么崎岖,始终坚定不移地实践着儒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无奈人生的成败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陆机大业未成,以身殉道。所以,陆机的华亭鹤唳,非但不是李斯之流对人世繁华的留恋,而是一个无畏的勇者志怀高远,奋斗终生,最后对命运倔强的一笑……第四十则 庾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颍川庾氏  发源地:颍川鄢陵(今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  魏晋著名人物:“中朝名士” 庾敳,“江左名士”庾亮、庾冰、庾翼。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东晋一代,颍川庾氏的门第,仅次于琅玡王氏和陈郡谢氏,堪称东晋士族殿军。颍川庾氏的庾亮、庾冰、庾翼三兄弟,曾相继主政京城、拥兵重镇,门第盛极一时。  东晋门阀政治的独特政治体制由琅玡王氏的王导建立,颍川庾氏的庾亮则将其巩固完善。  南北朝文学的集大成者庾信出身的新野庾氏(发源地在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与颍川庾氏(发源地在今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原为一支,后在两汉时代逐渐分散为庾姓的两大豪门郡望。  刘庆孙①在太傅②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庾子嵩③纵心事外,无迹可间。后以其性俭家富,说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堕几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千万,随公所取。”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世说新语?雅量》  颍川庾氏在汉末三国时期为世代服膺礼法的传统儒学世家,庾敳的父亲庾峻、叔父庾纯、哥哥庾珉都是当时的名儒。相对于家人的传统,庾敳则较为时尚。他的思想明显受魏晋流行的玄学影响,从小好读“三玄”《老子》、《庄子》与《易经》;长大后,任陈留县令,也模仿起阮籍,办公桌上摆满美酒,从早喝到晚,从不过问县衙里的公务。  后来,喜欢滥杀滥赏的司马氏集团内部杀得天昏地暗,杀得民不聊生。庾敳以一句有名的“意在有无之间耳”(庾敳《意赋》),以不变应万变,冷眼旁观,明哲保身。再后来,“八王之乱”的骨肉残杀逐渐杀入尾声,庾敳以名士声望加入这场家族血腥PK的最终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府,任军谘祭酒(五品)。在王府里,庾敳也是袖手旁观,什么事都不干,空混日子而已。  庾敳的懒散和无为,逐渐受到了司马越心腹谋士刘舆的留意。刘舆,字庆孙,早年也是个喜好玄学清谈的时尚青年,可是经历了“八王之乱”这样的社会大动乱后,刘舆与他的弟弟刘琨逐渐意识到了个人对社会、对国家的责任,开始排斥老庄玄谈,转向经世致用的个人修养。  庾敳在乱世中的懒散无为,自然被弃玄从儒的刘舆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刘舆无时无刻不想好好给庾敳点颜色看看,让他深刻领会一下清谈的害处。可是,庾敳的清静无为,什么都不干,也就意味着不犯错,没什么把柄可抓。绞尽脑汁后,刘舆终于抓住了庾敳家财万贯这个小辫子,然后极力在司马越耳旁煽风点火,说庾敳生性吝啬,且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司马越竟也信以为真,想试庾敳一试。  一天晚上,司马越在王府里大宴群臣,觥筹交错间,司马越对庾敳突施冷箭,开门见山地说:“老庾啊,如今诸王叛乱刚定,北方匈奴又虎视眈眈,目前正是国家急需用钱的时候。寡人知道先生平时生财有道,家财丰厚,如今国家有难,寡人问你借一千万,应该是小意思吧?”  “一千万?”正喝得高兴的庾敳听到这个数字,立马被酒呛了一下,整个人也向前猛地抖了一下子,把头上的纶巾都抖掉了。此时,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刘舆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好戏要开场了。可是,庾敳随后的表现却让所有准备看笑话的人都大跌眼镜。  只见,庾敳先是扑在桌子上,把纶巾戴好。然后直起身子,十分豪气地对司马越说:“下官家产两三千万,为了国家,大人,您尽管拿去好了。”  “好,好。老庾不愧为国家栋梁,在关键时刻,仗义疏财,实在是人臣典范。庾先生,请受寡人一拜。”司马越听到庾敳愿意拿出两三千万后,欢喜得不行,十分高调地表扬了庾敳的慷慨解囊。  第二天晌午,司马越一边高兴地数着庾敳让人抬来的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拍着刘舆的肩膀说:“小刘啊,这次你可是错怪人家老庾了。看人家多慷慨啊!你小样儿,只会说人家吝啬,这次是不是也意思一下啊。”  “我,我,我……”刘舆尴尬得无言以对。  这件事过去不久,一位王府的朋友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庾敳,满以为庾敳一定会对刘舆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可谁想到,庾敳只是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刘舆,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这也是这句常用成语的由来。  其实刘舆兄弟的观点与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颇有几分相似,都把国家衰败的主要原因归结为玄学或者心学(Neo-Confucianism 儒家一大流派,强调“心即理”,在中日两国影响都很广)。刘舆的弟弟刘琨曾说:“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刘琨《答卢谌书》,顾炎武也曾说:“昔范武子论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以为一世之患轻,历代之害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顾炎武《日知录?朱子晚年定论》)他们的话都看似有理,实则谬矣!  无论是西晋时的中原沦陷,还是晚明时的举国沦丧,都是由一系列的社会因素造成的,简单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玄学或者心学上,并把救亡图存的希望寄托在重建儒家传统道德上,都是粗鲁的,不客观的。甚至就如庾敳所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实上,国难当头,不是所有的名士都无所作为的,也不是所有的儒者都能抵抗到底的。  诚如这个故事所说,庾敳知道国家有难,两三千万家产,一眨眼的工夫就捐出去了。后来,庾敳不幸被石勒所擒,这位衣带飘飘的名士,二话不说,慷慨就义,神情自若,可谓风骨凛然。此外,曾写“粉香零乱朝朝,玉颜寂寞淡红飘,无那今宵”(《画堂春?雨中杏花》)这般妩媚词句的风流才子陈子龙在被清军俘获后,主动投水自尽,称得上铁骨铮铮。仅仅两个月后,陈子龙的得意弟子,曾写下“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卜算子?断肠》)这般深情语句的少年英雄夏完淳同样在屠刀面前,一身正气,面对死亡,潇洒一笑……与他们相比,反倒是始终高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生以纯儒自居的顾炎武在明亡后,剃了头发,又“忍辱偷生”地活了37年!  通过血淋淋的屠刀检验下的人格高低,顾炎武将玄学、心学视为“罪深于桀、纣”,即便不同于刘舆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确实是太过刻薄了。  最后,不得不说的趣事是,庾敳身高不满1米7(长不满七尺,晋1尺为24.5厘米),又有一只水桶腰(腰带十围),但却也与刘伶一样,一举杀入了专为美男子专设的《世说新语?容止》篇,成为一代型男。真是谁说“肥仔不型男”啊?让后人不得不佩服庾敳玩得够出神入化的了。第四十一则 庾亮:逃亡中的从容  庾太尉与苏峻①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射,误中柂工,应弦而倒。举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贼!”众乃安。——《世说新语?雅量》  颍川庾氏虽然在东汉时期便以世代为官,但少达官显宦,更没有“四世三公”这样的显赫背景。其实,颍川庾氏真正脱颖而出,成为第一流的士族,还是从江左名士庾亮主政东晋开始的。  公元325年,时年37岁,好风仪、美姿容的庾亮以小皇帝舅舅的身份,出任中书令(品级为三品,但实为宰相),总理朝政,翻开了颍川庾氏家族史上最绚烂的一章。  东晋门阀政治制度的特点是“贵族和皇室共享权力”,决定了贵族和皇权的矛盾,决定了贵族和庶族武将间的矛盾。志向远大的庾亮一上台便着手巩固东晋的门阀政治制度,频频向皇室和藩镇武将发难。他先是杀南顿王司马宗,废西阳王司马羕(y?ng),沉重打击了皇室的力量。后又以加封藩镇大将苏峻为大司农(二品)为名,企图解除他的兵权,并希望以此为契机,逐步消除陶侃、祖约、苏峻三位藩镇大将对士族高门的威胁。  对于庾亮刚打击完宗室,又匆忙地对藩镇大将下手,王导、温峤等士族大臣都表示反对,认为此举操之过急,很可能会逼反苏峻。然而,新官上任的庾亮急欲点上几把火,树立威信,对同僚的好言相劝,都置若罔闻,并初步拟定了突发事件的应对方案。后来,果然不出王导、温峤所料,戎马半生的苏峻岂是省油的灯,怎么会乖乖地交出兵权?面对庾亮再三催促他上京赴任的诏书,这位曾在平定王敦第二次叛乱时为东晋立下汗马功劳的流民统帅,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宁可在山头上望监狱,也不愿在监狱里望山头。自古狡兔己死,猎狗自然也活不长,但我拼死也一定要先咬死那个庾亮。”  藩镇大将苏峻既然已下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便一边厉兵秣马,一边与另一位同样对庾亮强烈不满的藩镇大将祖约签订了“攻守同盟”,准备一齐起事,杀奔建康。公元327年12月,经过短短两个月的准备,三大藩将中的两位——苏峻、祖约便以“清君测,诛庾亮”为名,气势汹汹地向建康杀来。  面对苏峻、祖约来势汹涌的大军,风流潇洒但却对军事几乎一窍不通的庾亮显然有些估计不足。他先后拒绝了江州刺史温峤和各地流民武装增援建康的计划,满以为倚靠建康附近的卫戍部队便足以平叛。可是,在两晋之交的血腥屠杀中一路杀出来的苏峻流民武装的战斗力,毕竟不是庾亮这个书生可以想象的。一个月后,建康城外建阳门一战,书生庾亮不出意料的被久经沙场的苏峻杀得大败。  眼见兵败如山倒,庾亮不得不在十几个贴身侍从的护卫下,登上小船,往西逃去。逃跑的路上,面对紧追不舍的叛军,庾亮侍卫频频射箭恫吓。然而,可能是侍卫太紧张了,一不小心,射出的流矢竟然击中了庾亮船上正在摇船的船夫。对此,船上的人都面面相觑,唯恐正因战败而在气头上的庾亮,借机泄愤,来个军法处置。  可是,有谁想到,正在逃亡路上的庾亮仍然十分淡定,他缓慢而从容地开玩笑说:“这么差的箭法,怎么可以用来杀贼呢?”  听了庾亮这么句平静幽默的说笑,那些唯恐庾亮会滥加责罚的人,悬在胸口的大石才落了下来。随后众人拼死护卫庾亮,突出重围,安全逃到江州刺史温峤的地盘。  试想,如果当时庾亮气急败坏,手刃数人,那船上的侍从一定也军心涣散,各自逃命。那庾亮这个光杆司令,也就只有束手就擒,或坐以待毙的份了。幸好,庾亮这个一生风流儒雅的名士,在一时的危急关头,还是很沉得住气,显示了一个政治家的“内功”修为,为日后的卷土重来、君子复仇留住了希望。  看到东晋大名士庾亮,在乘坐小船逃亡途中所显示出的淡定风趣,放郎不由联想到晚清大名士“中兴四名臣”之一的雪帅彭玉麟在小船上督战时的潇洒从容。  当年,湘军水师与太平军水师血战时,身为湘军水师提督的彭玉麟,仍然不失名士风范,总是身穿一袭长衫,头戴一顶圆帽,手握一把银枪,昂首站在挂有一面红旗的小船上,前后冲杀,指挥作战。  一次,彭玉麟的旗舰“小红船”不幸被太平军火炮击中,彭玉麟应声落水。看到主帅落水,后面的湘军舰只赶紧来救。可来到彭玉麟身边,却怎么也拽不起他。后来,水兵定睛一看,原来水里有个人死死抱着彭玉麟的大腿。大家知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彭玉麟多一秒在水里,就多一分被敌军箭、炮射杀的危险。所以,水兵急得向水里的那人大叫:“快放手,快放手,你抱的可是雪帅(彭玉麟,字雪琴,所以部下都称呼他为雪帅)啊!”  “这生死关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哪还管主帅不主帅啊!”彭玉麟呛了几口水,接着从容对船上的水兵说:“还愣着干吗啊,多来几个人,不就把我和他一块拉上来了吗?”  “是,遵命!”六七个水兵一块拉着彭玉麟的手,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彭玉麟和水里那个死抱着他腿的人一起拉上了船。“啊,那人不就是‘小红船’上掌舵的水手老王吗?”一个水兵惊奇地叫道。  “哦,早知道是老王,我提着他的头发,直接扔出十几丈了。”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彭玉麟,咳嗽了几下,仍然很有心情地对手下打趣道。  同是主帅水上遇险,庾亮在船上不因怪责手下失手而杀人,彭玉麟在水中生死攸关之时,仍能体谅部下的求生本能,二人皆可称雅量。然而,两相比较,彭刚直公又在庾文康公之上也!第四十二则 庾亮:不卖不祥之物  庾公乘马有的卢①,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世说新语?德行》  东晋一代名将陶侃曾经这样评价庾亮:“不只有风流,也有从政的品德。”考虑到陶侃、庾亮两人长期互为政治对手,所以这句来自政敌的赞语是有很高可信度的。例如,这则《世说》的故事里,庾亮明明知道自己有一匹不祥之马,却不愿将它卖掉,将灾祸转嫁他人,而是宁可自己将灾祸全背下来,也不愿“的卢”再去害别人。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敢和善良,确实不逊于当年春秋名相孙叔敖为了不让两头蛇再害人而勇敢地将蛇杀死的善举。  其实,任何人的心理都有阴暗的一面和光明的一面,就看自己如何选择。比如,风流潇洒的庾亮在他的政治生涯里,与坐镇建康的名相王导、坐镇荆州的名将陶侃都有很深的矛盾,但三人都始终能从大局出发,互相妥协,基本保持了东晋政局的稳定。其间,在公元338年,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军事的庾亮野心膨胀,准备武力讨伐王导,以达到他独揽朝纲的个人目的。但是,权衡再三后,庾亮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良知战胜了欲望,将一场由个人欲望而引发的社会灾难熄灭在心灵的深处。  公元340年,因为指挥北伐惨败,忧愤成疾的庾亮病死在工作岗位上,享年52岁。他的好友中书令何充在为他最后送别的时候,望着那堆高高的黄土,忍不住潸然落泪,哭着说:“将玉树埋在黄土里,情何以堪!”  千百年来,玉树临风的庾亮虽早已化作尘世里的一抔黄土,但他高尚的道德修养仍旧滋养着神州的土地。如今,随着商业规则的愈发完善,像“的卢”一样危急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不合格产品,已经越来越被各个环节的营销业者所自觉处理。真是,“昔庾太尉不卖的卢以为后人,古之美谈。今人效之,不亦达乎!”第四十三则 庾会:所谓神童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①尝隐幔怛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亮。苏峻时遇害。或云:“见阿恭②,知元规③非假。”——《世说新语?雅量》  魏晋南朝,士族为了延续门第声望,不但从小注重对儿孙高雅气质的培养,而且在孩子年龄很小的时候,就积极为他做各种宣传,希望以此制造出孩子“早慧”的迹象,并用“神童”的形象为他日后的仕途发展铺路。这种宣传的行为,在当时也有一个专属名词曰“延誉”。  综观《晋书》,单单在小时候被称为“子贡”或者“颜回”(两人均为孔子高徒)的就不下几十个,其他更加形象的赞美,诸如小时候聪明睿智、彬彬有礼、勇敢沉着的就更数不胜数。这则《世说》记载的故事,便是众名士吹捧对方子弟的其中一例。  如同前文中反复提及的,魏晋名士都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自居。在这则故事里,对庾会这个只有几岁的孩子来说,温峤无疑就如泰山一样伟岸。可就是这么一个还在摇摇摆摆,跌跌撞撞走路的孩子,在“泰山”做鬼脸吓唬他的时候,竟能神色不变,举止如常,还十分乖巧地跪下来反问“泰山”:“叔叔,你为什么干这样蠢的事情呢?”  显然,这个在大人的威胁面前,仍能镇定自若的小P孩,在魏晋这个特别注重“面不改色”的时代里,自然而然地就容易被人吹捧为拥有与生俱来的沉稳气质,散发着上天赋予的高雅气息,甚至顺带连他老爸庾亮也因此被人认为风流自然,不做作。  由此可见,为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打广告,造声势,的确是魏晋士族一项非常重用的系统工程,既能为晚辈的发展拓宽道路,也能为他们的亲属增添光彩。从这一点分析,那《晋书》里的几十个小“子贡”、小“颜回”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很多名士在他们小时候所展现出的雅量和品德与他们长大后的言行并不一致,有些甚至南辕北辙。“建安七子”中的孔融便是其中的典型。“孔融让梨”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里面的那个幼儿孔融友爱谦和,彬彬有礼,是大人们教导小孩要尊重长辈的最佳典范。可事实上,孔融长大后,恃才傲物,性格狂放,每每有离经叛道的惊人之语,与“孔融让梨”里的那个谦谦君子全然不符。  从孔融幼年时期与成年时期行为的巨大反差中,我们可以看到,民间俗语“三岁看到老”,并不是那样的精准。从孔融早年轰动一时与晚年凄惨收场的结局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魏晋士族虽然可以通过互相赞美而为子弟戴上神童的光环,但它毕竟不是保佑他们日后一帆风顺的护身符。有时水分掺得太多,会让这些“神童”们自幼就目中无人,不切实际,最后反而害了他们。其实,孔融最后的悲惨结局,比“孔融让梨”里的那个道德符号,更具教育意义,难道不是吗?第四十四则 庾翼:家人面前的出丑  庾小征西①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世说新语?雅量》  颍川庾氏在东晋渡江之初,门户兴盛,人才辈出,庾亮、庾冰、庾翼三兄弟以外戚的身份,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相继把持着东晋的朝局,其锋芒在众士族间可谓一时无两。庾翼作为庾氏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在大哥庾亮去世后,接管了颍川庾氏以荆州为中心的长江中游地区的地盘和部属,成了拥有精兵劲卒数万人的方镇大将。  当时的荆州(今湖北省和湖南省的大部分地区)北面受后赵暴君石虎的威胁,西面又有成汉李氏武装的骚扰,属于东晋的边境地区。庾翼接管荆州后,出于公私两方面的考虑,继承了其兄庾亮北伐的宏愿,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以“平胡灭蜀”为己任。这则《世说》所记录的,应该就是一则庾翼北伐南归后的逸闻。  当日,清风徐徐,细雨绵绵,庾夫人轻解罗裳,无言独上西楼。想到自从与夫君分别,锦书不来音信断绝。唯有盈盈流水带秋去,片片粉蝶衔春来。怎奈一种相思,两处离愁,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正当庾夫人为离别而黯然销魂,为相思而凄然伤神之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铜铃声。不一会儿,“晋征西大将军庾翼”的战旗渐渐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紧随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仿佛披着耀眼铁甲的“巨龙”威武地盘旋在城外的山道之间。随着铜铃声越来越近,庾夫人终于,终于看到了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驾着宝马香车,在一队仪仗卫兵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向城里走来。此刻,庾夫人转忧为喜,破涕为笑,眼里闪着泪光,露出骄傲的神色,以大将军夫人的身份,昂首站在城楼上,迎接丈夫的凯旋。  “闺女啊,这庾郎本来就风流潇洒,现在穿着军装,驾着军车,更精神了。”庾夫人的母亲阮氏在一旁轻声说道。  “娘,你怎么上来了,我都不知道。”庾夫人看见母亲也在城楼上,十分不解地问。  “怎么了,许你小姑娘登楼思春,不许我老太婆望山悲秋啊?”阮氏不以为然地答道。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上来,女儿高兴都来不及呢?”庾夫人行了礼后,接着说,“正巧,现在庾郎回来了。待会儿,让您宝贝女婿好好孝顺孝顺您。”  “哎哟,咱们家闺女可越来越会说话了。”阮老婆子停顿了下又说,“不过,我以前一直听人讲,我家的庾郎骑术精湛。今儿,我老太婆可否开开眼啊?”  “没问题,待会儿,我对庾郎说,让他给您老好好秀上一段。”庾夫人笑着附和道。  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庾翼的车队踏着一阵飞尘,雄姿英发地进入城中。  噔、噔、噔……,庾翼一进城就快速跑上城楼,看到庾夫人后,十分心疼地说:“夫人,七个多月了,你瘦了。”  “七个月二十一天三又四分之一炷香,一寸相思一寸灰,寸寸光阴我都在思念着你。夫君,你可算回来了。”庾夫人闪着幸福的泪花,动情地说。  “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庾翼矢志报国,意图收复中原,屡屡在外征战。可这样,就不能时时陪伴在你的身边。夫人,我对不起你啊。”庾翼非常愧疚地说。  “快别这么说,作为一个英雄的妻子我很幸福,很满足。”庾夫人一下子依偎在庾翼的怀里,接着说,“对了,妈来了。她想看看你在战马上的英姿。”  “妈想看,好,我这就去。”听到岳母大人想看骑术表演,庾翼不顾连日征战的辛苦和旅途的疲惫,马上跑下城楼,飞身上马,并让仪仗队在道路中间围成一个圈。  之后,庾夫人和阮氏在城楼上看到,平日清谈时温文儒雅的庾翼,在战马上,手执两把各重四十公斤的铜锏,围着仪仗队绕圈。刚绕了一圈,庾翼忽然双手挥舞起铜锏,脱缰驾驭他的爱驹“大黑龙”。随着“大黑龙”越跑越快,庾翼也趁势耍起他的“二十八路昆仑锏法”。只见,庾翼的“昆仑锏法”招招刚猛有力,霸气十足。空气中,庾翼双锏挥舞出的锏气,仿佛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在他的周身旋转飞舞。  可正当庾夫人和阮氏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大黑龙”忽然前腿离地,直起身子,发出一阵桀骜的长啸:“吼吼……。”庾翼也在这惊天霹雳般的嘶吼中,摔下马来。  然而,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庾翼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沮丧的神色。反而,又是挥手,又是大笑地向城楼上的家人耍起宝来。  看到这个平日里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在落马后所展现出的可爱一面,庾夫人和阮氏在城楼上也忍俊不禁。在“哈哈”的笑声中,那昨日的离愁,昨夜的别绪,也已飞到九霄云外。  显然,久经沙场、冲锋陷阵的庾翼这次是故意从马上摔落,以图家人开怀一笑,弥补心中长年的亏欠,而这正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所应该具备的胸怀和雅量。  从庾翼身上,我们可以学到,男人在外面就要像一头有血性的雄狮,为了那些爱你的人,去拼搏,去奋斗,去厮杀。但在家里男人不妨做一条温顺的宠物犬,陪伴着爱人看她喜欢看的电视,听她喜欢听的CD,做她喜欢吃的美食,笑她觉得好笑的事,为她而搞怪,为她而耍宝,为她而放下自己在外面的架子。总之,不管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雨,回到家里,始终要以轻松、幽默、诚实的心态去爱你的家人。第四十五则 陶侃:搬砖励志浔阳陶氏  发源地: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  魏晋著名人物:东晋中兴名臣陶侃,大诗人陶潜。  家风:崇儒尚武逐渐转为淡泊玄远。  浔阳陶氏其实并非汉族,而是属于散布在江南各省,主要以捕鱼为生计的“溪人”。东晋名将陶侃就曾在背后被同僚温峤蔑称为“溪狗”(《世说新语?容止第23则》)。当然,在东晋南朝时,“溪人”汉化得很快,至南朝末年,“溪人”大都已融入汉族。陶侃的曾孙陶潜就曾在《桃花源记》中以汉人的身份写道“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后来这句话被魏晋南北朝史的专家周一良教授笑称为“似数典而忘其祖矣”(《南朝境内之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政策》)。  浔阳陶氏有尚武的家风。长沙郡公陶侃本来就起自武将,他去世后,几个儿子为了争权夺利,也诉诸武力,自相残杀(浔阳陶氏门第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陶侃的十七个儿子中最有名望的光禄勋(三品)陶范,在知道袁宏著的《东征赋》里所述的贤者中没有父亲陶侃的名字后,勃然大怒,把刀架在袁宏脖子上进行盘问。可以说,陶潜诗文中“金刚怒目”咏豪侠、赞猛士的一面,多少受到了其尚武家风的影响。  浔阳陶氏在陶侃身后门第快速下落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浔阳陶氏既不是王、谢这样南渡的北方高门,也不是顾、陆这般南方的土著大族,而是出自少数民族“溪人”。所以在失去陶侃的军事支持后,其家族在士族社会中发展不易。二、陶侃诸子的自相残杀。陶夏和陶斌在为父亲陶侃的送葬途中,便各自拥兵数千人,大打出手,最终,在陶侃尸骨未寒的时候,陶夏杀了陶斌。三、庾亮为了谋夺浔阳陶氏在长江中游的地盘,对陶侃诸子的打压。公元335年,庾亮废陶侃世子陶夏。公元339年,庾亮又杀了手握军权的南中郎将陶称。  陶潜早年的出仕还是得益于门阀制度和家族的裙带关系。陶潜能成为荆州刺史桓玄的幕僚,是因为陶潜的外祖父名士孟嘉与桓玄的父亲桓温交情不浅。陶潜最后出任彭泽县令是靠时任太常(三品)的叔父陶夔。  陶潜晚年生活的贫困,除了坚决不肯出仕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善经营产业。公元406年,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官而去”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在家乡,陶潜绝非贫农,相反,他有自己的庄园和仆僮。至于最后,为何陶潜会因饥饿而向邻居乞讨,“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陶潜《乞食》),除了部分天灾的因素外,恐怕主要还是因为渊明不善经营田庄的缘故。  侃①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晋书?陶侃列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公元315年,为东晋屡立战功的陶侃,因受到王敦的猜忌,而被贬为广州刺史。然而,陶侃虽然身居贬所,仍然志气高远,以收复中原为己任,并每日以搬砖来磨砺意志,这实在是非常人能有的雅量。  自古多少才子佳人,英雄豪杰,一旦被贬,往往就此沉沦。有的人,在贬谪途中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如秦观“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好事近?春路雨添花》);有的人,在贬谪途中放浪形骸,纵情酒色,如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有的人,在贬谪的途中放弃了原先的人生理想,转为随波逐流,如白居易“今且安时顺命,用遣岁月”(《与杨虞卿书》),有的人在被贬后意志消沉,无心世事,如王维“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酬张少府》)。事实上,即便是苏轼、辛弃疾这样的英雄豪杰,在贬谪途中也只是做些自我安慰的排解,如苏轼“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又如辛弃疾“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同样是英雄失路,被贬外放,但陶侃却没有时间“揾英雄泪”,他宁可把有限的时间花在“搬砖”这样的实事上,以磨炼意志,锻炼筋骨。陶侃还常常对人说:“大禹这样的圣人,仍然珍惜每一寸光阴。至于我们普通人,则更要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怎么可以整天无所事事,饮酒度日呢?这样活着对社会没有贡献,死了也没人怀念,是自暴自弃的行为啊!”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从公元215年被贬,到公元225年被重新起用,陶侃在贬所广州共搬了10年砖。期间,他做到了他所说的珍惜每一寸光阴,把握每一分时间,以收复中原为崇高的人生理想,日日勤练身体,饱读经史,增强本领。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之后的10年里,陶侃厚积薄发,他先是以“盟主”的身份平定了苏峻之乱,后又获封长沙郡公,都督荆、江、交、广等八州军事,雄踞长江中游,成为可以和琅玡王氏、颍川庾氏分庭抗礼的一方豪强。  范仲淹曾说:“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岳阳楼记》)从陶侃在被贬时的勤练不辍、不懈努力中,我们同样看到了这种古代仁人的影子。陶侃也正是凭借着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意时努力,失意时更加努力的崇高人格精神,在东晋门阀森严的士族社会里,以一个寒族子弟的身份闯出一片天,与出身豪门的王导、庾亮平起平坐,共享天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出身草根的平民要想在现实社会中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势必荆棘满地,难免饱受挫折。可是,我相信只要我们在挫折下不放弃每一寸光阴去刻苦学习,在逆境中不放弃每一点希望去努力争取,任何人都可以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第四十六则 陶潜:无弦弹琴  渊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晋书?隐逸列传》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不解音律的陶潜抚琴,缘何也能自成高韵?下文中,我用精通音律的嵇康、王维同陶潜做个比较,看看陶潜到底是如何无声胜有声。  嵇康、陶潜、王维都生活在丑恶的时代,承受着失败的人生,作为同样具有浓厚哲学家气质的艺术家,他们内心都是“冲淡”与“不能冲淡”的统一。所不同的是,嵇康和王维在“冲淡”与“不能冲淡”的统一下,最后的情感落脚点是“不能冲淡”。嵇康表现为清峻刚烈,王维表现为颓废消极。与他们相比,陶潜在“冲淡”与“不能冲淡”的统一下,最后的情感落脚点是“冲淡”,他既没有像嵇康那样公开地批评当局,反对刘氏篡晋(嵇康公开反对司马氏篡魏),也没有像王维晚年那样死气沉沉,一味地从宗教思想里寻求解脱,而是把自己与自然化为一体,不去有意识地追求生命以外的东西,在自然的永恒中感受生命的意义。  嵇康、陶潜、王维三人在“冲淡”与“不能冲淡”中情感落脚点的不同,直接决定了三人艺术表现力的高下。比如,论诗,同样是望山怀远,嵇康的代表作是“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赠兄秀才入军诗之十四》),王维的代表作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陶潜的代表作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饮酒诗之五》)。三首不朽名作,嵇康胜在潇洒脱俗,王维赢在诗情画意,陶潜则妙在淳朴浑厚。然而,细细品读下,嵇诗与王诗仍有雕琢之痕,分别展现出嵇康、王维的性格特点和审美情趣,可谓“以我观物”。相反,渊明诗表现的则是人人都可见的景象,朴素自然,以物观物,没有主观的雕琢之笔,诗格更上层楼。  这则故事里,陶潜抚琴,的确不及嵇康的潇洒,没有王维的儒雅,然而陶潜仍然可以通过这张不会发声的琴,抒发他平淡玄远的生活情趣,寄托他崇高深刻的人生理想。这就好似大自然的天籁之音,没有宫、商、角、徵、羽的束缚,也没有do、re、mi、fa的限制,却一样能使人愉悦,一样能让人陶醉。只要听懂了声音的寄托,何须丝竹乱耳呢?  后来,许多大艺术家都被陶潜“无弦弹琴”的高雅情趣所感染,纷纷效仿和赞颂。唐代诗仙李白就曾写道:“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戏赠郑溧阳》)大诗人刘禹锡更是在《陋室铭》中,明确指出“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此处,素琴即陶潜的无弦琴;丝竹即有弦的乐器)。宋代文学家宋祁也写下《无弦琴赋》:“隐六律于自然,视之不见;备五音于无响,乐在其中。”大文豪苏轼更是先为陶潜赞道:“尚恨琴有弦,出鱼乱湖纹。”(《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后又进一步发挥写下著名的《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东坡此诗的弦外之音,即琴声既不来源于琴,也不来源于弹琴的手指,而是发自人的内心,可以说,是陶潜“无弦弹琴”的真正知音。  小时候,笔者是前枪炮玫瑰乐队主音吉他手Slash的疯狂粉丝。与许多摇滚乐爱好者一样,那时,我常常在电视机里反复放着《十一月的雨》的MV,然后,拿起吉他,比比划划,摆摆Pose,幻想自己就是MV里那个教堂外耍着吉他超酷超IN的Slash。尽管一直到现在,我的吉他水平与Slash相比,仍有云泥之别。但是,我仍然喜欢,有事没事,取下挂在床头的吉他,弹弹唱唱,自得其乐。或许有时会荒腔走板,或许有时会不知所云,但这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我的思绪在随着旋律舞蹈,我的灵魂在跟着节奏跳跃,我的心灵荡漾在一片清澈的蓝天里,感到自由、满足和温暖。或许这就是陶潜所说的“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或许这就是现在流行的“我行我秀”,但管他呢?  河内司马氏  发源地:河内温县孝敬里(今河南省温县招贤镇安乐寨)。  魏晋著名人物:一代枭雄司马懿,龙兄虎弟司马师、司马昭,一统天下司马炎,弱智皇帝司马衷,继统江左司马睿。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东汉末年,河内司马氏是根基颇为深厚的传统儒学世家,家族内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司马旭、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司马敏族兄弟八人,因为字都有一个“达”,而在当时被称为“司马八达”,可见其门风之盛。其中,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对儒学尤其虔诚。晋代魏后,司马孚哭着拉着魏元帝曹奂的手说:“臣到死的那天,也是魏国的臣子。”后来,司马孚临终前在遗书中写道:“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可见,其一生奉儒守业,至死不变。  河内司马氏虽为传统儒学世家,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作为政治家,却颇懂变通。司马懿晚年与曹爽争权时,以崇尚儒学自重,团结了高柔、卢毓、钟毓、傅嘏等曹魏政权的儒学务实派,与曹爽阵营的何晏、夏侯玄等代表的玄学清谈派泾渭分明。  但司马懿父子在取得曹魏实际控制权后,一方面以礼教的名义大肆杀戮异己,一方面对乐于投靠的玄学名士又都委以重用。“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和王戎后来均位列三公,对于阮籍、刘伶、向秀这样不愿合作但又不明言反对的玄学名士,司马氏政权也乐意给他们个“闲职”养起来,装潢门面。  实事求是地说,司马懿父子绝非虔诚的儒生,倒是与曹操的务实和通脱颇为类似。司马懿在战场上,曾对对面那个羽扇纶巾、潇洒从容的诸葛亮由衷地赞叹,称:“真可谓名士矣!”司马师早年更是沐浴风流,常与玄学名士携手郊游,并与正始名士何晏、夏侯玄齐名。司马昭对礼教的态度则更加暧昧,对竹林名士阮籍在守孝期间,饮酒吃肉,弹琴唱歌的行为,百般维护,加以力挺。  如果说司马懿父子对儒学和玄学的态度有些暧昧的话,那么到了司马炎这一代,河内司马氏就基本完成了从儒学世家到玄学世家的家风转变。虽然司马炎表面上服膺儒教,提倡以“孝”治国,并亲自素服为父母守孝三年,但实际上司马炎作为贵公子,他的生活观、价值观早已玄化,他的“以孝治国”不过是略作姿态而已。后来,竹林名士王戎在服丧期间饮酒,“以孝治国”的司马炎,非但不批评,反而表扬其为“死孝”,加以提倡。此外,对于其他后进名士,种种放荡甚至乱伦的行为,司马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司马炎的祖父、伯父、父亲都是权谋高手,他自己也能协调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颇得“人治”精要。可是,他的儿子晋惠帝司马衷却是一个弱智。可见,民间俗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说不确。  东晋立国江左之后,基本上“主弱臣强”,司马氏皇帝必须倚靠大士族的拥护,才能把受到士族强力钳制的皇位坐稳。东晋门阀政治也成为中国皇权政治的一个短暂的异化和变形。第四十七则 司马曜: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河内司马氏  发源地:河内温县孝敬里(今河南省温县招贤镇安乐寨)。  魏晋著名人物:一代枭雄司马懿,龙兄虎弟司马师、司马昭,一统天下司马炎,弱智皇帝司马衷,继统江左司马睿。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东汉末年,河内司马氏是根基颇为深厚的传统儒学世家,家族内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司马旭、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司马敏族兄弟八人,因为字都有一个“达”,而在当时被称为“司马八达”,可见其门风之盛。其中,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对儒学尤其虔诚。晋代魏后,司马孚哭着拉着魏元帝曹奂的手说:“臣到死的那天,也是魏国的臣子。”后来,司马孚临终前在遗书中写道:“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可见,其一生奉儒守业,至死不变。  河内司马氏虽为传统儒学世家,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作为政治家,却颇懂变通。司马懿晚年与曹爽争权时,以崇尚儒学自重,团结了高柔、卢毓、钟毓、傅嘏等曹魏政权的儒学务实派,与曹爽阵营的何晏、夏侯玄等代表的玄学清谈派泾渭分明。  但司马懿父子在取得曹魏实际控制权后,一方面以礼教的名义大肆杀戮异己,一方面对乐于投靠的玄学名士又都委以重用。“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和王戎后来均位列三公,对于阮籍、刘伶、向秀这样不愿合作但又不明言反对的玄学名士,司马氏政权也乐意给他们个“闲职”养起来,装潢门面。  实事求是地说,司马懿父子绝非虔诚的儒生,倒是与曹操的务实和通脱颇为类似。司马懿在战场上,曾对对面那个羽扇纶巾、潇洒从容的诸葛亮由衷地赞叹,称:“真可谓名士矣!”司马师早年更是沐浴风流,常与玄学名士携手郊游,并与正始名士何晏、夏侯玄齐名。司马昭对礼教的态度则更加暧昧,对竹林名士阮籍在守孝期间,饮酒吃肉,弹琴唱歌的行为,百般维护,加以力挺。  如果说司马懿父子对儒学和玄学的态度有些暧昧的话,那么到了司马炎这一代,河内司马氏就基本完成了从儒学世家到玄学世家的家风转变。虽然司马炎表面上服膺儒教,提倡以“孝”治国,并亲自素服为父母守孝三年,但实际上司马炎作为贵公子,他的生活观、价值观早已玄化,他的“以孝治国”不过是略作姿态而已。后来,竹林名士王戎在服丧期间饮酒,“以孝治国”的司马炎,非但不批评,反而表扬其为“死孝”,加以提倡。此外,对于其他后进名士,种种放荡甚至乱伦的行为,司马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司马炎的祖父、伯父、父亲都是权谋高手,他自己也能协调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颇得“人治”精要。可是,他的儿子晋惠帝司马衷却是一个弱智。可见,民间俗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说不确。  东晋立国江左之后,基本上“主弱臣强”,司马氏皇帝必须倚靠大士族的拥护,才能把受到士族强力钳制的皇位坐稳。东晋门阀政治也成为中国皇权政治的一个短暂的异化和变形。  太元末,长星见①,孝武②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世说新语?雅量》  魏晋人物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神情自若;江左名士可以在天崩地裂之时,谈笑风生。然而,见草木摇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人世间,最让人心痛的事,莫过于看着英雄和美人一点点的老去。任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举世无双的豪杰,面对镜中的那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自己时,都难免潸然落泪,黯然神伤。比如: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刘彻《秋风辞》)  谁能想到,一代亚洲大陆的霸主,万王之王的汉武帝刘彻,晚年也会有“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这样感叹人生易老的哀怨。可见,即便是挥一挥马鞭,就能让亚洲大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男人,也还是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曹操《龟虽寿》)  一代枭雄魏武帝曹操没有汉武帝刘彻那样圆满的功业,可是他仍旧“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去尽力实现他“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人生抱负。所以,他两鬓斑白之时,仍旧高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诸葛亮《出师表》)  诸葛亮以北定中原,匡复汉室为人生理想,一生鞠躬尽瘁、先后六次北伐,最终甚至病死五丈原。他与曹操虽然各自立场不同,但在追求有限的生命里,努力实现人生抱负,体现人生价值上,两人是一致的。诸葛亮同样是建安风骨的强音。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歌》)  当年身经百战的老英雄高欢在玉璧一役,被宇文泰所败,自己也身负重伤,可他拖着病体,仍旧壮心不减,与全军将士一同高唱鲜卑民歌《敕勒歌》(本为敕勒民歌),歌声雄壮豪放。年迈的高欢唱着唱着也老泪纵横,感叹自己英雄暮年。  “我与你们一样大的时候,常与安答扎木合在茫茫草原上一同赛马,一同狩猎,一同烧烤,一起策马奔腾,共享青春年华。”“爷爷,那后来您与扎木合爷爷怎么样了呢?”后来的事……,不谈了,不谈了。只是,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学我和扎木合。”  天之骄子成吉思汗,在生命像大雕般如梭远去的时候,每每对膝下打闹的小孙子们念叨,他当年与义兄扎木合的纯真友谊。可是,每次他讲到与扎木合之后发生的种种时,铁木真,这个粗犷的草原男人,却每每欲言又止。可见,即便是横扫欧亚大陆的一代天骄,在生命的弓箭即将飞到终点的时候,也还是会留恋童年的纯真友谊。  “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晋孝武帝司马曜在位二十五年,其间他信任谢氏父子,赢得了淝水之战的大胜,延续了江左政权。所以,在东晋,司马曜还算是位比较有为的君主。然而,即便如此,作为一个帝王,司马曜既不能摆脱士族对他皇权的钳制,也不能摆脱岁月如梭,时光慢慢地流逝。所以,当他看到预示着凶兆的流星时,也就少了分恐惧,多了分坦然,举杯邀流星,我本没打算做万岁天子,只图遇舞且歌歌,遇酒且呵呵,人生能有几何!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庾信《枯树赋》)  当年,毛泽东主席在临终之时,反复吟咏这首庾信的《枯树赋》。应当说,开国领袖毛泽东的人生经历与亡国之臣庾信截然不同。可是,为何一代伟人在生命将尽之时,会有同庾信一样的感慨呢?我们只能猜测一手缔造了新中国,改变了一个国家命运的毛泽东主席,在晚年,还是摆脱不了英雄迟暮的惆怅。“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想必这句话,毛泽东主席读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1951年4月19日,一代名将麦克阿瑟在美国国会做告别演说。演说最后,这个一生战功卓著,骄横跋扈的五星上将,动情地说:“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  是啊,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刘彻、曹操、诸葛亮、高欢、成吉思汗、司马曜、毛泽东、麦克阿瑟这些英雄豪杰,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功败垂成。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生活的强者,都渴望在有限的生命里,建立千秋不朽的功业。所以,他们在面对死亡时,有着超出常人的坦然和焦虑。他们的坦然在于,他们原本就清楚地知道人生有限,所以早就加紧建功立业;他们的焦虑在于,人生实在太过短暂,他们胸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伟大抱负没有时间去实现。坦然与焦虑的统一,构成了英雄在迟暮之年,面对衰老和死亡,气宇间所迸射出的悲壮而又浑厚的历史强音。  对于普通人而言,兴许我们一辈子也只是社会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拿着一份不太高的工资,住着一套不太大的房子,开着一台不太靓的车子。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也许会很快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但是,只要我们能尽力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尽心照顾好那些爱我们的人,那么,在我们老去,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同样可以很自豪地回首我们的一生,很坦然地面对衰老和死亡。第四十八则 羊祜:《让开府表》  泰山羊氏  发源地:泰山南城(今山东省平邑县魏庄乡南武城)。  魏晋著名人物:“西晋名臣”羊祜,“江左八达”羊曼。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泰山羊氏在汉魏时期一直服膺儒学,并以“清德”著称。到羊祜为止,他们家族共连续有九代人,都曾获得二千石以上的官职(四、五品官一般为二千石)。可以说,泰山羊氏在汉魏时期足可称得上是一方豪族。  泰山羊氏在西晋覆灭、东晋立国江左之后,分为南北两支各自发展。但无论在南朝还是北朝,泰山羊氏均为士族高门。只是两相比较而言,有泰山郡强大宗族部曲武装为依托的北朝泰山羊氏发展更好。  北朝的泰山羊氏基本上保持了家族崇儒的门风,并因为有强大的私家武装,而成为北朝一支不容小觑的武力强宗。南朝的泰山羊氏受东晋士族社会“玄风大盛”的影响,很快家风就彻底玄化,并成为南朝一支著名的玄学世家。  南北朝时,北朝的泰山羊氏子弟羊侃投靠南梁,成为南梁后期一代名将。羊侃的三子羊鹍(k n),更是后来手刃侯景,有大功于江左。  臣伏闻恩诏,拔臣使同台司①。臣自出身以来,适十数年,受任外内,每极显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顿进,恩宠不可久谬,夙夜战悚,以荣为忧。臣闻古人之言,德未为人所服而受高爵,则使才臣不进;功未为人所归而荷厚禄,则使劳臣不劝。今臣身托外戚,事连运会,诫在过宠,不患见遗。——羊祜《让开府表》  公元270年,晋武帝司马炎加封时任荆州都督的羊祜为车骑将军(二品),开府仪同三司。  本来羊祜身为外戚,又是晋武帝司马炎的长辈,还在荆州手握重兵,获封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是他接到诏书后,非但上表极力谦让,称自己“德未为人所服,功未为人所归”,不敢获封殊荣,而且还极力举荐李憙(x )、鲁芝、李胤这类正直的士大夫,认为他们应该比他更受重用。  十分有趣的是,羊祜的这篇推辞封赏、举荐贤才的《让开府表》在古时为《文选》名篇,极负盛名,甚至与诸葛亮的《出师表》相提并论。可在当今社会,这篇《让开府表》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身上堆满了历史的尘埃。可这是为什么呢?  古时候,羊祜这种在重赏面前,淡泊名利,谢绝虚荣的表现,是一种众人歌颂的美德;现如今,羊祜这种在机会面前,一笑而过,转让他人的君子,是一只众人耻笑的企鹅。在现实社会中,无论是职场还是官场,只要一有升迁的机会,必定人人奋勇。在办公室,人人面带职业性的微笑,嘘寒问暖;在私下里,个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暗中较劲。在巨大现实诱惑的刺激下,人人肾上腺素激增,谁还会想象羊祜一样发扬风度,比赛文明,举荐比自己更有才干的人。  当年,晋武帝司马炎曾对经营对吴战备近十年的羊祜诚恳地说:“老将军,您可不可以躺在马车上,指挥众将,扫平东吴啊?”年老体弱的羊祜听后,淡然地挥挥手:“扫平东吴已经不需要微臣了,不过我可以举荐能者代替,他们一定可以马到功成。”后来,晋国征服东吴的三员主将杜预、王濬、王凌都是羊祜亲自提拔、举荐的将才。难怪三国归晋后,司马炎拿着酒杯,流着眼泪,哭着说:“这都是羊太傅的功劳啊!”此时,离羊祜辞世仅仅两年。  羊祜知道自己体力不济,年老多病,宁可放弃自己苦心经营近十年的对吴战备,把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让给更有精力的后辈,这样开阔的胸襟和不凡的气度,在那时,受到天下人一致的称颂。可是如今,无论是职场还是官场,大家只要一屁股坐在位子上,满脑子想的就全是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即便是满脑肥肠,腰围三尺,走几步路,就要喘上三四分钟,也根本不会像羊祜那样考虑什么德才不堪重任,才力精力逐渐枯竭的傻问题。别说是躺在马车上指挥千军万马,就是大屁股瘫在位子上吆喝五六个人,大家也决不肯错过。  笔者早年读《二十四史》时,曾读到一篇比羊祜的《让开府表》更为特别的辞让奏表,不禁深有感触,那就是彭玉麟的《疏请回籍表》,其辞曰:  ……况人之才力聪明,用久则竭,若不善藏其短,必致转失所长。古来臣子,往往初年颇有建树,而晚节末路陨越错谬,固由才庸,亦其精气竭也。臣每读史至此,窃叹其人不能善藏其短,又惜当日朝廷不知善全其长……  彭玉麟所说的人类的聪明才智会随着岁月的流逝、疲劳的积累而慢慢丧失,其实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可是为何只有如彭玉麟这般“特例”的人才会去说,才会去做?一般人为何会对这样简单的道理充耳不闻?羊祜、彭玉麟都生活简单,所得的巨额财富,他们要么赏赐士卒,要么捐资乡里,自己则身无余财,两袖清风。彭玉麟的那句“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更是千古美谈。其实,只有简单的人才能真正明白简单的道理,可是人类普遍都太不简单了。  所以,在今天这样一个时尚资讯满天飞,竞争异常激烈的和谐社会里,羊祜的《让开府表》会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身上堆满了历史的尘埃,也就不足为奇了。魏晋名士的风流 第五部分羊曼,字祖延,是西晋开国元勋羊祜的侄孙。永嘉之难,西晋覆灭时,羊曼本有机会留在北方老家,依靠强大的地方宗族武装,聚族自保。可是,羊曼对晋皇室忠心耿耿,宁死不食胡粟,不顾千山万水,道路险阻,一路风尘仆仆,九死一生,来到江南,誓死辅佐晋元帝司马睿,称得上是东晋的中兴之臣。  第四十九则 羊曼:请客吃饭 第五十则 王恭:批评的艺术 第五十一则 王恭:身无长物 第五十二则 谢奉:死要面子的朋友 第五十三则 桓范:我亦义士 第五十四则 桓彝:死节报家 第五十五则 桓温:为父报仇 第五十六则 桓温:谦让朋友 第五十七则 桓温:我若不为此,卿辈亦 第五十八则 桓温夫人南康长公主:我 第五十九则 桓温:大丈夫不能流芳百 第六十则 桓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四十九则 羊曼:请客吃饭  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世说新语?雅量》  羊曼,字祖延,是西晋开国元勋羊祜的侄孙。永嘉之难,西晋覆灭时,羊曼本有机会留在北方老家,依靠强大的地方宗族武装,聚族自保。可是,羊曼对晋皇室忠心耿耿,宁死不食胡粟,不顾千山万水,道路险阻,一路风尘仆仆,九死一生,来到江南,誓死辅佐晋元帝司马睿,称得上是东晋的中兴之臣。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思乡心切的羊曼后来对大将军王敦不思北伐,收复故土,却一心争权夺利,图谋篡位的行径感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羊曼与阮孚、谢鲲、毕卓、桓彝等八位北方老乡(人称“江左八达”),常在一起酣醉。那时,一群喝得滥醉的天涯沦落人手拉着手,用悲壮低沉的嗓音唱着北方的民谣《陇头歌》,终日在江南的小桥流水边,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地晃悠。不知走到了哪里,他们喝醉了,就在路人指指点点的非议中,倒头裸睡下去。醒来后,他们揉揉眼睛,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色,不是黄土高坡而是小桥流水,就又颓唐了,就又抱着酒坛子痛饮起来,就又继续漫无目的地裸奔。他们边喝边醉,边醉边睡,就是要在一片江南秀美的山水间,找到一丝泰山的壮丽,可是他们找不到,唯有江边春燕南北自在飞……  公元324年,王敦的叛乱终于被政府军平定。此时,羊曼认为北伐中原、重返故乡的机会就要到了,所以重新抖擞精神,出任丹阳太守(今江苏省丹阳市)。于是,就有了这则《世说新语》讲述的故事。  东晋立国之初,由于政府的大多数官员都是南渡的北方人士,所以东晋王朝为了争取更多江南百姓的拥护,规定每位官员上任之初,都必须宴请当地乡绅百姓,以拉近北方官僚与吴越人士间的距离。  但同样是请客吃饭,羊曼与他的族人羊固一个适量一个丰盛,可是为何羊曼能以少胜多,赢得社会舆论更高的美誉呢?  这是由于当时人对“简”的崇尚。  东汉末年以来,天下纷乱,儒家经学所构成的一整套纷繁复杂的社会伦理体系,在魏晋难以维系。自从一代枭雄魏武帝曹操以政治家的身份首倡“通脱”,带头看不起汉代社会的繁文缛节,他的养子兼女婿玄学创始人何晏也以思想家的身份强调“简洁”,一扫汉代大儒拘泥于章句学问的繁琐学风。在曹氏父子的推动下,普通士子们也纷纷从汉儒经学繁复的牢笼中解脱出来,纷纷以简约、自然的作风自重。学术上,四世二公的山阳王氏子弟王弼以《老子》解读《周易》,言简意赅,意蕴悠长,比腐儒们一本正经、假托附会作注的经典要有价值得多。社会生活上,竹林七贤以强调简单自然的生活方式响震当世。阮籍、王戎在为双亲守孝期间,全然不顾复杂的礼法,喝酒、吃肉、弹琴、听曲照常不误。面对礼法之士的非议,阮籍的回答简单干脆:“礼岂为我辈设哉!”嵇康比阮籍、王戎之辈更加简单,面对统治者毫无理性的屠杀,嵇康连话都懒得搭,照样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后来,到了玄风大盛的东晋,陶渊明比嵇康还要简单,他连琴弦都不要了,手抚一张没有琴弦的素琴,也一样悠然见南山,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而在这则故事中,羊固的酒席虽然丰盛,但太过殷勤,让人觉得做作,反而让来客感到彼此感情生分了,并与魏晋崇尚自然简约的生活观念、审美情趣南辕北辙。相反,羊曼的酒席虽然适量,但却流露出主人“来得早的朋友有好酒,来得晚的朋友只有剩羹”的率真态度。显然,这样坦率不做作的心态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因为主人放开了,客人才好放开,彼此的感情才能更好地沟通。外加羊曼又正好赶上魏晋崇尚自然简约的流行风尚,所以自然为大多数人所称道。  然而,魏晋的崇尚自然,羊曼的简约酒席,好虽好,却仍不够与时俱进,不能反应和谐社会的先进生产力。在我们这个和谐国家的许多地方,红白事酒宴的规模大小仍然直接与家族在乡里的声望高低挂钩。如果乡里有钱有权的家族,其红白事没有在方圆百里闹上个三天三夜,必定会被乡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然了,遇上红白事,几千几百号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本无可厚非,不然,怎能体现和谐社会?  当年苏轼贬居儋州,面对当时海南岛“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恶劣生存条件,对生活要求简单的东坡只是淡然地写道:“念此可以一笑。”(苏轼《在在儋耳书》)当今,诸多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和谐”公民们,面对着几千几万一桌的红白酒宴,仍然挑挑拣拣,生怕丢了身份。对此,我们也只能学东坡“念此可以一笑”。  最后,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后来的苏峻之乱中,面对叛贼不投降就屠城的叫嚣,那位新官上任时摆酒宴相对简约的羊曼,竟意气风发,仗剑城楼,给出了一个斯巴达式的简约回答:“请!”在随后的战斗中,羊曼率领500名近卫军士兵,面对10倍的敌军,死守云龙门,一天一夜。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第五十则 王恭:批评的艺术  太原王氏  发源地:太原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市晋阳古城)。  魏晋著名人物:“灭吴大将”王浑,“奢侈驸马”王济,“东晋能臣”王坦之,“绝世美男”王濛,“身无长物”王恭。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后又再转回传统儒学世家。  太原王氏南渡之后,王湛一支与王讷一支相貌差别可以说是很大。王湛一支被称为“齇(zh )王”(齇,指酒糟鼻),意思是这支子弟的鼻子都很大。王讷一支则从王讷开始,王濛、王蕴、王恭都是著名的美男子(王讷—王濛—王蕴—王恭),并且还出了两位美貌绝伦的皇后。  太原王氏,王湛与王讷两支,在东晋末年,分别依附会稽王司马道子和晋孝武帝司马曜,并最终彻底决裂,自相残杀,几乎被灭族,王湛一支的子弟王慧龙只身逃亡北魏。  重新回到北方后,太原王氏经过几代的苦心经营,最终成为北朝“崔、卢、郑、王”四大高门之一,完成了家族的复兴。  在东汉时,太原王氏即是北方的传统儒学世家。后来,在两晋时,受玄风大盛的影响,逐渐转为传统玄学世家。再后来,太原王氏在南朝几被灭族,重回北方后,为了适应北朝重儒学的社会风气,又逐渐转回传统儒学世家。  殷荆州①有所识,作赋,是束皙慢戏之流。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中出之。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怅然自失。——《世说新语?雅量》  东晋名士以“简”为美,身无长物、濯濯如春日柳的翩翩佳公子王恭以如意压在殷仲堪得意之作之上,虽无明确表态,但褒贬已尽在不言中。对此,风流儒雅、海内知名的殷仲堪也是心领神会,为自己得道未深而怅然若失。  北宋年间,也有一则故事与此类似,但更为玄妙、风雅。  苏轼贬官杭州时,与金山寺(今江苏省镇江市西北)高僧佛印结为莫逆之交。一次,苏轼饱读佛典后,感悟了许多,便挥笔写下“稽首天外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意思是他已经能从人世的情感中得到解脱,八风(得、失、谤、扬、赞、嘲、忧、喜)再也不能影响左右他了。写完后,感到十分自得的苏轼,便让人把这首诗交给佛印禅师,让他来点评一番。然而,佛印只是在诗上写了两个字“放屁”,便让人带回。  苏轼看见佛印的点评后,立刻乘舟渡江,找佛印理论。可是,船刚渡江靠岸,佛印就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了。于是,苏轼开口就问道:“秃驴(苏轼经常这样玩笑称呼佛印),为何说我写的诗是放屁啊?”佛印则对此微微一笑,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意思是你东坡不是说自己已经不受各种情绪影响了吗,怎么我“放屁”两个字,就能让你不惜渡江来理论呢!东坡听后,先是狂汗,后又与老友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此类风雅玄妙的点评之举,待客之礼,也应因人而异,不然只怕是表错了情,弄巧成拙。  王恭晚年,以当朝国舅的身份,手握东晋精锐的北府兵,坐镇重镇京口,大有继王导、庾亮、桓温、谢安之后,成为新一代东晋权臣的趋势。可是,清秀脱俗的王恭面对帐下众多北府的大老粗,竟也惜字如金,以简洁玄妙的谈吐,在麾下众将前显示着自己的名士风度。显然,对大多数出身流民,一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北府将士而言,王恭简洁玄妙的言谈,风流儒雅的举止,非但不能让他们感到一丝的热诚和直爽,反而让他们感到王恭清高自恋,看不起他们。于是,清高的王恭与朴直的北府将士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以至于最后北府大将刘牢之反戈一击,结束了这个优雅美男子的一生。  然而,自古以来,以高雅的谈吐,对牛弹琴,惹来麻烦的又岂止王恭一人?苏轼一生喜欢交朋友,喜欢开玩笑,对人十分随和,其与高僧佛印之间的玩笑调侃,更是中国历代文士津津乐道的美谈。可是,东坡的机智风趣,诙谐幽默,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苏大学士也有表错情的时候。  一次,国忌之日,在朝的京官都去相国寺祈福。著名理学家程颐要求寺院为各位官员提供素斋。苏轼听后,立刻对程颐调侃起来:“你不是不信佛吗,为何要吵着吃素啊?”(苏轼的好友高僧佛印,也是拿着本度牒,到处下馆子,喝酒吃肉的)老道君子程颐听后,马上一本正经地回击说:“根据周礼,守孝期间,是不可以喝酒吃肉的;忌日,是守孝的延续,所以也不可以喝酒吃肉。”  苏轼见程颐和他对上了,更来劲了,一面让人准备鸡鸭鱼肉、女儿红,一面在众朝臣中大呼:“为刘氏者左袒!”把吃荤吃素的随意选择,故意渲染到当年周勃与吕氏家族生死角斗的气氛。于是,开饭的时候,众大臣各自挑边,程颐的学生都在右边啃萝卜毛豆,秦观、黄庭坚等苏门学士则在左边大鱼大肉。  看着苏轼在对面吟诗作对,喝酒吃肉,唱着秦楼楚馆的小调,就差没叫歌妓娈童了,程颐是气不打一处来啊,只好拿自己学生出气了。他特意让学生先停止吃斋,命人把饭菜的重量先称一下,要求必须符合周礼规定的守孝期间的饭菜斤两。  从那以后,程颐和他的学生们开始频频攻击苏轼言论轻浮,并逐渐演化为程门弟子和苏门学士之间的“洛派”、“蜀派”党争(两派均属旧党)。恐怕,认为“天下无一不好人”的苏轼,到驾鹤西去的那一天,都很难理解,不就是几句玩笑话吗,程颐干吗要那么在意呢?  我们现在或许可以明白,苏轼不拘小节的诗人气质与程颐一本正经的学究态度,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那些可以对佛印说的玩笑话,不见得能对程颐说。同理,王恭同样一句简洁玄妙的评语,在风流儒雅的殷仲堪看来是批评的艺术,在朴直粗鲁的北府将士看来恐怕就是胡说八道了。那么,对于在现实生活中奔波的我们而言,看菜吃饭,看人说话,不也正是基本的社会常识吗?第五十一则 王恭:身无长物  王恭从会稽①还,王大②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 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世说新语?德行》  王恭见长辈问他要竹席,不好推脱,便把仅有的一张送给了王忱。王忱知道后,有些不好意思,王恭则说:“我对生活向来讲究简约,从来都身无长物。”这则《世说》故事便是成语“身无长物”的由来,而王恭一生也是两袖清风,家无余财,去世后,留给家人的也只有两屋子的藏书而已。  虽然自古中国儒、道、释三教都十分推崇“清简”,但是“身无长物”毕竟在社会上是一个很沉重的词汇,真正能看淡物质需要的本没有几人。对大多数人而言,“身无长物”与其用“清心寡欲”来做掩饰,倒不如用作“刻苦奋斗”的鞭策,来得实在些。  以当下“身无长物”的标准,相信,许多如笔者一般“无车无房”的青年也应该如满天星斗般布满了神州和谐的夜空。望着橱窗里精美的阿玛尼秋冬新款,看着马路上华丽的兰博基尼,我们的目光多少会流露出些许羡慕、憧憬的光芒。然而,那毕竟只是目光的短暂停留。因为,尽管“身无长物”,但其实我们并不贫穷,我们每天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都在为自己的理想而挥洒汗水,都在为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而在积累着经验和失败。  如果有一天你将永远地闭上双眼,萦绕在你心头的不会是你这一生没有开过世界名车,没有住过海滨别墅,没有睡过漂亮女人,而只可能会是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恨。所以,为了你的人生不要留下壮志未酬的遗憾,“身无长物”就“身无长物”吧,“身无长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最后,在我看来,“身无长物”并不代表着一种崇高的道德标准,而只是代表着一种选择,一种你为了你的理想,甘愿忍受物质的贫寒与世俗的冷眼的选择。  会稽谢氏  发源地: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一带)。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会稽谢氏与陈郡谢氏是中国谢姓两个最具代表性的分支。六朝时编撰的《谢氏谱》,即分为《陈国阳夏谢氏谱》和《会稽山阴谢氏谱》两部分。东晋南朝时,会稽谢氏作为江南土著豪族,其门第不如陈郡谢氏这样的北方侨族。第五十二则 谢奉:死要面子的朋友  会稽谢氏  发源地: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一带)。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会稽谢氏与陈郡谢氏是中国谢姓两个最具代表性的分支。六朝时编撰的《谢氏谱》,即分为《陈国阳夏谢氏谱》和《会稽山阴谢氏谱》两部分。东晋南朝时,会稽谢氏作为江南土著豪族,其门第不如陈郡谢氏这样的北方侨族。  谢安南①免吏部尚书,还东②,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③,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遂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世说新语?雅量》  刘义庆等人将这则故事归入《雅量》篇,实在太过牵强。谢安出于友情想就丢官一事,安慰谢奉几句,可谢奉却碍于面子,每每故意岔开话题。谢奉这样做,既谢绝了朋友的好意,更让自己的痛苦无从倾吐,这哪里称得上雅量啊!无非是一种懦弱,一种自闭而已。  可是,现实生活中像谢奉这样的人,又实在是太多了。每年中考、高考,因为自己落入相对不好的学校,而与昔日的好友,渐渐拉远了距离,以至渐渐悄无声息,有多少?每年七夕、情人节,因为没有得到更好的事业发展,没有找到更好的生活的另一半,而与昔日的恋人,渐渐没有了联系,渐渐只剩了回忆,又有多少?  其实,如果你们真的是发小(北京话,形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真的是赤膊兄弟(吴语,形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真的是闺密(网络用语,形容女性亲密的闺房朋友),无论彼此,身处何种社会位置,一样可以在一家小酒馆,谈天说地,喝着二锅头;一样可以在点心铺,你侬我侬,吃着蟹粉小笼;一样可以在路边咖啡吧,娇娇滴滴,喝着百利甜(Baileys)。你看,有朋友的生活多么丰富多彩,所以千万不要像谢奉那样碍于面子,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只会害人害己,让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远离你。  其实,如果两人真的曾彼此相爱,那千万不要在只有找到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异性朋友的时候,才会想到联系对方,以此示威,那纯粹是变态的行为。两人分手后,做不成“性”朋友,不妨做做“心”朋友,虽然再也不如胶似漆,再也不经常联系,但偶尔的一条短消息,还是能唤起昔日的回忆,勾起新的涟漪,感觉到彼此温暖的气息,建立起新的朋友关系。所以,朋友,当你处于低谷的时候,请不要拒绝昔日恋人的帮助和问候,更不要把这视为嘲讽并诅咒。  人生难得知己,何况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一起成长的恋人。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家迟早要各奔东西。但只要我们拥有诚实面对自己和朋友的勇气,常通消息,时时联系,我们就一定能把爱延续,奏出友谊的续曲。如此,用心维系着往昔朋友的关系,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永不散场的筵席。第五十三则 桓范:我亦义士  谯国桓氏  发源地:谯国龙亢(今安徽省怀远县西北)。  魏晋著名人物:“曹魏忠臣”桓范,江左名士桓彝,“一代枭雄”桓温,“东晋能臣”桓冲,“吹笛名将”桓伊,“代晋自立”桓玄。  家风:传统儒学世家转为传统玄学世家。  东汉一朝,谯国桓氏是声名显赫的儒学世家。东汉初年,经学大师桓荣以汉明帝刘庄授业恩师的身份,晋爵关内侯,受到朝野上下一致尊重。桓荣之后,谯国桓氏亦为东汉世代豪门望族,门第极高。  谯国桓氏在魏晋易代之际曾遭受过毁灭性打击。桓荣六世孙桓范作为曹爽的重要谋臣,在司马懿高平陵兵变后,被诛三族。谯国桓氏也因此几近灭族,仅有少数子弟侥幸逃过屠杀。  谯国桓氏的复兴起自桓温的父亲“万宁县男”(爵位)桓彝(y??/SPAN>S兰沃液螅敢捅苣呀螅⒒韧ü胫诜糯锩康钠捣苯煌竦昧恕敖蟀舜铩敝坏母呙魃狭舜竺康墓饣罚笥衷谕醵刂摇⑺站抑兄倚幕ぶ鳎⒆钪账澜冢竦昧硕行嗣嫉拿烙?  桓温最早成名是因为他为父报仇的“孝行”。桓温十八岁那年,学武有成,但仇人江播却刚刚病死,桓温于是以吊丧为名,单枪匹马冲入江府,怒杀江播三个儿子。当时,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桓温的“孝行”,受到乡里和朝廷的一致称赞。晋成帝司马衍特意将姐姐南康长公主许配给这位少年英雄。  自诩“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桓温虽有不臣之志,但他一生先灭成汉,为东晋收复蜀地(今四川省),后又三次北伐,挺进中原,实有大功于东晋。  谯国桓氏作为东晋第一流的世家大族,子弟中亦不乏出色的艺术家。“淝水之战”中的名将桓伊的音乐造诣便在东晋首屈一指,其谱写并演奏的著名笛曲《梅花三弄》,为中国十大古曲之一。  士族意义上的谯国桓氏,在东晋以后,就不复存在了。谯国桓氏作为第一流的士族高门,在东晋末年,因为桓玄篡位失败,举族倾覆。即使有些子弟侥幸得脱,也再没有能力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  宣王①乃忿然曰:“诬人以反,于法何应?”主者曰:“科律,反受其罪。”乃收范于阙下。时人持范甚急,范笑谓部官曰:“徐之,我亦义士耳。”——《三国志?卷九》  谯国桓氏兴于东汉经学大师桓荣,又与曹魏皇族沛国曹氏份属同乡。沛国曹氏的郡望沛国谯郡(今安徽省亳州谯城区),与谯国桓氏的郡望谯国龙亢(今安徽省怀远县西北,在魏朝时同属谯郡),所以,在正始年间,曹魏皇室与司马氏集团的惨烈斗争中,谯国桓氏因为君臣大义及同乡之谊,自然在支持曹魏皇室方面义不容辞。桓荣六世孙桓范更是以“乡里老宿”的身份为曹爽的重要谋臣,时时对曹爽兄弟加以规诫,并出谋划策。  无奈,面对老奸巨猾的司马懿,贵公子曹爽虽然对“乡里老宿”桓范十分尊重,但却更乐意听取邓飏、李胜、丁谧这些纨绔子弟的浮夸建议。可惜,曹魏皇室的长者何晏虽然看到了曹爽兄弟的昏庸,但也没能起到长辈该起到的作用,对曹爽兄弟加以督导,而是与小辈一起,得过且过,享乐的日子有一天过一天。于是,曹魏皇室的失败已是势所必然。  公元249年1月,司马懿集团趁曹爽兄弟陪皇帝曹芳拜谒魏明帝高平陵的机会,突然发动兵变,夺取了京都洛阳的军权。同时,司马懿又派人任命大司农(三品,负责保管物资)桓范为中领军(负责统帅禁军),希望以此收买桓范,留为己用。接到司马懿假太后之手的诏书后,桓范顿时步履蹒跚,满眼血丝,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我家世代服膺儒学,又与帝室有同乡之谊。如今,司马懿大逆不道,图谋造反,正是我谯国桓氏精忠报国的时候。如果这次我们退缩了,将来有何面目去面对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对高祖武帝啊?”桓范的三个儿子一齐跪在地上,声音悲壮豪迈地说。  “好,如此忠肝义胆,不愧是我谯国桓氏的孝子。既然你们小子们都不怕死,老子我这次也一定要力挽狂澜,来报答先帝的厚恩。”桓范眼眶里含着安慰的泪水,信誓旦旦地嘶吼着。  于是,桓范立刻拜别父母妻儿,策马向老部下司蕃把守的平昌门赶去。  来到平昌门时,桓范出示手板对守城门的司蕃说:“皇上有急事召见我,快开城门。”  “不好意思,桓老。我刚接到命令,没有皇上与太后的诏书,任何人不得出城。”司蕃客气地回答。  “混账,我难道不是你老上级吗?你怎么敢这样?”桓范扬了下衣袖,又接着骂道,“混蛋,还不快点开门。”  “好吧,开城门。”司蕃无奈地答应道。  “驾,驾!”只见,城门只开了条缝,桓范便电光火石似的驾马冲出城去。桓范一边快马加鞭,一边还回头对司蕃说:“司马懿图谋造反,你不如随我共赴王师。”  “什么,桓老你等等我啊。”司蕃听后立刻也追出城去。无奈,司蕃步行跟不上桓范的骑马,掉了队,只能先找了地方躲了起来。  桓范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曹爽大营后,水也没喝一口,立刻对曹爽兄弟说:“快,快陪皇上去许昌,然后再发血诏,诏告天下,讨伐叛贼司马懿。”  “桓老,有那么严重吗?还血诏?”曹爽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糊涂!”桓范两眼瞪大,又接着骂道,“这件事已经那么清楚了,你们这些年读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以你们现在的地位,怎么可能再去做一介平民呢?而且,即使是一介匹夫有人质在手,尚且要誓死一搏;你们今天有皇帝在身边,还怕天下人不响应你们吗?”  曹爽兄弟听后默然无言,陷入了“沉思”。  见曹爽兄弟没有表示,桓范又对曹羲(曹爽弟)说:“你有一支部队在城南,洛阳屯兵也在城外,都可以立即召集。如果今天就赶往许昌,路上只要一个晚上,许昌的武器库,足够装备军队。需要担心的仅是军粮问题,但大司农(三品,负责保管物资)的印章我就带在身上,所以粮食也不是问题。”  曹爽兄弟这群贵公子,一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听到要领兵与曾“西拒诸葛,北灭公孙”的司马懿作战,个个噤若寒蝉,下不了决心。另一方面,司马懿又派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哄骗曹爽兄弟,并口头许下什么只免官,不判刑的空头支票。  曹爽兄弟左思右想,踟蹰了一个晚上,最终黎明时分,曹爽将佩剑扔在地上,“豁达”地说:“不做大官,我们兄弟也能富贵一生啊。”说完,便通知司马懿的说客许允、陈泰,表示愿意解职免官。  “一群猪啊!”桓范知道曹爽的决定后,指着曹氏兄弟的鼻子,悲愤地骂道:“曹真一世英名,怎么生出你们这群猪来?不曾想到,我谯国桓氏竟然灭得那么窝囊,天意啊!”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桓范所料,曹爽等人解职回家没几天,司马懿便马上翻脸不认人,罗织罪名,将曹爽一党统统逮捕下狱。对于桓范,司马懿就以后来自首的司蕃的口供为由,以诬告他人谋反的重罪逮捕桓范全家。  当廷尉的捕快在宫中收捕桓范的时候,早已预知结果的桓范,面色从容,主动举起双手,戴上枷具。一路上,捕快们小人得志,对着这位从前高高在上的桓大人又踢又打又催;桓范则全然不屑计较,只是开玩笑地对捕快说:“慢点啊,各位大人,我好歹也是义士啊!”  最后,司马氏集团以“阴谋造反,大逆不道”的罪名将曹爽、何晏、邓飏(y?ng)、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和张当“八大名族”一并灭门。刑场上,谯国桓氏的子弟,个个神情自若,没有丢谯国桓氏这个自东汉初经学大师桓荣起世代相传了200多年的儒学世家的门风。  无疑,在司马懿高平陵兵变中,桓范是曹爽集团中唯一慷慨有风骨的,无论是单骑出城的赤胆忠心,主张暂时迁都许昌的审时度势,主张坚决武力平叛的勇敢果断,以及最后在押解途中和刑场上的潇洒从容,都显示了桓范出众的胆略、雅量和风骨。只是,天不予他,曹爽兄弟实在窝囊,埋没了桓范的才华,埋没了忠心曹魏的谯国桓氏,可悲、可叹。  谯国桓氏这个显贵了200多年的儒学世家至此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仅有少数子弟侥幸逃出罗网。所幸,天不灭谯国桓氏,这个曾遭灭门的大家族,竟然在半个世纪后,奇迹般地复兴了,重新爬上了第一流士族高门的位置。欲知谯国桓氏如何凤凰涅槃,且听笔者下几则娓娓道来。第五十四则 桓彝:死节报家  时州郡多遣使降峻①,裨惠又劝彝②伪与通和,以纾交至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辱与丑逆通问!如其不济,此则命也。”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将韩晃攻之。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纵曰:“吾受桓侯厚恩,本以死报。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遂力战而死。晃因进军攻彝。彝固守经年,势孤力屈。贼曰:“彝若降者,当待以优礼。”将士多劝彝伪降,更思后举。彝不从,辞气壮烈,志节不挠。城陷,为晃所害,年五十三。——《晋书? 桓彝列传》  从东汉初年经学大师桓荣起就显贵了二百多年的谯国桓氏,在曹魏末年因为桓荣六世孙桓范卷入曹氏集团与司马氏集团的斗争,而遭到灭门之祸,从此一蹶不振。侥幸逃出罗网的谯国桓氏子弟也只能在士族社会里苟延残喘,在司马氏政权里低眉顺眼,再难恢复起昔日大家族的荣光。然而,一切在冥冥中似乎有所轮回,谯国桓氏亡于魏晋易代的社会变局,但也在西晋覆灭、东晋立国的江左的社会变革中看到了家族复兴的希望。  所谓乱世出英雄。在中原沦陷、东晋政权勉强苟安江左的困境中,谯国桓氏的杰出子弟桓彝逐渐走上了历史的前台,担负起了复兴家族的重任。  桓彝身为传统儒学世家谯国桓氏的子弟,经学大师桓荣的嫡系九世孙,自小自然饱读儒学经典,服膺礼教。然而,在玄风大盛的东晋士族社会,古板保守的儒家行为,是吃不开的。所以,桓彝为了挤入东晋上流社会,不得不改弦更张,暂时放弃了儒家教条,而附庸风雅成了一个风格出挑的玄学青年。裸奔、酗酒、奇装异服、披头散发等等时尚标志,开始成为桓彝生活的主题。由于行为大胆,风格前卫,桓彝渐渐High出了名,成为了诸如谢鲲、羊曼、阮孚等大名士开酗酒狂乱Party必请的嘉宾。通过与大名士谢鲲、羊曼、阮孚等人一起酗酒、裸奔,桓彝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并最终成功地挤入名士团体“江左八达”,成了举世瞩目的大名士。  成为“江左八达”之一后,作为罪臣子弟的桓彝也顺利地走上了靠名气当大官的“终南捷径”。公元323年,很想有番作为的少年皇帝司马绍,因仰慕桓彝的高名,封桓彝为散骑常侍(三品),参与机密决策的讨论。当上高官后,桓彝这个曾放荡不羁的时尚青年,马上又改头换面,在岗位上兢兢业业,为小皇帝司马绍殚精竭虑,出谋划策。在平定王敦叛乱的密谋中,身为司马绍心腹谋士的桓彝,更是上蹿下跳,穿针引线,为朝廷拉来了手握重兵的流民统帅郗鉴,为最终平叛立下大功。所以,王敦事定,桓彝因功封爵万宁县男。  通过时尚前卫的作风,桓彝成了声名显赫的大名士;通过谋划平定王敦叛乱的功劳,桓彝成了极受皇帝倚重的名臣。至此,谯国桓氏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开始在士族社会中有了一锥之地。但这些还不足以完全洗刷桓彝祖辈桓范曾为司马氏集团死敌的“历史遗留问题”,桓彝还需要做一件事来彻底还谯国桓氏一个“苗红根正”。  公元327年,历阳内史苏峻、豫州刺史祖约联合叛乱。苏峻的部队大都是江北的流民武装,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手下又有韩晃这样力大无穷、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猛将,所以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在敌强我弱,屡战屡败的无奈下,许多东晋的地方军政长官为了活命纷纷遣使投降苏峻。负责把守宣城的桓彝也受到了属下裨惠的献策,裨惠说:“苏峻的部队乃是虎狼之师,他手下的韩晃更是当代关张。我们如果力守,一定守不住,还会白白陪上身家性命。所以,不如先假意投降,然后再找机会反正。”  “哼。”桓彝听后,气呼呼地说:“我桓彝曾受先帝厚恩,在这社稷存亡的生死关头,我必定以死相报,怎么能忘恩负义对逆贼卑躬屈膝!如果这次真的战死沙场,那也是命,老子认了。来人啊,将裨惠拖出帐外,重打五十军棍。今后,要是再有妄言降敌者,定斩不饶。”  过了数日,苏峻叛军一路刮起血雨腥风,逐渐逼近宣城。已经三天没有合眼的桓彝将一手提拔的爱将俞纵召入府中。  “纵儿,今年多大了?”桓彝关切地问道。  “报主帅,末将今年三十有二。”俞纵答道。  “记得你跟随我也有快十年了吧,那么多年风风雨雨,真是辛苦你了。”  “要不是主帅的栽培,我一个小小书童,也不会有今日。”  “记得你已经娶媳妇了,对吧?”  “还有个大胖小子,今年五岁,都能替他娘喂家里的鸡鸭了。”  “那就好,都五岁了。我也有两个儿子,大的都快十五了,闹得不行。”  桓彝收敛起了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俞纵说:“纵儿,如今凶逆叛乱,社稷危亡,我等食君之禄,誓必以死相报。我今日命你率3千人把守宣城的门户兰石城,你死也要守住。”  “末将从小读书不多,大道理也不知道咋说,但要不是主帅十年来对末将的提拔关照,我哪来的媳妇,哪来的大胖小子?今日一行,就是九死一生,我也要报答主帅。一句话,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俞纵这个粗犷的汉子,声音哽咽,眼眶红润地说道。  “一路保重,多加小心。我在这里等着你,或者你在路上等着我。”桓彝说完这句,抢在泪水溢出来前,快步走出了客厅。  三天之后,兰石战场,俞纵将军所率的官军渐渐抵抗不住苏峻流民武装的进攻,眼看战败城破就是一二个时辰的事儿了。俞纵的几个亲信手下都劝俞纵放弃兰石,先撤回宣城,再做打算。可谁知,俞纵拔下了扎在左臂上的流矢,掰成两段,慷慨激昂地说:“我受桓侯重恩十年,当然应该以死相报。我不可能有负桓侯,就像桓侯不可能有负国家一样。”说完,俞纵提起两把各重四十公斤的铜鞭,跨上战马,义无反顾地向敌阵冲去。  见俞纵拍马杀来,苏峻大将韩晃也驾马提刀应战。两人在战场中央,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俞纵挥舞两把铜鞭,守有“金刚罩”护身,攻有“鸳鸯蝴蝶鞭”左右呼应,完全压制了韩晃的“天龙八刀”。可是,谁知,韩晃突然右手单臂提刀,一记“横扫千军”的佯攻,俞纵顺势双鞭一挡。说时迟那时快,韩晃抓住机会,左手一记飞刀,正中俞纵咽喉。俞纵拼出最后一口气,努力叫着模糊不清的“桓”,落马而死。  韩晃挑落俞纵后,官军纷纷如丧家犬,吓破胆似的拼命向后逃跑。韩晃则趁着斩杀劲敌的气势,连夜追击,一路大开杀戒,将逃跑的官军斩杀殆尽,天明时分,终于杀到宣城城下。  早有准备的桓彝,下达了全城动员令,命所有7岁以上,60岁以下的男人统统站上城头,抵御敌军。这样,在桓彝的周密布防和全城军民的齐力抵抗下,宣城这座被名将韩晃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孤城,竟然奇迹般地坚守了一年之久。  可是,一年之后,粮草将尽,已经许多天没吃过一口干粮的士兵,不得不用刀割下死去战友的肉来果腹。面对此情此景,军民们普遍士气低落,只盼着这没天良的战争早日结束。与此同时,韩晃又加紧了政治攻势,保证宣城的军民只要弃械投降,一律保全性命,并特意点名如果“江左八达”的桓彝肯弃暗投明,一定给予优待,力保高官厚禄。  事已至此,守城将士均已无心恋战,成群结队地围在桓彝的府第前,要求桓彝先弃城投降,保全大伙的性命,至于以后的事,可以视情况再说。桓彝对此义愤填膺,但惧于众怒难犯,只是将几个带头的将士抓去杀头,然后特意站在城楼上对众将士训话:“君臣关系有如父子,是天道伦常,苏峻身为人臣,犯上作乱,实为大逆不道!我桓彝决心誓死卫道……”  可是这样言辞慷慨的讲话,在一年之后,弹尽粮绝、士气普遍厌战的情况下,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桓彝手下的谋士江播联合了许多守城将士,秘密与韩晃取得了联系,在一日夜里,悄悄打开了城门,接应韩晃的大军入城。  由于宣城军民此时已经普遍厌战,所以韩晃军队入城后,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占领了全城。那时,在睡梦中惊醒的桓彝,看到屋外火光四起,意识到大事不妙,但也没有披甲上马,组织抵抗,而是一丝不苟地穿上了朝服,然后在屋里悠然地弹起琴来。等到叛军冲入屋时,桓彝故意从琴下抽剑去刺,叛军士兵慌忙中出于自卫,一刀结果了宣城内史万宁县男桓彝的性命。  桓彝的固守死战虽然赔上了自己以及许多无辜军民的性命,但他却用死节,彻底洗刷了谯国桓氏的污名。苏峻之乱被平定后,东晋政府为了表彰桓彝的死节,追封桓彝为廷尉(二品)。从此,谯国桓氏的子弟一下从罪臣家属变成了英烈家属,谯国桓氏也由“前朝余孽”一下摇身一变成了“苗红根正”。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变化,这标志着谯国桓氏的地位在士族社会有了根本的提高。这一点可以在桓彝之子桓温年纪轻轻,还未建功立业时就已经娶了晋明帝爱女南康长公主一事中得到强有力的证明(有晋一代,公主的夫婿都无一例外选择第一流士族高门的子弟)。  桓彝一生通过附庸时尚,交游名士,扩大了谯国桓氏的名气;通过出谋划策,平定王敦叛乱积累了谯国桓氏的事功;通过坚贞不屈,以死殉国,奠定了谯国桓氏“苗红根正”家族身份,实在是谯国桓氏复兴道路上的先行者。他的忍辱负重,锐意进取,决不惜命的大局观和雅量,绝对是一个家族优秀子弟的榜样。第五十五则 桓温:为父报仇  彝为韩晃所害,泾令江播豫焉。温时年十五,枕戈泣血,志在复仇。至年十八,会播已终,子彪兄弟三人居丧,置刃杖中,以为温备。温诡称吊宾,得进,刃彪于庐中,并追二弟杀之。时人称焉。——《晋书?桓温传》  桓彝因战死殉国而为谯国桓氏洗刷了先祖桓范为曹爽集团智囊的污名,使得谯国桓氏的家族地位有了质的提高,但也给体弱多病的妻子留下了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外加曾经遭到灭门之祸的谯国桓氏人丁单薄,桓彝留下的这些孤儿寡母根本没机会得到族里长者的照顾。所以,虽是烈士家属,但他们的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  桓彝牺牲那年,桓温只有十五岁,但身为长子,他不得不主动挑起家庭的重担。一次,他的母亲得了重病,需要吃羊肉来医治,但他们家里穷,买不起羊肉,桓温不得不流着泪把最小的弟弟桓冲卖给了卖羊的老板。这样的骨肉分离才弄到了一点点羊肉,救了母亲的命,解了燃眉之急。  这种痛彻心肺的经历使得小小年纪的桓温深深体验到了人世间的艰难和无奈,也让他对背叛他父亲的仇人江播更加恨之入骨。那时,十五岁的桓温白天拼命挣钱养家,照顾多病的母亲和三个弟弟;夜里,就一个人在园子里,苦练武功,发誓一定要手刃忘恩负义的江播,为父亲报仇。  在一面辛勤养家一面刻苦习武的日子里,桓温度过了三年艰难的光阴,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的“七星夺命”终于练到了九成火候,自信可以轻取仇家的性命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桓温四处打听江播下落的时候,竟然得知江播几天前突然得重病死了。然而,为了报仇苦等了三年的桓温,哪肯就此罢休,他用飞刀向江府下了血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正在守丧的江氏兄弟看了后,虽然谁也没见过桓温,不知道他到底实力如何,但也如临大敌,在守孝的丧棒中都纷纷藏了利刃,还在灵堂背后布置了许多刀斧手。  一日,江府门前,突然来了一位白衣大袖,风度翩翩,脸上有七颗痣的少年,说先父是江播的生前好友,这次特意来为江播吊丧。可是,这位白衣少年来到灵堂后,却没有向牌位行礼,反而眼神迸射出了火一样的凶光。  此刻,江氏兄弟的大哥江彪意识到了凶险,问那白衣少年:“莫非,你便是桓温。”  “对,我就是桓温,今日特来取你们三兄弟性命,以慰父亲在天之灵。”桓温冷冷地说道。  “来人啊。”江彪从丧棒中抽出利剑,大叫道:“八风列阵。”  只看,江氏兄弟与隐藏的刀斧手纷纷拿起兵刃,以“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佛家八风为阵角,将桓温团团围住,来回张牙舞爪。  可是,无论八风如何变幻,桓温还是一样的冷。他冰冷地看着周围,冰冷地亮出在袖口里的剑,冰冷地使出绝杀“七星夺命”。只见,桓温好似一下分身成了七只白天鹅,在冰冷的湖面上,冷艳地翩翩起舞。  冷艳的舞姿,华丽的转身,漂亮的旋转,桓温冷傲地突破了“八风阵”,剑上没有一滴血。可当桓温冰冷的眼神,回头注视“八风阵”的时候,江彪和七个刀斧手却已经僵硬地倒在地上了。  “大哥死了,这怎么可能,我们连他是怎么出剑的都没看到。”江氏两个小兄弟一边疯狂地大叫着,一边狼狈地逃出父亲的灵堂。  “想走,太晚了。”桓温冷冷地再次使出“七星夺命”,顷刻间,两个江氏兄弟便倒在了桓温剑下。  看到三位少爷都被桓温轻松所杀,其余的刀斧手也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下兵刃,跪在地上,请求桓温饶命。这时,突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用小拳头猛击桓温,哭着喊着:“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桓温则一声不响,面色依旧冰冷,收起了他冰冷的剑,宛如一阵冷风似的走出了江府。  后来,这件事像一阵热浪一样在江湖、朝廷里传开了。大家既佩服桓温为父报仇的孝心与英勇,也佩服桓温杀了江氏三兄弟后就适可而止,没有斩草除根,血洗江府的大度。晋成帝司马衍知道这件事后,也敬重桓温的人才和德量,外加桓温的父亲万宁县男桓彝曾为国捐躯,桓温作为烈士家属,苗红根正,所以,特意将姐姐南康长公主许配给桓温,并封桓温为驸马都尉(非官位,而是尊号,可简称为“驸马”),袭父爵万宁县男,拜琅玡太守。  可以说,通过这件事,桓温得以少年成名,渐渐走上了历史的舞台,而谯国桓氏也名正言顺地重新步入了第一流士族高门的行列(晋皇室将南康长公主许配给桓温,等于是承认了谯国桓氏的社会地位)。  从现在的角度看这件事情,桓温杀人报仇,当然不能为我们所接受。但在当时,“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成功者不但能受到乡里的美誉,还能受到朝廷的表扬。有晋一代,除了桓温外,沈劲也是鲜明一例。当年,沈劲杀光了仇人吴儒全家,最后还是光荣入选了《晋书?忠义列传》。可见,“为父报仇”在魏晋南北朝,的确是件光彩的事情。  至于桓温杀了江氏三兄弟后,便提剑而出,没有像沈劲那样血洗仇家,更是令人敬佩的雅量。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古今中外,有多少枭雄豪杰,为了害怕仇家子弟日后报复,而对仇家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可是,桓温这样的英雄,终究是不屑于屠杀老弱妇孺的。要是日后真有仇家找上门来,英雄的桓温,想必也会很乐意,与那人一决生死。只是,桓温身上的这种英雄的因子,似乎也预示了他最后悲剧的命运。第五十六则 桓温:谦让朋友  桓宣武①作徐州,时谢奕为晋陵②。先粗经虚怀,而乃无异常。及桓还荆州,将西之间,意气甚笃,奕弗之疑。唯谢虎子③妇王悟其旨。每曰:“桓荆州有意殊异,必与晋陵俱西矣!”俄而引奕为司马。奕既上,犹推布衣交。在温坐,岸帻啸咏,无异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马。”遂因酒,转无朝夕礼。桓舍入内,奕辄复随去。后至奕醉,温往主④许避之。主曰:“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世说新语?简傲》  让谯国桓氏真正迈入巅峰的是一代枭雄桓温,而让桓温真正迈入事业巅峰的是从官居荆州刺史,坐镇长江中游开始的。桓温作为小爵爷(万宁县男),烈士家属,为父报仇的小英雄,又娶南康长公主为妻,与晋皇室和当时执政的颍川庾氏都攀上了亲戚(南康长公主是庾亮的外甥女),所以如此苗红根正、皇亲国戚的背景使得桓温极受国家高层器重,在早年仕途中一帆风顺。公元345年,年仅34岁的驸马爷桓温便接替病死的庾翼(也算是桓温的舅舅)出任荆州刺史,都督长江中游军事,正式开始了他叱咤风云的戎马生涯。  由于桓温的父亲桓彝早年是行为怪诞、喜好酗酒裸体的名士团体“江左八达”的成员之一,所以桓温作为桓彝长子多少也有些乃父的风范(桓温不可能完全否定名士行为,因为这样等于连他父亲也否定了),也喜欢边喝酒,边与名士清谈。桓温早年,在众多名士朋友中,与年辈相仿的陈郡谢氏的谢奕(谢安的亲哥哥,谢玄、谢道韫的父亲)最为要好。以至于,桓温将要出镇荆州之前,每天都要约谢奕一起喝酒聊天,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生性放达的谢奕对此虽不以为然,但他的弟媳王氏以女人敏锐的眼光,一眼就看穿了桓温心里想的是什么,常常语气暧昧地提醒谢奕:“桓温一定是有那个意思,要哥哥与他一同携手共赴荆州。”  “没有吧,桓温有那么主动?”已经喝醉了的谢奕,笑眯眯地对弟媳说道。  可是,后来,桓温还就是那么主动,他初到荆州,等一切安排停当后,就马上一纸调令,将日思夜想的谢奕调来当他的司马,以解相思之苦。  可以说,桓温征召谢奕为幕僚,一方面是他笼络高门名士,扩大自己政治影响的一贯手段;一方面,谢奕与他是老朋友,老交情,老要好的,当然也要给予特殊关照。所以,天性喜欢无拘无束,不喜欢公案俗事的谢奕,知道老朋友桓温调他去当幕僚,也是高兴得不行,欣然前往。  来到荆州后,自以为有老朋友罩着的谢奕行为就更放荡不羁了,完全不理会幕府里的俗事,一天到晚就是喝酒、远游、清谈、赴宴。每次到上级桓温府上赴宴,谢奕还都衣着随便,一会儿是头巾往上翻,露出前额,一会儿是敞开衣襟,袒胸露乳,总是想着法儿地换花样。喝着喝着,高兴了,还会自个儿手舞足蹈地唱起江南民谣小调来:“……寄语故情人,知我心相忆……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识……何惜微躯干,缠绵自有时。”真是把桓温驸马府当成自个儿家了。  桓温看着老朋友在自己府上,喝得那么高兴,也很欣慰,全由着他去,还十分自得地对旁人说:“我仙界里的司马啊。”  虽然桓温十分喜欢与谢奕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可惜职业政治家桓温的酒量显然不及职业酒鬼,常常桓温都喝得实在不行了,谢奕还一个劲地要与他对饮。面对谢奕咄咄逼人的攻势,已经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桓温只得迷迷糊糊地抱歉:“兄弟啊,哥实在对不住了,你自个儿先喝着,我到后屋休息休息再来。”说完,桓温就踩着迷踪步晃晃悠悠地朝后屋走去。  “这哪成啊,咱哥俩还没尽兴呢!”已经喝开了的职业酒鬼谢奕,抱着两坛子女儿红,就跟着桓温来到了后屋,又是一阵死缠烂打,逼着桓温喝了一半,吐了一半。  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每次桓温喝得不行了,跑到自个儿小屋里“避战”,谢奕都乘胜追击,非逼得桓温再喝下一、两坛白干不可。  可是,桓温毕竟与职业名士谢奕不同,是要上马打仗的人啊!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吃得消?但桓温又不好直接扫了好朋友谢奕的兴,只能委屈自己,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后来,桓温只要看到谢奕喝开了,就立马兵贵神速,急行军,逃到公主老婆的房里。谢奕虽然是嗜酒如命的职业名士,但公主的闺房,仍然是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两个喝醉酒的大老爷们要是在公主闺房里,弄出个什么3P的绯闻,那事儿可闹大了。  当然,醉醺醺的桓温在公主老婆房里也不好过。“哼!”公主老婆气冲冲地说:“你晓得回来啦。要不是那个疯狂的醉司马,我这个已经快成菜皮的黄脸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这个花心的死老头子!”  “老婆,我不是在这了吗?”桓温浪漫地一把抱起公主,借着眼冒金星的视力,完全看不清老婆脸上的皱纹,含情脉脉地说:“小康,在我眼里,你还是像初夜那样美丽和清纯。”说完,便温柔地将公主抱到床上。  “不要呀,老桓,你坏呀。”公主最后撒娇地说道。  另一方面,已经喝开了的谢奕,也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拉着其他桓温幕府的将帅幕僚,在大厅里继续喝,边喝还边说道:“走了个老兵,又来了个老兵,有什么大不了,哥几个,咱们继续。”  第二天清晨,当一夜云雨的桓温起来后,看见一身酒气的谢奕仍旧四脚朝天地睡在自家院里,还听到属下打小报告,知道谢奕昨晚称自己为老兵(在东晋,士族子弟称他人为“老兵”是对他人极大的侮辱。因为,这代表了否定了那人士族高门的家世)。但即便如此,桓温也是一笑而过,还吩咐下人,等谢奕醒后,要给他准备洗漱和早餐。  由以上这些事情可以看出,虽然,桓温征召高门名士为幕僚,加以优待,有扩大政治基础和影响的意图,但谢奕如此放荡不羁,全然目无上级,桓温仍然对他十分爱护,处处谦让,就是桓温胸怀坦荡,重视与好友友情的表现了。  要知道,在现在的日常生活中,很多人会为了吃饭、喝酒、唱K、泡吧等琐事与好朋友闹得不开心,把一场好端端的聚会弄得不欢而散。显然,今天的我们,在人际交往中,在与朋友聚会时,就应该多学学桓温的雅量,懂得如何谦让;要是实在有些难办了(例如,像桓温一样被职业酒鬼劝酒),也应该像桓温一样用不伤害对方,不破坏气氛的方式加以婉拒。这样,你身边的朋友才会越来越多,你的事业才会越来越顺利,你的生活才会越来越精彩。当然了,作为政治家,交情是交情,政治是政治。桓温虽然是真心把谢奕看成是知己好友,但这并不妨碍桓温在谢奕去世仅仅一年之后,抓住了谢万(谢奕的亲弟弟)北伐全军覆没的机会,将陈郡谢氏从苦心经营了13年之久的根据地豫州一脚踹了出去。第五十七则 桓温: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桓大司马乘雪欲猎,先过王、刘①诸人许。真长②见其装束单急,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世说新语? 排调》  王、刘与林公③共看何骠骑④,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 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应对玄言,那得方低头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世说新语?政事》  多才多艺、妙语连珠、风姿潇洒、超凡脱俗的高门名士自然是东晋门阀政治的重要象征,但真正能维持门阀政治生命力的却是那些能够运筹帷幄、征战沙场的高门将帅。换句话说,能言善辩的清谈名士只是门阀政治的点缀,领兵打仗的高门子弟才是门阀政治的支撑。所以,尽管清谈名士垄断了主流文化,手握重兵的将帅有时也不得不附庸风雅,但手摇麈尾的终究是手握刀剑的嘲弄的对象。  以建功立业为人生抱负的桓温从来都不是清谈高手。桓温虽然生于以儒家经学著称的谯国桓氏,他的父亲桓彝又是“江左八达”之一这样的大名士,但由于他早年丧父,身为长子既要照顾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又要专心习武以备报仇,所以,根本没什么闲工夫再去翻阅《易经》、《礼记》这样的精义典籍。  然而,就是因为肚子里墨水不够,在士族社会的交际中,桓温也没少受奚落和白眼。他的连襟刘惔就经常戏弄他。一次,桓温与刘惔一起讲解讨论《礼记》,急于在当时号称第一清谈名士连襟刘惔的面前露一手的桓温,讲着讲着就露馅了。桓温手摇麈尾,有模有样地说道:“有时我有所领悟,便感觉离那高深的玄门只有咫尺之遥。”  “什么什么呀,还没讲到真正精妙的境界呢!这只不过是金华殿上儒生给皇帝讲经的老生常谈罢了。”刘惔端坐不动,轻蔑地说。  “是吗?这还没讲到玄学的部分啊!”桓温显得有些难为情。  虽然,玄学包括了许多儒家义理,但《礼记》是非常基本的儒家经典。桓温竟然以为里面有玄言,这面子可真丢大了(也显示了桓温的学术功底确实很不怎么样)。刘惔则在连襟面前,挣足了面子,非但神采飞扬,回家后,更是把这作为在老婆面前炫耀的谈资。  后来,南康长公主和庐陵公主两姐妹聊天。庐陵公主有意无意地把姐夫在自己老公面前出丑的事抖给姐姐听,还“不以为然”地说:“姐姐,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家男人就是能说会道,嘴巴甜,哪有姐夫老实、忠厚啊?”  “是啊,没什么。”南康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应付着。  在妹妹面前感到脸上无光的南康长公主,回到家里,那就是一通河东狮吼啊!这个从小就刁蛮任性的公主老婆,哭哭啼啼地闹个没完:“你这个男人,肚皮里没点墨水也就算了。但是丢脸,竟然丢到我妹夫门前。叫我堂堂长公主,怎么做人?你真的很没用呀。”  在刘惔前丢了面子,桓温已经很不开心了;再被老婆这么一奚落,身为男人,桓温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但是,身为一个胸怀天下、志在四方的男人,桓温当然不会长久地被这类斗嘴的小事所困扰。他知道,对于男人,建功立业远远比纸上谈兵来得重要。  有一次,大雪纷飞,志在四方的男人桓温,见此豪情大起,穿了件丝衣,披了件斗篷,提一把红缨枪,枪头挂一壶酒,就踏雪出门了。途中,桓温路过刘府,就敲门而入,想问问这位连襟有没有兴趣同行,碰巧与刘惔齐名的清谈名士王濛(太原王氏)也在。  弱不禁风的刘惔看到雪那么大,桓温只穿一件丝衣,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哆嗦得不行。但才思敏捷、巧舌如簧的刘惔还是想占便宜,便说道:“老贼穿成这样是要干吗?”  “哼!”桓温想也没想,就轻蔑地回道,“我如果不穿成这样,你们怎么可能坐着清谈?”  “你?”  “你什么你,要不是我们在公案上流汗,在沙场上流血,北胡、南蛮,你们哪个对付得了?还一天到晚对坐清谈?”  “我是想说,你自个儿一边凉快去吧!这么大的雪,我是不会和你一样在雪地里扎台型的。”刘惔不愧为清谈名士,最后一句,强词夺理,多少挽回了点面子。  当然,也难怪刘惔总是这样妙语连珠,对答如流,清谈根本就是他生活的主题。还有一次,刘惔和死党王濛两个人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拉着名僧支道林去骠骑将军何充那侃大山。何充还算是个忠于皇室的能吏(他重用桓温,有看重桓温才干的考虑,不能完全认为是昏庸),见刘惔、王濛这哥俩又来侃大山,完全没兴趣去搭理,只顾着自己埋头批阅公文。见何充始终没有搭话的意思,美男子王濛率先坐不住了,说:“我与老刘今天特意与高僧支道林一起来看望你,你就应该放下日常的俗务,和我们清谈玄学,哪能只顾着低着头看这些无聊的公文呢?”这方面王濛的气度还不及钟会,至少钟会没有开口去问:“嵇康,你怎么就是不搭理我呢?”  “公文无聊?如果我不看这些无聊的公文,你们这些无聊的人怎么能活下去?”何充低着头,一边仔细地阅读着公文,一边随口说道。  是啊,正因为有了桓温、何充这样有实际才干的士族子弟,清谈能手刘惔才那么好运,一辈子就这么舒舒服服、清清淡淡地过去了。刘惔去世后,他的好友大名士孙绰为他写诔(l i)文(悼念死者的文章),盖棺定论:“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  “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虽然看上去是刘惔之流的雅量,但究其根本还是桓温这样手握兵权、征战四方的高门将帅,用辛勤的汗水成全的。所以,桓温的那句辛辣的妙答,应该改成“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如此便更为符合实情了。第五十八则 桓温夫人南康长公主:我见犹怜  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①,甚有宠,常着斋后。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世说新语?贤媛》  《世说新语?贤媛》篇,是我国古代记载上层女子言行的一部杰作。编者的道德观点也非常宽泛,既有王昭君的大义凛然,又有谢道韫的大小姐脾气。总之,一篇《世说新语?贤媛》色彩斑斓,将女性的各种性格与才华都展现得摇曳生姿,令人目眩神迷。但在诸篇之中,笔者个人最喜这则桓温夫人南康长公主“我见犹怜”的气度。  公元346年,时年34岁的七星驸马桓温,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征服了李氏家族在西蜀的地方割据政权,为东晋王朝收复了天府之国。作为战利品,桓温将成汉皇帝李势的掌上明珠小公主纳为小妾,并悄悄地带回了驻地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由于害怕老婆南康长公主的河东狮吼,大英雄桓温也只好无奈地秘密安排了座别院,将李小公主金屋藏娇起来。  起先,桓温保密工作做得好,南康长公主被蒙在鼓里。可是女人对这种事情终究是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性,桓温作息时间的改变,桓温精神状况的变化,桓温身上异样的香味,乃至桓温衣服上一缕黑如宝石的长发,都让身为妻子的南康长公主,实在不能不去怀疑。  女人一旦对丈夫的忠诚产生了怀疑,她的嗅觉总是异常的灵敏。不久之后,南康长公主就了解到了丈夫与李小公主故事的原委,并打听到了桓温金屋藏娇的“狐狸窝”。从小就刁蛮任性的长公主,面对她也会被男人背叛的事实,真的是肺都气炸了,当下就抄起二尺长的大钢刀,带领几十个同样操着家伙的侍婢,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狐狸窝”。  可是,当这群被妒火点燃的娘子军,杀到李氏的别院时,李氏正巧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背对着她们梳头。只见李小公主的长发宛如一条漆黑发亮的瀑布,长长地一直流淌到地上。李小公主可能是感到了她们的杀气,徐徐地转过身来,只见她明亮的、形若桃叶的双眸,宛如两盏浪漫的烛光,摄人心魂;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冰清玉洁,仿佛一朵雪山上含苞欲放的雪莲,皎洁又带有清香;她的面容小巧玲珑,虽是羞涩,但圆灵冰净得让人心生一阵阵的涟漪。  李小公主看了看气势汹汹、怒不可遏的南康长公主,平静地说:“妾国破家亡,才无奈流落到此。今日若能一死,也算合了心意。”说完,李小公主缓缓合上了她那已是一池秋水的双眸。  “傻妹妹。”长公主放下了手中的刀,过去一把抱住了李小公主,搂在怀里,心疼地说:“你这样的美人,我见犹怜,何况我们家那老头子呢?以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我和老头子会好好照顾你的,再也不会让你受到欺负,受到伤害。”  好一句“我见犹怜”!虽然,无论是《世说新语》、《妒记》,还是《敦煌残本》对这则故事的记载都有艺术加工的痕迹,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到南康长公主对“美”的敬意,她不忍加害一件鬼斧神工的艺术品的恻隐之心,以及那个时代在上流社会中唯美主义的盛行。  同时,笔者站在男性的立场上,不得不说一句,南康长公主的“我见犹怜”,比历代腐儒们所倡导的贞洁烈妇要人性得多,实用得多,也高大得多。所谓,死者已矣。寡妇改不改嫁,对埋在黄土下的那个而言,其实没什么分别。但是,南康长公主“我见犹怜”的大度,恐怕是当今许多男士梦寐以求希望妻子所拥有的一项美德吧!五十九则 桓温: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①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世说新语?尤悔》  傍晚,独自漫步在华灯初上的外滩。波浪,顺着晚风反复在我的耳边回响。凭栏遥望,惆怅脚下的那条黄浦江,遭了多少难,转了多少弯,才从长江上游的雪山,流到了长江下游的浅滩。蓦然回首,长叹对面的那些古老的商行,目击了多少悲剧的血案,见证了多少革命的火焰,才从上个世纪纷飞的战场,走入了这个年代浪漫的画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千屋万瓦的弄堂,曾经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地方;小小T台真能耀眼,这十里五里的外滩,如今是阿玛尼时装展示的橱窗。我们可以怀疑很多历史的真相,但无论曾多么的硝烟弥漫,最终都还是一样的风轻云淡,必须承认这就是历史的沧桑。顺着这条千年不变的长江,我的思绪也逐渐飘向远方。  穿越那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时光,来到那距此已有1800多公里的地方,曾有过这样一个乱世枭雄,他挺起胸膛,声音洪亮,他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请记住,这个男人的名字叫桓温。  在那个五胡乱华、战火纷飞的年代,中华的半壁江山,沦落在异族的铁骑之下,虽说这促进了中国各民族的融合,但这种融合绝不是在和谐友好的氛围中产生的,而是在各民族寡妇的眼泪和各民族孤儿的哭泣中产生的。此时,作为正朔相传的东晋王朝,有责任也有义务,挥师北上,亲手结束这场由晋王朝内乱而引起的各族人民惨绝人寰的浩劫。可是,东晋王朝,上至晋明帝司马绍这样的有为之君,下至书圣王羲之这类的高官名士,通通主张偏安江左,谁都不愿意冒险北渡黄河,收复历代祖宗的安息之地。  就这样在黄河以北,各族人民的疯狂仇杀在继续,老人们的哭泣在继续,寡妇们的眼泪也在继续。在这样一个需要英雄的年代,一个脸上有七颗痣,叫桓温的男人,适时地应运而生了。  作为烈士子弟的桓温,在他十八岁那年,便力斩仇家江氏兄弟,报了父仇,从而名扬天下,得到了东晋政府高层的赏识,并娶南康长公主为妻。在他34岁那年(公元346年),他不顾蜀道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在率军行至彭模时(今四川彭山东南,岷江东岸),毅然破釜沉舟,放弃辎重,亲率只带三天口粮的主力步兵,轻装向成都急行军。一路上,桓温身先士卒,士兵在这头狼的带领下,变成了一群在黑夜里闪着红光的饥饿的狼,疯狂地向成汉军猛扑。结果,桓温所部,三战三捷,成汉军则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在最后的成都一战中,英勇的桓温部队,虽然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伤亡惨重,但在乱军之中,杀得几进几出,浑身是血的主帅桓温,仍然像野狼一样地嘶吼:“进攻!进攻!进攻!”之后,尽管成都守军还是顽强抵抗,但防线还是经受不住狼群一次次的冲击,败下阵来。最终,成都攻陷,七星驸马桓温成功收复了西蜀(当时四川东部和云南、贵州的各一部分)这个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为东晋立下大功。  七星驸马桓温因为收复了蜀地,而被封为征西大将军(二品),开府仪同三司,享受与三公即司空、司马、司徒同等的待遇,并可自开幕府征召幕僚,并晋爵临贺郡公。但少年得志的桓温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志得意满,而是以更大的热情和野心,谋划着北伐收复故土和进一步夺取东晋政府主导权的计划。  三年后(公元349年),恶贯满盈、六亲不认、罪行滔天、罄竹难书、手上沾满了各族人民鲜血的……然而,中国历史上,京城权贵与地方大将间的关系总是十分微妙的。当时,以会稽王司马昱、扬州刺史殷浩为首的建康权力核心,担心已经收复西蜀建立大功的桓温,一旦又一举收复中原,一定会功高盖主,难以驾驭。外加司马昱、殷浩等人又缺乏“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信心和耐心。所以,他们只能婉拒了征西大将军驸马桓温北伐的请求,改封征北大将军国丈褚裒为征讨大都督,出师北伐。  褚裒,一代名士,历任武职,有北伐建功,救民于水火的雄心。然而,作为征讨大都督、北伐主帅,褚裒用兵谨慎,缺乏破釜沉舟,与敌人背水一战的决心。最后,他竟然只因为三千人的偏师受挫(代陂之役),而置二十余万汉族同胞的生死于不顾,仓皇地将北伐主力撤回江南,最终导致二十余万汉族同胞被追上的游牧民族赶尽杀绝(按照现在某些人的观点,这应该也是民族融合的一部分)。  几个月后,一代名士兼国丈的褚裒也因为此事,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郁郁而终,去世时,年仅四十七岁,东晋王朝又少了一个可以影响大局的实力派人物。  褚裒死后,坐镇长江中游的桓温方面,积极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并向天下人发誓,他桓温一定要将褚太傅(褚裒死后追赠)未竟的北伐事业进行到底。而坐镇长江下游的东晋权力核心方面,则由中军将军(二品)殷浩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全面指挥北伐事宜。  少时与桓温齐名的殷浩,德行端正,绝非无能之辈,手下又有谢尚等一班精兵强将,其军事实力在当时与桓温也在伯仲之间。公元352年3月,经过数年的准备,殷浩便正式点将发兵,亲自挥师北上。起初,殷浩进军顺利,一举收复了洛阳和许昌等中原重镇,其先锋大将谢尚更是在邺城找到了流失了近40年的传国玉玺。然而,殷浩对待异族降将缺乏手腕,导致许多占据了军事要地的降将风头一过就叛乱。最终,一度收复了洛阳、许昌等地的殷浩终因腹背受敌,遭到了军事上的惨败,只带着少数老弱残兵狼狈地逃回了江南。  殷浩的这次北伐惨败,遭到了东晋朝野上下的强烈声讨。东晋政府核心为了顺应民心,不得已将殷浩废为庶人。而殷浩显然也接受不了这次惨败的事实,整天就闷在屋子里,反复写“咄咄怪事”这四个字。可以说,遭到了人生重大挫折的殷浩已经不可能再担当重任。至此,北伐的艰巨使命就全都落到桓温的肩上了。  由于褚裒、殷浩两人北伐相继惨败,所以天下人大都已对北伐失去了信心。可是,就在殷浩被废的一个月后,在天下英雄都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七星驸马桓温却在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登高一呼,点齐了四万子弟兵,毅然挥师北伐。  桓温北伐的一个月后,他与当时盘踞在中原的氐族秦政权主力,在蓝田狭路相逢。敌军主将,秦淮南王苻生,这个天生独眼,可以徒手与猛兽搏斗,被称为氐(d )族第一勇士的男人,亲自率领了五万铁骑在桓温的面前横刀立马。两军大战的冲锋鼓击响后,只见那独眼主帅苻生,身先士卒,率领了黑压压一片,像野狼一样的氐族骑兵向桓温的步兵方阵一阵猛冲。  苻生,氐族第一勇士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在桓温军中来来回回,冲杀了十几个会合,晋军的猛士们一个个被杀得东倒西歪,连桓温爱将应庭、刘泓,也只几个会合就被苻生挑落马下,而苻生自己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秦军骑兵更是在他的率领下,杀得性起,将晋军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此时,桓温眼看大势不妙,率领十八轻骑,从后军杀出。只见桓温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阵闪电般的刀光剑影,将氐族骑兵一个个杀得人仰马翻。  “看这身手,想必你就是七星驸马桓温,我在北方素闻你的‘七星夺命’为江南第一快剑。今日,我就以我扬名大漠的绝技‘狼牙七枪’,来会会你。”苻生在乱军中,认出了桓温的快剑,提着他的狼牙枪就朝桓温杀去。  “好,痛快。我早就想领教北方高手的绝技,来与老子杀个三百会合。”桓温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大声叫道。  很快,桓温与苻生这两军主帅就面对面地厮杀起来。只看,苻生“狼牙七枪”就如大漠的风沙一般,凌厉凶狠,招招都透出横行无忌,舍我其谁的霸气;而桓温的“七星夺命”却如雪夜中的寒风,冰冷刺骨,招招都透出无尽的仇恨,决不容情的冷血。可以说,“狼牙七枪”与“七星夺命”都是天下间杀人的利器,如今两必杀技相遇,正是杀得难解难分,不相上下。  打斗多时,桓温竟突然使出了变招,他不再使用招招咄咄逼人的“七星夺命”,而是转而以守为攻,借力打力,以巧妙的内劲剑招,将“狼牙七枪”的枪锋一枪枪弹了回去。  苻生没有想到桓温会变招,渐渐落了下风,外加他平时自恃武功高强,性子急,只是将“狼牙七枪”练成九成火候的必杀技,却从来没有想过万一必杀技被克制了之后,该怎么办。所以,苻生渐渐越打越急,越急也就越落下风。  情急之中,苻生使出“狼牙七枪”第七式“闪电毒龙钻”,妄图一举结果桓温的性命。可早就看清了苻生枪法的桓温,气定神闲,将身子轻轻往左一闪,便巧妙地避开了“闪电毒龙钻”;然后,桓温又将宝剑轻轻一挥,一下子打掉了用力过猛,扑了个空,失去了重心的苻生的“狼牙枪”。苻生见绝技被破,宝枪又被打掉,立刻就调转马头,发了疯似的往回逃。  其他还在浴血奋战的氐族将士,见到勇猛无敌的主帅竟然逃跑了,一下全都傻了眼,腿都不由自主地往下软。等晋军将士砍倒了一片被吓傻了的氐族骑兵后,剩下的氐族人才缓过神来,撒腿就往后跑。  最终,蓝田一役,桓温率部一举歼灭了氐族秦军主力,斩首五万余人。接着,桓温的弟弟桓冲又在白鹿原(长安城以东的高地)大败氐族丞相苻雄,斩首二万余人。至此,盘踞在中原的氐族秦政权已元气大伤,氐族首领苻健只能带着六千老弱残兵,在长安苟延残喘。桓温则一路乘胜追击,顺利屯兵于距长安只有咫尺之遥的灞上,眼看收复中原,光复天下,指日可待。中原的父老百姓,也是杀鸡宰牛,备下丰盛的酒宴,热情欢迎桓温军队的到来。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流着泪,拉着桓温的手说:“中原沦陷的时候,我还刚成年,如今却已到了古稀之年,这遭了多少难,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我大晋的旗帜啊。”  此时,北伐大胜的桓温已经迅速成了民族英雄,受到了天下人的爱戴。可是,作为一个干大事的枭雄,桓温并没有被民间铺天盖地的赞扬冲昏了头脑,他忧虑的眼神始终关注着东晋权力的核心——建康。以当时的形势,一举收复中原,可以说绝非难事。可是,只有重新迁都长安或洛阳,才能彻底巩固收复的疆土。然而,此时距“永嘉之难”已有四十多年,东晋上至皇室,下至士族的权贵虽然郡望籍贯还是北方中原,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了,都早已习惯了江南秀丽的山水,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重回黄土高原,至于还都洛阳或长安,更不会得到大多数东晋士族的同意。  桓温知道如果不能还都长安,即便打下了长安,也不能长久地守住,所以他一直驻军灞上,按兵不动。本来,他计划长期屯兵中原,等待东晋各大士族对“还都”的渐渐接受,可是由于氐族秦政权实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桓温部队兵粮不济。最终,两个月后,桓温不得不班师回朝,将主力重又撤回了江南。  第一次北伐失败后,桓温痛定思痛,连续向东晋政府核心上了十余份奏折,强烈要求还都洛阳。可是,早已习惯了江南生活的东晋权贵,对还都洛阳丝毫提不起兴趣。结果,这十几封奏折都被束之高阁。但是,由于江左再无大将,东晋王朝为了响应民间此起彼伏的北伐呼声,不得已将桓温封为征讨大都督,全面指挥北伐事宜。  公元356年7月,桓温亲率马步水军共六万余人,又由江陵起兵,开始了第二次北伐。这次在他面前立马横刀地换成了羌族第一英雄,有大漠孙策美名的姚襄。  一个月后,桓温与姚襄,两路大军在伊水的东北流域(洛阳城的南面),隔江对峙。姚襄此人,身高两米零八(八尺五寸),双手过膝,虎背熊腰,英武不凡,天生神力,外号“大漠小霸王”。只见,他手提两只各重五十公斤的铜锤,驾着他的坐骑“黑色飞龙”,顺着冲锋鼓震耳欲聋的鼓点,率领着他的羌族骑兵向桓温大军猛扑过来。  “重装步兵方阵,盾牌防御”,只见坐镇中军的桓温,脸色不变,只是将手中红旗,轻轻一挥,近五万晋重装步兵,就在中原黄土地上,组成了一道由黑色盾牌和黑色长枪所组成的黑色长城。  羌族骑兵虽然速度快,冲击凶狠,但在晋重装步兵紧密无缝的方阵面前,却束手无策。那一匹匹的羌军骏马非但冲不开步兵方阵,反而都被方阵前的长枪,刺得人仰马翻。只看,那一排排羌军人与马的死尸,在晋的步兵方阵面前,层层反复地堆积着。  姚襄骑在马上,举着他的那两把大铜锤在晋重装步兵的方阵前,一阵猛砸。可是,晋士兵训练有素,装备又精良,任姚襄怎么狂砸,也砸不破晋士兵的盾牌方阵。  正在姚襄还满头大汗,猛砸士兵盾牌的时候,七星驸马桓温举起了他的强弓,拿了一支心爱的黄金箭,对身边部下说,看我射掉那羌酋的一把锤子。话音刚落,一支黄金箭,就从桓温的手中飞出,不偏不倚,直中姚襄的右手。  “啊!”姚襄惨叫一声,因剧烈的疼痛,首先丢下了右手的一只铜锤,然后整个人摔下马来。幸好,紧跟在姚襄身后的贴身侍从哈斯烈,一记轻巧的“昆仑飞雁”,立刻将姚襄从地上抱起,策马就朝后狂奔。  “姚襄逃了,姚襄逃了!”桓温的弟弟桓冲大叫一声,“所有士兵猛虎追食。”然后,只见所有晋重装士兵都像下山的饿虎,朝羌军发起了全面反击。  本来就损失惨重,主帅都已经逃跑的羌族士兵看到晋军全面反击,一下子全军溃散,全都没爹没娘地往后逃,结果在溃败途中,羌族人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就有八千余人。最终,伊水一役,桓温所部,共歼敌三万多人,彻底击溃了姚襄的羌军主力。  三天之后,桓温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故都洛阳。一入城,就受到了洛阳百姓的热情欢迎,百姓们在洛阳的街道两边,齐声高呼民族英雄桓温的名字。桓温也与洛阳百姓约法三章,对百姓高喊:“这次是我们汉人的子弟兵打回来了,我们南渡的汉人没有忘记你们,没有忘记这祖宗安息土地啊。”  桓温作为在外之将,入故都洛阳后,还恪守臣节,一一参拜了晋朝历代先帝的陵地,并拨专款,命人仔细修复了所有被战火毁坏的帝陵,还派了陵令,命他们率晋军士兵,保护帝陵。  可是,由于东晋的高层始终没有还都洛阳的计划,桓温的大军不可能久戍洛阳。因为,对当时各族军事势力都虎视眈眈的关中平原而言,如果得不到东晋政府在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的全力支持,一支东晋的地方武装实在很难在中原长期立足。也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桓温在收复洛阳一个月后,不得不又率主力部队南撤,将已经收复的洛阳又拱手让给了各个异族势力。  经过了这两次北伐的失败,誓要收复中华河山的桓温,深刻地认识到要想真正收复中原,就必须说服东晋的皇室贵族同意还都洛阳。所以,桓温一直反复上书建议东晋王朝,下旨诏告天下,宣布还都洛阳的国策。公元362年5月,桓温更是上书晋哀帝,非但建议还都洛阳,而且还建议包括他谯国桓氏在内的所有在永嘉之难前后南下的中原侨族统统北上返乡。要知道,此时距永嘉之难已有50多年,当年南下的中原侨族,作为东晋王朝的基石,都早已在江南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拥有了大量的田产、庄园。此时,要他们重回中原,重新开始,无疑对他们而言是又一次连根拔起,这伤害了士族的根本利益。所以,这项提议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朝野上下的强烈反对。  东晋政府虽然始终没有答应桓温还都洛阳的计划,但是桓温收复西蜀,两次北伐,毕竟功在社稷,所以在一年后(公元363年5月),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代表能以天子的名义征讨四方)。可以说,此时桓温已经正式成了东晋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影响建康高层的决策了。但桓温为了进一步左右建康高层的决策,实现他还都洛阳、收复中华河山的宏伟计划,于两年后(公元365年2月)将大司马府从江陵迁到了姑孰(今安徽省当涂县),从而掌握了建康的南门,使得东晋的皇室、士族的权贵们能直接感受到他的军事威胁。  此时,桓温虽然人在姑孰,但其声望、权势都已远在建康的权贵之上。所以,桓温为了实现他在权力的位置中更上一层楼与北伐成功的两大人生目标,常常一方面对朝中大臣十分严厉,另一方面,也叹息自己仍旧做得不够,还没有到达他所应该达到的位置,实现他所应该实现的目标。  一次,桓温在大司马府,躺在床上,对左右亲信说:“我们一天到晚,做这些没多大动静的事儿,将会被晋文帝、晋景帝他们所耻笑啊!”亲信们不清楚桓温的弦外之音,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桓温则慢悠悠地摸着枕头,从床上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说:“大丈夫即便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卑职万死,卑职万死。”属下们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腿一下子都打了弯,都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  “呵呵。”桓温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各位不必放在心上。”  此后,立志“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桓温,一方面加强了对建康朝局的影响,一方面也加紧了部署,准备第三次北伐。  公元369年3月,桓温通过心腹谋士郗超的帮忙,兼并了高平郗氏的势力范围徐州和兖(y n)州,从而夺得了军事重镇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的控制权。一个月后,桓温开始了他第三次,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北伐壮举。  这次北伐,桓温率领五万步骑水军由姑孰出发,开拔时,建康的百姓全都自发地跑到姑孰城外,为他送行,连朝中百官也都在姑孰城外纷纷作揖,祝桓温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可见,此时桓温声望之高,和天下百姓对他这一次收复江山的殷切期望。  刚开始,桓温也并没有辜负天下百姓对他的期望,他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当年六月,桓温所部分别在黄墟(今河南省杞县东北)和林渚(今河南省新郑市北面),大败鲜卑下邳王慕容厉和大将傅颜,共斩首四万余人。七月,桓温又顺利进兵枋头(今河南省浚县西南),兵锋直指鲜卑前燕政权的老巢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  可就在桓温准备一举乘胜平定中原的时候,鲜卑慕容部第一英雄,吴王慕容垂,领兵挡在了他的面前。慕容垂身高一米八八(七尺七寸),皮肤白皙,容貌俊美,谈吐举止皆有王子气度。外加他为政宽和,治军严格,在鲜卑人中深受爱戴,威望极高。此外,氐族首领苻坚又听从了谋士王猛的建议,命令两万氐族军队增援鲜卑,对桓温侧翼形成了严重威胁。  当时的形势,对桓温极为不利。一、桓温大军在战局上处于鲜卑和氐族的夹击之中,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二、鲜卑军中有慕容垂冲锋陷阵,氐族军中有王猛运筹帷幄。桓温知道,他只有一把剑,很难同时对付两大英雄。三、晋豫州刺史袁真未能打通粮道,桓温的北伐大军得不到补给,兵粮出了问题,军心也出现了浮动。  正是由于以上这些客观原因,一代枭雄桓温,不得不再一次望北而长叹,放弃了继续北伐的计划,带兵南返。而在南归的途中,桓温大军又遭到了慕容垂所率的八千鲜卑子弟骑兵的偷袭,死伤四万余人。最终,桓温只能带着几千残兵败将,多少有些狼狈地回到了江左。  至此,大英雄桓温一生三次北伐,都功败垂成。单从结果上讲,扬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桓温未免有些英雄气短,底气不足。然而,桓温三次北伐,先后力战氐族第一英雄苻生、羌族第一英雄姚襄、鲜卑第一英雄慕容垂,在异族面前,充分展示了华夏儿女的英雄气概,和一定要收复中原的坚定信念。从这个意义上讲,桓温北伐虽然没有成功,但展示了华夏民族强大的生命力,震慑了异族马踏中原的企图。再从这一点发散出去,桓温通过了这三次北伐,也在无意中用战争的手段推动了中国各个民族的理解和融合。第六十则 桓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桓公北征①,经金城②,见前为琅玡③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世说新语?言语》  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晚秋,一日周六,两个发小要我带着好酒,在老屋附近,约会等候。漫步在老屋的前后,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在弄堂里的第一次用脚踢球;徘徊在老树的左右,忽然之间,就忆起了在亭子间的第一次用水煮粥。挥挥衣袖,从前强壮的臂不禁感到寒风飕飕;蓦然回首,曾经温馨的家竟然已盖起了新楼。一阵北风滑过,将池里清丽的水吹皱,这儿曾有我少年时的忧愁;两片秋叶摇落,把老树残留的发带走,我曾看见它是那样的清秀。喝了口随身带的啤酒,想到多年来的壮志难酬,不禁潸然泪流,迎着风一声狂吼,一千多年前,大英雄桓温的名言:“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现实的惨淡,豪言的震撼,重又把我的思绪带回了那个年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公元369年,“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大英雄桓温,为了完成他北伐中原、还都洛阳的夙愿,毅然在他57岁那年,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了北去的征途。  英雄北去的途中,桓温路过了他三十年前做琅玡太守时曾驻守过的金城。于是,桓温驾着他的爱驹“复北”,跑到城外的护城河边饮马。可是,来到河边后,却看到清丽的河水上,断断续续地飘零着一缕缕枯黄的柳絮,抬头一望,竟然看到了自己三十年前亲手植下的小柳树,都已经长成了十围的老柳树,树上那曾经如瀑布般飘逸秀美、随风舞动的长发,如今却成了片片残柳。更多的柳絮,早已飘零在流水上,飘零在岁月里了。  桓温抚摸着老柳树残留的发,热泪盈眶,动情地说:“三十年前,我在这里,亲手种下了这一片柳树,立志要在有生之年,北伐中原,驱逐胡虏,复我汉家河山。”  此刻,桓温的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在他那张经历了无数风霜,充满了沧桑的脸上,徐徐而下,桓温哽咽着,接着说:“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这片柳树都快老死了。可是,我还是寸功未建,北伐还是任重道远。面对这似水流年,死期不远,我真还想再多一点时间,亲手完成北伐的夙愿,亲眼看到还都洛阳的那一天。”  说完,桓温擦了擦英雄泪,重又挺起胸膛,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率领大军,朝北方原来汉人的土地,飞尘而去。  后来,同样一生致力于北伐的,一代豪杰辛弃疾,为此感同身受地写下:“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最终,一生三次北伐的桓温,还是步了一生五次北伐的诸葛亮的后尘,回天无力,未能光复中原,还都洛阳,带着对理想无限的执著,和对失败无尽的惆怅,走完了他英雄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