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公共窗口都有残疾人，最能代表国家形象”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赵蕾 2011-12-01 11:00:35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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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该存在歧视“的部门，就业歧视普遍存在

官员：公务员就是招精英，会有一定要求

学者：不能预先把某类人排除在精英外

招考公告明文歧视

“公务员考试是为国家机关选拔理政的人才，它不是用来解决就业问题的，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就业歧视。”

2011年11月27日，国家公务员局考试录用司司长聂生奎此话一出，有人立马套用其句式反问：“地沟油不是来解决食品问题的，难道就不存在食品安全问题吗？”

“说了这么多年，还是有很多人不了解什么是就业歧视。”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刘小楠说。她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宪政研究所刚刚发布了2011年公务员招考中的就业歧视状况报告。这是宪政所第二次发布此类报告，今年的情况和去年没有太大变化。

就业歧视等于人为设置障碍，影响社会阶层正常流动。 （唐春成/图）

报告显示，2011年国家公务员近万个岗位，全部存在健康歧视和年龄歧视。一些岗位的要求让人恍若隔世：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西藏监管局专业监管岗主任科员要求“档案材料齐全、历史清白”。

这次调研还瞄准“最不应该存在歧视”的部门：全国人大、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全国妇联、全国残联、全国总工会和这六个单位所在的系统。

刘小楠说，前三者是国家的立法和司法机关，应该清楚中国法律禁止就业歧视，后面三个是特殊群体的组织，经常为容易受到歧视的相关群体维权，理应在反就业歧视方面做出表率。

结果不能令人满意。刘小楠说，“法院和检察院的性别歧视比想象中严重。”今年，法院系统共有939个岗位构成性别歧视，占法院系统全部岗位的31.2%。

社会身份歧视也五花八门。

江西井冈山市法院司法警察岗位，要求报考人员为大专学历，但是“大专学历人员限江西户籍、江西生源毕业生或江西省内高校应届毕业生”。

湖南湘西自治州凤凰县法院司法警察一职，要求达到大专学历，但是复员军人可放宽到中专文化。

“其实说明这个活儿中专也能干。”刘小楠说，既然大专学历不是这个岗位的内在要求，那么要求其他报考者必须有大专学历就涉嫌歧视。

旧的不去，新的又来

有意思的是，今年的招考公告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的苗头：

往年要求报考者必须在35岁以下，今年对特殊岗位和高学历的人放宽到40岁；

“仅限男生”的措辞今年很少见，取而代之的是“建议男生报考”，这些职位的发布者还尝试说明倾向于男生的理由。比如辽宁抚顺市望花区法院招执行局法官，主要从事执行判决及调解工作，以经常外出办案为由，限招男性。

去年不少机关对当过村官和有三支一扶经历的报考者给予加分，今年没有加分的情况，有些岗位指定只有当过村官和参加过三支一扶的人才能报名。

这些调整似乎在回应外界的批评，却带来了新问题：

既然对待高学历的人可以放宽到40岁，为什么非要规定35岁以下？

虽然描述了工作的艰巨性，措辞温情脉脉，但是“建议男生报考”和“仅限男生”的实际结果会有多大不同？

要求有基层经验可以理解甚至应该，但是为什么非得当过村官才算有基层经验？

“有关方面已经意识到问题，但解决问题的方法又有问题。”刘小楠说，这样一来，原来的歧视非但没有消除，还出现了新的歧视。

“可能我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宪政研究所方面联系了国家公务员局和六大中央级机关团体的人事部门，希望邀请他们和学界进行对话。

国家公务员局向他们要了研究报告，回复说，“年底很忙，无法参加。”最后，只有全国总工会来了人，其他几家单位无置可否。

“我们不是想批评指责有关部门，主要想了解他们怎么想，怎么改善这种状况。”刘小楠说，“可能我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在和学者的交流会上，全国总工会法律部的人士说，公务员招考就是想吸纳社会上的优秀人才，想招社会精英，所以会有一定的要求。

这一说法马上招来学者的反驳：“反就业歧视，不是反对用人单位挑人，你们可以招精英，但是不能预先把某类人排除在精英之外。”

宪政研究所的报告中举了大量的例子说明，只要和职业能力无关的要求都涉嫌歧视。其中特别提到，仅限中共党员报考是歧视，限招“群众”也是歧视。今年就有这样的例子：全国人大办公厅离退休干部办公室主任科员以下一职，限招中共党员或共青团员。国家统计局广东调查总队深圳调查队业务处室科员要求政治面貌是“群众”。

四川大学教授周伟说，对于这些基本问题，学界有高度共识。但是，学界和国家机关之间的观念鸿沟显然暂时无法弥合。国家机关的人事部门对就业歧视的理解究竟达到何种水平，聂生奎的说法或许有代表性。

有法也不依

视力残疾人杨仁良对中央级国家机关抱有希望。今年残疾人日，他联合数千名残疾人给国务院、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公务员局写信，要求他们解决公务员考试中对残疾人的歧视问题，没有等来答复。不出半年，两个地方政府出台政策，规定对残疾人考公务员给予优待，杨仁良得知后非常兴奋，又给这两个机关写了信，至今依然没有回音。

杨仁良的经历代表了这个国家大部分残疾人谋求公职遭遇的曲折。在被多个部门拒绝后，他觉得残联应该不会拒绝他，没想到也在“自己的组织”那里吃了闭门羹。“区残联和市残联都说他们很多年不招人了，但鼓励我报考。”杨仁良说。

中国的现行法律其实有这方面的规定：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中，残疾人必须不少于全部员工的1.5%，如果达不到这个比例，相关单位必须缴纳残疾人保障金。

“你看公安机关，全国一百多万公安干警，残疾人达到这个比例了吗？”周伟说，“很多机关宁愿交钱也不愿意招残疾人。钱是公家的，左手交给残联，右手向财政要，这不等于国家在鼓励不录用残疾人吗？国家机关都做不好，企业怎么能做得好？”

周伟对残疾人就业歧视的关注，跟他与一位残疾人外交官的交流有关。这位外交官跟他分享了他们国家对残疾人就业问题的观念。“我们有些人觉得残疾人影响形象，实际上最能代表国家形象的就是所有公共窗口都有残疾人在服务，这证明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

在他看来，在国家公务员招录中，只要事前强制规定配额，达不到比例的，直接摘掉相关负责人的“帽子”，这个问题就不难解决。而且，不仅应该有残疾人的配额，还必须有寒门子弟的比例，配额制不仅适用于国家机关，国有单位也应该推行。

刘小楠说，他们之所以选择国家公务员招考作为观察中国就业歧视的窗口，原因就在于，公务员招录的公平是整个社会就业公平的底线。他们目前的研究，涉及的只是招录中最微小的一环即招聘广告。“有的公告上不说限招男生，实际招录中就不要女生，这种情况很多。”

她相信，即便只是针对招聘广告，也能对反就业歧视有所帮助。“你只要让女生来应聘了，那么她们就有机会。”

刘小楠刚从美国回来找工作那会儿，用人单位给她打来电话问：“你简历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她很纳闷：“上面所有证明我能力的内容都写了啊，好几页呢。”“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这些都没有！”对方说。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中国。

学者们希望改变整个社会对就业歧视深入骨髓的习以为常。很多人认为，国家公务员最好是党员、男生、学生会干部，就像长相较好的女孩最好在求职信上附上一寸免冠照片一样，理所当然。

刘小楠告诉记者，宪政所方面还没有决定明年是否继续发布国家公务员招考歧视报告。她觉得，老是重复现状和问题也没有太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