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损白噪音下载:小说《长恨歌》中的生活之实与情感之虚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7 11:13:12


   一篇绵绵悠长的当代《长恨歌》,是为旧上海一位贵妇奏写的一支柔美温婉的哀歌。作者用极尽华丽铺陈的语言描述了这位美丽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故事哀婉动人,跌宕起伏。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还是中学生的王琦瑶被选为“上海三小姐”,从此开始了她命运多舛的一生。不久,她做了国民党某大员的“金丝雀”,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几个月后大员罹遭空难,王琦瑶成了无依靠的青年寡妇。此后,表面的日子平淡似水,内心的情感潮水却从未平息。她斡旋与几个男人的复杂情感关系之中,但这些人未能给她真正的爱情和婚姻。曾经的繁华留给她很多精致的情调,但窘迫的现实又一次次打碎她华贵的梦。

当我在阅读这部小说时,开始被文章绚丽而细腻的笔触紧紧的吸引着,作者在为一个花季少女编织一个有关生活和未来五彩的梦。但是看到后面时,却发现主人公的心智始终没有长大,她始终沉浸在那个浮华的梦中,直到梦灭去世的那一刻。我对小说曾经提出疑问:为什么她对李主任那么死心踏地?王琦瑶这个人物形象刻画得到底够不够真实?本文意在探讨王琦瑶的价值观和婚姻观,和这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通过分析上海这个城市和王琦瑶个人的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以及这种价值观所影响下的婚姻观,试图找出文章的内在合理性。

生活之实

1.上海的弄堂风情 小说开篇洋洋洒洒用了20多页的文字对上海弄堂的风情进行描写,让人通过这些细致可摸的景色和市景进入到小说所营造的市井生活氛围中。

“水泥铺的到底有些隔心隔肺,石卵路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两种弄底的脚步声也是两种,前种是清脆响亮的,后种却是吃进去,闷在肚里的;前种说的是客套,后种是肺腑之言,两种都不是官面文章,都是每日里免不了要说的家常话。” 人格化的景色描述让人感到草木皆有情,物我合一,丰富了叙述者和阅读者的思维发散空间。“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是专供老妈子一里一外扯闲篇的;窗边的后门,是供大小姐提着书包上学堂读书,和男先生幽会的……晒台和阳台,还有窗畔,都留着些窃窃私语,夜间的敲门声也是此起彼落。” 这些文字制造了一个场,就是上海弄堂的生活气息。在看似平静的描写中,使读者触摸到了生活的实在。

  “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心的。”在一砖一瓦的景致中,包含了普通上海人日常生活的哲学。“上海弄堂里的做人,是悉心悉意,全神贯注的做人,眼睛只盯着自己,没有旁骛的。不想创造历史,只想创造自己的,没有大志气,却用尽了实力的那种。” 这是一部“连野史都难称得上”的“流言”,并有意识地将之与“历史”并置。所谓“流言”中的“真东西”与正史间的分野之处,即是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 这与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有紧密联系。日常生活作为一个介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层面”,即存在领域。人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被“发现”与创造。日常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剩余物,即它是被所有那些独特的、高级的、专业化的结构性活动挑选出来用于分析之后所剩下来的“鸡零狗碎”。作者以舒缓的类似茶余饭后的漫谈,来堆积一个浑厚的社会风情。

. 王琦瑶的生活风情 在对王琦瑶的生活进行描绘时,可以用吃得精致、穿得用心、住得浮华来形容。

王琦瑶对于吃什么和怎么吃很考究,处处体现自己生活的品位。“糟鸭掌和扬州干丝,不贵也不便宜,不叫主人破费也不叫主人难堪,也是经场面的。”这里“经常面”是她考虑吃什么的主要因素。“王琦瑶事先买好一只鸡,片下鸡脯肉留着热炒,然后半只炖汤,半只白斩,再做一个盐水虾,剥几个皮蛋,红烧烤麸,算四个冷盆。热菜是鸡片,葱烤鲫鱼,芹菜豆腐干,蛏子炒蛋。老实本分,又清爽可口的菜,没有一点要盖过严家师母的意思,也没有一点怠慢的意思。”吃饭不仅要填肚子,更是含有一种与严家师母他们社交礼仪的成分。

 “别看那心只是用在几件衣服上,可那衣服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她们的人生。都说那心是虚荣心,你倒虚荣虚荣看,倘不是底下有着坚强的支撑,那富丽堂皇的表面,又何以依存?她们都是最知命的人,知道这世界的大荣耀没她们的份,只是挣一些小风头,其实也是为那大荣耀做点缀的。她们倒是不奢望,但不等于说她们没要求,你少见她们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她们对一件衣裙的剪裁缝制,细致入微到一个裥,一个针脚。”人都要追求一些永恒的意义,小说中的女人缺少了对真和善的追求,只剩下对美的一点需求和感悟了。可是,当年老色衰时,或者当没有经济实力去维持这个美丽的代价时,王琦瑶还有什么可以填充生活的空虚呢?

对爱丽丝公寓是这样的描写:“这是个绫罗和流苏织成的世界,天鹅绒也是材料一种,即便是木器,也流淌着绸缎柔亮的光芒。这世界里堆纱叠绉,什么都是曳地遮天,是分外的柔软亮滑,澡盆前是绣花的脚垫,沙发上是绣花的蒲团,床上是绣花的帐幔,桌边是绣花的桌围。”在一段短暂的日子里,这个美丽的公寓曾经属于她,而这个时间悠然划过,留给王琦瑶的将是无尽的怀恋。她后来搬到了平民的居所——平安里:“窗帘也是旧窗帘,遮着熟知的夜晚。这熟知里却是有点隔,要悉心去连上,续上,有些拼接的痕迹。王琦瑶很感激窗帘上的大花朵,易时易地都是盛开,忠心陪伴的样子。它还有留影留照的意思,是好时光的遗痕,再是流逝,依然绚烂。”事过境迁,尽管身处脏乱的平安里,心却依然沉浸在爱丽丝的奢华中,窗帘上大花朵勾起她对那段往事不舍的回味。

在上海的弄堂风情和王琦瑶的生活风情描写中,不难看出在上海市井生活中,平常百姓和王琦瑶对生活的现实性和物质性的认同。

 情感之虚 王琦瑶身边并非没有出现真心的倾慕者,她对自己选择的李主任也并非出于爱情,这位精明的女人一直徘徊在情感的荒漠地带。那么,她的婚姻观是什么呢?

1.与程先生 先生对她的感情是真心的,也是专一的。在描写两个人约会时,程先生表现出既兴奋又忐忑不安的恋人的心情。如:“程先生想到了约会,可却开不了口。有一次,电影票买了,电话也打通了,可等王琦瑶来接,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完全无关的。” 和“这一天,程先生带着羞怯和紧张,向王琦瑶提出,再到他的照相间去照一次相。” 程先生的心被王琦瑶完全占据了,“二十六岁的心是已开始结壳的,是有缝的壳,到三十六岁,就连缝也没有了。谁能钻进程先生心上的缝里去呢?终于有了一个人,那就是王琦瑶。”这份专一的守候伴随了程先生的一生。

面对程先生的热情,王琦瑶却对其仅怀以利用者的心态,来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程先生有约,王琦瑶表面不露,心里是满意的。倒并不是也对程先生有好感,为的是好和蒋丽莉平衡。她和蒋丽莉交朋友,成日是在蒋丽莉的社交圈子里出入,她这方面,是一个也没有,程先生正好填了这个空白。” 王对程的另一种很无情的态度是“垫底”。“万事未决之中,程先生是一个已知数,虽是微不足道的,总也是微不足道的安心,是无着无落里的一个倚靠。倚靠的是哪一部分命运,王琦瑶也不去细想,想也想不过来。但她可以这么以为,退上一万步,最后还有个程先生;万事无成,最后也还有个程先生。总之,程先生是个垫底的。”“她再明白不过,程先生的一颗心全在她的身上,这也是一点垫底的骄傲。” 另有一处写到“王琦瑶要的就是个含糊,什么样的结论都为时过早。心里的企盼又开始抬头,有些好高骛远,要说也是叫程先生的一片痴心给宠出来的。程先生的痴心是集天下为一体,无底的样子,把王琦瑶的心抬高了。”

王琦瑶用功利的眼光去审视程先生的真心,在自傲中缺少了对对方的主体间尊重,因居高临下的姿态错过了一个用心去爱自己的人,原因在于她没有用心接纳这份真情。在她那表面的恬淡和矜持之下,藏着更高的期待与奢望。

. 与李主任 李主任对女性持娱乐的心态:“那爱又都是恒爱,永远不变。女人还是那么不重要,给人轻松的心情,与生死沉浮无关,是人生的风景……女人也是李主任的真爱,但爱不是李主任的人生大业,连附丽都谈不上的,有点奢侈的意味。” 他以征服者的身份出现:“李主任上了车坐在她身边,身材虽不高大,可那威严的姿态,却有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李主任是权力的象征,是不由分说,说一不二的意志,惟有服从和听命。”

王琦瑶借着李主任的权势,内心的虚荣得到了满足:“王琦瑶看见人们恭敬奉承的目光,虽知是狐假虎威,心里也是有点得意的,还对那李主任有了些认识。上车时,是李主任亲自为她开门和关门,便有一种懵懂的惊喜生起。” 在这个强势人物面前,王琦瑶以甘愿被征服的心态服从。“王琦瑶有几日赌气想给程先生打电话,可拿起电话又放下了,觉得这气没法赌。赌气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事,怎么能拿来去对李主任呢?和李主任赌气,输的一定是自己。王琦瑶晓得自己除了听命,没有任何可做的。” 李玲老师曾在文中1这样评价王琦瑶:“在这种关系中(她)是一个被动屈从、完全没有主体意识的女奴”。

小说中这样对比二者:“王琦瑶的世界非常小,是个女人的世界,是衣料和脂粉堆砌的,有光荣也是衣锦脂粉的光荣,是大世界上空的浮云一般的东西……李主任却是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瑶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这小世界是由那大世界主宰的,那大世界是基础一样,是立足之本。”她在强者前丢失了主体性尊严,搁浅了价值和道德判断,只为过上风情的生活。这种品位与讲究是以奢华为代价的,王琦瑶认为只有李主任可以提供她这样享受的资本,以至于把他看为立足之本

与康明逊   他们在一起的纽带是弱者之间的怜惜: “他和王琦瑶其实都是挤在犄角里求人生的人,都是有着周转不过来的苦处,本是可以携起手来,无奈利益是相背的,想帮忙也帮不上。但那同情的力量却又很大…… 可惜,康明逊懦弱的性格不能为王琦瑶带来婚姻的盼望。在婚姻有阻碍时,他们放弃反抗,转而过着偷情的生活,享受“眼前的快乐”。“他们这两个男女,一样的孤独,无聊,没前途,相互间不乏吸引,还有着一些真实的同情,是为着长远的利益而隔开,其实不妨抓住眼前的欢爱”。

王琦瑶此时对人生持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态度:“虚无就虚无,过眼就过眼,人生本就是攒在手里的水似的,总是流逝,没什么千秋万载的一说。想开了,什么不能呢?”因为怜惜和自己同样缺乏主体性的人,不求为自己的情感负责,暂且用虚无去欺骗自己。当他们需要承担寻欢作乐的后果时,这时王琦瑶选择嫁祸与人,康明逊选择逃避。

4. 与老克腊 老克腊把王琦瑶当成旧上海的影子,是他崇拜的偶像。“恍惚间,他看见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影。”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觉出她身体微妙的律动,以不变应万变,什么样的节奏里都能找到自己的那一种律动,穿越了时光。他有些感动,沉默着…… 但是这个偶像真要进入老克腊的使命时,引起他的反感与抵抗。步入暮年的王琦瑶有无限的孤独和感伤,她试图用消费的观念去抓住老克腊。“却见王琦瑶走到五斗橱前,开了抽屉的锁,从中取出一个雕花木盒,转身放在了他的面前……现在她想把这个底交给他了,她已经没多长的岁月,要说底的话,眼睛也看得到了,他不必担心,她不会叫他拖几年的,她只是想叫他陪陪她,陪也不会陪多久的;倘若一直没有他倒没什么,可有了他,再一下子抽身退步,便觉得脱了底,什么也没了。”

她曾经用美貌换得别人的消费,容貌却不能抗拒岁月的烙印,可怜年老时却把年轻时的所得的报酬当做自己的一种消费资格。浮华的生命终成一梦,结局是幻灭。

在王琦瑶与几位男性的情感关系中,或高傲、或屈服、或怜悯、或消费,她始终没有主体间性的平等对话,缺乏与对方真诚的沟通,可以说她在情感方面是空虚的。

生活之实与情感之虚的相关性讨论

在她回答蒋丽莉做“金丝雀”的原因时这样说:“你母亲是在面子上做人,做给人家看的,所谓体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重庆的那位(笔者注:蒋丽莉的父亲的小老婆)却是在芯子里做人,见不得人的,却是实惠。” 王琦瑶认为能过上豪华舒适的生活是实惠,谁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帮她达到这一目标,谁就是对她有恩有义。她的关心是实在的“恩义”,而不是真实的“情”。 多年以后,她与程重逢,在孩子满月酒席上,她只感恩程先生对他的恩义,“程先生听她只说恩义,却不提一个‘情’字,也知她是借了酒向他交心的意思,胸中有无穷的感慨,还是伤感,眼泪几乎都到了下眼睑,只是低头……”但是,程先生确实追求真爱的,只有恩和义,缺少了情,就不能算作真爱。而对于王琦瑶,把生活之实作为人生目标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受到这一点。隐含作者触摸到了两人对待情感本质的不同,因而,程先生的离开的情节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琦瑶跟李主任几乎无人格上的交流和共鸣,单凭几分姿色,像一个寄生虫似的依靠她过自认为很有品位的生活。在以后几十年的回忆中,只有爱丽丝公寓和装着金条的雕花桃花心木盒,而不是李主任的音容笑貌。由此,可以推想,王对李的感情是多么飘渺和淡漠。不但情感是虚的,甚至王的情感是有时是假的,她以玩弄的心态对待程先生的苦苦追求,却没有清楚地向对方表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位自以为智慧和美丽的女人,以物质生活的“实惠”为出发点,却在这种实在中受尽孤独、坐失真爱,并最终死在这种“实惠”中。

王琦瑶对浮华生活的追求是其价值观所在,即“生活之实”。在她与人相处时,常以功利恩义的物质享乐为取舍标准。这样的价值观模糊了她对真挚感情的追求。由于缺乏感情的独立意识,在与男性的交往中,她始终没有主体间性的平等对话,缺乏与对方真诚的沟通,使得她在情感方面是空虚的和空洞的。

 

附:作者用了一种类似复调的手法,一方面用欣赏和理解的语气去描写主人公的所思所想,走进了“生活之实”人们的世界,为她营造了一个浮华而隽永的梦;另一方面却又用一系列残酷的情节,如:李主任的罹难、康明逊的逃避、老克腊的反感和王琦瑶的被杀,使这个梦全然破灭。这是一首凄美而哀怨的挽歌,是为王琦瑶,也为王琦瑶们。这样的手法既可指向同情与理解,又留下了反思与回味的意蕴。

 

参考资料:

1李玲. 以女性风情阉割女性主体性——对王安忆《长恨歌》叙事立场的反思. http://www.xbwhyj.cn/html/xueshushiye/liling/200810/04-237.html 下载于2008-12-02.

2 郑文晖. 王琦瑶身后的文化说明了什么. 《文艺争鸣》2004年第6.

3 胡亚敏. 叙事学.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