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目 英文:席绢《怪丫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5 12:04:25
  序 
  最近在看柳残阳。
  我承认,我有好久好久没有写古代的心情了。
  上一本是什么时候写的,早已不复记忆。大概是一年多,还是两年多前吧!
  写古代故事向来必须有更多的准备,从最基本的食衣住行设定,再翻出那个朝代的地图来作定点:说来简单,但是陈列在电脑旁的工具书已有十数本之多。真可算是甜蜜的负荷呀!
  湛蓝的故事一直说要写的,但是除了没想好整个故事架构之外,没心情也是重点之一。
  我需要一点激励,我需要一点触发,我需要招来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然后,我看到了柳残阳。
  更明确地说,是我看到了他的大作《枭中雄》这套书。
  这套书非常吸引我,吸引我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看的武侠小说不多,金庸、古龙这两大名家都不能使我在看书之时,瞬间兴起想收藏其大作的心情。但是这一套有,我想要实质把它收藏在书柜里。
  以上的说明,大家应能体会我喜爱的心情了吧?!
  我花了三天在网路上看完它,花了更多时间在书局与旧书摊寻找这套书,然后得到失望的答案,我找不到。
  三十几年前的旧作了,又非金庸古龙之流,哪还有人会为它持续再版出书的?而且更别说早期的武侠出版社,早就关门大吉为多,我上哪找书去?!
  失望的情绪堆在心中郁卒好久,但一直郁卒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相信若是有缘,我终有一天还是会买到那套书的。
  当然,熟悉柳残阳的人一定也会跟我介绍《枭中雄》的续集《枭霸》,或柳残阳的成名作《天佛掌》。这两套书我都看了,但味道就是差了些,我只欣赏他写的这一套,其它没兴趣啦!
  柳残阳的作品虽然有其瑕疵的地方,但是他却开启了我对人物塑造上的新视野,让我对男性的设定有更多的想法。
  既然走笔至此,那就让我喊一下吧——
  燕铁衣呀,燕铁衣!你千万要继续保持单身呀!因为柳老先生对女性的设定真的非常失败,你配给谁都是糟蹋,所以单身下去才是幸福之道呀!知否?!
  总之,因为有跃跃欲试的心情,所以我搬出所有工具书,乖乖写出湛蓝,了结一份书债,心中也安定了下少。
  真好。
  愿你们喜欢这本书,并祝我早日收集到《枭中雄》。
  就这样啦,完毕。
  (注:燕铁衣乃《枭中雄》之主角)   第一章 
  
  妹妹:“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呢?”
  哥哥吃着刚烤好的乳鸽答:
  “等你长大。”
  妹妹又问:“几岁才算长大?”
  哥哥咕噜一口灌完雪莲银耳羹,才道:
  “等你跟这棵小雪松一样高就算长大啦。”纯属随便说说。
  妹妹仰头看着那棵比她高一倍的雪松,自此定下目标。
  ※ ※ ※
  一群人聚集在茶坊里嗑牙着最时鲜的话题。这事儿虽然已被谈论多年不顶稀奇了,可是几年下来仍是高居城里最受欢迎的嗑牙事件之榜首,至今无人能取代之。加上最近秋收刚忙完,一群大男人们无所事事都闲得快要发霉,只好净在茶坊里喝茶聊是非,打发打发一下时间了。
  这儿是富西城,不过一般人都称这里为季城。被称为季城的原因当然不只是因为这城里以季姓人家为最多,而是这富西城里出了一户富可敌国又乐善好施的季家大户。
  每年季家大户拨送往灾区的大把银两、粮食就不必多说了,光是说这季城吧!哪一条平坦的青石板路不是季家出钱铺就?哪一座救济堂不是季家花钱布施?再说那公办学堂吧,每年在秋冬时分农事忙完后开设,让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儿前来读书识字,也是颇见效果的,至少总不落了一个目不识丁的状况。
  季家的富裕在江南相当闻名,而其乐善好施更是博得当朝天子的嘉赏,赐了一块皇匾,高挂在季家正厅的门楣上,地方首长来此作客,也得弓身而入,不敢摆出老大爷的官派头来。
  在富西城人民心中,季家这门大户,还比官老爷更让他们敬畏景仰呢!
  老实说,季家做造桥铺路这档事因为每年都有,所以已经不造成话题了,能让城民们不断去谈的,大概也只有三年前“那件事”了吧!
  “是哪件事呢?”脆嫩嫩的声音充满好奇心地扬起。
  茶坊里几个中年汉子嗑牙的声音暂停,齐望向一边那个青衣小婢打扮的小丫头,但见她平凡清秀的脸蛋上,就那一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大眼儿极其逗人,让人见了,油然生出一股好感。
  众人见她身上那眼熟的服饰,知道正是季城巨富季家的丫头,不免产生些许好奇,问道:
  “咦?娃儿,你不好生老实去给夫人小姐办事,倒跑来这里偷闲,不怕回去给一顿板子挨吗?”
  小丫头用她悦耳娇脆的声音精神道:
  “我才没有偷闲。小姐想吃对面‘珍宝斋’的甜糕,差我出来买回去,师傅的甜糕还得等上一刻才成,我便自个打发时间啦。”解释完后,接着问道:“这位大叔,您刚刚谈的到底是哪件事呀?”
  “你是季家丫头,又怎会不知?别开玩笑啦。”汉子们喳呼着。
  “可丫头我才进季府上工三个月啊,什么事都还不曾听闻呢。”
  “三个月?咦,丫头,你可是在那周家表小姐房里服侍的?”就他们所知,已经好久不对外招聘家仆的季家,最近为了一些娇客即将到来,而大举聘入丫鬟、仆妇近百人。而第一位住进季府的,正是来自苏州米商世家的周小姐,与季家有些微血缘关系,一表三千里下,也说不清是打从哪一代有牵系,反正就一直这么以表亲论称了。
  青衣丫头好不天真地眨了眨眼,点头后道:
  “是啊,大叔怎会知晓呢?”
  问话的汉子见自己一猜便中,颇是自得地笑了:
  “很好猜嘛,新来的丫头当然只有服侍客人的分哪,那些季家主子向来不轻易更替贴身奴仆,随便一个侍儿都留在身边五年以上,你们那个被赐姓季的大总管,不也是五岁入府,至今四十年有了吗?”
  丫头老实摇头:
  “大总管不许我们谈论主子总总,乱嚼舌根的,就马上赶出府,不再录用。大家都好害怕,以至于大家连闲聊都不敢涉及旁人事物,哪敢询问大总管年资几何,就怕丢了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差事。”
  旁边一名蓄了满脸胡子的老汉点头道:
  “季总管对奴仆的要求严格一向闻名,也难怪你们这些小丫头吓得不敢多舌问些什么,要是因此给撵出去多无辜。”
  “唉,可不是。那也就莫怪你啥也不知道了。”
  丫头机伶探问:
  “大爷,可以让我知道何谓城里人们都知晓的‘那件事’吗?”
  既然小丫头这么想知道,态度又这般诚恳,这些闲汉子们哪有不说出来的道理?
  难得遇到一个全然对此事无所知晓的人呢。
  秋收完后,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七嘴八舌地争相说了起来,不时还有旁人加以补述其不足之处。
  事情,是这样的——
  话说,这世间,有一群特异人士,身怀绝技,逞凶斗狠,自成一个天下,叫做“江湖”。这江湖嘛,虽然亦是划地于王土之下,但就硬是与寻常百姓家区隔成两个世界,不是一般人随意可窥得堂奥。
  江湖上,有大侠、有大魔头、有无恶不做的、亦有除暴安良的……总之是道也道不尽的传奇事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处在一群大男人中,却依然能够脱颖而出的侠女了!
  有的侠女,来自家族的庇荫,随便出来绕几圈,就被封个好听的名头过过干瘾;而有的则是出身困苦,凭一身真功夫打出名号,望起来总是沧桑些。而不管是哪一种出身,只要是美女,那真是精采了!在身心未有归属之前,包准被天下群雄追得无处躲,想博得美女青睐的,必得血溅三步,或让人血溅三步不可。
  传闻四年前有一个江湖第一美人,美到让黑白两道的年轻俊彦们趋之若骛,纷纷起而追之,多起斗殴比试兴干戈,无非是想在佳人面前逞英雄,为此造成许多伤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场江湖豪杰的集体求偶大戏,竟是没人得到美人芳心;大美人无视多少豪杰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迳自下嫁寻常百姓家,嫁给一个叫做季容飞的年轻男子。
  不过,要说季容飞“寻常”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人家可是江南巨富的长公子呢,虽他不曾在江湖扬名,倒是曾在皇帝老爷南巡江南时,当过座上宾哩!身分可说是既富且贵了。
  江湖第一美人嫁进季家,已是莫大话题,更别说三年前,因为有许多江湖人不甘心这种结果,在婚礼当天前来季家寻衅。喝!那可都是一群凶狠的江湖人呢,江湖人一向快意恩仇,哪管啥国法不国法的!既是如此,谁又敢期待他们在砍人时,会生出一抹良善之心?
  这殷富的季家怕是招进了红颜祸水,躲不过一场浩劫了。
  理所当然的不是?一个是江南巨富、一方是江湖草莽,若是在刀子不见真章,饶是有金山银山也保不了性命安全无虞呀!
  娶亲那一天,纵使喜乐声响透整个城,但是所有人仍是闻得出那夹杂其中的几分诡谲血腥气息……
  城里早在多日前便已拥进了一批批随身携带武器的江湖人,惊得大伙风声鹤唳,早早拴上门闩,熄灯缩在床被里打哆嗦,不敢探头张望,就算外头传来什么斗殴惨叫声,也不敢有一丝好奇。
  也果真如大家所料,那一天的季府,是不平静的。
  刀剑碰击而出的尖锐声响几里外都听得到,不知是哪个院落被纵了火,烈焰烧红了半片阗黑的天空,吓得城里人心惶惶,还道世道又乱了起来,大明江山又要兴起一番风波……
  大家都心痛地认定这季家是完蛋啦!就等着天大白后,见到满地残破不全横死的尸身吧!
  但是并不!
  季家的主子们可都还活得好好的哩!
  是有一些家丁、府卫丧生了没错,但是比起前来挑衅的那些江湖人物下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失去性命来说,季府算是大获全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谁的好本事,能够大败那些穷凶恶极的江湖人?!
  是季府的护卫本领高强?
  还是季家少爷们其实身怀高深武功,却不为人所知?!
  或着、或着……那位新嫁娘,被称为江湖第一美女的白语翩,真是个巾帼英雄、一代女侠吗?!
  再不,就是有什么世外高人出手相援,使季家免去一场浩劫!
  这件事,自此成为富西城人民口耳相传的“夺美传奇”,之所以会被盛谈不衰,当然是因为他的结尾留下无限的想像空间,由人去猜测。而真实的解答,世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 ※ ※
  青衣丫头一跨进厨房,便教几个小丫头团团围住,直问着:
  “怎么去那么久呢?表小姐的贴身丫头过来问了好几次啦!湛蓝,你小心魏大姑赏你巴掌,治你偷闲之罪。”
  季府里分工极细,光是家仆就分了六个阶等,而那魏大姑,正是专门管理训练新进丫鬟的人,手段严格得近乎苛刻,被她整治个一、两年,就算再大而化之的人,也能被她扭转成规矩小心。魏大姑信奉“棒下出孝子”的真理,随时都拿一把戒尺,准备教训不守规矩的人。由于成效颇佳,主人与总管们都无异议,助长了魏大姑的气焰,让她作威作福,好不威风。
  那个叫湛蓝的小丫头指着手上热呼呼的提蓝,道:
  “我得等甜糕蒸熟啊,刚刚去时,现有的都已卖完,只好等啦,总不好空手回来,叫表小姐失望吧?那么一来,魏大姑也不会饶我。”
  “魏大姑怎会理你这个?唉,反正快些,把甜糕装盘送过去吧!”大伙都来帮忙。
  端盘子、支领象牙箸、冲一壶雨花茶……
  正忙着呢,果然那周小姐的丫头又寻来厨房,这回身边跟着的正是瘦削严厉的魏大姑。那丫头名唤早秋,大老远地便已嚷嚷起来——
  “我说,这珍宝斋可是给搬出城外去啦?怎地今儿个特别难买?”
  这边丫头们心里暗自叫苦,一见到魏大姑随行,更是惊慌害怕,忙道:
  “好啦好啦!甜糕买回来啦!还热和着,正要送去哩。”举高茶盘以兹证明。
  早秋挑剔地看着茶盘上的布置配色,伸手又调整了下,然后夺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
  “不敢有劳,我自个儿送去,这季府丫鬟,岂是我们周家使得动的?!魏大姑,以后这种小事儿,就让早秋自个忙吧。”
  魏大姑绷着一张老脸,眯眼目视那气焰凌人的丫头远去,直到看不见了,她才瞪向旁边这群缩在一块发抖的小丫头。冷声问:
  “谁去买甜糕的?”
  丫头里跨出一名瘦小的女孩,应道:
  “是我。”
  大伙原以为接下来大姑就要打人了,但竟然没有,接着又开口问了:
  “是周小姐吩咐你去买?还是早秋那贱婢使唤的?”
  咦?贱婢?啊!原来大姑非常讨厌早秋的狐假虎威呢!难怪戒尺还没有打下来。大家都松子一口气。
  那个叫湛蓝的丫头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硬撑?没有人在面对魏大姑时,能够不打颤的。但她竟还笑嘻嘻的,真是不知死活啊!就见她回道:
  “早秋姐姐说表小姐想吃甜糕,一定得是刚蒸好,提回来时甜糕还冒着热烟才成,凉了可不成。所以我去等出炉,买好后,一路跑回来,就怕糕凉了。”
  魏大姑闻言怒道:
  “她倒好,闲晾在一边支使别人奔命,还敢卖乖!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分,我呸!”
  “魏大姑,是湛蓝做错了吗?”小丫头啧嚅问着。
  “你没错!我叫你去伺候周小姐,领命做事理所当然,但也还容不得那个贱婢在我面前支使神气!也不想想她什么身分,还道来季府作客,她便成了千金小姐吗?!哼!”
  可不是,今天丫鬟被欺负事小,她魏大姑被个贱丫头压低身分事大。气得她连心爱的戒尺都祭不出来,好瞧瞧丫头们对她又敬又畏的表情。
  “可我们在表小姐房里伺候,跑跑腿也是应当的啊。大姑教过我们,来者是客,不能让外人认为咱季府财大气粗,连奴婢都刁钻,我们都牢记在心呢。”
  这一番天真又老实的话让人听了很是受用,至少让魏大姑那张严苛的老脸当下少了好几条自嘴角下垂的纹路。不自禁多看了小丫头两眼,问道:
  “你姓名叫啥呀?”
  湛蓝乖巧应着:
  “我叫湛蓝,大姑。”
  “真不懂事!不要随便称‘我’,尤其遇到主人或总管们,记得要自称‘奴婢’,知道吗?”这些出身贫贱的乡下丫头就是没见识个礼字,她不盯着可不行。
  “多谢大姑教诲,湛蓝记下了。”仍是乖巧听话的语气。
  魏大姑挥挥手:
  “好啦好啦,你回表小姐那边服侍,过两天我给你换份差事,少受那贱婢闲气。”
  语气里不掩对这小丫头的好感。
  “多谢大姑。湛蓝退下了。”福了个身,小丫头转身走往南园的方向。
  ※ ※ ※
  湛蓝走回南园时,正好见到新的一批娇客被领了进来。
  看那阵仗排场,硬是压过当初进来的周家小姐不知凡几。瞧,丫鬟四名、仆妇二名、侍卫四名。除此之外,带来的各式衣饰用品数一数有三、四十来箱,实在惊人。
  南园向来用以招待女客,整座南园占地广大,里头共有八个独立小庭院,每个庭院间的通道由圆润的鹅卵白石铺成小径,两边种着香花,佐以假山、流水、小桥、杨柳的景致,甚是赏心悦目。
  湛蓝站在回廊上望将过去,但觉人声沸沸,气势惊人,一群人簇拥着中间那位锦衣华服的女子,简直可比大官家的架势。
  “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呢……”她自言自语。
  “哼!真不懂礼数,来人家家中作客,居然弄得像搬家,要脸不要!”早秋嗤之以鼻的声音自她身后扬起。
  湛蓝转身一看,发现不只早秋一个人出来看热闹,连周小姐都给扶出来了。她福身问候:
  “见过表小姐。”
  周小姐只是眼睛瞟了下,当作回应。富贵人家的身分,怎会耐烦与小人物说话,那岂不是辱没身分之举?
  “小姐,那个肯定是王家小姐了。据说是京师首富王寿山的闺女,瞧那排场,真是惹人非议!她真道住进来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吗?居然搬这么多东西前来。”早秋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当初她家小姐进来时,只带两个使唤的,衣物也只捆了六箱,就怕带太多前来会招人议论,却没料到被别人一比,反倒寒伧了。
  一边的仆妇也道:
  “可不是,真要比排场,咱们周家随便派个三四十人来服侍也不成问题,还会输她吗?”
  周小姐问道:
  “你们看,那王家小姐长得如何?”
  这真是问了傻话,相距数十尺,又有一群人围着,谁看得清那王家小姐长相是圆是扁?
  不过丫鬟仆妇俱同声答:
  “哎哟,真是平凡极了。休说比不上小姐的花容绮貌,奴婢看哪,就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比她俊俏。真不知道季大爷为啥要邀请她来?”
  周小姐像是放下了一颗心,抬高下巴道:
  “回去吧!晚上定有洗尘宴,我们可不能被压过去。”
  早秋叫了一声,连连称是:
  “是的是的!奴婢立即将那套紫烟纱取出来香薰浆平,今夜最美丽的姑娘,非小姐莫属了!包准让季家所有少爷神魂颠倒,立即去向老爷求亲!”
  “贫嘴。”周小姐斥了声,但是语气里满是自得的笑意。
  早秋委屈道:
  “奴婢说的是肺腑之言嘛,小姐这也要骂人,莫非实话说不得吗?”
  “你呀,就是直肠子。这种话大庭广众下说出去,人家还道我们没规矩,就是实话也说不得。”
  “说的是!还是小姐思虑周详,奴婢真是该打。”
  三个人缓缓走远,没人理会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眨了眨眼,湛蓝耸耸肩,落了个轻松。照眼下情况看来,她们主仆将会一路忙到晚上,没空支使她。
  那么……现下这空档,到哪边遛遛好呢?
  嗯……去看看那位王家千金长怎样好了!从家里出来至今半年有余,她还没见过真正的大美人哩!当然,所谓大美人的标准嘛,自是以她美美的母亲为基准,刚开始她以为不难,可事实证明,那难透啦!就连曾经号称江湖第一美女的季家大少奶奶白语翩,都没能入她眼,想来也着实失望。莫非真要进皇宫才能见识到真正的美女吗?
  边想边走,才没走几步,便被叫住——
  “喂,那个丫头!过来。”
  叫她吗?她好奇地看过去,在南园拱门外,站着两名男子。一个身着黑衣,作府卫打扮;而另一个则十分有看头,一身银白服饰,腰间环着青玉束带,脚上蹬的是昂贵的白羊皮软靴,服饰简单俐落,更带着些许飘逸,看起来应是季府的主人之一了!
  虽然她还没机会见过所有的主子,但是这一位她猜来应该正是那个传说中嗜穿白衣的二少爷吧?!
  “还发什愣?快过来呀!”黑衣男子又叫了。
  她走过去,问道:
  “有什么事?”
  “大胆!见到主子也不会行礼,你在谁手下做事呀?”黑衣男子出口就是一顿斥责。
  “要行礼呀?你是主人吗?”湛蓝好不天真地问着,清脆的声音很博人好感。
  “当然不是我!这位才是,他是二少爷!快来见过。”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连看人的眼光也没有。
  湛蓝很慎重地看了二少爷一眼,然后严肃道:
  “见过了。”
  “不是这样见的!你是呆子呀!没人教你怎么行礼吗?我……”
  一抹带笑的清雅声音介入其中:
  “好了,李柱,等你教会这丫头规矩,天都黑了。这些就省了吧!”
  “那怎么可以?二少爷!”李柱瞪大铜铃大眼,继续对着小丫头道:“主子平易近人是恩德,但是作奴婢的怎么可以视为理所当然?那整个季府还有章法吗?主子以后怎么带人?!”
  “那你是认为让邵大哥没房好休憩,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喽?”语气里多了一分警告,虽然声音依然温柔可亲。
  李柱当下清醒过来,迭声道:
  “不不不!邵大侠重要,怠慢不得!小丫头,你回头叫三四个人去清理西园的‘翔鹤居’,务必在天黑之前打理好。当然,动作愈快愈好,说不准邵大侠随时就到了,虽然二少爷说他晚上才到……”
  真是一个罗嗦的家伙,湛蓝摆摆手,走人了。
  “喂喂!你去哪里?!”李柱大声问。
  头也没有回:
  “找人去翔鹤居清扫啦。”
  “可可可……”他还没有念完耶,甚至还没让小丫头知道这邵大侠多么厉害、多么虚怀若谷、多么仁民爱物、多么……
  总之,她太没礼貌啦!哪来的臭丫头?真可恶!转身欲对少爷抱怨——
  “您看看,真没王法啦!少爷看这刁奴……咦?二少爷?二少爷?”跑哪啦?
  可不是,这南园门口,哪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 ※ ※
  效率非常快,约莫半个时辰就把清幽的翔鹤园给打扫干净了。毕竟平常这里就有人在打理,并不太脏,打扫起来不费力。
  听说翔鹤居是西园里最好的院落哟!不消说,西园当然是用以招待男性贵客的地方,不过这翔鹤居极少对外客开启。刚刚来打扫的人里,有一个年资较长的有说明原因,听说这儿是特地给邵爷准备的。三年前他来住过一次之后,自此季家人把翔鹤居留着当作他的专用。
  “邵爷、邵大哥、邵大侠……是什么大人物呀?很有名的江湖人吗?”
  其他人退下之后,湛蓝给内总管留下来做最后的打理。可能是他老人家误会二少爷瞩意她留在这边服侍贵客吧!她沏了三亚龙井,从厨房端来瓜果糕点摆饰好,然后——
  开始吃将起来。
  “出来这么久,我还以为我待的是寻常人家,哪知还是有什么大侠不大侠的东西出来遛达。挺稀奇的,见识见识也好喽。”啃完一颗莱阳梨,将果核随性往后一丢——咦?
  怎没果核落地的声音?
  她转过头一看,看到了梨核正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捏住。
  “啊!”她低叫一声。
  那个有着修长手指的男子,亦有一张好看的面孔。
  她轻巧地跳起身,赶紧低身一福,叫道:
  “您是邵大爷是吧?”
  他没应声,但也没摇头。
  那就是喽?她猜。
  空间里有短暂的沉默。然后,她甜甜一笑,端起桌上的果盘道:
  “您是想吃梨是吧?快别捏着果核了,这里有整颗的呢,够您吃的了,您不必委屈啃果核的。要让主人们知道了,一定会怪我服侍不周的呀!”   第二章 
  
  妹妹问道:“跟山下人一起生活,很困难吗?”
  “可不是!”哥哥大嚼熏羊肉,含糊着声音道:“你要比他们厉害、比他们机伶,不然就换他们来欺你压榨你啦。”
  “怎样才叫厉害呢?”妹妹将刚出炉的肉沬馒头整笼放在兄长面前。
  “厉害……就是……唔唔……即使是去当供人使唤的丫鬟……也……能把主人家搞得鸡飞狗跳,然后让他们还当你是大恩人、救世主……咳咳咳!”吃太快,呛到了!好难过,他双手大挥着救命讯息。
  妹妹感动得抓住兄长衣领,抓得好紧好紧:
  “你的鼓励,我记下了!哥哥。”
  ※ ※ ※
  他说他叫邵离,是一个江湖人,但不是什么大侠。
  “你不要我服侍你呀?为什么?”湛蓝喝下最后一口龙井,眯着眼品味那上好的茶香滑过食道直往胃肠里去的美妙感受。
  “我一向不劳烦季府的人,你只消把餐点送过来便成了。”
  他身边带了一个手下打理琐事,随身行囊没三两下就整理完毕。自进门至今,约有半个时辰了,这个邵离没有赶人,甚至更没喝斥她这小丫头居然敢偷尝主子的食物,还让她留下来把满桌的东西吃光光哩。
  是什么心性的人会如此呢?
  说他随和是真,但并不好接近。隐隐中自有一股威仪散发,恐怕没人敢说他是个耳根软好说话的人吧?即使他一睑好商量的样子。
  可能也是因为他特别奇怪,所以湛蓝才会大剌剌地留下来吃东西,只因他似笑非笑地在她端整盘瓜果给他时说了一句:
  “不必客气,你继续吃个够。”
  既然他真这么说,还给他客气什么?就吃啦!
  显然邵离对她的胆识颇为佩服,所以由着她没尊没卑的放肆。从旁边那个下属一脸讶异的表情中可以读出,这男人不常做出这种纵容下人的事。
  虽然已经吃完了所有食物,但是湛蓝仍是没有走人的意思。就算这个邵离没说什么,可那摆出的姿态便是要她识相退下,不过她就是能够佯装下去。没法子,她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娃儿呀,理所当然不懂人情世故嘛!
  邵离坐在窗边那张红木太师椅上正在看一本书,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也是,做主子的没事理会下人做啥?视而不见也就是了。
  不理她吗?那由她来发问总成了吧?!
  “大爷你来是为了什么呢?是不是想从众家干金里找个媳妇儿呀?”
  屋内的两个大男人都没料到这丫头放肆至此,同时把眼光移向她。偏她面对那犀利的视线,就是很粗线条的解读不出威吓压迫之感。
  邵离伸手阻止下属出言喝斥无礼。不是说他愿意无节制地纵容,而是他好奇着这丫头何以敢如此放肆?就算是出身乡野无人教授以礼节、尊卑之分,也总有一丝因贫困而引发的卑琐气,见到身分高些的大爷,往往说不全一句话,早闪得老远去了。
  但这孩子神色上无任何畏惧,更无讨好巴结,若不是穿了一身仆衣,还真是看不出来是当人家仆的。
  “你名唤什么?”他问。
  “湛蓝。”她站起身,碰碰跳跳绕过圆桌往他靠过去。
  “停住。”他轻道。不让她更近,余三大步距离时止住她。
  “我也没有想要更近呀。”她皱皱小鼻头。
  “你在哪边做事?”是哪个房里教出此等大胆丫头?
  湛蓝歪着头想了下:
  “现在在表小姐房里帮手。”
  “表小姐?”是谁?呀,是了,是那些娇客们。邵离立刻理解。“既是如此,何以你会在这儿……忙着?”
  这人说话有刺喔!她小嘴嘟了下,决定原谅他,算是给他一个面子!毕竟他请她吃那么多瓜果呀。
  “我也不晓得,二少爷的侍卫在南园门口拉住我,叫我带人来打扫这儿,方才扫好啦,内总管又要我待着,随时迎接贵客。所以我便在这儿了呀!”她也是很忙的呢!
  “那么,湛蓝,如果我说这边不必你伺候了,你会如何?”
  “回表小姐那儿去呀。”
  “立刻回去?”确认的口吻。
  “当然。”
  “非常好。”他笑,笑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好看透啦。“我说湛蓝,这儿不必你伺候了。”
  啊……赶人赶得这么明显喔,都不会羞愧的吗?!
  湛蓝发呆的时间也没有,立刻转身收拾茶盘,脸上看不出留恋地走人也。就算觉得丢脸也不会表现出来给人看见,哼!
  ※ ※ ※
  原本打算回到周小姐身边遛遛,但是厨房正因晚上的宴会而忙得不可开交,湛蓝一出西园,就给魏大姑拉去厨房帮手。
  “还管他什么表小姐?既然早秋那贱丫头说不敢有劳,别客气,就别为她操劳啦!
  忙完厨房的事后,你明天晌午过后再回南园去。”听这语气,分明是挟怨报复多过厨房缺人的需求。
  嘻嘻,但那与她无关,她们爱斗法就自个儿斗去,身为小卒子的人只要聪明一些儿,就不必担心遭受无妄之灾。
  她是好奇心旺盛的性子,有幸到宴会现场看看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留在厨房帮忙,晚上上菜时自然有她一份,这是她们这种等级丫鬟,唯一可以亲眼目睹大人物的机会呢!那些主子们平日有自己的贴身佣仆打理着,教他们连主子是圆是扁都没法看到,规矩之多,总之就是那么一句——新来的先在厨房、偏院工作个三五年磨磨,灵巧的自会有天大的幸运被擢升到主子身边伺候——等吧,伙计们!
  可以感觉得出来,此刻十来个被挑来帮忙的新进丫鬟都喜悦不已,总希望自己今天有完美的表现,然后被哪个主子挑上,从此成为一等大丫鬟,再也不必做这些粗重工作,只消跟着老爷、夫人享福便成。
  “内总管来传话说再半个时辰就要上菜啦!”一个名唤小翠的俏丫头紧张地在洗完所有叶菜时,以清水照脸,生怕头发乱了或美丽的脸蛋脏啦。
  一名叫小喜的道:
  “魏大姑说不能给主子们丢脸,所以我们都是百中选一的丫头呢,要手巧,更要好看。不能教别人回去说咱季府都出丑奴儿。”语气里满是自得。
  “等会再换上簇新的衣服,那我们就会更好看啦!”另一个丫头也晕陶陶不已。她们都来自贫苦家庭,这辈子第一件没补丁的衣服,就是季府所发放的仆服,但就算是佣仆衣服,也还是有质料好坏之别,今天能穿上轻柔布料到前院去,可是交了好运的结果呢!就算只一下子就要脱下归还,也是值得了!
  这时一个负责安排上菜顺序的老妈子走过来,集合二十个人,首先便对那些临时调来帮忙的人严肃道:
  “你们听着,要不是人手一直调不齐,是没你们这十一个新来丫头表现机会,要是今晚出了个差池,不必求饶,明天就跟人牙子回家乡去吧,咱季府永下再用。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丫头们不自禁发抖着,纷纷暗自警戒自己千万别犯错。
  “很好。现在跟我去把衣服换上,等会我来安排你们各自的差事。”
  说完便领头走,丫头们戒慎地跟着,终于开始感受到紧张的气氛。相形之下,还能边走边闻桂花香的湛蓝就显得漫不经心了些,她甚至还伸手摘下一小把金桂收藏在袖子里,独自品味哩。
  希望这个洗尘宴,能有好玩些的事情发生。她满心这么期待着。
  ※ ※ ※
  八月桂花香。
  当一抹清香似有若无地钻入邵离灵敏的嗅觉里时,他心中浮现这一句话。
  是打哪来的桂花香呢?季府占地广大,所栽种的树木大抵是松竹梅等,倒还不曾见过桂花,也许是女眷那边的庭院有种一些吧。记得季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鼻子上的毛病,闻不得太浓郁的花香味。
  这思绪只在他脑中绕了片刻,便抛却一边不以为意。他含笑地推却季家频频敬酒的盛情,不是酒量浅,而是不喜欢猛灌以至于浪费这上好佳酿,百年好酒不该这么浪费。
  “哈——哈啾!”季家大少爷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正站在邵离面前准备敬酒哩,结果没敬成,酒已洒了一地。“失礼了——”接过一边仆人递来的丝帕,忙抹了把脸。
  “夜凉如水,大少万祈保重。”邵离接过他手上的空酒杯欲往旁边一放……突地微乎其微一顿,眼波不变,对一边的伺仆道:“这位小哥,烦请再给你家少爷取个玉杯来。”然后随手将酒杯丢到地上。
  伺仆立即领命而去。
  季家大少爷季容飞哈哈笑道:
  “邵大侠,干啥又教下人去取杯?这不是折腾人吗?原来那杯子便可将就用啦!”
  大男人,没这么怕脏的。
  邵离笑道:“我瞧他一整晚无事可做,杵着也无聊,让他跑跑腿去,省得拼命给我倒酒。”
  “哎哎,原来是怕不胜酒力?那可不成,今晚不醉不归,您老可别推却!别说我不答应,我爹他老人家第一个不准。”季太少直说着,甚至要人再去酒窖搬出更多酒出来。
  这时,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妇娉婷走过来,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般使人迷醉:“相公,你醉啦!”
  季大少爷转身见到是妻子,连忙过去扶着,是个体贴温柔的丈夫。
  “没有,我没醉。今天邵大侠来,我太高兴啦!我与弟弟他们都说好了,大伙轮流来,一定要让邵大侠醉个三天三夜起不了榻!”
  那双美目流转到邵离身上,定定望着好一会,温柔道:
  “一直都没机会谢过邵大侠三年前的恩德,夫君,今夜的敬酒,可否让妾身也参与一份呢?”
  季大少爷闻言大笑:
  “那敢情好!太好了!我们还怕人太少,敌不过邵大侠的酒力呢,现下有在下的娘子加入,邵爷,你惨啦!我夫人可是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哩!”
  “那在下恐怕非求饶不可了。”邵离的笑意始终不离唇角。
  “请多指教了,邵爷。”白语翩倾身一福,水袖画出美丽的弧度。
  咦?这是……
  端着一盘爆蟹过来的湛蓝差点忘了工作,眼睛只专注在地上那只玉制酒杯上。将盘子往贵客桌几上一放,就要躲到后边好生观察一下,以确定自己有没有眼花,那上面分明是涂了——
  “哎呀!”突然她右腿窝一软,整个人往不知名的贵客身上倒去。
  “小心些。”一只有力的手臂握住她手肘,不仅撑住她,并让她起身站好,两人一道站起来,为了保持平衡,还走出席位之外。
  “太失礼了!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季大少爷见状就要发怒,岂容下人在贵客面前没规炬。
  邵离摇头:
  “莫怪她。大少爷,是我不当心压着了她的裙摆,才让她跌倒。”说完低头看进那双圆滚滚的无辜眼眸:“没事吧?娃儿。”是她?还真巧。
  是他!他干嘛暗算她呀?湛蓝以眼神询问,不过一下子注意力就转开了,因为好像闻到什么味道……嗅嗅……啊,消失了!
  这是做人丫鬟应有的态度吗?竟敢兴师问罪。
  邵离很难不对她印象深刻。奇怪的孩子,不知是大胆,还是愚勇?
  “是这样吗?”大少爷脸色稍霁,但仍是不愉快。“退下去,别再上来了!”
  湛蓝听话地应着:
  “这就退下了。”说完还双手合十深深一揖,袖子都垂到地上去了。
  桂花香……
  那香味又隐隐约约传来,教邵离分神了一下。
  “来来来,邵大侠,咱们不醉不归!”伺仆已经快步捧来酒杯,大少爷接过,立即将杯子倒满注,又开始敬起酒来。
  邵离双手举高酒杯一敬,仰头喝完满盏后,低首放置酒杯时,目光状似无意地瞥过地上,身子猛地微震!
  ……不见了。
  刚才那只酒杯,不见了。
  居然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也真是本事了,当然他因桂花香而失神也是不可原谅。他笑,但眼中已无笑意,开始深思着可能对象。
  ……会是那个丫头吗?
  必定是了,不作第二人想。
  “再干再干!邵大侠,您可别佯装醉了。”季大少爷身后又来了一些人要敬酒,看来还有几个时辰好闹。
  邵离伸手招来手下路奇。
  “爷?”路奇立即如影子般贴立于邵离身后。
  邵离以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交代:
  “去盯住那丫头,直到我过去。”
  “是。”应完,一闪而逝。彷如从未出现般,消失也不引起任何人注目。
  邵离在季家人的盛情之下起身跟着在庭院里一桌一桌敬酒,比起原先的漫不经心、纯粹品酒玩乐,现下他的眼神多了几丝难以察觉的锐利,将在场每一位宾客的面孔牢记在心。
  ※ ※ ※
  湛蓝被内总管罚关在柴房里思过三天,这三天里只许一天吃一餐,且不许任何人来探望。
  这个惩罚对她来说不痛不痒,正好给她时间研究这一只酒杯。
  清出一块木板充当桌面,点了两根蜡烛照明。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黑帕子小心地擦拭酒杯口,不久黑帕上便出现点点萤光粉末。
  “……果真是‘萤绿粉’。难不成这些主子们认为在酒杯上涂萤绿粉之后,酒会比较好喝?”真不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
  将酒杯抛到一边,任其滚到角落去,根本无视这只碧玉酒杯身价不菲,加上其艺术价值,用来买一间屋宇都绰绰有余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糖渍果子解嘴馋。身子懒懒地靠在稻草堆上,脑袋转到先前嗅闻到的那丝奇怪气味上。
  “那味道太淡了,来不及闻清楚,就没了。”嘻!但她是湛蓝呀,怎么可以就这样对毒物投降呢?“虽然用胭脂花粉的味道来盖过‘你’,不过我还是知道你是……是……‘酒后吐真言’啦!”一定是!以前娘拿过这个对付爹爹,所以她记得。“不过这种药量,对高手不会有用的。”
  将最后一颗果子丢进嘴里,她含糊道:
  “除非那人要对付的是一般寻常人,而不是练家子。那么,是谁要对付谁呢?好想知道喔,但是谁会跟我说呢?还得自己去抽丝剥茧就太麻烦啦!哥哥常说我又不精明、又不厉害,功夫有练像没练,一旦出门千万不要自找麻烦,遇到奇怪的事情,而偏偏想知道的话,就站在一边看便成。”吐掉果核,她看向漆黑的屋顶,叹了口气续道:“哥哥说的是,我真的不该太花脑筋。毕竟我才十五岁,而且天真又淳朴,这辈子见过的人比吃过的蛇还少,不要轻易去试探‘人性本恶’的真相比较好。虽然看不出来,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平地人比我们山上的人聪明。”
  从她有记忆以来,一家四口就住在四川穿云山上,不与外人往来,通常都是爹娘下山去采购物品,而她与哥哥就留在山上玩。不过她知道哥哥常常自己偷跑下山去遛达,回来都会跟她说山下的人很坏、很奸诈,不是他们这种与世无争又单纯的山上人应付得了的。
  也是,他们一家四口多单纯呀!她下山来只是想看看山下人怎么过日子,还有到底是怎样的奸诈法。
  她还小,一切保持在好奇阶段也就够了。真的很容易满足,不贪心的哦!
  “呵……”困了。
  将包袱打开,往里头翻翻找找,却一时找不到那件酱色披风。奇怪,收哪去了?抬头欲想,不意却见到柴房门口不知何时站立着一抹伟岸的身影。
  她大眼眨了眨,发现是邵离,问道:
  “你喝醉啦?”只有醉汉才会走错房间。
  “并不。”这女孩永远有令他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邵离走进来,虽然一整晚都在喝酒,但他身上的酒味并不浓。“至少还认得出我的卧榻并非稻草堆。”
  她没站起身,依然坐在房里唯一的一堆稻草上。两人一站一坐地对望着,都没感到不便利,或任何别扭之处,倒是视线的衔接上辛苦了一些就是。
  “那你是突然想睡稻草堆,所以来跟我换吗?”她问。
  “若是你,会做这种事吗?”他反问。
  不会。她摇头。
  “找我有什么事?”
  他在微弱的烛光下仍是看到了被丢在角落的那只玉杯。走过去拾了起来,问她:
  “这上面涂了东西是吧?”
  湛蓝搓了下双臂,秋天的夜晚是很凉的。
  “给我披风。”她指着他身上那件灰中透银丝的暗色披风。
  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让邵离抬高了一边的眉毛。
  “这是交换条件?”
  “看起来不像吗?”问别人问题,付出一点小代价是必须的呀,大家非亲非故的不是吗?
  没有同意或拒绝的辞令,在湛蓝感觉到有一阵微风拂面而来的同时,暖呼呼的银灰色披风已经稳稳罩在她单薄的双肩上了。
  嗯,这代表,交易成功。她笑眯了眼,立即回予解答:
  “是的,杯子上抹了萤绿粉,我家主子的癖好真奇怪。”
  “萤绿粉的作用为何?”邵离再问。
  湛蓝老实道:
  “长期使用的话,脑袋会逐渐迷糊失神。偶尔用的话,会像是醉酒那样,脑子晕陶陶地……你现在有晕陶陶的感觉吗?”在他身上看不出来耶。
  “你懂得不少。”他深思望着她。终于确定这孩子的来历肯定不凡。为了什么会在季府当差?是谁派她来的?目的为何?
  “还不够多就是了。”没有读完四个山洞的藏书,不敢自认懂得很多,顶多只能算是“学富三洞”罢了,以后还要去看五车的书,才能叫做学富五车,他现在就夸她,委实太早了些。
  “什么是‘酒后吐真言’?”他又问。
  “你到底在外边站多久呀?”湛蓝质问,为了自己居然没发现而生气!难道果真如哥哥所说的,她是三脚猫功夫吗?“那是一种老实药啦!如果大量吸进身体里,会变成白痴的;如果药剂使用得当,可以问出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事后那个被问的人则全然无此印象,就像喝醉酒的人那样。”
  “有这种东西?”邵离心中暗惊,自认对江湖上各式毒药的药性已有大多数的认知,岂知仍有更多教人匪夷所思的毒药存在于世。
  “看起来对你好像都没用嘛。”湛蓝好奇发问:“你武功是不是很高呀?”
  “勉能自保。”
  呵……打了个呵欠,她拉紧暖呼呼的披风,侧躺在草堆上,每一次撑起眼皮都极为费力。
  “那……很……好……”含含糊糊地口齿不清。
  他蹲下身,低沉问道:
  “谁派你来的?”双眼如电注意她身体的各种细微反应。
  湛蓝对他惺忪一笑:
  “自己来……”
  “为何自己来?”声音更加低沉轻柔,浓浓的诱哄。
  “要……玩儿……嘛……”讨厌!不给人家睡。她无力的小拳头挥过去,结果搭在他膝上收不回来,搁着好舒服。
  “玩儿些什么?”他看着膝上的小手,讶异着自己居然可以容许这种碰触。因为她还是个娃儿,所以他没闪避吗?心中自问。
  湛蓝笑了,纵使眼睛已经没再睁开,可是还能发出睡前的最后一句声音:
  “当丫鬟……好玩……别、别吵啦……”
  睡着了。
  当丫鬟,只为好玩?
  真是不可思议的答案,邵离摇头。并不那么相信她所招供的话,不过倒是已能明白这娃儿好奇心旺盛的性子。
  她绝对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因为没有那种气质;而对毒药的认知深厚更是教人讶异的一点,但她也不像是江湖人:可说她是平常小家碧玉,又绝对不是。非常难以定论的一个小女孩,让他这个见识过各种人物的老江湖,也为之伤脑筋。
  打哪来的呢?这娃儿?
  为何会在季家呢?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刻。
  只是巧合与意外吗?
  真是好笑,一个原本认为不值得费心的丫头,短短不到四个时辰的时间里,竟变成现下这般——不知是敌是友?不知她日后会是他的助力,或是阻力?
  她翻身,睡姿改成仰躺,一抹嫩黄悄悄滑出她衣袖。他拈起一看,有些微怔,竟是——桂花。
  晚宴上闻到的桂花香,莫非正是由她袖里这一抹所散发?
  将桂花放在鼻下轻轻嗅闻,幽香仍在。眼光栘到她熟睡的脸上,猜测着这孩子将会在这次事件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抑或什么角色也不是?
  远方的梆子声敲打着三更天的讯息。
  该走了。弹指为气,打熄烛火,出门后顺道带上门板,淡得无声的步履缓缓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
  地处偏僻的柴房,除了一些虫鸣声偶尔扬起外,已算是全然的寂静了。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一道黑影从屋顶飞闪而逝。
  那飞影回到西园,翔鹤居的烛光仍亮。
  “一切无异样,爷。”原来黑影是邵离的手下路奇。
  “辛苦了,你去歇下吧。”
  邵离手上拿一本书,但是心思已不在阅读上头。
  如果她真是无关此事的旁人,希望她不会被波及到太多。
  “如果你的好奇心能够稍稍收敛的话……”他轻喃。不过喃完后便笑了,接着道:
  “这更难。”
  要不是有太多事得做,他必定会花些时间弄清楚她的来历。
  但可惜,他的时间并不多。   第三章 
  
  “我也想要下山。”妹妹宣告着。
  当哥哥的嗤之以鼻:
  “你下得了山?凭你那点功夫,一颗雪球都可以压死你,更别说你一旦跳崖的后果,没跌为碎片,也会断成五六块。”
  他们家的家规是:想下山,请便。唯一允走的路线是跳崖,跌不死的就去吧!那代表功夫要练到一定的火候才行。
  而他家小妹嘛……省省吧!留在家里煮饭多好。
  “可爹说我武功不错了!”
  “那是他在骗你呀,傻子。你一定是煮他爱吃的红烧雪猪引诱他说出这种违心之论的对不对?他太没节操了!再说说你吧,做人怎么可以大小眼?我要吃樟茶鸭子啦!”
  哥哥开始要求公平对待。
  “要吃鸭子呀?那我武功好不好呀?”妹妹笑得好可爱。
  “好好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哇!”做哥哥的当下也很没节操地投降。
  ※ ※ ※
  陆陆续续,季府所邀请的闺阁千金都来到了。
  除了美女之外,更有一些青年俊彦住满了西园的每一个院落。
  算起来共有六个千金小姐、七个身世显赫的公子少爷,实在很难不让湛蓝往“集体相亲”的名目上猜测去。先前以为是季府想开一场选妻宴,因为季家有两位少爷以及四位堂少爷都到了适婚年龄,老人家总会代为安排一些闺秀来给他们瞅瞅挑挑,把门当户对的美人儿全请了来多么省事。
  可是又来了这么多年轻男子,就不晓得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啦!迷糊的人不只是湛蓝,还有那些千金小姐们。
  “小姐,瞧这情况,莫非是把全国各地的世家公子给邀请来了?刚刚门房报过来的名号是什么……静堂山庄黄公子的。”早秋跑回来报告最新消息给自家主子知晓。
  “黄公子是什么人?”周小姐问着。
  “听说是济南一带的富豪,有江湖背景,在江湖上很有份量哩!”
  “是草莽吗?”周小姐娇呼,她想像是个满脸大胡子的粗野村夫。
  “不是呢!长得挺俊,连他一同跟来的朋友都好看极了,衣饰华丽,贵气逼人呢!
  后头跟着的家丁浩浩荡荡四五十人,都安排到别院去住下了。”
  这么威风哪!周小姐忙问:
  “你说长得俊,可有季家公子们的俊?”她这辈子见过的男子不多,可她知道,季家男子绝对出色过其他寻常男子。
  “一样好看哩!”早秋用力点头。
  “可是这一些宾客里最出色的?”周小姐聊上兴头了,欲罢不能。
  早秋想了一下,道:“其实还是那个邵大侠与二少爷好看一些。不过邵大侠好像没什么背景,身边只有一个侍仆,真是寒酸。”
  说的是。比起其他人的浩浩荡荡,这个最早到的邵公子的排场还真是不够看,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很羞愧?
  “真不知道季家老爷、公子他们何以如此厚待他?莫非他有不为人知的显赫身分?
  这好像也不可能。”早秋叹气——不知道叹个什么劲儿。
  “可不是。”周小姐说道:“只听季表妹提过,那邵大侠在三年前帮助过季家退敌,就是季家娶大媳妇那件江湖风波。所以季家感念至今。”
  早秋点头:“原来如此,季老爷为人诚厚,报恩都是无止无境的。合该邵公子福气,救到了富贵人家。不然我看哪,他怕是一生也没机会尝到锦衣玉食滋味的。”
  湛蓝汲来第三盆水,一直绕在花厅里东擦擦、西抹抹。顺利接听这对主仆俩的对话,虽然觉得不够,但总比没有好。这几天府里因为客人大量到来,人手几乎不数使用,她也就没啥机会闲溜到四处打探消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支使着做事,真是累人。
  “喂!再去厨房沏一壶热茶来,别慢吞吞杵着。真是个楞丫头。”早秋觉得口渴,马上支使人跑腿。
  她点头领命而去……至于何时回来,就不知道了。
  当她从南园里定出来时,就见得一群佣仆自前厅的方向退过来,神色颇为惊惶,看起来像是要躲回厨房或小杂院的样子。
  “怎么回事呀?”她拉住一个丫头问着。
  丫头全身都在发抖:“前厅来了好多拿刀的江湖人,总管叫我们退回房里躲着,暂时别出来了。我们快走哇!”说完人也跑远。
  “那这些南园的主子该如何?”湛蓝又拉住一个家丁问。
  家丁回道:“老爷已经叫府卫过来守着了,还用得着你担心?!”
  抬眼望去,果然有十个熊腰虎背的黑衣府卫正飞奔过来。湛蓝眼睛一亮,小脚往前厅的方向跨去了几步后又停住,想到了什么,嘻声一笑,俏转个身,便往居住的小杂院方向跑回去了。
  ※ ※ ※
  季府的迎宾厅里有很多人,但是并不喧哗,相反地,没人开口讲话。气氛冷沉严肃,有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两群人正在对恃,更明确地说,是十几个站在季老爷身边的英雄豪杰,戒备着门口那三名不速之客,厅外的广场不知何时已围着三十名季府府卫,将来人包围出插翅也难飞的态势。
  可那三人却无分毫惊恐之色,其中一名摇着孔明扇的中年男子,甚至哧声笑了出来。
  也是第一个发言的人:
  “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窝囊样?!在场的小子不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新起之秀吗?!”
  “可不是,瞧瞧!不仅有大门大派的人,也有五大世家的人……更不能不提最近这几年声誉鹊起的三大山庄俊彦了,听说还因为长着一张小白脸,而给封了啥……名流三公子来着。”
  “三位意欲为何?”季府这边的人首度开口了,由季家二少季容白发问。他虽不是江湖人,但是交游广阔,与诸多江湖人物素来交好,也算是见过一些道上场面,所以由他发问算是恰当。
  眼前这三位江湖人,并不长着凶煞模样,但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菅的神态教人心惊——他们出现的方式便是将门房、门卫打成重伤,一脚踹飞进厅堂来。
  “小子,你知道我们三人是谁吗?”中间那个国字脸的男子开口问着。
  季容白摇头:“在下并非江湖人。不知三位前辈是何方神圣?请指教。”
  国字脸的又问:
  “方首豪,你可知我等名号?”改问那被封为名流三公子之首的“浮望山庄”庄主方首豪。
  方首豪长得极为俊俏,一身银白锦衣更衬出他的丰采不凡。他拱手为礼:
  “在下眼拙,还请前辈指教。”
  “敢情咱们成了无名小卒了!在场这些人竟无人识得咱‘鬼谷三王’的名号,哈哈哈哈……”光头疤面男子笑出声,那笑声宛若雷轰大地,震得人耳膜生疼,会武的人更是为之神色大变,纷纷盘坐下来运功抑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功力差些的人已经吐出血来。
  对于毫无武功的寻常人来说,这声音只会让耳朵非常痛,所以季家的主子们只能极力捣住双耳来阻绝那声音带来的伤害。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竟都无计可施。
  直到——
  “哈哈哈……咳咳、呕——咳咳咳——”不知为何,那光头疤面居然像是突然被什么梗住一般,咳了一声之后,那内力因为投射不出去,竟反扑回自身,造成自身气血逆转,也呕出一大口血!
  “是谁?!”摇扇子的男子不笑了,厉声质问。目光如电地扫过所有人,确定不是这些小角色之后,他屏息半晌,然后如苍鹰掠兔一般猛地拔身往左侧的菱形花窗飞射而去——
  但一抹更为迅捷的深蓝影子自门外飞身而入,正好阻住中年男子的身势,交错那一瞬间过了几十招才各自分开。
  众人定睛一看,站在自家这边的是一个气势冷然的年轻男子,他双手负于身后,显见在与人过招中,并无任何损伤。
  反看对方,落势略为不稳,甚至还有点踉跄,因一时不察的疏忽,让奇袭给创伤了些许,吃到闷亏。
  “你是谁?!”
  “龙九。”声音极为冷淡,将自己介绍得轻描淡写。
  但是在场群雄都不自禁闻言为之色变!其中更有人惊呼:
  “你竟是龙帮的帮主——人称龙九公子的龙御星!”
  没错,龙帮,江湖上四大神秘帮派之一,一向少与江湖两道往来,行事风格低调,亦正亦邪,不曾在武林上争名头,但却也令人不敢小觑。
  “总算来了个像样的了,不然我等还道这些江湖名门新秀,皆是关起门来自己封着高兴的。正失望得紧呢!”国字脸男子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那笑让人胆寒。“龙九,你来意欲为何?”
  龙九回得也爽快:
  “‘千年雪参’。”
  众人闻言惊呼!
  这回答连鬼谷三王都诧异:
  “为啥不是‘冰魄寒蝉’?!”
  听到冰魄寒蝉,群雄每个人都瞪大眼,却极力表现出镇定。
  龙九一迳的清淡语气:
  “为得千年雪参,以守护冰魄寒蝉为交换条件。”
  光头疤面冷笑道:
  “有人会傻得舍冰魄寒蝉,而取千年雪参?龙帮主不应该是个太差的生意人。”
  “宝物的价值在于有用,而我此刻需要千年雪参多过冰魄寒蝉。”
  “而你认为你行?你认为对付鬼谷三王是轻而易举的事?”国字脸声音也跟着轻了,字字像是冰珠。
  龙九睑上没有轻慢之色,反而显得凌厉肃穆了:
  “不敢,全力以赴而已。”
  “想取走冰魄寒蝉,必须踩过你的尸身?”国字脸的身体亦是绷紧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平淡的口气只是在说出一个事实,而非轻视。
  几乎是同时,双方都动了起来,一时之间就见蓝影黄影满天飞窜交错,像两道有颜色的闪光,外人完全看不清过招的情况,众人只能一退再退,只求不让自身被流窜的斗气波及。但同时也为了这两人武功之高而哑口瞠目,彷佛今日方知艺业之精进竟是无止无境,而他们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至今方知天地之辽阔浩瀚一般,每个人都大受震撼!
  先是一道血箭射出,然后一件长条物高高抛起。纠缠的光影二分,众人才又瞧见两个高手的身形,知道第一回合的战事暂时停止……或是结束?
  “啪啦”声响,那长条物落地,跌在两人之间……
  “是手!是一只手臂!”有人尖声高呼。
  是谁的手臂?!
  往左看去,挺立的龙九嘴角流出血丝,正垂目调息中,手里不知何时掌握了一柄利剑,剑尖点地,便见得几滴血珠滑落地上。他的双手仍在,但是身上有几道血口,深些的甚至皮肉外翻。
  再看向右边,鬼谷三王之中,那个国字脸男子迅速以左手急点右肩上的臂臑、肩龋、巨骨等大穴止血,站姿仍挺,彷佛断臂的人不是他,也不曾感受到痛觉一般。他不是没有武器,只是武器随着被削落的右手臂而掉落在地上,那是一柄虎头钩。剑尖上又造有一利钩,握把护碗上亦是新月型刀面,只消稍一触及便要被断手去指。
  他身边两个兄弟较为激动!怒吼出来——
  “大哥!小弟替你报仇!”
  “好狠毒的龙九,我必定要他卸下双手奉还——”
  “不必。”只有紧绷的声音泄露些许国字脸所承受的巨疼。“龙九,今日断臂之仇,鬼谷三王来日定报。”
  “龙九记下了,鬼天王。”气息仍未调匀,龙九点头。
  “你该知晓,并非我等打不过你,若趁你调息的此刻攻之,你绝无胜算。”
  “不是无胜算,是困难了些,最坏玉石俱焚而已。”
  整个局势,双方都有所斟酌,评估出的结论,相差也不会太远。
  “你也别以为,少了我兄弟三人,冰魄寒蝉便能在季府高枕无忧。”
  龙九微笑,笑得有点苦:
  “在下亦不敢作此奢想。”
  “自求多福吧,龙九。如果只是靠这些脓包凑和着守宝物……”冷哼一笑:“如何斗得过……”
  “谁?”龙九心下一惊问道。
  但是鬼谷三王中的老大只是笑,领身转头走人,身形跃起那一瞬间扬声道:
  “你心底自该有数!”
  “大胆恶贼,别走!”这时才有人跳出来要威风,几条人影卖弄地施展轻功追上去,其实也不过是穷嚷嚷过干瘾,想在季家老爷面前挽回一点颜面。
  以为万无一失的,毕竟那三个高手都跑远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飞出大门便给跌成了狗吃屎,闹了个大笑话。
  啊……药剂太轻了吗?
  偏门边的草丛里,湛蓝正为没弄昏个人物,反倒只撂倒几只渣滓感到忧郁。
  ※ ※ ※
  “你倒清闲。”不请自来的龙九,经白天那一役,立即成为季府的座上宾,就算他直言他是来做交易的,也不减季家人分毫热情。季老爷甚至大方地立即教人取来千年雪参给他。他收下了,并且马上让手下送回龙帮去,而他一个人留下来,完成他的交易义务。
  他住在西园的“快意居”,与翔鹤居恰好对门为邻。秋凉的月夜,一壶热酒佐着几道小菜浅酌着,好不舒心快意。此刻与他对酌的人自是邵离——这个今日一整天都在外头的人。
  “好说。”邵离淡笑出来:“这叫什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切是你的好算计,千万别自谦了。”低哼一声,语气多冷。
  龙九与邵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子形象。
  邵离看来温文些,而龙九则十足刚硬。龙九的气势外彰,但邵离的威仪内蕴。相同的是,他们都是极为好看的男子。
  平心而论,他们不算有什么交情,从一开始就不曾刻意在恩或怨上下功夫。说是敌人,又有些惺惺相惜;说是朋友,又有着较劲之心。
  龙九会来到季府,是因为邵离派人送去一封信,信中告知他一年来所遍寻不着的千年雪参,季府里正有一株。于是他快马奔来——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心情奔来。
  “我不必你的施恩。”
  “我也是不想的。”邵离微笑。
  突地,龙九左肩一动——
  “别!”邵离迅速张扬起外袍,承接住那飞射过去的酒液。
  两人的动作皆发生在一瞬间——龙九挥酒为飞刀;邵离化袍袖为韧网。一为矛、一为盾,俱给化了。
  “湛蓝,出来。”邵离无奈地看着已成为碎布的右手衣袖。
  “我的功夫真的很差吗?”湛蓝哀怨地自八丈外的树丛里走出来。她才刚到呀!别说什么都还没听到了,她甚至才正要蹲下而已耶,何况她找的方位是下风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有人在偷听哪?!
  龙九见是一名平凡的小娃儿,有丝诧异地扬眉问:
  “你带出来的侍儿?就这么点本事?”
  邵离摇头:
  “她是季府的丫头。”
  “区区一个丫头吗?竟是这么大的胆子。”龙九更讶异的是邵离维护的姿态,他所知道的邵离不会维护无礼的下属,他的赏与罚都是公正而恰当的。
  邵离望着站在他身前的湛蓝,对她道:
  “你得知道,偷听人说话,若是给人杀了,也是活该。”
  “是这样吗?但是,我好奇呀。”湛蓝天真道:“你们愿意让我听吗?那我就不必偷听了。”说完便在邵离身边的石椅落座。
  “若是不愿意呢?”邵离问。
  湛蓝想了一下:“那我就只好再找个地方躲着偷听了。”
  “你以为还有第二次侥幸?”龙九森冷问道。
  “第二次躲,我会更小心。”她是很认真的。
  邵离道:
  “那么,你必须躲到三里外。然则我怀疑在三里外的你,能够听到些什么。”
  他们的耳力那么强喔?那可不妙了。湛蓝搔搔耳朵,然后笑了出来,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瓶,对龙九道:
  “我给你一颗‘生肌丹’,你让我留下来。”
  “我不——”龙九傲然拒绝,但是声音被打断。
  “龙兄,姑且听听吧。”邵离拱手告了个罪,然后颇为兴味地问:“这是什么?”
  龙九的抗拒之心暂时捺下,他对这丫头全无好奇,但是他相信邵离不会毫无理由对一个平凡丫头费心。他从不做无谓的事,而以现下的情况,更是。
  湛蓝将瓶塞打开,一股清冽的芳香味立即传出,沁人心脾。
  “这是上好的创伤药。只要往伤处一抹,一天之后便能令伤口愈合,三日之后落痂,再也不疼了。”她知道这个龙公子身上的伤不轻。
  若药效真如此神速,确实是稀奇的宝物。但……
  “这点伤,不碍事。”龙九对这没兴趣。
  而邵离只是莫测高深地笑道:
  “娃儿,对我们来说,受伤已是常事,对疼痛是颇禁得起的。恐怕你得掏出更有用的物品来达成交易。”
  “那……”她脑中灵光一闪:“啊!这个你们一定需要!我真笨,居然忘了对我来说没用的东西,对你们而言可是求之而不可得!”她掏出一个黑色陶瓶,打开的同时介绍道:“喏,解毒丸。连‘鹤顶红’也毒不了你们,这是我随便做来玩儿的,原本想丢了呢。”
  两人闻言神色一变!
  世上的解毒丸多不胜数,但还没有人敢说连鹤顶红这种极歹毒之物也治得了的。所有名医都信誓旦旦说,世上没有一种药解得了鹤顶红,那么,这娃儿怎敢如此夸口?!
  “这是真话?”邵离问。
  “我不说谎的。”湛蓝低叫。
  “可有人试过了?”龙九亦是存疑。
  “我试过啦。”
  “你吃过鹤顶红?”
  “不,我吃没用。我以前养的狗儿吃过,先喂它吃解毒丸,然后给它吃鹤顶红,真的有用呀。”湛蓝将药丸全倒出来,共有十颗之多。“吃下一颗,可保你们一个月之内百毒不侵。什么迷药、春药、毒药……啊,甚至是被蛇中毒后‘红丝娘’咬了,也是没事。”
  瞧她说得煞有其事,龙九很难相信。若真是此等圣品,早被天下人疯狂抢夺之,怎会落到一个小女孩手上?还这么随便搁置?甚至拿来示人?这种东西不是招来杀身之祸,便是小心珍藏起来以图贩售千金万金,只一颗就价值连城了。
  “你信她?”龙九问邵离。
  邵离沉吟了下,点头:
  “我信她。”
  “她的来历?”
  “尚不知。”
  “而你依然信她?!”龙九非常诧异。
  邵离含笑对湛蓝道:
  “娃儿,让龙公子多了解一下你的本事,或许你就能留下来了。”
  真是麻烦,她叹了口气。可谁教她就是好奇呢?却又没本事窃听。于是她道:“龙公子身上带的伤药是‘力创丹’,也有一包解毒丸,但是那只是寻常的药,解解迷香还可以,但是若有人真要害你,通常是下重药,只这些哪能济事?”
  龙九突然灵光一闪,问道:
  “白天鬼谷三王的鬼地王原本施展的魔音穿脑,是你破解的?”
  湛蓝皱皱鼻子:
  “他的笑声好吵,不让他住嘴,难不成要让耳朵聋掉哇?!”
  龙九终于相信这娃儿的能耐非比寻常。转头看邵离,问:
  “你居然忍得住不对她的来历追根究柢?”
  “不急,也不是时候,只消确定她不是敌手,对她暂且无须挂心。”
  湛蓝发急了,将解毒丸分做两份,往他们身上一推,叫道:
  “快些说嘛!我要听精采的。别管我了啦!”
  “你这般急切,却又是为什么?”龙九仍是疑虑。
  邵离多少了解一些:“好奇罢了。”
  “原来给小孩儿当成是说书的了。”龙九也开始觉得无奈,竟会遇见这么一个怪丫头。
  邵离倒不会感到不耐烦,道:
  “湛蓝,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
  “你从头说呀!说说三年前的事,说说上次谁对你下酒后吐真言的药;还有哇,为什么季府选妻宴竟变成这般诡谲模样?是谁传出去冰魄寒蝉的消息?它有什么用?还有……”
  “现在把药退给你,还来得及吗?”邵离打趣地问。
  眼了这丫头的好奇心无止无境。再不打断,她说个三天三夜都有可能。
  湛蓝急呼:“不行啦!货银两讫了。”
  “娃儿,真要细说从头,怕要花上许多时间。可否让我与龙公子先讨论现下的事情,日后再说书与你听?”邵离不愿欺她年幼而胡乱编造一个故事搪塞,既是交易了的事,就要扎扎实实完成。而他现下确实没有太多时问忆过往。
  那当然好!能够亲耳听到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更棒。她忙不迭地点头,直到:
  “好好好,我乖乖旁听。”
  嘻!好棒,真是赚到啦!   第四章 
  
  “我是杜晓蓝。”细嫩的童音叫着。
  “你不是。你是我的女儿湛蓝。”大熊男叹气地说着。
  “我是杜晓蓝!你仔细看!”她头仰得高高的,几乎没因此仰断了颈脊椎。
  高大的大熊男百般不忍心,于是蹲下身躯好与她的视线齐乎,免得她可爱的小脖子终于扭断。但仍是持否定答案:“你不是我的妻子杜晓蓝。”
  细嫩的童音满是质问:
  “为什么不是?!我这张脸正是杜晓蓝,你怎敢否认?!”
  再度叹气,大熊男开始陈述她的破绽之处:
  “第一,声音没学好;第二,面具没做好,真皮与假皮贴合处是个大败笔。就算以上两样你都出师了,你还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是什么?!”细嫩童音忿忿不平地问。
  大熊男双手一张,轻松把她抱起来,指出极其明显的事实:
  “我的妻子并非侏儒哪,你同意吗?小三寸钉?”
  ※ ※ ※
  湛蓝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讨论眼下的情况。一点都不吵,也不急着插嘴,反正不明白的事,日后再一一详问邵离就可以了。她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这庭院里,只有偶尔嗑几颗花生米所发出的声音能证明她还在。
  “你是否料到我今日必会抵达?”龙九问。
  “不,我猜你这一两日会到。至于今日被央求随行保护季府家眷前去佛寺布施米粥,倒是明白这是调虎离山计。”
  “你以为那些世家子挡得住来意不善的人?”龙九语气里满是讥诮。那些人,功夫是可以,但也仅仅是可以罢了。
  邵离道:
  “我并不曾料到前来夺宝的人物,竟会有这种高手。”
  “恐怕还会有更难应付的。”
  “一开始就这般精采,往后如何,已可预见。”
  “季家怎会有这种招祸的东西?”龙九问着。
  “一开始只是意外。季家长期积善、帮助贫病,总也会有一些感恩图报者以自身所拥有的宝物回报,一匹布、一只鸡,甚而是一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红色石头,季老爷都会收下,为了那一份心意。他们从来不晓得那石头竟是武林三大至宝之一的冰魄寒蝉。
  而那石头搁在季府库房已有十多年了,他们不会轻易丢弃别人回报的心意,就算是再不值钱的东西亦然。”
  龙九再替两人酒杯斟满酒:
  “你心里有底了吗?是谁认出这宝物?又是谁泄露出去?目的为何?”事情至此,龙九已然明白在这件事情中自己所必须扮演的角色。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邵离早已将他定位。虽然心中是不悦的,但毕竟是欠下一份情,也蹚进来了,若有不甘,日后再图“回报”便是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但还不明白‘他’的动机,以及‘他’想要的结果。”说着笑了:“而我怀疑‘他’是否预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既然邵离心中已有定见,他也就不再追问,接着提出更迫切得处理的:
  “冰魄寒蝉这东西,季家人打算如何处置?”
  “原本季老爷打算毁去,让天下人别再为这东西兴杀戮。但最不巧的是,这消息已被好事者传人宫里,被说成是长生不死药,前日已下来一道密诏,令季府即日派人送去宫里,并不得教任何人知晓。所以这东西便成了毁不得、丢不得、又不得宣扬的烫手山芋了。不说现下有皇宫涉入,就算没有,季府也容不得别人无礼的索求。他们乐于馈赠,随手送出稀罕宝物已是常事,但那不代表会屈服于暴力淫威任人予取予求。这是两回事。”
  这时,湛蓝用力举起右手——要发问!她有话要现在发问!
  邵离有些忍俊地问:
  “怎么?想回去睡了?”
  才不是!她摇头:
  “冰魄寒蝉的功效到底是什么呀?”
  邵离回道:
  “毕竟没人真正使用过这物品,所以不谈实际作用。根据三百年前由云山老叟所著之秘书《云山追奇录》里记载,冰魄寒蝉乃出自北方鞑靼国一处千年不化的冰雪山谷中,那山谷与世隔绝,自成桃源天地,听说这寒蝉原是仙人的一滴血,滴落那山谷之后,竞使周遭冰雪融出三里大小的土地,并长出奇花异卉,甚而是灵芝、人参等药中圣品。而这些天下至珍则蕴化出冰魄寒蝉成延年益寿、百毒不侵、返老还童,乃至功力大增天下第一等等神效,甚而传闻只要服用此物,便能立即得道升天为神仙。”愈传愈离谱,但是也令江湖人愈加疯狂。
  “这些叙述让武林人物为此狂寻三百年,尤其在三十年前冰魄寒蝉竟真的出现于江湖时,曾因争夺而造成千百人死伤,武林高手在自相残杀下几乎灭绝。但却是没人得到此物,它又悄悄消失了。后来,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些谣言传出,指称冰魄寒蝉又出现了。就算是假消息,仍是会引起许多人痴痴寻去。”想了一下,接着又道:“今年年初,整个江湖忙着追寻《极天秘笈》,最后却发现那武林三宝之一的秘笈已教一个名唤小战的男子毁去。如今剩下这寒蝉,大家更为势在必得。”
  想到那场乌龙事件,龙九嗤笑了声:
  “那分明是一场孩儿游戏,亏得那些有名有号的人物跟着去玩耍。”
  “所以有人至今仍在家中躲羞,不过倒也有人已然振作起来,赶忙过来行侠仗义了。”邵离像是佩服他们的勇气,语气里听不出讽意。
  这次来到季府,并自荐为护宝侠士的人,几乎都是年初被耍了一场的那些人。邵离有意探探他们的实力,毕竟这些人可都是闯出一番成就的江湖新贵。岂料,竟是见面不如闻名,真正高手找上门来,连一招也对不上,甚至试也不敢试。
  “这些大侠、公子恐怕还不知江湖位于何处。”龙九冷哼。
  居然连成名二十年的鬼谷三王都认不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封了一堆华丽的名头之后,总想名副其实称大侠,不然你当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选媳妇儿?”
  不谈那些丑物。是提醒也是询问,龙九道:
  “最难缠的夺宝人物,你心中有底吧?”
  邵离苦笑:
  “当然。但希望他不会是其中之一。”
  “他不见得稀罕宝物,但是为了你,他会来。”鬼谷三王所暗示的人,除了“他”
  不做第二人想。
  邵离默然,脸色仍是温文平淡,看不出任何心思。
  ※ ※ ※
  从第二天开始,湛蓝自动自发地担任下给翔鹤居送餐点的工作。这工作可不容易争取呢!自从鬼谷三王来闹过后,季府所有佣仆对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开始仰慕崇拜了起来。年轻男仆期望拜师学个拳脚:而年轻女孩子更希望给江湖豪杰看上,带回家当个侍妾也好。
  别说佣仆了,连某些千金小姐都开始打听这些人物的背景来历以及武功强弱。就湛蓝所知,目前最被倾慕的正是那个龙九公子。要是她讨的差事是服侍快意居的话,一定马上被当成公敌。
  这日,她端时鲜瓜果前来,发现季家二少也在。看来正在讨论大事呢,她来的真是及时呀!太好了。
  轻声放下托盘,她悄悄站定在邵离的右后方,一副这里正是她的专属位置表情。邵离眼皮连动也不动一下,不过他左后方的近侍路奇倒是看了她一眼,无言表达着诧异。
  季二少感觉到这丫鬟眼生得紧,但邵离没斥退她,代表她的存在不会是问题。也就继续说下去了:
  “邵兄,因你的特意交代,这些日子我爹与大哥都按捺下前来找你的迫切心情。多亏邵兄帮忙,那冰魄寒蝉已安全送进宫里去了,但是既然宫里要求我等不得张扬,如今这事该如何解决是好?”愈来愈多前来夺宝的江湖人,让季府上下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这十几日来,已有数次突袭,虽没有鬼谷三王那般厉害,但仍是造成许多府卫受重伤,几个武林世家公子也有所挂彩。
  “三年前那阵仗已算够瞧的了,但小弟以为,这次来的高手必定是当年那些人所不能比的。”季二少对这情况是明白的。
  邵离从茶盘里拿出一只蜜桃,也没有转身看,便往右后方一递。
  湛蓝瞪大眼,一下子便明白了邵离的意思——想旁听,就出些劳役当代价吧!
  好吧!谁教她好奇呢。伸手接过,先跑到角落的清水盆那边清洗一番,然后拖着一张凳子回来坐下,膝上摆着干净的方巾与小碟子,开始认命地剥掉蜜桃的薄皮,还得小心不要把果肉捏烂了。
  一边忙着,耳朵不忘拉得尖尖地,生怕漏听了一字半句的。
  邵离分析道:
  “三年前那些人,不过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武功上没太大修为,季府的府卫应付起来不算费力。但这次不同,冲着长生不老的威名,连皇帝都动心要抢,何况世人?
  老人怕死,所以想求长生不老;壮年人练了半辈子武功,图求天下第一,所以妄想经由不劳而获的方式得到数十年功力;再说说年轻人吧,不管得不得到宝物,但求出名而已。
  所以贵府才会这般热闹。”
  桃子剥好了,拿出薄如蝉翼到呈半透明状的小刀片轻划两下,就见桃子平分为四片躺在碟子里,果核也分离出来了。她端到他眼前,放在桌几上。然后很自然而然地往茶盘里拿了一颗蜜桃犒赏自己。
  当然又有两双眼对她侧目,不过还是没人对此发表意见。因为邵离没说话呀,旁人又怎好说什么?
  二少拉回心神问道:
  “邵兄,如果我们对外表示冰魄寒蝉已被销毁,这些江湖人会相信吗?”
  “二少可以有这种希翼,但事情恐怕不会如此善了。”
  “这我是明白的。”叹了口气,二少道:“我只是不愿再见到任何伤亡。”
  邵离微笑,拿竹签叉起一块香甜的蜜桃送进嘴里。
  “邵兄,你认为这事会如何结束?如果我们现在停止秋夜宴,送各家闺女回去,是否会好些?无论如何,都不能教小姐们受到惊吓或伤害。”比起对江湖人不怀好意的忧虑,季家人更担心娇客被危险波及到。
  “来不及了,现在必须以静制动。分散府卫护送姑娘们回家,使府里人员不敷使用实属不智;再者,更怕那些野心份子趁机挟持她们以做威胁,到时更是不妙。”
  “那……”向来尔雅从容的季二少终于掩不住焦急的神色,正要问更多,但邵离打断他——
  “二少,东西已送进皇宫一事,府里有多少人知晓?”
  “一切都密而不宣,除了我父亲之外,就我们三兄弟知晓。”
  邵离点头,但眉宇微锁。就算四人都守口如瓶,也下能保证消息不会外漏,毕竟天下间还有各种迷药可教人乖乖吐实……
  “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尽快找来各种与冰魄寒蝉颜色相近的玉石给我?”
  “颜色相近的玉石?”二少疑道:“邵兄是想造赝品?这成吗?”
  他笑。“不管成不成,总是有备无患。”
  ※ ※ ※
  他实在愈来愈纵容这个小女孩!邵离心里不得下承认。
  也许是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也许是他太忙,没空约制管束,于是就让这丫头一直随心所欲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当然,她性格上的古怪,以及身世上的神秘,都让他不禁另眼相待。或者,还有一点投缘吧,谁知道?!
  送走了季二少,邵离才正眼看着坐在他身后小矮凳上的湛蓝,她正津津有味地吮着多汁的蜜瓜,整颗捧着,在上头挖一个小洞口,就这么吸吸喝喝着,相当享受。
  “湛蓝,你几岁了?”一直猜她十三、四岁左右。
  “十六。正确来说是十五岁又七个月大。”
  已经十六了?身子骨发育得可算是有些慢。
  “你打哪来的?”
  “蜀地。”
  “离这里相当远哪,以你的脚程,恐怕走得走上三个月。”
  湛蓝伸出五只手指头:
  “我走了五个月,最后决定进季府。因为季府的宅子是我五个月来见过最大的。”
  邵离接着道:
  “于是你想,大宅大院的,定有诸多事端好让你瞧是吧?”
  “对呀。”她眨眨眼,觉得他真是了解她。她看起来应该不至于那么好了解才是呀!
  “不过我没想到会看到江湖人物出没呢,你是江湖人物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就不能痛快给个明白的答案吗?
  “不如何。”她学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样看起来比较莫测高深了吧?
  “既是不如何,那又何必问呢?”
  她瞪眼!真是遇到无赖了,怎么可以拿她的话堵她呢?这种大人真要不得!他一点都不会有欺负小孩子的羞傀感吗?!
  “我、我想知道嘛!”
  “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怎么可以这样?我对你可是有问必答呀!”她跳脚。
  邵离看着跑到眼前来与他仰视的湛蓝,笑得好优雅,但回答出的话却教人气绝:
  “好教你懂得江湖险恶,孩子。在道上,会跟你讲究公平互惠的人并不太多。你记下了。”
  多么用心良苦。湛蓝圆圆的大眼差点瞪他瞪到给蹦出来满地乱滚。很想对他咆哮叫嚣以泄心头之火,但是这样一来不就亏大了吗?他这个大人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叫骂,被骂了也不会反省,反倒可能从此撇开她,再也不给她机会过来旁听府里所发生的大小事,这么一来,怎么算她都是吃亏呀,而且还愈吃愈多,太不合算啦!
  可恶!可恶!
  深吸一口气……再一口……嗯,再多几口比较保险,好……
  “你尽可保持神秘下去,反正我是认定你是江湖人了。现在,我也不追问那些你不愿回答我的话,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回答我的。我身上总会有什么正是你需要的物品,致使你自个儿开口索求交易。”她说得很认真。
  不过邵离却是笑意更深,这种笑不同于寻常他所露出的那种客气或习惯性的扬唇动作,而是非常兴味十足的笑。
  湛蓝皱眉:
  “你不相信?你笑我做不到?”
  “不。”他摇头:“天下间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也许我真有落到恳求你的一天,谁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笑?我这是在宣战哪。你不以为意吗?”他应该要更慎重面对才是,她可是说到做到的。
  邵离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不意地发现她一头青丝的触感非常轻柔水滑,让他的手像是探入春水里、云朵中般感到奇异的舒服。但失神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瞬,心思很快拉回来:
  “我只是高兴。”
  “被人宣战还会高兴?”她疑问。
  “这些年来,会对我宣战的人已数不出几个了,你有这种勇气,很好。”
  湛蓝有些生气地道:
  “你不当一回事是吗?我不是说假的,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是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
  不要以为你现在没有对手……”
  “我有对手。”他道。
  “咦?!”她双眼又再度浮现好奇的光芒,亮晶晶地闪烁。
  真可爱。邵离觉得她真是个古怪而有趣的小娃娃。
  “除非天下无敌,否则人活于世就会有对手。”不待她发问,他便道:“没有人是天下无敌的,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一些弱点以及不擅长的事。”
  湛蓝同意:
  “就像你武功很好,但是不会制毒或医术是吧?”
  “可不是。瞧,眼下我已有缺点让你抓住了。”他笑。
  她眼珠儿直瞪他,正要说些什么,但邵离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一变,就见他迅扬起左袖,但听得“锵”一声响起没多久,门外已传来低哑的闷痛叫声。同时间,路奇化为黑色的流影往发声处掠去。
  湛蓝眨眨眼,并没有跟着跑过去,直觉地伸手要抓他左手臂——但扑空。她不禁哎呀叫出声,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习武之人向来不轻易让人近身,更别说碰触了,没让她被震飞出去已是自身克制的结果。
  “让我看呀!你袖子中有什么兵器?”不敢再试图碰他,但是好奇心仍是半分不减。
  巴巴望着他衣袖,想知道他袖子里有什么机关。
  邵离由她选择:
  “你想知道我袖子里的东西,胜过想知道外头是谁吗?”
  她也不笨,当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然后……只好不再追问。转身往门外走去,只不过一张小嘴噘得好高。
  邵离微笑,也跟着出去了。
  ※ ※ ※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对待来使的方式吗?!”一个形状狼狈的男子正伏在地上叫嚣。他无力起身,不只是因为身上受伤的关系,而是路奇的一只脚正踩着他的背让他动弹不得。
  邵离与湛蓝缓步走出西园,来到了向来少有人烟的后方空地。这里是季府特意空置下的上地,日后打算用来扩建屋宇或园林,目前是荒置着的,偶尔有府卫过来这边锻链体魄外,连佣仆也不会到这里来晃。这也是路奇将人踩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在西园便擒住他,总不免招来一大堆人看热闹,对事情并无帮助,徒让季府上下惊慌而已。
  伏在地上的男子见邵离已来,叫得更大声:
  “邵离!亏你是有名有号的人物,竟做出这种暗箭伤人的事!传出去,不怕见笑他人吗?我只是传信的人,并非刺客,你竞这样欺人!”
  邵离唇角仍是噙笑,看向大汉右后方肩背上的伤口,那是一只信镖,还插在伤口上,血正汨汨往体外流。
  “是我暗箭伤人吗?”他轻声问着,柔和的语调与他的动作全然不搭,他抬起一只脚踩在信镖上头,微一使力,原本刀身只刺进一半的信镖,瞬间尽没入大汉的体内,在大汉尖嚎出声前,路奇迅速点住他的哑穴。
  “邵某不过是把阁下的镖物归原主罢了,阁下不同意吗?”以指凝气弹向他哑穴,让他又可开口说话。
  “你……你好狠……好你个狗娘养的……呜!”犹死不知悔改的大汉再一次被消音,而脸上被划出好大一道血口。
  画出那道血口的利器是信镖,不知何时信镖已被邵离以脚尖挑出,在滑过出言不逊的男子脸上后,落到邵离手中。
  “你……你……”大汉伯了,怕得不敢再乱逞英雄叫嚣,但那双眼仍是凶怒,恨不得把邵离干刀万剐。
  “我知道你不服,但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邵离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表情没有变化,眼光回到大汉身上。缓缓道:“你只是送信差,卖弄武术不在你的职责之内。
  而,你既知道我是邵离,就不该期望我是吃斋念佛的。”
  “哼!杀一个信差,很威风吗?有胆等我伤好了,来大战三百回合!”这些有名有号的人物,大多是浪得虚名而已!他早就不服了,更恨不得取而代之、一战成名。
  邵离摇头:
  “我不杀你。”
  “哼!你是怕了吧,怕我家大爷。”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大汉又大声起来。
  还是摇头,但不再回应,只对路奇道:
  “送他回去。”
  “哈哈哈……你邵离也知道我‘燕楼’是惹不得的!”
  路奇眼露惊诧。是……燕楼!
  “送他到季大少夫人处。”邵离做了明确的指示。
  大汉笑声一噎,瞪凸眼叫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惹了我燕楼,你不会有好下场……”
  邵离微笑道:
  “敢扯上燕楼,大少夫人勇气可嘉,还请阁下莫忘转告邵某的佩服之意。”
  “邵离,你……”没能说更多话,路奇已经抓着他飞纵老远,方向正是季大少夫人所居住的东园。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大汉的咆哮声,湛蓝跳到邵离面前,大眼眨也不眨地看他。
  “什么是‘燕楼’呀?”她问。
  邵离双手负在身后,缓步往西园的方向走回去。闲散道:
  “你何不自己去找出答案呢?”
  “又不说呀?”今天真是挫折连连。不过没关系:“那我自己去大夫人那边打探去。”随想随行,她身子转了个方向,打算去向魏大姑讨差事。
  邵离唤住他:
  “湛蓝。”
  “嗯?”她停住步伐,侧头看他。
  “别因为太好奇,便把小命玩掉了。”忍不住叮咛她当心些。
  湛蓝嘻嘻一笑,摆摆手道:
  “在你身边都还好好一条命,去其它地方还怕些什么?等着吧,我一定会知道一些你也很想知道的事,到时我的价值就高了,还怕你不有问必答。”
  他失笑,真是个怪家伙,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这个。
  “也许你可以对我要赖蛮缠,许多事便教你问出来了。”
  湛蓝回他一个吐舌的鬼脸:
  “少来了,你虽然笑笑的,但是做事原则却没一丝折扣好说。不然那人也不会招那么多皮肉痛了。”边说边走,转眼间已经走好远去了。
  邵离微怔,笑意却更深了。
  这孩子,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早慧。
  形形色色的人他见得多了,却没见过这一种特别奇怪的。
  怪得……还真有趣。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奇怪的丫头了,他确信。   第五章 
  
  “你说说,我现在是谁?”一个小男孩模样的娃儿扯住大汉的裤管直问。
  满脸落腮胡的大汉正忙着扛木头盖屋子。也由着娃儿扯他衣裤,反正影响不多,他还是健步如飞。
  “你是湛蓝。你已经问三次了,宝贝。这种大雪天,你该进屋去的。”
  “你说我是湛无拘,我就进屋去。”娃儿觉得有点累,索性让大汉拖着走,就见雪地上除了轻浅的脚印之外,还拖出一条长沟。
  嘿咻!大汉再度扛起一根大树干,这树干有两尺粗、十五尺长,重量非常惊人,但是大汉吭也不吭一声。还能对脚上的小不点道:
  “你爹我说过啦,别去扮你根本无法学得像的人,即使你易容功夫大有进步也不要。
  就算你扮得像吧,却又犯了第二个大忌——扮成一个大家都认识熟悉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完美。”
  喝!肩膀一动,树干被完美抛叠在即将盖房子的空地上。
  “进屋去吧,着凉了可不好。”做爹的只叨念这一点。
  “你不说我扮得像,我不进去!”小娃儿干脆耍赖起来。
  大汉搔搔头,没辙且怜爱地一把抱起女儿,顺手抹掉她脸上的易容——对着原来面目比较疼爱得下去,然后道:
  “女儿,你是我的心肝,所以你爹我愿意味着良心顺你。但是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见外人,无法凭真功夫取胜,难不成也来这一招耍赖吗?没人会理你的。所以,宝贝女儿,我不能害你。”虽然不忍心,但仍是要说:“今天的你,还是不像。”
  ※ ※ ※
  这个曾是江湖第一美人、如今是季家大少奶奶的白语翩,此刻一反平日所呈现的温柔娇弱模样,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阴沉,甚至还一时克制不了力道,将手上的白磁花盘的盘口给捏碎了。
  “你说那会有用的!结果他根本不信,还把人给丢来我这里,这就是你的好办法吗?!”严厉的质问声,但音量却小声如耳语。
  这里是东园里的假山一角,地处偏僻的角落,还有一棵茂密的榕树遮着,从外头的任何一个角度都望不到这里边的情况,于是长期以来变成了一些人用来密商的地方。
  她质问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着浅灰色服饰,腰系黄带,衣着上看来是季府管事的打扮,属于佣仆阶级里最高级的那一种,算是可以与总管平起平坐的身分。
  长相颇为斯文端正,留着八字胡,看来四十出头的年纪。
  那男子语气亦是不耐,并且忿怒:
  “这是试探,你懂不懂?!他想试探你的底,想藉此了解这纸条的真伪,想反向探知这纸条是出自你、抑或是燕楼,结果被你弄坏了整个局!如果你昨晚马上通知我来处理,事情便不会这般棘手了!好啦,现在邵离有八成的把握知晓昨天那信镖并非出自燕楼。这样你高兴了吧?”
  “谁知道你昨晚上哪儿去了?我找过你,但你不在。后来季容飞回房了,我岂敢再跑出去找你?说到底,就是你莽撞!”
  “你可以给他喝下加了迷药的茶水,让他沉睡如死人,这点你会没想到?不会是又心软了吧?白语翩,你给我搞清楚,我们现下只是在执行三年前没法完成的计画,这一路下来,大伙死伤不知凡几,若没拿下季家的财富做补偿,你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别忘了这可是你当年出的好主意!”
  白大美人脸色沉怒:
  “不必你一再提醒,我这些年难道都没有在做吗?你以为你们是怎么进季府,怎么过着今天这种安稳日子的?!”
  中年汉子呸了一声!
  “只有你才是过安稳日子吧?!你还真敢说,我们是奴才,你是大少奶奶,地位天差地别,当个狗奴才算是什么好日子!就算你现在日子好过了,也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出身,是什么货色——”身形倏地一闪,中年汉子险险躲过了花盘的攻击。不怒反笑,冷声道:“这可不是记起来了吗?别以为兆老大死了,就没人能治你,你这点功夫,唬唬季家人还可以,光我一个,你就打不过了,最好记住!”
  “你滚!”不知是气是惧,大美人浑身发抖,面容扭曲地吼着。
  中年汉子像是愈见她失控愈是满意,语气更加悠哉:
  “接下来你别再妄动,邵离这人不好处理。我与熊阳已经分头进行着了,你只须听命行事便成。”
  深吸口气,白语翩暂时压下心头火气,冷道:
  “你该明白,如果这次没有扳倒邵离,我们再也没活路。你最好确定你的计画是行得通的。”
  “所以我们必须合作无间,谁也别想有贰心!”
  “秦力,你够了!我劝你别一再惹我,逼急了我,对你绝对没好处!”
  “一样的,同样的警告,我也如数奉还。”
  白语翩怒瞪他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这地方。
  中年汉子没追上去,只以她听得到的音量道:
  “永远别忘记这个名字——红花。”
  纤丽的背影一颤,步履变得不稳,踉舱得像是正在仓皇的逃亡,逃向茫茫无望的天涯……
  “哼。”中年汉子再度冷笑,将脚下残破的花盘一脚踢开——“匡啷”撞击在树干上,彻底化为碎片。
  然后,他也走了,往佣仆居住的杂院方向而去。
  假山幽暗处又回复平日的寂然无人样,只有沙沙的风声小心翼翼地在树梢间穿梭而过……
  许久许久……
  “好像听到些什么,又好像没多大作用。这些零碎的片段,他会看上眼吗?好像不行,光这样他一定不会理我的。唉!”
  只好再多努力探听一些机密喽,湛蓝,你会成功的!
  她给自己打气。
  呵……好困。睡一下吧!
  在那棵被花盘撞击过的树上,顶端处,滑下一名娇小的人影,找了一处强壮的枝干,就这么趴着睡起来了,百无禁忌地自由自在。
  ※ ※ ※
  季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特色:老大季容飞好客爽朗,老二季容白俊美沉稳,老三季容玉斯文温雅。虽然出生在巨富之家,多少有些天之骄子的脾性,但是他们的善良与宽厚使三教九流的人皆乐于与之结交。而他们从不以贫富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志气与品行才能。他们的朋友有高官、有江湖人物,也有贩夫走卒、落魄书生等等。
  季家人经营最成功的不是一年赚进数百万两的丝绸生意,也不是投资在天山一带最顶尖的牧马事业,真正成功的投资是“人”。
  以人为根本,精准的投资,于是殷富了数代,至今未见衰败,反倒益加兴旺。
  他们不吝惜钱财上的布施。但不代表愿意让人无理的索求,许多富豪通常都是朝廷与江湖人物眼中的肥羊。朝廷还好,因为这是有一定规矩的,上贡了岁钱,保其一年经商顺利,也算是交易;但江湖人就流于强取豪夺,动不动就会有人上门要钱,不给就杀就抢的。季家以往都没遇过这种事,可能是因为积了不少善缘,有人暗中帮助化解吧?!反正几十年下来,日子都算乎安。直到三年前因为娶了武林第一美人,招致一场灾难,他们才见识到江湖人的手段多么霸道凶残……不过,也是在那一天,他们才非常震惊地发现,那个二弟季容白游历黄山时结交的友人邵离——自称是区区普通山西商人的俊雅青年,竟然轻易地让季家度过这一场差点血流成河的劫数!他甚至只是在季容白力邀之下,一同回来这里吃个喜酒凑兴的客人,与季家没能称得上交情的,却义不容辞地帮助季家,成了季家的大恩人!帮了这个大忙后,却什么也不求,便走了。
  这对季家来说,实在是新奇又无措的体验。毕竟他们施恩于人、当人家的恩人太习惯了,没料到竟会有被别人无私帮忙——而且还是天大的忙的一天!他们习惯有人回头报恩,也遇过许多恩将仇报的事,不过却还不曾经历过平白得人伸援手且不望报的事情。
  季家一直想找机会报答的,但是邵离却是什么也不缺似的,教他们无从回报起:不过报恩不成,庆幸的是交情却逐渐深厚了。即使他们对邵离的来历一无所知,好奇心自然浓厚,却也不知为何,竟是没人想对邵离多问几句。总觉得,这青年既是寥寥带过几句不愿多谈,代表他认为这样交代身家也就够了,又何必强要问出祖宗八代呢?
  人家客气的拒绝了,若自个还不识相一再逼问,岂不是自讨没趣?到最后,身世还是不会给问出来,倒是情谊将会到此为止,何苦?!
  邵离是个特别的人物,三兄弟都相信他在江湖上必然有一定的地位,只是他不欲多加宣扬而已。不说来历,却不代表他把季家情谊看得冷淡——
  “要真是冷淡,他便下会大老远从山西跑来了!”季家老大拍着椅把扶手强调着。
  “这三年来,鱼雁往返数十次,邀也邀不来,结果咱家一出事,不待人送信,他便前来了,实在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呀!”
  三兄弟常常会谈起的话题便是邵离。
  季容玉将折扇合起,轻轻敲着下巴,问向二哥:
  “那些山庄庄主们怎么说?他们也是江湖人,不应该没听过邵大哥的名头吧?”
  虽然说不会去向邵离探问身世,可是由各种方面旁敲侧击倒成了这三年来三兄弟得闲时的乐趣。
  季容白啜了口热茶,杯子一放下,马上又有人殷勤上前注满。他稀奇看了眼,问道:
  “今天特别勤快哪,小闲。”
  小闲是他的贴身侍仆,跟了他五年,也二十岁了,但身高从没长进,永远小不隆咚像个十四岁的娃儿,常常偷懒,但为人却很机伶逗趣,交代的事总能办得很好,但就是日常的服侍疏懒了些。所以季二少给他取个小名儿叫小闲。
  “昨儿个爷不是说,只要小闲勤快些,就能长高吗?小闲不想一直都这么矮小呀!”属于变声期的鸭子声刮着主子们的耳膜。
  季二少决定不与他闲扯为妙,这小闲最近的声音特别难听,还是让他闭嘴好了。转而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些在近几年名头特别响亮的江湖豪杰,其实不算是什么真正的大人物。他们只能算是比较有钱的道上商人而已,就跟我们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身手出色,在黑白两道上行走吃得很开。”
  “他们没听过邵大侠的名头吗?”季太少闻言皱眉了。
  季容白摇头。“先前我就在想,他们怎么会不认得鬼谷三王呢?他们武功非常高强,一定是很出名的绿林人物,可在龙九公子出现之前,居然没人听过,还当他们是不入流的角色看待。如果不是鬼谷三王真的是没没无名,那就只猜想这些青年俊彦真的没什么真正的江湖历练了。”
  “可他们却知道龙九公子。这些天来一群人忙着与之结交,差点让烦不胜烦的九公子拂袖而去。想必龙九公子是一号大人物了?”季大少问道。
  “他是龙帮的帮主,是东北一带的江湖巨擘,许多想在那边挣营生的绿林人物,都会前去龙帮知会一声。我们从每年从东北购进的人参、貂皮,便大多出自龙帮的营生……”
  季大少讶然叫道:
  “就是那个‘龙元商号’是吗?!”那可是东北最大商号呀。
  “是的,但龙九公子本身并非生意人,他旗下培养着一群商人,分支颇庞杂,我们一时无法打探全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财富与在江湖上的声望都是让那些俊彦们急于结交的原因。不过龙九公子一个也不屑搭理,他留下来,纯粹是为了偿还我们赠与千年雪参的恩情,待事一了,他便要走了。龙九公子不爱与人深交,孤傲了些。”二少自是在那边碰不少软钉子。
  三少好奇道:
  “那他与邵公子是否有交情?”
  “看不出来。这些天也没见他们彼此往来,想来是没有的。”
  “他们不合吗?那一定是龙公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邵公于是个随和的人。”大少这么认定着。
  二少对这点倒是不予置评,只道:
  “无论如何,有他与邵大哥帮忙,心里总踏实一些。我们季家应能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希望如此了,三兄弟都同感地点头。
  不过旁边旁听的小闲,其表情就有一点疑虑了,却是不知究竟为哪般?
  ※ ※ ※
  湛蓝提着一只食盒,晃荡在碎石小径上,像是正闲着没事,以逛大街方式打发时间。
  幸好手上有一只食盒可以证明她这个小丫头是有差事在做的,要不然任何人瞧见了她,都会过来骂两句的。刚才魏大姑就是一脸想寻人晦气的表情,不过湛蓝随便说正忙着替贵客送茶点过去,魏大姑立即就放过她,改向一旁扫地的仆妇发飙去了。
  她的心情可以说是还不错的,不过当她转进通向翔鹤居的路径时,心口就开始闷起来了。因为她看到了令她不太舒服的景象——一个妙龄少女正亦步亦趋地跟着邵离的步伐走着,柔美的脸孔上漾着春天一般的笑;而邵离也是笑笑的,看起来对此姝印象甚佳,太温柔了,那表情。温柔得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湛蓝的心口,泛着莫名的痛。
  讨厌!讨厌!不明所以的讨厌啦!
  她向前跑了几步,却又顿住,有些进退失据地。没理由上前质问些什么,但又不甘心就这样避开,所以杵住了,让自己像一根柱子般的矗立在碎石径上。直到他们走过来,都没能有其它动静。
  “咦?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杵在这里不做事,是在干些什么?去去,走开些!”跟在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率先走过来赶人,岂有佣人挡住主子路的道理!
  “我……我给邵爷送他吩咐的茶点过来……”湛蓝随口说着。滴溜溜的大眼发怔在邵离给那位小姐的笑脸上,不怎么费心应付那名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原本疑惑的脸蓦地欣喜笑出来,转身对她的小姐道:
  “哎呀,小姐,你瞧瞧,邵公子特地吩咐下人给您送点心来呢!奴婢这就放到前头的亭子让你们享用可好?”
  那位美丽的小姐闻言脸都红了,含情脉脉的眼儿就这么瞅着邵离看,一颗芳心已然挂寄,正是不言自明的事实。
  而邵离只是笑,没有表现出对小姐的心意是接受,还是拒绝。心思别记,莫测高深地望着湛蓝,心想这丫头到别的地方忙了五天,不知有何收获?今天又晃到他这边来,不知意欲为何?那张略显严肃的小脸,又是怎么回事呢?
  湛蓝没理由还霸占着食篮,只好任由那个丫头把东西“劫”走……那是她到厨房特意挑她喜欢吃的东西放进去的呢,现在却要落入别人的口欲中……又是一个讨厌!这两个人好讨厌!还有邵离,也跟着讨人厌了起来。笑笑笑!嫌脸上皱纹太少呀?!老东西了,还不晓得要保养,嗟!
  “邵公子,让你费心了,奴家真是……”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全部含在嘴里,非常的羞煞。
  “不费心,这都是我这丫头的心意,我也是不晓得的。”邵离领着小姐往凉亭走去。
  见湛蓝还是杵着,便道:“一旁伺候着,别怠慢了。”
  “可我……”才不要,她要到别的地方去玩儿,不想看到他。
  但是邵离不让她走。他道:
  “你这般慧心,爷儿准备打赏你,你不愿留下来受赏吗?”
  “我才……”不要!
  话没说完,那位小姐的丫鬟已经叫了出来,看来是深深为她的不知好歹感到震惊。
  “主子要你留下就留下,哪来这么多废话?由着你挑吗?咱是什么贱身分,你明不明白!走走走,跟我过去先把桌椅给拭净,好让主子们安座。”
  湛蓝没有挣扎,被拖着走时,回头望着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居然会留她,往常他可是巴不得她闪得远远的不是?
  贴身丫鬟果然不是寻常人就能胜任的,就见那伶俐的丫头快速铺好桌巾,然后把食盒里的食物陈列其上,然后哎呀一声:
  “这茶点得配雨花茶!”
  这时候应该有人接话,不过湛蓝没有动。
  丫鬟又加强语气:
  “得向膳房支领茶叶与茶器呀!说要上好的雨花茶,其它皆是不可!”
  湛蓝搔搔下巴,看向桌上的那盘糖渍梅,这是她最想吃的呢。
  “喂!我叫你去,你为啥就是充聋作哑使不动?怠慢了我岳阳柳家,你季府主人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快去拿茶过来,没瞧见主子们正缺吗?”
  “啊?叫我?”可她今天就是没心情让人使唤,又该怎么办?“主子嘱我留下来伺候的。”
  那丫头几乎失控:
  “所谓的伺候,不就是该你跑腿时就去跑腿吗?你以为杵着就叫伺候吗?天下哪有这般轻松的差事呀!还不快去——”
  这时一道淡然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若你把使唤她的时间用来办事,相信你已经做完所有事了。”
  是邵离。他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像只是不耐烦这些下人吵吵闹闹,想打发她们一般。
  “邵公子,这刁奴……”
  “璧玉,你就走一趟吧,跟个丫头计较些什么呢?”
  “是,小姐。奴婢马上回来。”叫璧玉的丫头应完,不忘狠瞪湛蓝一眼,才快步走远。这种跑腿的事,根本不该由她这种高阶级的丫头来做!
  凉亭总算清静,邵离等柳家千金坐下后,才落座,对湛蓝道:
  “过来这边。”
  哼!没心情过去啦。
  “娃儿,不喜欢吃糖渍梅吗?那我可要全吃光喽。”刚刚注意到她的眼光不只一次瞟过他眼前这道红色果子上,想是她心爱的零嘴之一,于是说出来一试。
  湛蓝走过去,大刺刺拿了根竹签探手就戳了两颗塞进嘴里。
  她的大胆无礼教柳家小姐看了花容失色,樱桃小嘴大张,都忘了闭起来。
  “邵公子……她……”
  邵离以一种纵容的口吻笑道:
  “这是真性情,真实无伪,现下世间少见了。至情至性得颇为可爱不是吗?”
  可爱?哪里有?!虽然心里嗤之以鼻,不过柳小姐还是笑着应和:
  “哎,可不是,可见邵公子对家里下人亦是相同容忍了?”邵家八成正缺一位可以建立威望的主母吧!
  邵离微笑,也拿竹签叉起一颗渍糖梅,漫不经心回道:
  “也不是。在下家里没季府气派,其它也就不多做讲究了,因为没多少使唤家仆的经验,所以随他们去。”糖渍梅离唇不到一寸,但就是摆来荡去没放进嘴里给个痛快,看得人好心急、也好生气。
  在璧玉丫鬟赶回来之后,她便没机会再把爪子探向桌案上,因为他们主仆都在瞪她,感觉上好像随时想告密驱她出府似的。这时候她可不能走,走了就看不到事情的发展啦,还是暂时安分一下好了。
  “邵公子,你真是爱说笑。以你的翩翩丰采、雍容气度,必定是涵养自富贵之家,怎还这般自谦呢?”柳千金自信相人功夫一流。她可不是其他养在深闺、目光浅短的女子。每当有贵客来家里时,父亲都会让她们姊妹坐在帘后观察那些人的举止姿态,殷富数代的、爆发户的、当宫的、潦倒的……形形色色的人看下来,什么人会有什么气质,那是一定的,仿也仿不来,而她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
  这邵离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虽是江湖人,但他的丰采迷倒了她,愿意对他许下芳心,共结鸳盟。在以前来说她对江湖人是绝无好感的,怎么也没意愿下嫁,但若对象是邵离……她愿意。啊……真是羞!
  “你到底要不要吃呀?”湛蓝嘟嚷着,声音小到只他能听见。“这么晃着,是怕苍蝇飞虫不来共享吗?”
  “小家伙今日火气忒大,这是为了什么?”邵离以杯就口,掩去说话时的唇形,让柳家千金主仆不察他正在与后方的湛蓝聊天。
  湛蓝又要嘟哝,但见到璧玉正瞪她,于是她抬起袖子假装咳嗽,并发声:
  “你自风流快活去,管我今儿个何以火气喷顶。”
  “哎呀,可是受风寒了?怎么咳了呢?来,赏你糖梅吃,爽爽喉。”邵离一副担忧的样子。说完的同时,梅子已经塞进湛蓝的嘴里去了。
  湛蓝显然被他突兀的举止吓到了,所以连拒绝的反射动作也没有,整个人就这么怔住,呆望着他,不明白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
  被吓到的人不只是湛蓝,那柳家千金主仆也给吓傻了,发完了傻后,一抹自以为是的了悟,也涌进眼中——原来这丫头是邵公子的侍妾,莫怪她敢这般习蛮,没人支使得动。
  柳千金清了清喉咙,但声音还是干干的,有丝艰难道:
  “这样相当不妥呀,邵公子。即使是侍妾,也不该纵容……”
  侍妾?!指谁?
  邵离与湛蓝的脸上同时出现错愕,并看向柳千金。他们先前曾有什么不妥的举止让人误会他俩之间是那么一回事吗?这柳大小姐,好高深的想像力哪!
  这明明是一个大哥在逗一个小妹妹的模样不是吗?怎会是……被想成那种关系去了?邵离不可思议地笑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柳小姐误会了。这样胡乱臆测对娃儿日后的闺誉将大有损害,请小姐切莫再误会下去。”口气很温和,语意却坚定不容人质疑,简直像在下命令。
  柳干金心中莫名一颤,怯怯地点头:
  “呀……是我误会了。”
  一边的璧玉却是坚持己见:
  “不是误会!小姐,他们那样,正是关系匪浅的铁证,那小蹄子分明是有靠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邵离正向她走过来,笑笑的,可是她却浑身寒毛直立,犹如被丢入冰窖里……
  “如果我在府里听到一字半语对我或那娃儿的谣言闲语,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一律都往你身上算数,这点你就多包涵了,璧玉。”
  “我我我……不……没有……怎么可以……”冷汗狂冒,璧玉一个字也说不稳。
  邵离仍是笑,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有着柳千金最心折的雍雅气度:
  “当然,也有可能会冤枉你,所以邵某不是先在此谢罪过了吗?你可记下了。”
  “我我……不会乱说的,一个字也不会!”璧玉歇斯底里的拔尖声音发誓。“要是有别人自己乱猜……”
  “你说呢?”邵离一点机会也不给她。而且还“不经意”地将手上的竹签往石桌上轻轻一丢,就见那竹签插进石桌里三寸有余!
  璧玉连忙叫道:
  “我会拼命终止他们不实的谣言!”
  “很好,辛苦你了。”好温柔的声音,但是在他转身后,璧玉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下来了。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吗?
  在看不到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那抹小身影之后,邵离轻叹口气。
  她溜了。
  这才发现两人之间,她找他,轻而易举;反是他要找她,八成得翻遍季府才有可能如愿呢……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而他,今天又是怎么了,逗她逗得这般乐?
  怪了。   第六章 
  
  “你不认识我对不对?!”稚嫩的声音再度围绕在大胡子左右,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丑娃儿。
  大胡子很忙,忙着趁雪融时在好不容易露出的黑色土地上播下药草种籽,这是太座大人交办的事,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所以他小心极了。很忙,但还是可以出一张嘴来回应旁边的宝贝女儿。
  “你是湛蓝,虽然长得不像我,可你还是我的女儿。半分不假。”
  嫩嫩的声音尖了起来——
  “胡说!湛蓝长得像娘亲,可我现在是个小丑怪,不是湛蓝啦!”
  叹气:“要我指出你的缺点吗?”
  “你昨儿个说我的易容功夫很捧了,为什么今天又要气我,爹爹好坏!爹爹在报复早上我多给哥哥吃一只乳鸽!”小娃儿快要被气哭了。
  “你爹我是那种人吗?我会跟湛无拘那浑小子一般见识吗?”大胡子哇哇大叫,不晓得心虚为何物似的。声音还愈来愈理直气壮:“宝贝,你是真的犯了重大错误嘛,不是为爹的故意找麻烦哪。”
  抽抽噎噎:“什么错误嘛?”
  当爹的心疼了,赶忙抱起心肝,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
  “你知道这里是穿云山的山顶,咱家在此落户也十来年了,从来也没见谁有本事爬上来过,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一家四口,这里是不可能出现外人的;就算有,也会是武功高强的人,而不是你这小娃儿。”
  “原来不是我易容不好,而是我不该出现在不可能会有陌生人出现的地方呀?”知道了原因,小女娃不哭了。小脑袋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咕哝道:“山下的人都这么精明吗?”
  这个父亲搔头想了下,然后露出大胡子下的白牙:
  “绝大部分是笨的,不过为父的总要设想一下,要是你不幸遇到厉害对手,该有的自保功夫,绝不能出纰漏吧。”
  ※ ※ ※
  自那一天之后,湛蓝就没再去找过邵离,日子一晃就是半个月,这期间季府里也发生了一些事。她一边看着热闹,让郁闷的心情纡解了些许……那郁闷呀……却不知是打哪滋生起来,竞一直沉在心口不肯化去,怪!怪极了!
  前来索宝物的江湖人士愈来愈多,而那冰魄寒蝉更是被有心人传成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之圣品,导致季家日日都是不平静。
  那些住在南园的千金小姐们像是深觉不安,已有许多人要求打道回府,不要参加今年的宴会了。人家要走,季府总不好强留,幸好一些侠士自愿帮忙护送,不至于教季府的府卫在这紧迫的时刻,还被分散防御的力量。
  不过也有几个比较大胆的女性留下来了,当然他们都是别有所图。就湛蓝知道的,那个柳家千金是为了邵离;而周家小姐以及黄家小姐则是想对季家公子们展现“患难见真情”的美德,盼能得来一如意郎君。
  除此之外,那些名头很大、武功平平的大侠多少也发挥了一些作用,有一些较不济事的角色,就由他们来料理掉;当然,重量级的人物,还是由龙九来……那,邵离呢?
  为何不见他施展身手?
  虽然很好奇,但是她才不要去找他,一想到他就生气,要见了不是更生气吗?
  “不见不见,不要见他啦!”走在小径上,这条小径四通八达,东西南北都可去得,而她刚才做完管事交办的小差事,理当回去覆命,然后接下一道指示才是。不过小人物就是有这一点好处,上头的人要忽略他们的存在非常容易。湛蓝对这一点颇有心得,所以不曾被抓包到偷闲的事实,加上最近季府兵荒马乱,管理制度上没那么严谨有效,所以她日子过得很优闲。
  那……现在她要去南园,还是东园呢?前厅那边也不错,一堆江瑚豪杰聚在一起煞有其事地忧国忧民,旁听一下也颇有趣,唯一可惜的是听不到什么重点,都是笑话而已。
  至于那个龙九,下手可是不留情的,她没兴趣在自个身上加添几个血窟窿招摇,所以不能去。
  正犹豫不定时,西园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惊恐的惊呼,让她再也无须考虑地迈步而去。
  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西园那边怎么会有女子声音呢?怪了。
  她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赶到了发声处,蹲伏在一处茂密的草丛下,确定自己身形够隐密后,才放眼望去,这一望,就给望得愣住!
  怎么……会看到一个被暗算了的邵离?怎会!但是他倒卧在地上却是不争的事时呀……怎么回事?谁那么大的本事?!心口波涌出前所未有的焦急让她差一点冲出去,可是……怪怪的,为了那一点不确定,她选择再看一会情况,毕竟她对邵离的功夫十足有信心。
  前方的梅林区,一个哭叫的少女正以其柔弱的身躯挡在昏迷不醒的邵离身前,她面对的是两名凶恶的蒙面大汉。
  那少女……好像是季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叫季容悦!湛蓝记起来了,同时也百般不解她怎会出现在西园这边?
  “你们……你们别想得逞,我的丫鬟已……已经去前方叫人来了,我不会让你们伤害邵大哥的!”声音抖得不成句,虽心意可嘉,但其行偏愚,不是会让人看在眼里的角色。
  所以那两名蒙面大汉没当她一回事,连回应一下也没有,一位道:
  “别浪费时间,杀了她!”
  另一个点头。并迅速举起单刀,就要一刀砍向佳人的颈项——
  “啊!”季小姐尖叫一声立即昏阙过去,不敢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噩运。
  两名大汉顿了一下,但是没有手软,只是——
  “哎呀!龙九公子,您回来了,小的立刻给您端茶过来!”宏亮的呼唤声打不远处传来,正往这边走。
  “是龙九!快走!”一个大汉扛起邵离,已经先行飞走。
  另一个跟着走,但不甘心叫:
  “那她呢?留下她……”
  “她济得了什么事?不管了,能抓到邵离才是正事!走!”
  “咻咻”两道黑影在几个起落后,已经跳出季府的围墙。
  湛蓝跳出来,将手上的药瓶收好,走近昏倒在地上的佳人,摸摸她的脉搏,确定她安好无事之后,才好整以暇地循着黑影的方向追去。虽然那两人轻功不弱,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但是……嘻!幸好她有“千里香”可用,不怕跟不到他们的巢穴。走喽,湛蓝!
  也许她会成为邵离的救命恩人喔,假使他真的是落难的话。
  “可一想到他身上有我给的解毒丸,就觉得他不像是真正落难……”她边走边咕哝着,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还不自知。
  大概是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辞儿吧!她的身后,又有一个悄无声响的跟随着,但她却没法察觉……
  ※ ※ ※
  邵离被重重丢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给他上手铐脚镍,要快!”有人即刻吩咐着。
  马上有人动作,皆是非常忌惮邵离的武功,将他锁住更为妥当些。
  不过有人却是嗤之以鼻:
  “秦力,他都中了我们的化功散了,还怕他什么?现下的他,不过是一只病猫!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被我们的迷香给撂倒,不费吹灰之力就教我们擒来。”
  “老大,让我先捅他一刀以泄心头之恨!”
  “方勇,我们费尽心思抓他来,可不是用来给你报仇的!总轮得到你,现在,你闪远些!”秦力斥退一边的莽汉,这方勇正是之前去送信,却教邵离识破,给丢回来的人。
  接着他又对伙伴道:“熊阳,虽然邵离中了化功散,但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季府上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你我可是明白得紧。能被燕楼楼主叶惊鸿视为最大对手的男人,纵使未被江湖人封为天下第一,其功力也该是无人能及了!”
  熊阳全然不服:
  “呸!不过是被他人过度吹捧罢了!谁又见过邵离与叶惊鸿真正交手过了?一直都是邵离在躲,就代表了他根本是一个空心大老倌,不敢跟天下第一高手较量!我熊阳倒想会会他……”
  “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大哥是死在谁手上了吗?是邵离!这可不是大哥自己跑去穿透他那把‘青翼剑’的结果吧!”秦力一向务实,绝不轻易低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邵离这类的江湖高手。
  一番话终于说得熊阳不敢再放厥辞,只好道:
  “那现在怎么办呢?抓他来,他也不会就范的。不如就一刀杀了他,也算是替大哥报仇。”
  “不,要杀他是日后的事,他必得为我们所利用!我们利用他的力量来得到季家财富,然后也利用他对抗燕楼,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便是秦力想出的一石二鸟之计!
  熊阳道:
  “上回叫方勇送信去,邵离并不相信我们与燕楼合作之事……”
  “但燕楼却相信我们与邵离是一伙的!”秦力微笑。
  “真的?”熊阳欣喜于事情的顺利。
  “是的。水柔柔已经率人南下了。虽然我们并不晓得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仇怨,但是邵离一直躲着燕楼却是北方道上大家都知晓的事。”
  “可是燕楼会如我们所愿吗?”
  秦力阴狠一笑:“不必他们亲手杀,我们代劳,嫁祸于他们也就成了。到时天下人都会相信是燕楼杀了邵离,于是那些敬邵离为主的组织,将会踏平燕楼,那么一来,燕楼永远没机会弄明白真相,而我们将坐拥季家富甲天下的财富,消遥一生,而无所惧了。”
  熊阳对燕楼的人忌惮多一些,问道:
  “但若是……那些人没能一举歼灭燕楼,那么待他们查出我等……”
  秦力脸色沉凝了下!“事情原本就没有全然的绝对,不过此刻邵离在我们手中,胜算便大了。”他当然惧怕燕楼,那燕楼对待敌人的手段之凶残,光是听闻便要打颤。
  转头看了下仍昏迷中的邵离,他对一边的部下道:
  “将‘真言粉’拿来。”
  “是。”
  “这真言粉真的有用吗?你去哪里弄来的?”熊阳持怀疑态度。
  “你别小看它,这可是出自苗疆元教,我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以前亲眼看到其神效,被洒到此粉的人,问他什么,他便知无不言;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就算要他砍杀自己也会遵命。”秦力不掩得意地说着,抬高手上的瓷罐,让所有人看清楚。
  “真有这种东西?!要不要现在先找个人试试看?”熊阳抓来一个喽罗就要试药。
  “效用多久?有无其它后遗症?”
  秦力斥道:“这么珍贵的药粉怎可浪费?!我问过了,洒一次的效用是半个时辰,过后他本人完全记不起来做过的事,这种东西对身体没伤害。”
  “那太好了!我们立即对他下药,让他写手谕,命令‘西北联会’的人都派兵南下攻进季府,并命令他交出共主令牌!这样一来,等于西北十三联会、上万兵众,都为我们所用了!”熊阳惊喜大笑,已经预见未来将可搅出一片血腥江湖,而自身安然而退的美景了。“真有你的,秦力!这样一来,不仅得到巨大财富,连大哥的仇也给轰轰烈烈地报了!哈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与邵某听听可好?”
  突来这么一句有礼的问话,让原本热闹的声音倏地戛止,静得像这些人从未长过嘴巴。
  是……邵离,邵离醒了……
  秦力与熊阳虽知道邵离已经中了化功散,是个废人了,但是……没有人能忘记三年前那一役,他所带给他们的惊恐记忆。转头齐看向不知何时已安坐在太师椅上的阶下囚……那个被拷上手铐脚镰,理应狼狈至极的男子,表情竟是优闲得像在自家中一般!
  这像什么话?!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底!熊阳气不过地吼出声:
  “邵离!你当大爷擒你来作客的吗?!别仗恃自己一身功夫,你运功看看,马上就会发现你已经与寻常凡人无异了!”
  邵离的脸上若是曾出现惊慌,别人也不会察觉到,唯一看到的是他那永远带笑的招牌表情。那么地莫测高深,那么地带给别人惊慌绪乱……
  他不语,气氛诡谲,总觉得该有人继续说话——
  “邵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勇!今天你落在我手上,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本带利地讨回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
  “咳。”邵离手握成拳,栘到唇边掩去一声轻咳。那咳,像是笑,也确实是笑。
  “你敢嘲笑我!当真以为我等动不了你吗?!”方勇大吼,眼看就要扑上前去狠狠砍他十刀八刀——
  “方勇!”秦力喝止,为他的匹夫之勇感到忿怒。“退下!”现在岂是他逞能的时候?他将手上的瓶塞拉开,戒慎地栘近邵离,一步、两步,缓缓地……
  “你想,我会任你摆布吗?”邵离笑问。
  “由不得你!抓住他!”左右喽罗立刻一边一只抓住邵离双臂。
  手一抖,细白粉末飞洒在邵离眼前——
  没人知晓邵离有无被洒中,因为一片衣袖遮住了他们的视线,然后……
  “唔!”
  “闭气……”
  许多闷哼惨叫之后,情势已然大逆转。
  邵离没有被洒到真言散,其他人倒是全中标了。
  秦力等人连忿怒咆哮的时间也没有,马上一副呆怔状,傻傻站在原地,像尊木偶,任人宰割。
  “这就是真言散的威力吗?”邵离开了眼界。世间事果真无奇不有,这种稀奇的药品居然是存在的,不可思议。“秦力?”他试着叫唤。
  就见原本一脸精明的秦力,目光呆滞,回道:“在。”
  “你师学何处?用何武器?绝招为何?”
  “七阴骨叟,鹰爪钩,千毒钩。”
  真的行!“白语翩出身自何处?”
  “福建晋江,牛家屯。她是当地妓舍的幼雏儿,叫红花,被大哥肖霸天买下,替大哥暖床被。”
  邵离微讶,不想再对这事问下去。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除了你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同伙?”
  “没有了。”
  “很好。”点头,并不再问,接下来只剩处置问题,还有……“湛蓝,你可以下来了。”他走到窗边,对树上的青绿色小身影扬声叫着。
  “你不是中了化功散?”湛蓝一边爬下来一边问。
  “多谢你的解毒丸。”
  湛蓝疑惑道:“我不知道解毒丸可解化功散。”
  “是吗?”邵离耸肩。
  “你到底有没有服用呀?”他搞不好根本没被暗算到。
  “这不重要。来,看完戏了,你该打道回府,接下来的事小娃儿不该看。”
  湛蓝不依:
  “随你要肢解他们或废了他们,我都不会吭声的。”
  “你只会连续三天作恶梦,乖,听话。”他自然而然地伸手轻搭她小肩膀,将她往门外推。
  “我不会……我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你不能这样打发我!”她扭着身子,不走。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可要记住这一点!”
  邵离一楞,想通了某件事,并没反驳她的童言稚语,对她道:
  “你先回去,今晚端晚膳来西园,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如何?”
  “真的?!”湛蓝停止挣扎,好讶异这人这次会这么干脆。他是吸进去太多过期的化功散,以至于脑袋坏掉了吗?
  “邵某自信还称得上一言九鼎。”也只有这小娃娃敢这么质疑他了,而他却愿意不以为忤地纵容。实因这丫头古怪得十分可爱,很可爱。
  走出门外,湛蓝转身问道:
  “你会怎么收拾那些人?”
  他并不隐瞒:“废去武功,去一手一足,暂时囚禁在某处,直到事情结束。”
  湛蓝点头,脸上没任何表情,也没有善良地帮忙求饶,她在满足了好奇心之后,爽快走掉了,没对邵离狠厉的手段批评一言半句,视之为寻常似的。
  这,倒令邵离颇为讶异。
  嗯……今晚得问问她。
  ※ ※ ※
  “这样事情就结束了吗?真快。”湛蓝吃着甜瓜,意犹未尽地叫着。
  “这些人,算是解决了,但他们引发的风波,还得费一番功夫平息。”对邵离来说,这些人不是什么角色,但也不免佩服起他们居然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她突然想到:
  “那大夫人呢?你打算怎么做?揭发她的计谋?”
  邵离沉吟了晌,道:
  “你觉得她如何?”白语翩这女子,不是他能介入解决的。若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相对于秦力等人的坚决,她心态比较矛盾。因为大少爷对她真的很好,或许三年前她当真是要图谋季家的,不过人非草木,几年下来,多少会变的。”
  邵离同意:
  “知晓她的过往,眼前的日子,可说是她这一生以来最像样的,她应该偏向希望维持现状。”
  “要放过她?”
  “我希望我能放过她。”
  湛蓝灵慧地道:
  “在你无比确定她不会加害季家人之后。”
  他笑出来,不是客套,是很真心的,并还摸摸她的头:
  “你这孩子,有时愣愣的,有时却机伶无比,不知是什么家庭养出来的娃儿。”
  她摇头甩开他的手掌,不喜欢他把她当三岁孩童哄。
  “好啦!该回答我其它的问题了,我想知道什么是‘西北联会’啦!”
  “待会再说,我们先来谈谈下午的事。是你出声救了季小姐是吧?”
  说到这个,她瞄他问道:
  “季小姐怎会跟你一道?我以为该是柳小姐才是。”口气颇酸,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邵离没迂回,但说得含蓄:“她在梅林走来走去,恰巧撞见我被暗算。”
  “她也喜欢你是吧?不然不会一个人在西园这边乱走。”
  “也?”小家伙以为多少女性青睐他呀?!对他太有信心了吧?他失笑,但不想对这种事说些什么,以免伤了小姐们的清誉。打趣道:“你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哪来这么多的‘也’喜欢?”
  湛蓝一愣,当下哑口,犹如被雷劈到。他说什么?他说她在喜欢他,是这样吗?难道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闷,都是来自对他的……喜欢?!
  “我喜欢你?”她呐呐着。
  邵离眼见她神色变得如此,自己也给怔住了,他是何等机敏的人物,对别人的心思向来猜得八九不离十,湛蓝这表情,分明是……被他开玩笑的口气说中了一般!
  天,怎会?!她还只是个孩子呀!
  “心口闷闷的,是喜欢你吗?”她好奇地问他,希望他能解释她的状况。毕竟她从未喜欢过外人呀!“讨厌看到你对别个小姐笑,是喜欢你吗?”她又问。
  “湛蓝……”他斟酌着该怎么替她解惑,只是没能挑到适当的字句,可能……因为自己的诧异心情始终无法平定下来。
  湛蓝大大的眼儿直瞅着他。“你该知道吧?你是大人呀!”
  “你对我的喜欢,是一种小妹妹对大哥哥的心情。”是的,正是如此。
  “是吗?但是我对我哥哥不会这样呀。”她无法满意这个解释。
  “当然有所不同,我毕竟不是你的血亲,但是喜欢的心意是相通的。可能我俩之间是投缘的,以至于会相识于季府,能坐在这里交谈。”他笑,从来不纵容下属的人,却独独纵容她的无尊卑之分、没大没小,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了。算起来自己对她的态度也是特别的,直觉认定她非一般的丫头,也果真,她是个古怪的孩子,还身怀制药奇技,出身更是成谜……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有兄妹的缘喽?”她问着。
  “你愿意当我的妹妹吗?”有这个小家伙在身边,日子必定有趣得紧。他发现自己从不与人攀结深交的原则,因她而乐意破例。
  湛蓝想了一下,问道:
  “当妹妹就可以知道哥哥的神秘身世吗?”接受了邵离对她情绪变化的解释后,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直问着。
  果真是小孩子,他笑。“那是自然。”
  “大哥!”湛蓝很快地认了哥哥,叫得好甜。快说快说,她想听!
  邵离无意闪躲,不过在那之前,想先了解一下白天的情况:
  “湛蓝,你发现我倒卧在地上时,心中想什么?”要是一般人,不是冲出来救人,便是快快去通知别人来搭救,可她都不是,行为模式出乎他的预料。
  “我在想,你不是那种容易中暗算的人,何况你有我的解毒丸呢。于是我决定把季小姐从刀口下救回一命,省得坏你的事,嗯,就算当时你真的昏迷不醒好了,我也不愿看到无辜的人被杀,救她是应该的。我替你省了麻烦对不?”她嘿嘿笑:“要是没我救下季小姐,你还能安心装昏迷吗?我猜对了,你是装的。”
  对于这一点,邵离诚心地感谢她,要是没有湛蓝,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就要化为泡影了。
  “你是个与众不同、心思敏捷的孩子。”
  “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她再次强调。
  “正是。你当之无愧。”
  “当你的妹妹也够资格吧?不是沾你的光吧?”她自己可不觉得高攀哦,只不过别人一定会那么想。
  “是我沾光。”他笑。这是个善良又聪明古怪的孩子,很矛盾的性格,却和平共存于一具小身体里,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可……说到善良……
  “湛蓝,你对我处置秦力等人的手段,有何看法?不会觉得我太狠毒?”
  湛蓝道:
  “不会。你们是江湖人,而江湖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处心积虑要杀你,难道落到你手上了,你还得以德报怨不成?这道理怎么说得过?我娘说过哦,江湖本来就是跟血腥脱不了关系,杀来杀去的,每一个江湖人都要有此觉悟,不要一旦落到敌人手上了,才知道后悔,要求别人仁慈。好人与坏人不是用黑道白道来区分的,在这里,好坏的评定存乎一心,你也不过是用你的方式以眼还眼罢了。”
  邵离收起了笑,深深地看着她,觉得心口微微波涌,这娃儿……没有乡愿的妇人之仁、没有一意孤行的善良,她的眼界宽广,看得深远,超越了世俗人。为此,他动容。
  啊!她与他的年龄阅历相差了十来年,可这十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思想与他如此投契之人——呵,一个小丫头。
  湛蓝被看得不自在,不服输地也用大眼瞪回去:
  “我说错了吗?我真的这么认为呀。”
  “不,你没说错。”
  “那你看什么呀?”
  邵离摇头,好奇地轻喃:
  “不知道你长大后,这个江湖会如何?”
  对上她满是问号的眼,他发现自己颇为期待。   第七章 
  
  “你喜欢江湖人吗?娘。”稚嫩的女娃声问着。
  一名美丽无匹的妇人正坐在红泥小火炉前煎药,小心翼翼地盯着火候,生怕药性走味了,让病人服用之后效果不佳。
  “我不喜欢。”她回答女儿。母女俩长得像是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
  “可是你是江湖人呀。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去当江湖人?”
  “因为我认为总该有一些聪明人出来给江湖壮一下场面。”多么自豪的语气,非常当仁不让的。
  小女娃还是好奇:
  “可你现在又不走江湖了呀!”
  美妇将药汁倒进茶碗里,大功告成。
  “你不知道最厉害的人总是昙花一现,留给后人追思吗?”
  “他们追思你什么?”继续问。
  妇人眼珠子溜转了下,笑得好甜:
  “我把你爹拐上山,算是除了江湖一害,他们自然要感念追思我。”附带一哼,婀娜地端药进屋,伺候她那服了“千蝎散”,目前正动弹不得的夫婿去了。
  ※ ※ ※
  虽然秦力等人算不上什么角色,如今也被邵离除去了。但他们兴风作浪所留下的后患,却让人不胜其扰、疲于奔命。至今季府仍是有一堆人上门挑战索宝,当然不至于每个人都想夺得宝物,其中更不乏想趁机拿些钱财好处的江湖人。幸好季家这边有一群江湖“正义之士”帮忙退敌,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做个了结,还季府彻底的清静。
  “你是说……夺宝擂台?”龙九再度莅临翔鹤居,与邵离商讨终结此事之对策。听完邵离的计画,他浓眉扬起,道:“你确定可以?虽然这些人里,有许多好拐骗之人,但是有些人你是唬不过的。”
  邵离的计画是昭示天下对宝物志在必得的人,来一场公平竞争。这样一来,丢出烫手山芋,季府自此也能得回平静的生活。
  龙九的不以为然,并没有动摇邵离已经拟好的计画。他道:
  “你还记不记得年初发生在京师一带的事件?”
  龙九想了一下:
  “你是说《极天秘笈》那件事?”
  “详细内容,我等并不清楚,而当时参与其中的人,至今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的始末,只知道他们被要得太惨,没人有脸说。”
  旁听的湛蓝高高举起了手。
  由于现今她身分已有不同,不再被视若无睹啦!这便是当人家妹妹的好处呢!她对这点颇为满意。
  “蓝,恐怕为兄无法详细说明那件事的原委让你知晓。”邵离当然知道小丫头在好奇些什么。
  “没关系,说你知道的就好了。”
  “说来也巧,这件事的当事人,有一些正在季府里作客呢。他们对行侠仗义这种事,总是不落人后的。”
  湛蓝猜道:“是方首豪那些人吗?”
  “嗯。”邵离继续道:“他们被一个姓战的男人要得团团转,为的就是争夺一本武功秘笈,后来我因缘际会拿到了一张残简片页,那天下人争之的秘笈,根本是一本仿制得极其拙劣、让人哭笑不得的伪书,而那些人竟是不察。那位战姓男子,抓准了世人根本没亲眼见识过正本的漏洞来胡闹,还真弄得那些人鸡飞狗跳。”
  “战姓男子?他是谁?”湛蓝心中一动,觉得那个人她搞不好很熟呢,毕竟那种乐于胡搞的行事风格……
  “不晓得。后来就没听闻其消息了。”说明完毕,他对龙九道:“龙兄,在下认为这是可以的,日前已请二少找巧匠仿制出一模一样的冰魄寒蝉,如今已经完成。”
  “你若认为可行,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若唬不过,又如何应变?”龙九只是提点。
  在这件事上,他们各自分工,由他来保护季家人的安全无虞,然后邵离追查背后的指使人,并解决一切事端。
  而今秦力等人已不是心头患,龙九其实可以赶回东北去了,将收尾的事全交给邵离……不过,他这人倒是难得放任自己偷闲,龙帮的事务繁重,许多大事正待他回去处理,但是因为邵离,所以破例留下。因为这个人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置身于江湖,却总是行踪成谜。
  龙九是东北绿林的领袖,而邵离则被西北十三联会奉为共主——一个老是处在被寻找状况的共主。邵离传出的事迹不多,在道上的名号并不响亮,不过若是提及“邵十三”,却是人人耳熟能详,道上人闻之莫不端正肃立以表敬畏的。
  许多人都误以为“邵十三”这个十三联会的头儿,名头正是叫邵十三,或者是在乎辈辈分里排行十三——如他龙九是家族里排行第九相同。其实不然,邵十三是十三联会的头儿硬给邵离冠上的,是尊他为会主之意,十三联会数万儿郎,随时供他差遣,听候指示。
  可惜邵离每次昙花一现后,总是消失很久,龙九知道他这个人,但并没有机会了解他。所以这一次他才会留下来观察他这个人,了解他做事的态度。
  邵离对他的打量不以为意,只笑道:
  “什么人想夺宝,都来吧!我只是要他们都出来而已,老是这么三天两头的来,多烦人。”
  “你会是最后夺宝的那一个吗?”龙九问。
  邵离摇头:“不会。”他知道龙九考虑到若是由识货人得手,到时宣扬开来,一切的布局就算白费心思了。“没有人会得到。”
  “你想当众毁掉它?”龙九扬眉。
  “那是最好的去处。”
  心领神会,不再问了。龙九拱手告辞,今夜的商谈已告一段落。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也不套交情,两人之间,惺惺相惜也就够了;亦敌亦友是最好的关系,不宜深,也最好没有交恶那一天。
  邵离待龙九走远,微笑地看一边的湛蓝,那笑,自是不同于刚才的客套,多了一些亲切与疼爱。
  “今晚你太静了,为兄看了好不习惯。”
  湛蓝偏着小脸道:
  “我一直在想那个姓战的人……大哥,你听说过他的年纪吗?”
  “只知道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为什么他会教你这般挂怀?”
  湛蓝老实道:“我觉得他可能是我哥哥耶。他应该是姓我这个湛姓,而非战争的战。”
  邵离讶异地扬眉:
  “是吗?你何以这般认为?”
  “感觉上是他呀!只有他才会做出那种奇怪的事,根本不讲求目的,只为好玩而已。
  他好怪。”
  一个怪娃娃居然还嫌别人怪。邵离叹了口气:“你也不遑多让哪,娃儿。”接着问:
  “你想找他吗?待这件事一了,为兄可以带你寻亲……”他微怔,没料到自己竟会脱口说出这种话。向来独行的人,怎会想把一个小娃儿带在身边照顾保护着呢?以前他不是没收留过一些男孩女孩,但都叫路奇带回十三联会交给那些头领发落,怎会对湛蓝兴起同游之心,并还显得那么自然而然的?
  他心中的讶然,湛蓝并无察觉,她低叫道:
  “我才不要寻亲,我没想回家的。”
  “为什么不想回家?你年纪这般小,都不思念家人吗?”他收回部分心神问她。
  湛蓝直摇头:
  “我……我想当个很厉害的人,本来想当一个很厉害的丫鬟,学会各种手段,以后进宫当宫女,兴风作浪一番的。”
  天爷,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邵离傻眼,然后很想揉揉额角,以预防突然头疼起来。
  “能兴风作浪,就是很厉害的人了吗?”算了,自己也别挣扎了,就把她拴在身边吧!省得放她出去四处祸国殃民,那罪过可大了。
  “我觉得那样好像活得很精采。”她双眼亮晶晶地说着,不过一下子又黯淡了:
  “可是我又好喜欢看这些江湖上正在发生的事呢,尤其跟在大哥身边,一定有很多事可以瞧呀!如果我早七年认识你就好了,那我就能亲眼看到你如何把西北的七个小帮会、三个土匪寨、两个商会、一个马贼团收服成如今西北十三联会,互利互助的平安共存,形成结盟关系啦。”真遗憾没看到。
  邵离摸摸她的头:
  “傻丫头,七年前你也不过八、九岁,没人这么早出来跑江湖的。现在由大哥对你说,也不差呀。如何?日后愿意与大哥结伴游历山水吗?”
  “那很好呀……”只是她的伟大丫鬟梦想……兴风作浪、威风八面……
  “怎么?大哥还比不上丫鬟的美梦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丫头的犹豫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价。
  “以后还会有更有趣稀奇的事发生吗?”她正在取舍。唉呀,好为难呀!
  “那是当然。”忍不住捏揑她的小下巴,本来只是出于怜爱,但是那奇怪的触感却让他咦了声。“这是……”这触感,不对。
  “唉呀!不能摸啦,也不可以捏!”湛蓝惊呼,就要拍开他的手。
  不过邵离没放手,从她的动作上确定了湛蓝的脸是易容过的。“这是假皮!”他从未见过仿制得如此肖似的人皮面具!“你居然是易容的!”
  相较于他的倏然戒备,湛蓝点头得像是本来就该如此,她的回答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呀,就像让身体穿上衣服是必然的一般,我的脸也有‘衣服’穿呀!”
  ※ ※ ※
  她总是把她身上奇怪的事件说得理所当然,而且是真的那么认为。
  邵离应该要习惯了,但是难免还是有瞠目结舌的时候。对他这个老江湖来说,能让他动容结舌的事实在不多,可是这丫头硬是能在他身上创造各种先例。
  一般人被发现易容,不都该表现出惊慌或失措吗?可没见过这么理所当然的,要是别人不能平常视之,那便是他个人太少见多怪了……唉。
  “蓝,我没有易容。绝大部分,甚至除你以外的所有人,也都不会易容,所以这不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可是我把面具当衣服看呀,对我来说,不穿衣眼太奇怪了。”她得意地把一张小脸凑在他眼前晃动:“我做的面具很棒哦,除了我爹之外,还没有人能找出破绽呢!你看你看。”
  这小丫头就是一副不思悔改的天真样,他都快以为是自己小题大作了。只是,心里那隐隐约约的一抹失望,让他仍是道:
  “你不以为该以真面目面对大哥吗?”
  “大哥都不欣赏我的手艺吗?我觉得这面具很棒耶。就好像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你难道不愿意多赞美一下我的衣服,而希望看我光溜溜的身体吗?”对她来说,道理是一样的。
  邵离简直哭笑不得,差点忍不住弓起食指敲她一个响头。
  “不,为兄的对你光溜溜的身体没兴趣,倒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愿意让大哥看到你原本面目。”也许她对他,还没有那么交心,是吧?
  湛蓝不了解他话中的深意,不过行事风格可直率多了。“那没有问题呀,现在就给你看。”说罢就要撕下面具——
  邵离怔了下,不过发怔没有太久,急忙握住她双手,因为她——
  “别撕,流血了!面具是这样硬撕的吗?!你别胡来。”
  “难怪有点痛。”湛蓝摸摸发际边的血丝,不以为意道:“除去面具得调一种药汁……那步骤很繁琐的,有时候我都直接撕掉,不过这次戴太久了,真皮与随皮贴合得太紧,比较难撕。”
  “你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皮肉吗?”心口那丝迟疑,被她粗鲁却坦率的举止轻易化去。唉!她不是别有心机的江湖人物,她只是一个思想奇怪、举止粗鲁的丫头。他审视她发际上的血迹,问道:“你有伤药吗?”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
  “用不着嘛,小伤而已。有一次我用了有毒的胶脂做面具,结果整张脸都发烂了耶!
  你想不想看?我有把那时的模样做成面具哦。”
  “你这是在炫耀吗?”他叹气,没力气对她的行为表示惊叹了。
  湛蓝摇头:
  “才不是。那件事让我娘好生气呢,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胶树。有两年的时间,我都不能玩面具,好可怜。”
  他没发表意见,替她上好药,她将假皮贴回去,顺口再次确认:
  “你真的不要现在看吗?大哥。”
  他能说什么?
  “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虽然听起来小丫头有颇为辉煌的“毁容”纪录,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再为她的纪录新添上一笔。
  湛蓝嘻嘻一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她的笑让他也跟着笑了,柔声问道:“想到什么有趣的吗?”
  “大哥,我想到以前我爹好像说过,如果有男人见过我的真面目,那个男人就要娶我耶。别人是以身相许,我家是以脸相许哦!”既然如此,她兴匆匆地道:“大哥,你要不要看?我可以嫁给你哦!”
  沉默了半晌,默默默……把欢喜的气氛都默掉了。
  然后,邵离轻拍小丫头的脸蛋,坚定道:
  “蓝,乖。你的面具就继续戴着吧。”
  ※ ※ ※
  季家大少奶奶有身孕了!
  在这多事之秋,难得有这么个好消息来振奋人心。季家上下欢喜极了,连忙设宴欢祝,一方面也是用以感谢这些日子以来在季府帮忙退敌的英雄豪杰。私下征询过邵离之后,确定可行,便选了一天晚上,大肆庆祝了。
  白语翩嫁进季府三年,肚皮始终未有消息,虽然夫妻之间和乐,但是总不敌长上的压力,前一阵子还听闻要给大少纳妾呢!要不是冰魄寒蝉一事,弄得季府人心惶惶,太少恐怕是非纳妾不可了。
  “喔?是这样吗?”邵离点头漫应。
  正在他身边嚼舌根的正是二少的贴身侍仆小闲。对小闲来说,邵大侠是季府的贵客、自家主子最敬重的人,所以今夜酒宴,二少分不开身之时,才会派他在一旁伺候,要他别怠慢了。他当然就把邵大侠当成自家主子服侍,并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闲又道:
  “其实大少爷才不想纳妾呢!虽然大少奶奶三年前进门时,给府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老爷们一直有微辞,但是大少爷都一肩承担下来了。幸好大少奶奶有妊了,这样一来,就不怕老爷们逼大少爷纳妾了。”
  这就是引发冰魄寒蝉事件的起因吗?邵离心中猜测着。
  一边的湛蓝也在点头。悄声道:
  “她一定没想到后果,所以才这么做。”
  “当然一方面也因为秦力他们的逼迫,让她没有犹豫的机会。”他以密语回答她。
  “少奶奶现在有身孕了,你想怎么处置她?”
  “看看。”他仰头喝下一杯酒。旁边的小闲已经把酒壶捧得高高的准备替他斟满。
  他笑道:“你去二少身边吧,这边有我这丫头伺候着便成了。”
  “这怎么成……”小闲叫着。
  “你去二哥那里吧,这儿有我呢!”温文优雅的声音在小闲身后吩咐着。
  小闲立即转身一揖,叫了声:“小姐。”然后乖乖退下。
  正是季家的小姐,季容悦。
  湛蓝原本嚼着烤乳猪皮,喀滋喀滋地吃得好不痛快,但这位小姐一出现,不知怎地,满嘴的美味都成了嚼腊,含笑的小脸也拉长了。
  “邵大哥,客人太多,把您给怠慢了,小妹在此给您赔罪。”敛身一福,袅弱的姿态,引人怜惜。
  邵离不动声色,含笑起身,有礼道:
  “怎好教小姐来招待邵某,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让小妹先敬邵大哥三杯水酒吧。”她说完,身边的丫鬟已经机伶地扶她坐下,并斟满一杯酒。
  也不待邵离阻止,她便已仰手喝完三杯酒。
  湛蓝咋舌暗道:“她是想醉死是吗?这么喝的。”她常看邵离喝酒——邵离是个喜欢品酒、并享受个中滋味的人,总是一口一口啜饮,很舒服地半眯起眼,不善饮的旁人看了也觉得酒真是人间佳酿,很想尝它一口。可是这位季小姐的喝法,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不过当她看到季小姐双颊酡红如丹桂,僵硬的闺秀姿态也软弱了下来,才晓得古人所说的“借酒壮胆”、“借酒装疯”这一些辞儿的真义。
  “邵大哥……邵大哥……那一天,我真是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梅林一事,小妹曾试图挺身相救,却无法……呜……”说着,便趴在桌案上低声啼泣——想来是多少晓得丢脸吧。
  那日,季小姐昏迷后,由隐于暗处的路奇扛她回房;而当她清醒时,想到去跟父兄告知此事时,邵离早已平安回来。倒像是她所经历的一切、差一点为他而死的壮烈之举,都是来自她自己的编造一般。她知道那不是梦,是真正发生的事!她伤心的是她这么地为邵离,连命也可不要,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晓得。
  她说不出口呀!说不出口救过他的事实,因为没有目击者可以告诉他呀!这件事搁在她心中,让她日渐郁郁寡欢,今天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坏人家大事,还敢哭成这样喔。”湛蓝低咕着,想着这一招学起来不知道有没有用。
  邵离努力维持正经的表情。湛蓝的咕哝声轻易被悠扬的丝竹乐声给淹没掉,但是可躲不过他这双灵敏的耳。
  “梅林吗?邵某不记得了。若真如小姐所言,那邵离在此道歉,害小姐遭受这等惊吓。”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可以为你死!真的!”季小姐简直是霍出去了,仗着三杯酒所借来的胆,这种话都敢说。
  湛蓝翻白眼,在邵离身后叨叨絮絮:
  “为你死?死了能干嘛?又不是乳猪,可以让人吃。”
  这丫头!邵离心中暗骂,她差点害他破功笑出来。要是他真在这当口笑了,这季小姐怕不马上悬梁自尽去了。
  “真的,邵大哥!我说的是真的!要是真的再来一次,容悦还是会跑到歹徒面前替您牺牲一条命的。”情真意切,天地可表。
  “你醉了,小姐。”邵离不让她失态下去,已经有许多宾客在注意这边了,他对季容悦的丫鬟道:“送小姐回房。”暗中指风一弹,往她右手肘的曲泽穴点去,让原本哭闹的季小姐像是终于不胜酒力地昏睡过去。
  丫鬟当然立即听命行事,季小姐很快退场了。
  终于坐回位置上,他看向又一脸笑嘻嘻的湛蓝,也不责备她的冷言冷语,问道:
  “你认为大哥该感激季小姐的救命之恩吗?”
  她摇头:“错了,不是‘救命之恩’是‘殉身之情’。”
  他点头,算是受教。
  湛蓝又道:
  “她从头到尾也没试图救你——当然她没有能力救你这也不能怪她。可是她连想都没想,就一心要完成她对爱情最凄美的结局——殉情,这也太糟了吧?别说今天她不是你的意中人了,倘若她是,那也只能怪你自个儿眼光不好,选到这种扯后腿的家伙,索性就真的殉情去好了,感觉上会伟大一点。”
  邵离脸色正经,像是认真在听,其实是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噢,怎么办?对这个小家伙,他是愈来愈板不起睑了。从她的眼中看到的世界、说出的见解,都让他觉得有趣,她总有不一样的想法见解来让他讶异,却又觉得说的有理。
  或许,在这小古怪的眼中,他与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古怪吧!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是他仍是故意与她抬杠:
  “可是,蓝,一般来说,就算是武功不怎么样的女子,也都乐于以肉身帮情人挡去暗器飞镖,来证明自己的情意天地可证。而男人通常都会很感动。”
  湛蓝疑惑道:
  “怎么会很感动呢?除非那男人武功极差,那多少说的过去。可是大部分的女性,她们所相中的男人,大多是比她们厉害一些吧?”她的问题得到邵离肯定的颔首后,才接着道:“那么,她们何必替那些比她们厉害的人当盾牌?那样根本没有实质的用处,反倒还可能害伴侣一同落难呢!”
  “可能是一时心急,忘了伴侣功力甚强,才这么做的。”
  “这么遇事惊慌、无法冷静的人,行走江湖的话,可真是教人捏一把冷汗。”她耸耸肩。“不过,搞不好随时准备殉情是山下女人的习惯,我也不好批评些什么。”
  他终于伸手敲她额头:
  “你已经批评很多啦!”
  “咦,你是认为我说的不对吗?你也希望有人为你殉情吗,大哥?”
  邵离摇头:
  “大哥诚心希望,这一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殉去一条性命。”
  “你也是不赞成的嘛,证明我说的对。”她洋洋自得。
  “道理上,你是对的;但是感情的事很难说,不全是你想的那样。情到浓时,再聪明厉害的人也会失常,你不该讽刺她们。以后你会晓得的。”
  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可是你就是不欣赏对吧?你对这种是宽容看待,但是你不会接受这种对象吧?!”
  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笑。
  她磨着他问答案:“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嘛?大哥。”
  轻松的气氛因前方传来惊呼声而破坏殆尽,邵离起身欲去,而湛蓝的动作也不慢,并迭声叫:“有刺客吗?有坏人吗?在哪里?要射飞镖先说一声,我要替大哥挡着,让他感动——”
  然后衣领被揪住,耳边传来邵离的笑骂:
  “省省吧你!”
  接着是乘着他精湛的轻功,前方迅速掠去。
  湛蓝趁机赏夜景,觉得……还不错哟。   第八章 
  
  药草园里,一大一小母女俩正在采药。
  “娘,为什么要学制毒呢?毒药不是坏东西吗?”小娃儿不解地问。一张原本美丽精致的小脸上,因为涂了厚厚一层青青绿绿的药膏,而显得可怖。
  “东西没有好坏之分,端看人们怎么运用它。再说,制毒是你娘我最引以为傲的绝招,你是我女儿,学起来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我不想害人。”
  “谁教你去害人了?”将一株百年何首乌丢入篮子里,美艳的妇人问道。
  “找人试药,就不免会伤到人呀。”
  “所以为娘的又教你医术了不是?找人试药,然后医好他,一欠一还的抵销,也没个亏欠。教你制毒,只是为了不让技术失传,娘可没要你去害人。当然如果有些人你看了讨厌,就随便害一下也没关系。”
  是这样吗?小娃儿勉强接受这说法。不过她好奇地问:
  “娘,要是日后我瞧见一个看了很喜欢的人,那又如何?学你一般,下药抓他回家吗?”
  当娘的难得红了俏脸,她当年就是这么拐回丈夫的,所以才会让夫婿成天对儿女炫耀被抢来当丈夫的丰功伟业。
  “你应该更有出息一些,女儿。”她为了不让女儿日后被自己的子女笑,慎重地教她:“你想想法子,让那个你喜欢的人,不必你下毒,也会乖乖跟你回家,替为娘的争一口气。”看你的了,女儿。
  说罢,兜起药篮,准备回家煎药,给她那全身毛发掉得只剩大胡子的夫婿解毒去,真是一个贤慧的妻子呀!
  太贤慧了,连自己都忍不住要感动。
  ※ ※ ※
  夜闯季府的不速之客里,为首的是一名冷艳的女子,长得相当美,而名头也十分响亮,她是水柔柔。是燕楼前任楼主的独生女,被江湖人封为“水仙子”;而她如今更是现任楼主叶惊鸿的未婚妻。而她身边正立着三名大伙都熟悉的人物——鬼谷三王。
  如何得知一个人的名号够不够响亮呢?也许只要方首豪等“英雄豪杰”叫得出来就是了。
  “不知水仙子芳驾前来,有何指教?”方首豪站在季老爷身边,拱手问着。而这回他也终于知道了鬼谷三王的名头,一同招呼了:“鬼谷三王,希望尔等今日上门来,并非寻衅。”
  “你是谁?”水柔柔像在找人,正眼都没看一下方首豪。
  方首豪依旧保持翩翩风度。“在下忝为浮望山庄庄主,方首豪。”
  “没听过。”一点也不客气地。然后,终于找到了静立于人后的邵离,她冰山一般的脸色霎时化了,叫了出声:“邵离!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讶异地排开一条路,让后方的邵离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
  “水姑娘。”邵离微笑,拱手。这样便算招呼了,不冷不热地。但是心中却是暗自叫苦。他不是没料到她可能会出现的,不过却一直希望她没赶上这一次的事件。
  在场的所有人里,也只有龙九知晓邵离的心情,不过却是有点幸灾乐祸的风凉,以密语道:“我一直在期待这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段子,何时有个终结?不知邵兄今日是否有意成全?”
  邵离只能微笑,暗藏的苦,自己吞。
  有些人不是你拒绝了,她便会死心,而水柔柔正是此中代表。如果纯粹是这样的情况也还好应付,但是后来又加入了叶惊鸿,事情便复杂了。邵离无端端被叶惊鸿下战书,擅自决定谁比武胜了,便可抱得美人归,压根儿不管邵离从来无意争美。
  叶惊鸿表现得根本不像是未婚妻被夺的男子——至少在邵离眼中看来不是,他觉得叶惊鸿根本只是想找他比武,因为邵十三从不轻易与人动武起干戈,想让他出手,简直难上加难,叶惊鸿只是把握这个机会罢了。
  但是其他人并不作如是想,尤其水柔柔这两年来天南地北地追寻他的下落,非要他出来比试不可。而叶惊鸿只要派人盯紧她,总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他。
  这场无聊的追逐,大家都腻了,他们都在挑战邵离耐心的临界点,也相信那一日快要来了。
  只是,邵离何辜?
  “水仙子特意前来,只为了他吗?”“静堂山庄”的庄主黄呈彦不是滋味地问。那一个无名小卒,何以教大家如此重视?季府如此,连燕楼亦是。那燕楼可是让江湖人又畏且惧的刺客组织,素有“江湖锦衣卫”之称,大伙对他的敬畏可见一斑。一个声名赫赫的组织,为何对邵离如此慎重?!
  水柔柔根本不耐烦回答无名小卒的问话,直接对邵离道:
  “若你想保住季府上下的性命与冰魄寒蝉,该知道怎么做。”
  邵离回答得平淡:
  “在下并无意保住冰魄寒蝉,若是水姑娘有意加入竞逐的行列,在下便代季老爷表示欢迎。”他走到季老爷身边,对季老爷建议道:“老爷子,您不妨趁所有人都在场的机会,宣布这件事吧!”
  当然这是早就计画在今夜的戏码里的重头戏,差别只在多了一些参与者,但这意料外的情况反而好。
  季老爷像是沉痛慎重的深思过后,才在群雄的等待里发言了:
  “诸位英雄好汉、大侠女侠,这些日子以来,季府因为意外获得江湖传说中的至宝冰魄寒蝉,致使这些日子以来迭遭危厄、饱受惊吓。我季家只是一界商贾,并非江湖人,对我们来说,此宝物招来百祸而无一利。也曾经打算私下毁之,可是想必此举必不见容于各位英雄好汉,且对这些日子以来;极力替季府守护安全的大侠们也说不过去。”
  在场的有心人皆暗中拭去一把冷汗,毁掉宝物?开什么玩笑!
  季老爷接着说下去:
  “眼见事端愈演愈烈,我季府希望事情能尽快做一个结束,还我们正常的生活。于是,老夫决定,在十一月十九,冬至那天,举行一个比武擂台,不分黑道白道,有心竞争的人,谁功夫强,谁就能得到冰魄寒蝉。”
  “季老爷,此事万万不可,万一宝物落入歹人手中……”在场的人躁动着。
  龙九站出来,他的身分镇得住所有有异议的人,他们都闭上嘴了。
  “这是一个好法子。对季老来说,谁得到宝物并不重要;他并非江湖人,大家要求他遵守江湖道义未免强人所难。在场的人,若是怕此物落入邪教之手,何妨加入其中一搏,以挽救武林可能发生的浩劫?”
  他这么一说,当下给了那些也想夺宝,却碍于“正义”身分而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人一个称心的下台阶。不过……
  “有龙九公子加入其中,大伙就别白忙了吧!全指望他啦。”一个“神火帮”的大老尖声叫着,像是打算一切靠龙九。
  也是,龙九武功深不可测,若他想加入,恐怕没几个人能与他匹敌……众人心中暗自估量着。
  龙九冷然一笑:“在下无意得此天下至宝。”
  “那你是不参加了?”那人非要逼问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龙九的话,几时被人质疑至此?但此刻不是他的场子,他不想掠人锋头,傲然道:
  “那东西,谁要,就拿去吧!”
  好个狂妄的小子!几名老江湖差点当场叫嚣起来,但被旁人阻止。龙九如何嚣张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他亲口允诺不参加,那么一来,大家就更有机会得到宝物了!
  但他的弃权,仍是有人不乐见,正是鬼谷三王。其中鬼天王开口道:
  “龙九,你不打算在擂台上一举解决舆我三兄弟的恩怨吗?”
  龙九对他们拱手:
  “不急于那时。这笔帐,龙九随时候着。”
  这答案,鬼谷三王接受了。于是没人再有异议。
  邵离已叫人拿出文房四宝,招呼道:
  “从现在起,三天之内,有意争取冰魄寒蝉者,欢迎报名。季家三位少爷,以及在下,将记下各位的名号,五日后做成签单,由群雄们抽签决定第一轮的比试对手。若无其它意见,请来这里留下尊名宝号。”
  很快地,邵离面前排出数道人墙,今夜的宴会目的,算是成功达成了。
  ※ ※ ※
  公事好办,私事难了。
  湛蓝趁群雄围着邵离抢登记名号时,小睡了一下,因为比起这种事,邵离本身的私事让她有兴趣多了。看都看得出来,那位水仙子一定会跑来缠邵离,而她到时怎么可以不在他身边呢?
  才不要让他们独处呢!
  她心中只有这个信念。
  夜深了,在这秋末,日子愈来愈寒冷,尤其是夜里,不披上棉袄,恐怕耐不住寒。
  不过湛蓝除外,她可是生长在蜀地的深山之上呢,那穿云山终年积雪不化,养成了她怕热不怕冷的体质。所以她来到翔鹤居时,身上只穿着轻薄的秋衫。
  “傻娃儿,也不晓得要添件棉袍。”邵离是猜到她会过来的,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这个号称已经十六岁的丫头,就不晓得要多照顾自己吗?念完她,同时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上她娇小的肩头。“当心受寒。”
  太自然而然了,这动作。于是旁边冷观的一双美目倏地眯了起来。
  湛蓝根本不冷,不过……嘻,因为他的举止充满疼爱,所以她把袍子揪得好紧,脆声道谢:
  “多谢大哥!这袍子好暖,你要不要一起披着?当心受寒哟。”说完还忍不住拿他的话来招呼他。
  他摸摸她的头,笑道:
  “你顾好自个儿,便阿弥陀佛了,还想顾别人呢!”
  “我来听故事,方便吗?”虽然已经来了,但还是客气问一下。
  说不方便她就会走吗?邵离真想敲敲她的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湛蓝从他眼中看到了笑意,大概猜出他的想法,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
  “现在你是大哥呀,如果真不方便,小妹是可以走的,因为要给你面子嘛!不过事后我会找你追问就是了。”
  真是个坦率的孩子,邵离听了窝心。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他知道。即使不见得做得到——因为她实在太好奇了,可她是有这个心的。
  “邵离,她是谁?”水柔柔冷声问着。
  邵离像是对她的无礼不以为忤,客气地为两造介绍:
  “她是湛蓝,我的义妹。蓝,这位是水姑娘,燕楼的顶尖高手。”
  “你好。”湛蓝并不被她的冷脸惊吓到,还能好奇地问道:“你是一等一的刺客吗?
  功夫很厉害的人呀?”
  不过水柔柔没理会她,她的眼光只放在邵离身上。
  “纵使你今日以擂台方式解决了季家的危机,但是我燕楼不吃你这一套。你与我之间,仍须以比武作终结,你逃不开的。”
  “水姑娘,邵某已经说过许多次,不做无谓的打斗,你何苦非要邵某参与其中?”
  “不是无谓的争斗,为我,就不是。你难道认为水柔柔不值得你争取?配不上你?”她的质问大胆露骨,冷调的声音也失去平静的表象。
  这个冷女好像认为别人为她兴干戈很理所当然呢!湛蓝打量她,可就是打量下出她哪来的自信,让她自认有此资格?还是……是男方给过错误讯息?
  “大哥,”她举手:“你曾经做出什么让水姑娘误会你是她裙下拜臣的举动吗?”
  没有。就是从来没有才冤枉。可他不能对这种事喊冤,对女方的闺誉不好。他只是含蓄道:
  “我与水姑娘只见过四次面,未有机会多做谈论。”就算有机会谈得深入好了,他亦不是失礼孟浪之人,自信举止从不唐突过任何女子,也不会让人误解。
  “那她追着你,便是她喜欢你,要求你用比武的方式得到她的芳心喽?”湛蓝猜道。
  她的话显然被水柔柔听做是嘲笑,因为水柔柔悄无声息地以飞快的速度欺近全然无防备的湛蓝,出手往她下颚的扶突死穴点去——
  湛蓝连察觉的机会也没有,当她被邵离抱离原地,而邵离还与水柔柔交手数招才分开之后,她其实都没看清楚,也不晓得自己差点香消玉殡。
  这种惊险没让她挂心,却是还记得刚刚没说完的见解,就这么接着道:
  “我觉得你这样太麻烦了,不必比武呀,如果你需要……”她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很老实地建议道:“你下这种药过时了啦!虽然无色无嗅,但是吸进去时,鼻子会痒,早就不被使用了。我这边有更好用的,你要不要?”
  邵离凝眉,笑容不复见:
  “你下毒?!”
  “她用这种‘软筋散’只是想让我们全身无力,暂时听她摆布而已。不算毒药啦。”湛蓝摆摆手。
  “你——你们……”水柔柔大大惊骇,采手入怀就要撒出其它,但——
  “碰!”一声!水柔柔竟浑身无法动弹,直挺挺倒在地上,除了还算清醒的神智,其它都无法自主。
  “你下毒。”这回的口气无奈了些、纵容了些。
  湛蓝拉着他的手走近她,笑道:
  “我想看看她身上还有些什么、带的毒多不多。”蹲在水柔柔身边,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探来探去,并还嗅着:“下山以来,很少见到身上带许多药粉的人,其他的江湖人身上有迷香就很了不起了。她身上至少有五种耶!”
  她的手势真是熟练,见她表现得理所当然少里,几乎快要说不出口此等行为是错的、不对的。
  “蓝,为兄认为,在搜别人身之前,至少该对身体的主人打声招呼。”
  湛蓝想了一下,很受教地对水柔柔道:
  “给你搜身哪,你别介意,等会我给你最好的蒙汗药补偿你。日后用来对付我大哥,也许会有用哦。当然那是说,我不在他身边、或他没吃解毒丸时会有用,到时你也别追着他比武了,直接迷昏他,将他扛回你的山上,那不就成了吗……”啊!不对,突然想到:“不行!能迷昏大哥的只有我,等我更高更壮更有力气一些,我就要迷昏他,把他扛回山上。蒙汗药还是会给你,不过你要去迷别的男人哦。”就这么说定了,她说了算。
  完全被遗忘的邵离——一个未来将会被迷昏扛回山上的受害者苦主,用好温柔的声音唤道:
  “蓝。”
  “嗯?”湛蓝回身,对他笑得好甜。
  很好,她一直没忘记他就在她身后,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她的阴谋,根本不怕他听到。他生平还没见过这么坦荡的劫匪,了不起。那他也就不客气了——扣!
  “哎哟!痛!”湛蓝抱头痛叫。
  大哥为什么敲她的头啦?很痛耶!
  “为什么打我的头?”她扁嘴。
  邵离悠然道:
  “你都能计画迷昏我了,我为什么不能敲你的头?”
  “那不一样呀!”她不服气地叫。
  “有何不同?”
  “我扛你回山上,你会笑嘻嘻;可你敲我的头,我会痛呀!”
  邵离真正是不解了:
  “我会笑嘻嘻?为什么?”
  湛蓝更理直气壮了:
  “我爹被我娘扛回山上至今二十多年,他都笑嘻嘻的呀!还需要说为什么吗?那是欢喜的事呀!”
  默然,邵离深深地无言,默然。
  或者,还有一些僵硬。
  ※ ※ ※
  虽然以药物摆平了水柔柔,但是湛蓝并无意对她做些什么,搜完身之后,也真的给了一包听说很有用的蒙汗药,然后,她就走了。当然,在走之前,挨了邵离一顿训,这大概是她突然喊着困,匆匆告退的主因。
  水柔柔吸入的药粉,其药效只有半个时辰,邵离虽避她唯恐不及,但是却不能学湛蓝那样转身走人。一个无法动弹的女子,随时可能遭受到各种危险的侵袭,更别说她来自燕楼,而燕楼的仇家又何其多。
  寻仇这种事,他不偏倚任何一方,但他有义务保护她在这半个时辰内安全无恙。唉……谁教她是湛蓝放倒的呢?那丫头的认知里,可没“善后”这种东西。
  他静默盘坐在一旁,与夜色融成宁静的一体。然后……
  “为什么你就是不敢从师兄手中抢过我?”沙嘎的低喃,来自地上的水柔柔。她逐渐恢复,首先能运用自如的是声音,而肢体方面还麻痹着。
  邵离没有睁开眼,柔缓道:
  “水姑娘,邵某无意争美,请你谅解。”
  “你是忌惮着我与师兄是未婚夫妻关系吧?因为已有名分,你才放弃,不管你是否心仪于我!可是,那婚事是我父亲擅自决定的,我也有我追求的权利……咳咳……”讲得太急,猛咳了起来。
  “请保重。”
  “我师兄对你说过了,若是与你比武输了,他便解除婚约!为什么你却是坚守君子风范,不肯跟他一试呢?!我水柔柔自认配得上你,更自信会是你的理想伴侣!”她很美,是男人梦寐三生也不可得的美丽女子,加上她的家世、武艺,都是拔尖,天下间只有配不上她的男人,没有她配不上的男人。
  她是一个充满自信的美女,所以从来没想过她看中的男人会不喜欢她,以至于这两年来,她心心念念着找邵离去跟师兄比武,并不曾思考过邵离是否心仪她——这不值一想呀!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他只是太君子罢了。
  经过这两年来的纠缠,邵离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性。但他却不能出恶口来伤害一个喜欢他的女子。水柔柔的生长环境养成了她独断霸道的性情;正如湛蓝,她必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家人,才会涵养出她这个小古怪。
  水柔柔只晓得用这种强迫的方式去喜欢一个人,但每一位女性不都是如此吗?都是用她们习惯与知道的方式去对待心仪的人……像今晚失态的季小姐,不就是偏执的例子之一?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叹,被自己这不美妙桃花运搅得哭笑不得,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水姑娘,你当真认为叶楼主找在下比武,是为了公平竞争吗?”
  水柔柔缓缓坐起来,虽然身子还是疲软,但总算能动了。
  “师兄热中与天下高手比试,对你,自足一半的较量之心、一半的竞争之意。须知道,娶了我,才能真正得到燕楼的首领大权,他必须打倒每一个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竞争者——不管是燕楼内,还是江湖上。他不喜欢别人比他强。”
  邵离对燕楼的内部事务不愿多知道,只道:
  “叶楼主既是这番心思,不管出于什么借口,他终会有这得邵某不得不出手的一日,邵某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但不会是现在。也不能以这理由。”
  水柔柔闻言一怒!
  “你是说我不值得你动手吗?你竟是为这原因而拒绝比武吗?!”
  “水姑娘,邵离不是君子,虽是不欲做无谓的打斗,另一方面也是高攀不起水姑娘,无意于……”
  “你是要说不喜欢我?!”她厉声打断。
  他看着她,端肃道:“很抱歉。”
  “你这是真心话?还是只想要我死心?”她移近他,但他退开。两人之问始终维持七尺以上的距离。
  “很抱歉。”再度说着。
  “我不要听你的抱歉!你!你别忘了,我燕楼的实力足以踏平季府!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别想顺利处理季府的灾难!”她又气又急,一心只想逼他说些别的,或让他别再说出这种伤她心的话,于是口不择言,威胁之意尽出。
  邵离静静看着她,面无表情。虽然没有笑,但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水柔柔继续威胁:
  “还有你的小妹!那个备受你疼爱的女孩,我不会放过她的!你要知道,燕楼没有刺杀不了的人!我不允许你对其他女人好!”
  ……却总是对她不好。这样伤她心的丧气话,杀了她也说不出来呀。
  “你别认为我做不到,我说到做到!”她低吼。“你说话呀,邵离!”
  邵离轻道:
  “邵某知道水姑娘的能耐。”
  她看着他,想从他眼中搜寻到对她的一丝忿怒或戒备,就算是恐惧也是好的,可是……她找不到。
  “也知道你说到必会做到。”他又道。
  “你不担心吗?你是最重视朋友的人了……”
  “我担心。”他点头。而水柔柔扬唇,但也只有那一眨眼的时间。因为他接着道:
  “尽管来吧!邵离从不接受威胁。”
  她震惊地退了一步!他……他要与燕楼为敌?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你可以安抚我,不必与燕楼交恶……”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呀!
  邵离摇头。
  “战书是你下的,虽非我所愿,但,我接受。”说罢,确定她的身子已完全恢复,他转身走人。
  “你不管季府的死活了吗?那……那我一定会先杀湛蓝,你没法时时刻刻保护她的!”她追在他身后叫。
  “你尽可试试邵离的能耐。”   第九章 
  
  “娘,做人应该做好人,还是坏人?”小丫头问着。
  时序进入夏天了,山上的天候温和舒服得紧,母女俩相偕到后山采花。艳丽的花朵蓬勃绵延到天边,红红紫紫地好下让人目眩神迷。它们很美,也很毒,是稀世罕见的毒花,丫头的母亲花了好多年的功夫才成功种出今日这等规模。
  正在研究一门“以毒攻毒”学问的美妇,抽空回答女儿的问题:
  “你想做好人就做好人,反之亦然。”
  “可书上都说,邪不胜正,恶有恶报呀。那表示做坏人的下场不好耶。”
  “做好人的下场更惨。所谓的恶有恶报,都是恶人享遍天下好处、压榨完天下利益之后,才给恶报去一条命。要是正在‘报’的那时候,再出现一个老冬烘来振臂疾呼以德报怨什么的话,最后作恶的代价不过是哭出两滴忏悔的泪水就抵销了。”美妇将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吃下一片,然后再呸出来。
  “那是说当坏人比较好了?”对耶,书上的忠臣烈士都是死后才被追封名号的,而奸臣都快活健康得嚣张一辈子耶。差点被书给骗了。
  “也不是。只要你别被‘好’、‘坏’这两个字所局限,日子便会过得比天下人快乐许多。”摘了满满一篮的花,她牵起女儿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坏人活得长久,不是因为他们懂得做坏事,而是他们脑筋灵活会变通权衡;好人老是吃瘪、活得艰辛,乃是因为他们笨,被无谓的原则所拘束,自恃善良正义,便自大自得,睥睨一切。就算一座山当他的面前崩来,他可能还会觉得不需要躲,因为老天有眼,不会让山压到他。”
  “坚定自己的原则不好吗?”
  “坚定一个大原则当然好,也必要。只是若琐碎到处处是原则、规矩,那就是自找麻烦的笨蛋了。”
  小娃娃觉得听不太懂。“娘,这又是怎么分别呢?”  由于美妇心中挂念着正泡在寒冰湖等她调解药的夫婿,只好不负责任地说道:“以后你就会懂啦,待你看到那两种不同的、有原则的人之后,你就能了解啦!”
  ※ ※ ※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但是邵离还是出口叫了一声:“蓝。”
  然后,前方那一个中年仆妇打扮的娇小妇人倏地浑身一震,跳得半天高。
  “真是你?!”那他方才真是没瞧错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湛蓝!”仆妇低沉的声音里满是兴师问罪的气忿。跳过来邵离眼前,双手叉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仰得高高的。
  邵离一边惊奇地欣赏湛蓝完美的易容,左看右看地找不出破绽,然后一边回答她:
  “方才我看到走进假山后头的明明是二少的侍僮,叫小闲的,但一会后走出来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刘大婶,好奇之余,试着叫看看。”
  湛蓝听了像是比较不忿怒了。
  “不是我的易容术太差劲?”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当然不是。你的技术完美极了,连声音也……”他突然问:“你这声音,是吃药吗?”实在不习惯在认知她是湛蓝时,眼里看的、耳里听的,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老妇。
  湛蓝捣嘴呵呵直笑——这正是刘大婶的习惯动作:
  “对,吃了一点药,想变什么声音都可以喔!”
  了不起。他点头,双手环胸道:
  “那你今天扮了小闲,又扮了刘大婶,这是为什么?”
  湛蓝看了下四周,这个地方向来偏僻,不过她还是再确认一下……
  “这方圆一里内,只有你、我与路奇。”邵离道。
  虽然如此,不过她还是拉住他的手往隐密的假山后头走进去。
  假山后面有点挤,因为那里正睡着两个人,刘大婶与小闲。邵离仔细看了下湛蓝,很确定她一点愧疚的模样也没有,把两个人放倒在这里,对她来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唉……对这样的一个没啥是非观念的丫头,他恐怕得一辈子代为提心吊胆了,不管是盯着她别胡来或防止别人来杀她,都是辛苦的工作。
  他有点认命,并且决定把她拴在身边看管。毕竟……这世间已经够乱了!防止世道更乱这重任比之于他的独善其身原则来说,是重要许多的呀……
  湛蓝当然看不出来邵离心中正在哀怨地叹息,迳自开心道:
  “中午过后就要开始比武擂台了呀!我刚才扮成小闲打听到只有老爷、少爷们与府卫才能在现场观看,其他家眷都要被保护在北园里不许出来。后来因为老夫人希望能一直得知比试情形,所以决定派有点功夫底子的刘大婶随时奔走前后两边,报告最新消息。那我只要扮成她,便可以观看比试了!”她对自己的盘算满意极了。
  邵离失笑,作势要敲她的头。而先前已经尝过他手指威力的湛蓝,当然抱头跳得老远。
  “为什么要敲我呀?大哥不许我去看吗?”要是这样,就太没道理了。
  “傻丫头,何须这般大费周章?跟在大哥身边,你便可瞧得高兴了,扮成刘大婶跑来跑去,你能看到些什么?”这丫头变笨啦?难道他还会赶她吗?
  湛蓝摇头:
  “不行呀,我会让你分心的。要镇住整个场子已经够你累的了,要是其中有人想利用我来牵制你,或干脆杀了我,那时你不就忙昏头啦?不行,我得确保你不会分身乏术,若你左支右绌地,容易有危险。”
  这孩子!邵离微笑,心中讶异又感动。不过他开口道:
  “娃儿,信不过大哥能周全你吗?”
  “大哥当然可以的,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呀!”虽然不知道邵离武功有多好,毕竟没看过他跟别人比试,可是她是对他有信心的。
  “蓝,我真不喜欢看你戴着老妪的脸。”他道。
  “那这样呢?”说罢,已经撕下那张面皮。面皮下是一张小闲的脸。
  变脸的奇景让始终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立于邵离身后的路奇,被惊得退了一步;而邵离虽讶然,但是因为先前已经知晓她的本事,所以没太惊吓,只道:
  “你这张脸皮下,还有几张脸?”伸手拿过那张老妇的脸皮,很薄、很细致,上头连毛孔都没少,而面具下方还填进一些胶状物,才能贴成如刘大婶本人一般的圆脸。
  这回是小闲清亮伶俐的声音:
  “今天没准备太多,只有这两张,再下面就是原来那一张了。”
  “你这样粗鲁地撕,没事吗?”他关心地审视她脸。
  “没事啦!因为是今天才贴上的,没粘合得太紧。要是贴了十天以上,就要让蒸气薰半个时辰,然后抹上药膏,才能不伤皮肉地撕起来。”说着,又撕掉小闲的脸,恢复原来那一张平凡的小脸蛋。
  真是大开眼界。邵离活了二十六年,在江湖上行走十一年,还没见识过易容术这门神秘的技艺,拜这丫头所赐,有幸亲眼见到这精采的奇技。
  “你比较喜欢这张脸吗?大哥。”声音转为小女孩的甜美。
  “这张自然可爱得多。”他拉起她小手,缓缓转身往外头走出去。给了路奇一个眼色。路奇自然明白主子的旨意——把两位无辜睡人送回他们的房里。
  “那我一辈子不拿下来了,一直戴给你看好不好?”听到大哥赞美的话,她心里真是开心,好像有好多好多蝴蝶在心里噗噗啪啪地跳舞着呢!这一定就是书上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吧!她今日终于能体会个中滋味呀。
  “……”唉,蓝……
  他苦笑。这叫他说些什么好呢?
  “大哥,你笑什么?啊!对了,我得把面具贴回来,等会……”
  “不必了。”他道,声音很是悠然。
  “要啦!我说过不给大哥添麻烦的,别以为我瞧不出来,那个燕楼的水姑娘,一定会对付我的,我要保护你……”
  “没必要的。”
  “大哥!”湛蓝继续蹦蹦跳。
  不过,牵着她手散步的那个伟岸背影,姿态却是非常优闲,一点也没被湛蓝的情绪感染。
  从来,他所来往的朋友、经历过的事件,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也不会有人觉得他需要被保护,他也确实不需要。许多人有求于他,或想与他攀交,莫不是想倚重他某方面的力量——谋略、武功、西北十三联会的势力等。
  逻事,听从他的调度指挥,成了很理所当然的事,而他彷如一座山,不会崩塌。要是山会倒塌,那其他人自是更为凄惨,所以邵离是强者、是领头,是一个最不需要被担心的人。
  “邵离”两字,对仰仗他的人来说,是无敌的。
  而若有人妄想去保护一个无敌的人,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毕竟大家都不如他呀!
  空口白话的“保护”,也不过是笑话罢了。
  但这话由湛蓝嘴里说出来,听了分外窝心,邵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被瞧轻了、小看了。
  她不是口出狂言,也不是嘴甜说的好听话。他相信她是做得到的,所以才会这么说,也身体力行着。湛蓝身上的玩意何其多呀?武艺高强与否不是决定胜败的绝对因素,光看她身上那些被她当作“无伤大雅”的毒粉种类之多,便已教人咋舌,他还真不敢想像,若是她把“有伤大雅”的毒药掏出来天女散花,会死伤多少人?!
  唉!这孩子呀。唉……这个湛蓝。
  真是教他挂心又伤脑筋,却也一日比一日地、无法遏抑地——
  喜爱呀!
  ※ ※ ※
  前来报名争夺冰魄寒蝉的人士共有一百一十八人,不过今天有办法到达擂台会场的只剩五十三人。没有人会去问那些人的下落,也不会在乎他们为什么不来。江湖从来就不是个光明公正的地方,若你今日与他人抱持相同的争夺目标,却无法确保自己一条小命安好无恙到比试那天,怪得了谁?大家心照啦!
  人潮聚集在季府前方的一大块空地,参赛的人不多,但是助阵与来看热闹的人却是挤成一片黑压压的浪潮,估计数千人少不了。
  擂台两边放置的桌椅,除了给季府主子们落座之外,还应武林规矩,找来数名武林耆首当公正见证人:五大世家里的南宫族长、四大帮里的龙帮帮主龙九、丐帮八袋长老等。
  很快地,午时过半,比试即将开始。下方黑压压的人潮逐渐鼓噪,轰轰然如此起彼落的闷雷。
  对季家人来说,做了一辈子生意,还没见过这么多江湖人,每一个携刀带枪的面孔,都是狰狞恶煞。
  “老爷子,您别惊,您去开个场,问候一下,接下来就交给晚辈处理。”一旁,邵离正在给老人家压惊。
  季老爷深吸一口气,对邵离道:
  “这是当然,我们总是主人家。唉!也不知道是打哪招来的祸。”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劫难,重要的是平安度过它。”
  “是呀!邵大侠说的是。只是……真的没法查出来当初是谁泄露出这个消息的?”
  老爷子耿耿于怀的还是家中可能有意图不轨之徒一事。
  邵离并不想将他所知道的说出来,只道:
  “事情虽然还查得不甚明朗,可是已经隐约有眉目了。就我所知,与贵府目前失踪的管事秦力脱不了干系。”
  “是秦力?!”围在老爷子身边的三位少爷闻言叫着。尤其以大少最忿怒!“他是我与拙荆在三年前从路边救回来的人哪!我们可怜他遭劫困顿,还一路提拔他到管事的位置,怎么,居然恩将仇报!”
  “真是狗东西!”二少也忍不住骂了出来。被人恩将仇报虽不是第一次,但是还没遇过这么狼心狗肺的,居然将季府害到这地步。
  “邵大哥,那秦力现在人呢?他的目的是什么?”二少问着。
  邵离看着日晷,注意时间,简单道:
  “见财起意,不需要太堂皇的理由。他认出宝物,企图引来江湖人闹事,到时他便可趁乱卷走财富。那秦力,原名秦刀,其实是数年前横行在闽南一带的土匪之一,你们放心,待擂台事一了,我会南下闽地寻他,不让他逍遥法外。”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是时间紧迫,外头的鼓噪声更烈,季府主子们也不好详加追问,何况有了邵离的承诺帮忙,简直像是吃下定心丸,大家还怕什么呢?!
  “老爷子,您请。”邵离扶着老人家往擂台中央走去。
  比武擂台,即将开始!
  ※ ※ ※
  “……季府一介商贾,原与江湖豪杰无涉,今却因无意中得到的冰魄寒蝉而招致这么些许风波,实不乐见。今日,老夫决定赠出此宝物,让它回归江湖,另寻新主。在所有英雄好汉的见证下,比试即将开始。现在,请出冰魄寒蝉!”说完了欢迎辞令,季老爷右手一举,唤人捧出叫全江湖人疯狂的绝世宝物。现场当下一片肃静,数千人的场地竟没一丝声音,连呼吸也是屏住的。
  将冰魄寒蝉捧出来的是路奇。他手执银盘,银盘上铺着红色丝绸,丝绸的正中央放着一只约莫成人拇指大小的物品。乍看之下,会以为是一只羊脂白玉所雕成的蝉,但是中心点那一抹会流动的血滴状殷红,证明了那正是传说中的长生圣品——冰魄寒蝉呀!
  众人仍然沉醉在对冰魄寒蝉的种种痴想中,可是人群里,却也是有一些不轨的人悄悄蠢动,就见——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拔地飞起,像根被满弓射出的箭矢,准确地掠向冰魄寒蝉。快!
  太快了!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也无力阻止,只能徒呼负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兴叹顿足,而不会有其它办法!因为他是被封为天下轻功第一人的——怪盗雪中红、红、红……
  碰!
  一只脚。
  一只套着羊皮软靴的脚。
  一只把怪盗雪中红踩在擂台上动弹不得的穿着羊皮软靴的脚。
  就像是随意踩住一只缓行中的乌龟一般轻易,脚的主人一点得意样也没有,他甚至表现得十分意外,咦了一声道:
  “这位好汉,为何竟仆在敝人足下?一时没注意,踩着了你,真是对不住。”
  “你……你……是谁?!”被脚的劲力踩得几乎发不出声的雪中红,语调嘶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这种下场!
  “在下邵离。”那踩住他的人温雅有礼地说着。然后那只脚开始有动作,一气呵成的动作,单脚完成——先是一挑,再是一勾,临了一踹——
  咻——碰!
  一具人体四平八稳地被抛坐入擂台下方的一张椅子上,那直挺挺的僵直样,一看便知被点住周身大穴,再也作怪不得,只能瞪眼。
  四周仍是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方才的静,是来自对冰魄寒蝉的垂涎;而此刻的静,是对这位不知名高手的惊骇!
  究竟是哪来的武林高手?
  只这么小小地露一手,便让人群中一些打着歪主意的人立即打消念头,决定乖乖当名观众,不过也还是有一些自认比怪盗雪中红更厉害的家伙,肯定能够顺利夺宝——
  四道黑影由擂台的四个方位跃上,其中三道人影袭向邵离,最后一道冲向宝物,眼看宝物就要被夺走,群雄却无计可施,因为那人影袭来的同时,已经先漫天洒出软麻粉了!谁也无法阻止他们!谁也无法……
  咻!三人围攻的方位,银芒疾闪,流洒在浅蓝色衣袖挥动时的袍风间,在众人的眼花撩乱里,像是过了数十招,但从发生到结束,其实也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三人很快化为断线风筝,被甩飞出去。
  另一边,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冰魄寒蝉的那只手,也是扑了个空!因为龙九早已挡在他身前!
  好个龙九!就见他飞身掠起,疾速宛若鹰隼,同时将不知何时解下的外袍漫天一旋一挥一包,便赶在药粉还没四散时便已兜收在袍衣里,然后再将那圆鼓鼓的袍衣罩在偷袭者头上,让施毒者自个儿生受啦!轻轻一踹,让他加入断线风筝的行列。行云流水的俐落,精采得像是特地安排的娱兴节目。
  碰!碰!碰!碰!四声,解决。四人落地所发出的声音非常一致。他们没有被手下留情,四肢呈不正常的方式扭曲,武功全废!
  众人这才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四人,竟是以凶残闻名的“四方魔煞”!这四人十数年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仅宫府拿他们无可奈何,连江湖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并非害怕打不赢他们,而是怕了他们专在背后屠杀灭门的手段。而今,他们被废了,而且被废得一点也不费力!好像四方魔煞从来就只是三脚猫的角色,过往的种种残酷事迹仅是吹嘘似的。
  “还有谁想不照规矩争夺冰魄寒蝉的?一起上来无妨。”龙九、龙帮的帮主龙御星开口了,笑笑的,跟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
  当他微笑时,你千万不靠近他;当他挑衅时,你最好赶快逃命——这是江湖上吃过龙九排头的人,所留下的训诫,此刻不约而同浮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没有了,没有人敢再乱来了!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第一场比试了。”邵离微笑宣布。
  ※ ※ ※
  每一场比试的时间有长有短,实力相差悬殊的,大概百招之内就可见真章;而位于伯仲之间的,就看谁先体力不济了。幸而擂台够大,同时能让五组人交手,两个时辰下来,第一轮的比赛也即将终了。
  湛蓝原本乖乖站在邵离身后,称职地当个小丫鬟,可是站久了也实在有点累,于是,先是身子偷偷靠在邵离的扶手旁,后来趁邵离手持茶盏饮茶时,她干脆坐在扶手上。不过坐久了也真的是不大舒服,她起身揉揉俏臀,嘟声道:
  “大哥,分我坐。”他一个人独坐一张大交椅,应该会觉得有点寂寞吧?
  邵离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挪了下位置,眼光又放回打斗的人身上。
  湛蓝喜孜孜地挨着他坐。呼!舒服多了。背有点酸,往后一靠,没靠到椅背,却是靠人大哥的肩怀中。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腿不够长,端坐好后,椅背离她却是有点距离,还是人肉垫子合用!嘻。
  偷觑大哥好像没发现……嗯,就算发现也没意见的样子,她就不客气地享受下去了。
  这丫头肯定不知道她这样的行为已经引来全场人士的侧目了。邵离原本想挪开她的,毕竟这对湛蓝的闺誉大有损害,而他也不兴在众人面前作出此等亲昵私密的举止。他该阻止的,只是……也许外人眼中,她是失态逾礼了,但是她天真自然的神情,却使这景象看来宁馨温暖而不妖淫。
  唉……随她去吧!邵离心中纵容地想。
  他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他一生都遵循着一定的信念,并以钢铁意志去贯彻它,从无例外姑息。但是……也许世间就是会有那么一些人、或一个人,会让你忍不住只为他放宽标准、为他破例,还觉得理所当然,于己无悖吧?!
  那种理所当然的来由呀……大概只会是这么一句——
  她是湛蓝呀!
  不错,因为她是湛蓝,她是一个思想古怪奇特的孩子,在是非的观念上,与寻常人不同。许多她觉得正常合理的事,往往是不见容于这普世价值的;而许多约定成俗的世情,在她眼中看来,也自是不可思议。
  对她愈了解之后,当然也忍不住愈加疼惜。人的一颗心既是长偏的,当然也就更能宽容她。这个质朴却古怪的丫头哪!真是让他操心。既怕她因为单纯而被伤害,也怕她做出什么危害世人的事——她是有能力的。他可不希望三、五年以后,江湖上出现一个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女至尊”,而且本名正巧叫湛蓝的大人物。
  还是放在身边看管好了!唉……
  “大哥,你笑什么?你在笑最左边那一组吗?他们一边打一边休息,都不肯分出胜负,我看你叫他们两人猜拳好了,就算在这里拖时间,以他们的武艺来说,根本打不进第二轮。”
  邵离笑道:
  “不管他们。所有的赛事都是不做歇地持续下去,体力上的耗损由人自个去斟酌。”
  “有的人明知不可能打赢,为何还这般卖命?”她又指着另一对。
  “任何一次的公开聚会,都是出头的好机会。不管是没没无名的或是已经混迹多年的,都希望能一战成名。这比平日私下的比试有用多了。”
  “但是不见得每一位高手都会出来露脸对不对?所以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其实不一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喽?”
  “这为兄就不敢说了。”他对这一点不予置评。
  湛蓝歪着头问他:
  “大哥从未参与过这种公开的比武是吧?”
  “志不在此。”他淡然说着。
  “再加上知道邵十三本名的人不多,所以照理说,你应该过得很清闲,可是怎么还会有人追着你比武?”
  邵离心中叹息。“总会有一些你躲不掉的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第一轮的赛事终于结束。扣掉输掉的,以及一些赢了却伤重得无法继续比赛的人,仅剩八人捉对厮杀。
  这八人里,居然有静堂山庄的黄呈彦,以及浮望山庄的方首豪。可见这两人也不算浪得虚名吧?不过,签运好也有莫大关系。可接下来,他们不会太好过,因为其他六位都不是好吃的果子,光一个鬼谷三王中的老二鬼人王、功力便胜过他俩许多。不知道这两位武林新贵心中是否明白眼下情势不利于他们?邵离思忖着,也静静等待着。
  他想,水柔柔也该出现了。
  “接下来,比试进入第二轮,请八位胜出者前来抽签——”见证人之一的丐帮八袋长老上前说明,可惜才开个头,便被不速之客打断!
  “不必抽签了!你们都得死!”在一阵磔磔怪笑声里,两道诡异的身影飞掠而来,而当他们来到时,早已在半空中撒出无色无嗅的“断魂香”,存心置擂台上的所有人于死地!
  “是‘夺命双毒’!天呀!竟是塞外的夺命双毒!”人群远处,有人爆出惊恐的凄吼,害怕得转身就跑!
  什么?!是消声匿迹多年、天下首毒的夺命双毒!他们两位一齐出现,大伙焉有命在?!逃呀!
  人群像瀑布般奔涌离去,一下子去了十之七八!从刚才的万头钻动变成现下的稀稀落落,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众人身手之俐落,让人感到这江湖还是有希望的。
  八袋长老霎时感到全身无法动弹,许多功力差的人都跌坐在地,万般惊骇。中毒了!
  他们中毒了!夺命双毒只制夺命的毒药,而不制制人的迷药,他们都完了呀!他们即将缓慢而痛苦地死去……
  “嘿嘿嘿嘿……”满意地看着所有即将逐渐死去的人,夺命双毒笑了。
  夺命双毒是一对貌似中年的夫妻,但其实他们已经成名四十年了,应有六七十岁的年纪。确定现场已经掌控住了之后,毒夫探手将银盘上的冰魄寒蝉拿到手里,而毒妻对空中道:
  “水小姐,双毒已完成所托,冰魄寒蝉归我夫妻俩,希望燕楼信守承诺!”
  空气中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双毒夫妻微感有异,他们决定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纵身欲走,但他们飞纵到一半,却教两道疾风狠狠打落,但双毒也不是易与的角色,立即爆射出最阴毒的“化尸粉”,但是化尸粉没能成功攻击到来者!他们射出的方位是正确的,也是精准的,但是却被一道无形的墙硬生生在半空中挡住,震了回来!
  是谁?这是每一个人心中的疑问!
  “是你吗?水柔柔!你竟敢失信!”双毒怒吼。
  一阵风过,毒夫被打飞出去,手上的冰魄寒蝉平空消失,一道吐出的血箭画出他飞过的轨迹。
  没有人能看到那阵风的真正样貌,至少没有几个人。
  空中传来冷淡狂妄的声音:
  “燕楼的承诺,只有叶惊鸿说了才算数!水柔柔的私人承诺,你们找她算去!”声音逐渐远去,最后遗留下一句:“邵离,燕楼恭候大驾。”
  “老天爷!是……是是……叶惊鸿!”有人惊叫。   第十章 
  
  “可恶!”毒妻扶起伤重的夫婿,满腔怒火亟需找人来泄恨一番。
  “我们杀上燕楼!将他们全部毒杀!我要教叶惊鸿后悔今日带给我的侮辱!”毒夫怒吼咆哮,气急攻心,再度喷出一道血。
  毒妻冷道:
  “那是一定的!没有人能欺到我们头上!老头,等你伤养好,再去也不迟,冰魄寒蝉终会落到我们手中。现在,就让老太婆我好好伺候这些人!”她第一眼相中的替死鬼正是龙帮帮主龙九。“今日之后,天下人便会知道,堂堂龙帮帮主,被我当成一只蚂蚁般捏死!”
  说完,一掌直拍向龙九的百会穴——
  “喝!”
  毒妻蓦地大叫,爆退数尺,闪得够快,躲过了致命的一剑,可是因为大意,所以腹部被扫过一道血口。
  “怎么?!”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亲手调制的毒药会失效!不可能的!但是龙九此刻矫健的身影并非只是强弩之末的逞强,他是真的没中毒。
  “好功夫。”龙九银剑一抖,血珠落尽。
  “你没中毒?”她警觉地四下看着,心中大骇。这些人都还没死?已经过了一刻了,这些应该已经身亡的人,却仍是立于原地看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毒药,有一定的作用,不过,世上既然有毒药,自然也就有解药这种东西。”龙九冷淡说着。
  “不可能!没我的解药,你们不可能……”毒妻说着,不信邪,又往一边端坐着的邵离刺去——
  邵离举起右手,以肘臂相迎,然后一声“铿”的金属撞击声,毒妻的剑霎时断戍两截。但是交手仍未结束,毒妻反手一碰,那断掉的剑尖便笔直剌向邵离身边的湛蓝。邵离像是早料到此,神速出手挡住利剑,将剑尖旁击出去!
  那剑尖被一道黑影截住,转而飞踢过来,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也无法阻止的意外!
  邵离只来得及以身相护湛蓝——
  “敢企图伤害我宝贝女儿!找死!”随着剑尖尽没入毒妻胸腹之内,一声熊吼盖住毒妻的厉嚎。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女儿转圈圈,相见欢。“蓝儿、蓝儿,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毒妻痛彻心肺,跌在地上猛喘气。
  这时毒夫趁机对那大汉撒出化尸粉!他成功了!那人身上满是粉末……他死定了,他死定了!他……打喷嚏了……
  “哈——啾!”大熊男鼻子过敏,猛打喷嚏。
  “敢企图毒害我逃家夫君,找死!”远处传来清脆的怒叫声,声到人也到,更射出十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缠住双毒二人。她的出现引起一阵惊艳的呆滞。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超出所有人能想像的美丽的女人!而那绝世美女正在踩踏动弹不得的毒夫,让毒夫又吐出一大盆血。
  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蛇,但是双毒知道,这是已经在世间绝迹的“赤艳”,别说被咬到会瞬间死亡了,连被它的毒液沾到,都会立即溃烂!
  “你——你是何人!”毒夫惊惧问,动也不敢动。
  不过,人家可没空理他。
  “呀!蓝儿,娘的心肝蓝儿,娘终于找到你了!”大美女嘤声一唤,将湛蓝抱在怀中呜呜咽咽说着,姿态柔弱,好不可怜——要不是之前大伙有目共睹到她凶悍的一面,现下还真的会相信她确是一名无助可怜的绝美妇人。“你这个坏孩子,弃孤苦无依、身体孱弱母亲于不顾的坏孩子,呜……”
  湛蓝拍着母亲,并尽告知义务提醒着:
  “娘,爹要逃了。”
  吼!无辜可怜的美妇即刻变脸为河东狂狮——
  “湛桓!你敢给我跑,站住!”咻咻咻!对着远方的黑点疾射出最近才研发出来的毒粉。我射、我撒、我丢丢丢!
  那黑影以及其诡异的步法闪动,忽隐忽现,像变法术似的,一一闪过毒物的攻击。
  简直气煞了这个被丈夫儿女遗弃的可怜女子杜晓蓝,最后她连鞋子也扔过去了。
  那只绣花鞋给湛桓接个正着。湛桓不敢久留,对邵离抛下几句话:
  “邵离,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这小子,不错!老子看了几天,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然后再对女儿道:“蓝儿,不必对他客气,给他看过你美美的脸后,要是你扛不动他,老爹帮你扛回山上去。”完毕,快溜!
  “别跑!”杜晓蓝自是跟着追过去,不过也没忘了给他们留一些话:“那个男的——”不必怀疑,叫的正是邵离。
  “在下邵离。”难得邵离还能在一团混乱中力持镇定——即使只是表象。
  “邵离,好好照顾我女儿。”
  怎么,这对父母都没打算把女儿带回家的吗?随便把女儿托给一个大男人可以吗?
  未免也太放心了!虽是无比诧异,但他只能这么道:“这是当然。”唉,看到了这种父母,他认为湛蓝还是跟在他身边会比较健康。
  “蓝儿,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喔。”湛蓝点头。还真的伸手紧抓着邵离的衣袖。
  说罢,正要飞掠而去,才想到还有十只毒蛇没收走,于是跃过去一边收蛇一边踹毒夫与毒妻,可怜那一对横行江湖一辈子的夫妻,早已被整治得奄奄一息,出气多、入气少了。
  “今天算你们好运,放过你们了!”最后一踹,闪走。
  好运?恐怕很难在这对景况凄惨的夫妻身上挖掘出能代表这两个字的东西吧!他们就差那么一口气了耶。
  呼呼呼——
  早来的北风吹出众人的一头雾水,沉浸于浑浑噩噩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比武……然后出现下毒药很厉害的夺命双毒……对对!他们大家都中毒了!众人终于想起这件最重要的生命大事!
  “我们会死吗?”丐帮八袋长老危颤颤地问。他现在全身无法动弹,只有嘴巴还能说些话,觉得好虚弱、好虚弱,好像生命正在流逝中。
  邵离拱手对所有人道:
  “诸位莫惊,在比试开始之前,各位皆饮用过季府提供的参茶、酒、清水。这些饮品里全掺有解毒粉,目的就是为了预防比试中有人下毒。虽然因为解毒粉的份量不足,教各位此刻略感不适,不过这肢体麻痹的状况只消一个时辰至一天之内,便可除去。”
  太好了!众人闻言放下一颗惶然的心,连觉得自己快死掉的八袋长老,都觉得生命力又流回体内,活力充沛极了。
  不管在那之后那些混乱是怎么发生的——燕楼的叶惊鸿、一对奇怪的夫妻,来了、也去了,像狂风卷过,大伙头晕脑胀,然后他们飞去了无痕……
  对了!对了!天——呀!冰魄寒蝉被夺走了!被叶惊鸿夺走了!
  顿时,什么奇怪的人曾经出现都不重要了,他们梦寐以求了一辈子的宝物,居然谁也没能得到,已经耗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了呀……
  比赛了半天、呐喊厮杀了半天、计谋了数个月、曾有过的处心积虑,如今全成了泡影,没了,也结束了。
  到了晚上,所有垂头丧气的江湖人全都离开了季府,宣告季府这次的劫难已经画下句点,再也不会有人来惊扰了。
  虽结局不若邵离预想的那般——因为实在是有太多的混乱与变数了,但这样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能这样,也是好的。邵离想道。
  ※ ※ ※
  “为何不再住几天呢?竟这么快就要走了,好不容易事情已经结束,正想好好与邵大侠喝两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混乱,都没能好好招待你,真是对不住,还让你为我们费这么大的心神……”
  “老爷子,请千万别这么说。朋友有难,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晚辈仅是略尽棉薄之力罢了。”
  送行,已经送到富西城的城门口,七次道别,七次不舍,于是行行复又停停,好客的季家人巴不得邵离打消去意,跟着他们回去。已经到城门口了,接下要是一路送到山海关去,想必也不是稀奇的事,
  “邵大侠,不如就留下来吧!这样吧,就留到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就五个月而已,很快的,大伙也好一同开心。”季大少扶著有孕的妻子下轿来,走到邵离面前,希望能用娃娃攻势奏功。
  “不了。”邵离笑。“不过当大少爷的小公子或小千金出生时,邵某定会派人送来贺礼,不会错过的。恭喜两位了。”
  “唉!只要你肯来才真是大礼呀!语翩,你也给邵大侠说个话吧,看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呀!”大少爷辞穷,只好让妻子试看看。
  自从秦力消声匿迹之后,白语翩惊得足不出户,完全无法打听到他们的下落。而她身上所有的迷香毒药,一夕之间不翼而飞,更让她心魂俱丧!她想过可能是邵离杀掉了秦力他们,所有一切计谋早就被邵离掌握了。
  如果是那样,那么,邵离接下来要消灭的人就是她了!
  因为她是妓户出生,却佯装成江湖名门千金的低贱女子!
  因为她是肖霸天的玩物,用来欺瞒世人、招摇撞骗的工具!
  因为她想毒傻季容玉,不让他去纳妾,还想毁掉季家!
  因为她曾想杀掉他——邵离!
  他不会放过她的!
  邵离微笑地看向她,她浑身颤抖,声音一点也发不出来……他,他要现在揭发她吗?他要现在毁掉她吗?她这辈子终于过得像个人样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吗?他要让深爱她的男人转为嫌恶鄙弃的眼光看她吗?
  不……她受不住的,受不住的!
  “大少爷,你也真是的,这种冷天候,偏要带嫂子出来送行,也不想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体?要是受了风寒,岂不是邵某的罪过了?!”邵离开口便是责备季大少爷的不体贴。
  “唉唉!你要离开,我们季家上下当然要全部出来送行呀!不然你别走,我们也不必送行,岂不是皆大欢喜?”
  邵离笑白他一眼,对白语翩道:
  “嫂子,如今一切否极泰来,你也可安心怀胎替大少生下一个健康白胖的孩子,过去的种种,就当成是恶梦一场,忘了吧。至于那个叛变的秦力,你也别挂心,邵某已经承诺老爷子必让他伏法受制裁,今生今世,他们是不会出现在季家所有人面前了。”
  这一番话让白语翩原本浑身冰冷的身子,当下热烫起来,他……他这意思是……要放过她?他不揭发她吗?为什么?
  大少环住妻子的腰腹,心满意足的手掌放在她凸出的肚子上,笑道:
  “语翩,你别再为秦力的事伤心了,他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不表示我们行善的理念是不对的,明白吗?你可要保重身子呀,孩子的娘。”
  “夫君……”她盈泪欲滴,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觉得活下去是充满希望的。
  邵离拱手:“嫂子,大少爷对你,情深意切,你可得细细体会哪。”
  “是,我是明白的,再也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的了。我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希望能让他同我一般,感到幸福。”白语翩明白这是邵离向她索讨的承诺。
  他放过她,也让她明白他放过她的条件与理由。
  ——好好地重生,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融入季家、忠于季家。
  从今以后,她就是真正的白语翩了,而关于红花的恶梦,被邵离亲手埋藏,再也没人能挑起、掀开她前半生的不堪。
  邵离走了,留在富西城的是季家人的浓浓感念,以及白语翩很深很深的谢意,烙下一辈子的铭心。
  ※ ※ ※
  策马奔了三十里,来到了郊外的驿站,邵离一眼就看到等着他的路奇。
  “湛蓝呢?”
  他跳下马,路奇过来接过缰绳,回道:“在楼上天字房。”
  邵离奇道:
  “她累吗?怎会要了间房?我们今晚并不留宿。”是身体不适吗?
  “小姐的脸色并无异样。”路奇回道。
  他点头,大步定入驿站,直往楼上去。
  他让湛蓝与路奇先到城外的驿站等他,除了知道季家的送别阵仗非得耗上数个时辰之外,一方面也不好当面带走人家家里的丫鬟。虽然说季府的主人家不见得认得出湛蓝是他们家里的丫头,不过若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总不免引来一大串追问,到时解释起来又费唇舌,还不如省了吧。
  来到天字房,他敲门到:
  “蓝,你在里面吗?”
  “大哥吗?进来呀,门没拴住的。”里头传来湛蓝清脆如常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忍不住责备:
  “怎么不拴门呢?你一个女孩家……”声音突地顿住,要不是他定力还算强,想必此刻一定会露出张口结舌的蠢模样。
  湛蓝笑嘻嘻的,一副阴谋得逞的表情。整个人跳在邵离面前,并且抓住他双手,显而易见地表示出“抓到你了!你逃不掉”的讯息。
  她是湛蓝,露出原本面目的湛蓝。虽然因为长期戴着面具,以至于——额际处有一点脱皮、脸色稍显出不健康的苍白、下巴还冒了些过敏的小疙瘩,再加上回不小心撕出的小伤口,让她的脸的状况看来有点凄惨。但是,这些小缺憾都无法掩盖掉她是一个绝世小佳人的事实!
  她很美!跟她的母亲一样美!因为她们根本长得一模一样!
  若杜晓蓝是一株正在盛放中的绝艳牡丹,那么眼前这个小佳人则是一朵含苞正待盛放的清莲,是独特的、亭亭玉立的、清新未染尘世的美丽。
  而这样惊人的美丽,狠狠撞入邵离来不及防备的心!
  他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只能呆望着她,望着这一张他从没预料过的美丽面孔。不敢相信她是湛蓝,也犹不置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美丽!
  湛蓝摇着他手道:
  “虽然同样一张脸你已经看过了,不过那是我娘的脸,现在你看到我的脸了,要给我扛回山上去哦!”
  扛回山上去?邵离终于回神,要不是手正被她握着,他肯定会敲她一个响头。“你这娃儿,居然设计大哥!”这简直是霸王硬上弓。
  湛蓝得意道:
  “我早就跟大哥说过啦,你早知道我要你当我夫君的嘛!”
  夫君?邵离叹了口气。她还是个孩子呀,没见过更多人,没经历更多事,人生还这么长,现在随口说出的话,实在当真不得。就算心里不无震动,但他还是说道:
  “蓝,你还小,别太早说出这样的许诺,天下之大、形形色色的人之多,还有待你去看着呢。”
  湛蓝歪着头,有些难受地问: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的。”她这般古怪又可爱,哪能教他不喜欢呢?
  “那,我不美吗?我爹说,山下的男人要是一看到我的脸,就会马上跑去减肥。”
  他问:“为什么……减肥?”这些湛家人的思考方式,绝非寻常人能理解。
  “好方便我扛他们回山上呀!”她嘟声道:“可你都没有,还拒绝我的求亲。”
  邵离轻抚她小嘴儿下方的疙瘩,这样水嫩细致的肌肤,偏偏长在不懂得细心养护的人身上。真是一个失职的美人哪!
  “蓝,你很美。恐怕世间找不到比你更美的人了……”
  她打断他:“要是找得到呢?”
  真是小心眼。“就算有,你还是大哥心中认定最美的,谁也比不上。”虽是安抚,但也确是真心话。
  心里的难受消退了些许,但仍是不开心:
  “美有什么用,你又看不上,你不要我。”
  “大哥是怕你以后后悔。”说要与不要,现在真的太早。
  “才不会!”她大叫。忽地双手大张抱住他的腰,迭声叫着:“大哥好坏!不要人家,却又找些奇怪的借口来唬弄我,说什么替我着想、怕后悔的!不管,我不管!如果你真是替我想,为什么我会这般难受?我的心痛到快要死掉了哪!”
  第一次看到她情绪这般激动,邵离怔住,没有拒绝便让她轻易抱住。可……这样是不合宜的呀!要推开她吗?是该的,但……唉!不舍呀。
  “蓝……”他轻唤着。但她不理他,单薄的纤肩微微颤动,像是在啜泣,但他不确定,因为她脸埋在他胸怀里不肯抬起。
  “蓝。”他叹息,垂放于两侧的手,轻轻环在她身后,像是终于屈服投降。“你别恼,大哥说的都是真心之言。你很美、很受大哥喜爱,你是一个男人所能奢望的极致。
  大哥是平凡人,也永远不会是圣人,所以你有这番心意,大哥自然受宠若惊。若我自私一些,应该马上跟你回山上,应该马上娶你进门,今生今世霸住你,最好不教其他男人偷瞧到。”
  “……那你为什么不要?”终于抬起头,声音因哭泣而沙哑;漂亮的小脸上涕泪纵横。
  唉!有哪一个美人敢这么哭的?眼泪两条、鼻涕两条,哭得这么豪爽,身为美人,这模样可以吗?传说中的“梨花带雨”是指这般狼狈的景象吗?
  邵离心中好气又好笑,掏出一块布巾替她净脸,直到她又成为一名洁净无瑕的称职小美人才又道: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他捧住她小脸,不让她再躲回怀里。“蓝,因为我先是你的大哥,而不是一开始就是倾心于你的男子。你是让我动心的,可是我不得不去为你想,你看的人太少,还没经历过选择;你仍是年幼单纯的,我不能欺你单纯而就此占住你的一生。”他对她摇头,不让她现在就抗议:“以大哥的身分来说,就算今天你看中的是其他男人,大哥也会阻止你在十六岁就嫁人。大哥会带着你历练、游玩,三年五年的,等到你长大了,心意也更确定了之后,才会对你的婚事点头。这是想娶你的男人,必须要有的等待。”
  “我爹娘都没这么麻烦!”她叫。但声音里已经没忿怒,只是抱怨。
  唉!如果她的爹娘愿意这么麻烦,今天就不会是由他说出这番话了。邵离只能安慰自己这是能者多劳了。
  “不生气了?”他问。
  她点头。“好,我可以等三年,三年之后你要跟我回山上喔。”听他的话可以,不过她也是有条件的。
  这丫头呀!索求承诺都不会害臊的,至少装一下也好吧?!不过幸好原本他就对她没这方面的期待。
  “如果到时你没改变心意,大哥就跟你回山上。”他点头,笑了。
  “哇!”湛蓝欢欣大叫,直抱着他跳。
  邵离只是纵容地看着她,唉!这样孩儿心性的娃儿,要长成大人样,还需好长一段时日呢。
  今日的承诺,并非安抚。即使他认为湛蓝现下的要求做不得真,他还是愿意给她这样的承诺。但若日后她有其它的选择,他也会给予祝福。
  喜爱湛蓝的感觉,目前是兄妹亲情大于男女之情,毕竟她还是个小娃儿呀!实在令人很难产生其它想望。日后会如何演变,谁知道呢?他不强求什么,也不刻意等待什么,现在,就让他好好陪着她长大吧!
  ※ ※ ※
  他们往北方走。
  “我们要去哪里呀?大哥。”今天的湛蓝,贴了一张清秀可爱的面皮,比之前那一张讨喜多了。当然,她的绝世丽容还是藏在面具后面,继续不见天日下去。这是连邵离都举双手赞成的事。
  美丽的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却阻绝不了猥亵的人兴起的祸心。邵离不怕麻烦,但他不愿让湛蓝有任何身陷危险的机会,一切以她的平安为要。
  邵离将她的马匹拉近,伸手帮她把披风上的系带绑住,然后拢了拢,不让北风窜入,教她受寒。
  “我们先去定远城。”
  “定远?那边有什么?”她问道。揉了揉眼睛,努力振作精神,不让三个时辰的奔马疲倦打败她。
  “那边有燕楼。”他望着她可爱的小娃儿举动,忍不住疼爱地笑着。
  “呀?我们要去那里!你要夺回那个假的冰魄寒蝉吗?叶惊鸿抢走了那烫手山芋不正好吗?让他把麻烦一手揽下,你多省事。”她的精神好了一些,兴致勃勃地发问着。
  “总得去他那里做个了结,叶楼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上门道个谢,也是应该。”
  何况叶惊鸿已经改用别的借口邀他比武,他若再躲,说不过去。毕竟老与叶惊鸿这么耗着,对自己或对西北十三联会也不好。
  对叶惊鸿这种狂妄态为的人来说,什么道理、情理、合不合理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他往往不择手段,只要结果。让他等得愈久,事情会更棘手,这也是燕楼难缠的地方,他们有时是不计利害得失在执拗着的。
  “帮忙?你把他夺走冰魄寒蝉的行止看成帮忙?”好奇怪喔。
  他点头。“再有,他带走水姑娘,没让她出来闹场,也是帮忙。”
  “可是,事情的肇因算是燕楼的错呀!叶惊鸿也不过是在清理门户而已。”她叫着,差一点滑下马背。“身为楼主,他带走水姑娘是应该的嘛!”
  他扶住她:“你小心些。”
  “喔。”她再度揉揉眼。
  “不能这么算,在我看来,叶楼主是帮忙了。”
  “可是你去了,他一定要你比武,你愿意吗?”她问。
  邵离将马策近她身边,觉得她的状况险象环生,不注意可不行。
  “那就比吧!如果那是他唯一的要求。”
  “喔。那也不错……到时我就可以……看看大哥……有多厉害了……”声音断断续续,努力保持清醒。
  湛蓝以为自己成功醒着,但是当她被邵离抱过来共乘一驹时,却毫无所觉,只感到自己的驭马术愈来愈精湛,这马跑得好舒服哪,她像在腾云驾雾似的。
  “……大哥……”她叫。
  “嗯?”
  大哥好听的声音从好近好近的地方响起,像颗石子似的,直往她心海里投去,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她载浮载沉,昏昏茫茫……
  “大哥……”她忍不住又叫。
  “嗯?”
  有人在拢着她的披风,将她包裹得暖呼呼,北风与沙尘也不再拂上她的脸,因为有人替她遮挡一切不适……是大哥呀……
  “大哥呀……”
  好像有人又应了她,也好像没有……她听不真切,但是……呀……那轻轻拍抚她肩背的温暖大掌,正是绵绵不绝的回应与承诺哪……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永远喔……
  “永远。”
  彷佛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哄着,允诺着。
  不再辗转轻噫,她沉睡了。
  江湖诡谲,变幻莫测。风波事端如潮水般兴了又灭、灭了又兴,扬名了多少英雄豪杰,又湮灭了多少未筹壮志。不管你如何疲惫,无论你怎样雄心,这条路都得继续走下去。
  艰辛的路途、冰冷的世道,宛如暴雨,随时都会无情地摧折掉任何一朵江湖嫩蕊。
  但是呵,湛蓝这株嫩蕊,却是有着一双安全温暖的臂膀,将她牢牢守护成一方晴朗天地,让她无忧地安憩、快乐地悠游,不必怕任何惊扰。
  作个好梦,蓝。
  轻轻拍抚她香肩的大掌,仿佛在这么说。
  睡梦中,她甜甜地笑了……   附篇——湛蓝的离家信 
  
  爹、娘、哥:
  当你们看到这张短笺时,蓝儿已经下山去了。
  蓝儿十五岁啦,是大人了。想下山走一走。
  我会努力当一名威风凛凛的丫头,把主人使弄于手掌心,以不负爹娘的教诲。蓝儿日后定会光宗耀祖回来,敬请期待。
  蓝儿也要自己去找一个想给他看真面目的男人,把他扛回山上当作衣锦还乡时的见面礼。如果我找到了,就会努力加餐饭,吃得很健壮,这样才有力气扛他回来。说到这一点,娘,蓝儿想说一下自个的看法:虽然当年你给爹吃大量的腹泻药,让爹瘦去半条命,你方能顺利扛着身轻如燕的爹回来,但是后来的一年内,爹得了暴吃症,把山上一年份的食物在一个月之内吃光光,让你为了买食物疲于奔命,实不划算。女儿决定不效法此方式,请娘谅解。
  好啦,蓝儿下山去,大家各自保重,等蓝儿扛男人回山上团聚吧!不会太久的,顶多几年,我就会学娘一样当一个被追思的厉害人物回来隐居了!
  湛蓝 留书
  这是之一
  好吧!我承认我还想写第二本啦。
  以“冰魄寒蝉”这东西当作接力棒,开启第二个故事,感觉上好像就有点武侠的味道对不对?虽然内容没有什么武侠的功力,但是心意到了也就好了。
  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幻想,我们姑且就把这套统称为“冰魄寒蝉之一、之二……”
  好不好?虽然没在书上打出系列名(因为我不喜欢),不过你们知道就好啦,也不必宣扬它。而,“冰魄寒蝉”到底要写到之二还是之三,我现在也不知道,因为还在考虑要把自己虐待到什么程度。不过确定没有之四就是了。
  在我众多立定的志向之中,其中一个就是想当武侠小说作家,可惜本事太差、功夫没练好、招式不会掰,以至于,嗯……唉!
  虽然忍痛抛去武侠梦,不过我还是坚强地拭去眼角想像中的泪水,告诉自己,反正当不成正统,好歹偶尔也可以出个一两本半吊子类武侠的东西来告慰已然夭折的梦想。
  感谢《枭中雄》一书给了我启笔的动力,不然我可能就此把邵离这些人束之高阁了。
  写这一套,是任性地只为自己,所以偏离爱情颇多,在情节的掌握上,亦有诸多缺失,但我会继续努力,因为这是我的梦,我想把梦作得像样一点。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现今所谓的新武侠,也许他们写得很优,不然不会有这么多支持者,可是我从来没法适应,常常觉得失落。
  也许是所谓的“新”,还有更多待被挖掘的空间吧!
  我深切期待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