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大会堂宴会厅演出:夕阳犹作天涯想——毛泽东为何喜读《枯树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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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犹作天涯想——毛泽东为何喜读《枯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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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犹作天涯想——毛泽东为何喜读《枯树赋》
据说,晚年的毛泽东特别爱好读庾信的《枯树赋》,口诵手批,不能自己。当他目力衰减,很难亲自阅读的时候,不得己就请秘书朗颂。而每当读到《枯树赋》,同时还喜欢吟诵“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空愁怅”。
毛泽东酷爱读书。在一生的不同阶段,他读不同的书,而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从未离手。至于说到晚年特别爱好读《枯树赋》,我深为讶异。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枯树赋》流露更多的,是一种生命易逝、人生无常的感叹。毛泽东常持的是“人定胜天”雄志,何以会喜爱读这首仿佛萎靡的小赋呢?
这就不能不说到庾信。庾信(513—581)是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南北朝时期的重要诗人,同时也是一位经历坎坷的政治家。说他是重要诗人,是因为他一生的诗赋创作,“集六朝之大成,启盛唐之先鞭”,对后世的影响很大。梁朝很重文学,昭明太子萧统更是嗜好如命。庾信“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博览群书,尤善春秋左氏传。” 十五岁入为东宫,和与他经历、才学俱相仿佛的徐陵,同为抄撰学士。“既有盛才,文并绮艳”,“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京都莫不传诵。” 因此号为“徐庾体”。徐陵后来编了著名的《玉台新咏》,而庾信则以“乡关之思”的诗赋,独迈当世。
说他是一位经历坎坷的政治家,是因为他一生周旋于官场,历任梁、魏、周,而入于隋。在梁,他二十岁左右就为湘东王国侍郎,后又升为尚书庋支郎中,三十岁经历侯景之乱,梁元帝既位后,被命为御史中丞,不久,又迁为右卫将军,封武康县侯,加散骑侍郎。梁承圣三年(554),41岁的庾信奉命出使北朝的魏国,结果正逢西魏以大军十万攻陷梁朝都城江陵,他被羁留在了西魏的长安。西魏被北周灭后,他做过北周的弘农郡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宗中大夫等,进爵义城县侯。581年杨坚刚刚立国,闻庾信卒,隋文帝深悼之,“赠本官,加荆淮二州刺史。” 是新朝不遗之文士。
庾信的创作,以554年入北朝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作品,和梁朝绮丽奢魔之风一致,是所谓“宫体”。那时先后为皇帝的萧衍、萧纲、萧绎父子,都爱好写艳体诗,一时“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群臣附合,被后世批评为“轻浮侈靡之辞”(唐杜确),更被史家指“亡国之音”。
亡国的惨痛并不因在北朝做了高官而有减轻。身在北国的庾信,经常思念南乡,所以“乡关之思”就成了他后期创作的主题,并且取得了很高成就。尤以《哀江南赋》为划时代的杰作,在赋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相对于三千三百多言的《哀江南赋》,《枯树赋》是一篇小赋。这篇小赋以枯树为兴咏,感事伤时,广征博引,写得极为绸缪。据说,北朝的高官大吏,对南来的庾信,初时不甚推服,《枯树赋》一出,众皆失色,从此对他钦仰有加。
案:以树而兴咏,自来有之,并且有些篇章,亦很有名。建安七子中,孔融、王粲做过《柳赋》,王粲做过《槐树赋》,应瑒做过《杨柳赋》, 都是赋中精品。魏文帝曹丕也做过《柳赋》、《槐赋》。在《柳赋》序中,他说:“昔建安五年,上与袁绍战于官渡,是时余始植斯柳,自彼迄今,十有五载矣;左右仆御已多亡,感物伤怀,乃作斯赋”。其赋中曰:“在余年之二七,植斯柳乎中庭。始围寸而高尺,今连拱而九成。嗟日月之逝迈,忽亹亹以遄征。”年二七即十四,过十五载,知此赋曹丕二十九岁作也。二十九岁所作的这首赋,看到手植的柳树,从“围寸而高尺”,长成“连拱而九成”,便叹咏“日月之逝迈”。与他在《典论.论文》中所称:“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都是感叹人生易逝、天不假人以永生。
唐卢照邻作《病梨树赋》,序中说:“同托根於膏壤,俱禀气於太和,而修短不均,荣枯殊质。岂赋命之理,得之自然;将资生之化,有所偏及?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则是慨叹人生之无常,同根而 “荣枯殊质”的不平。
严格的说,庾信的这首《枯树赋》,与在他之前曹丕的《柳赋》、在他之后唐卢照邻的《病梨树赋》,取材、兴咏,并无多大不同。但毛泽东为什么独对《枯树赋》情有独钟呢?以我私见,却在于《枯树赋》中的一兴一咏。
篇首兴:“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这一兴,可以看作是本赋的序,写作本赋的因由。
篇尾咏:“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一咏,可以看作是本赋的论,借桓温之语以结论。
何以这一兴一咏惹动毛泽东无限遐思呢?这又不能不从桓温说起。
历史上,桓温是以“贼臣”闻名的。《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向冷子兴说起他的人物论:“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把桓温同历史上那些个有名的大恶之人,并列为一。说桓温是“贼臣”,是因为他曾谋篡晋祚。史书说他“挟震主之威,蓄无君之志,企景文而慨息,想处仲而思齐,睥睨汉廷,窥觎周鼎。” 有什么事实根据呢?
据说,温桓总领天下兵马之后,常怀不臣之心。有一次他路过王敦的墓地,连呼两声:“可心的人啊,可心的人!” 为什么把王敦呼为“可心人”便是怀了不臣之心呢?因为王敦本来就是一个不臣之臣,想谋司马氏的天下。
又据说:他曾说:“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这两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史臣们认为,这两句话,足以说明桓温是想做遗臭万年的事的。
这还可以说是“心迹”,有没有“实迹”呢?有。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司马奕的皇帝(371年),而立了琅邪王司马昱为帝,是为简文帝。对皇帝擅作兴废,不是不臣是什么?
第二件事,简文帝临死的时候,手诏在姑熟(苏州)的桓温,有托孤之请,“一日一夜,频有四诏”。但桓温不赴都。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简文帝的诏书,应当是把皇位禅让于他,至少,也得让他象周公那样做代理皇帝(居摄),托孤的事,他是不干的。他对他的弟弟桓冲愤恨地说:“你看,皇帝的诏书,居然让我做武侯诸葛亮和王导的事!” 孝武帝继位以后,非常惧怕这位桓大司马,给不赴先帝之丧、不就新帝登基之礼的桓温写信说:“先皇跟我说了,对待大司马,要象对待先皇一样。您不必一定要来,上一份奏表就和亲来一样。”“大司马是国家柱石,先帝把家国托付给您,关照我,国家的所有大事,必须要先听了您的意见,才能施行。”在这些好话都说尽的情况下,桓温才勉强到了帝都,参加简文帝的葬礼。在葬礼上,新皇孝武帝还忙不叠地说:“您老人家勋德尊重,师保朕躬,并且还有风患,不用行礼了。”因此,桓温就一副完全不把帝家看在眼里的派头,所有的文武大臣,见了他“咸战慑失色”。据说,盛传他一入都,就要杀谢安和王坦之。最后,谢、王二人得免,但桓温到底还是杀了几个大臣才罢休。
第三件事,是说桓温从帝都返回姑熟不久,就因未得帝位忧闷不乐,卧病在床。临死的时候,几次暗示朝廷要给他加九赐,也就是仿照曹操的做法。但朝中大臣暗中探刺他的病情,拖延加九赐的诏令,等到他死了,才下了诏书。
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人们是非常相信桓温有不臣之心的。上述所列的罪证,似乎把桓温铁钉在“逆臣”册上了。尤其因为他死后,他的儿子桓玄后来果真自立为帝,人们就更容易把他和曹操、司马懿联系起来,因为他们之间“何其相似乃尔”!
中国的历史记载,对政治人物的评价,有两条铁定的标准:一、必须遵守君臣之义,否则,就是“逆臣”,为历史不耻;第二,成者为王,败者为贼。但事实上,这两条看起来铁定的标准,是有内在矛盾的。因为,如果按照第一条标准,那么就应该永远没有朝代更替的问题了,而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如果承认朝代更替的合理性,那叛君的就不是“逆臣”。更代的君主,要获得合法性,其实无不是按照第二个标准来衡量的。曹氏代汉,司马氏代魏,成了既成事实了,胜利了,所以合法了,曹操和司马懿也就理所当然地被追封为“武帝”和“宣帝”而无疑义了。那么,桓温的儿子桓玄,效法前两朝的故事,又有何不可呢?不可,是因为他败了,以败后的事实而追论,他成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了,连同他的父亲一起,都成逆臣传中的人物了。
这种以成败论英雄的“史笔”,开创了中国文化中“结论在前,证据在后”的恶例。是大善之人,就有无数可以证其为善的事例;是大恶之人,就有无数证其为恶的事例。这是有深远的传统的。子贡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是早在春秋之时,有头脑的人就开始怀疑这种“天下之恶皆归之”的陋习了。西汉淮南王刘安,则更进一步说:“三代之称,千岁之积誉也。桀、纣之谤,千岁之积毁也。” 我个人觉得,对桓温的历史评价,就难免“千岁之积毁”之嫌。
桓温是个大人物。关于这一点,是惯于以先入为主的观念作史的人们也不得不承认的。东晋偏安江左,大片故土在割据政权之手,而朝廷不思恢复。桓温认为“丧乱缅邈,五十余载,先旧徂没,后来童幼,班荆辍音,积习成俗,遂望绝于本邦,宴安于所托。”因而“眷言悼之,不觉悲叹!”他怀澄清天下之志,二十多岁便不顾许多朝臣的反对,毅然提兵,万里间关,通过当年诸葛亮作八阵图的鱼腹浦,直捣成都,灭了李氏成汉,一举成名。其后,又屡屡主张北伐,平定各方诸侯之乱,是有大功于东晋司马氏的。但是,正如桓温自己感叹的:“夫人情昧安,难与图始;非常之事,众人所疑。”因为他的权势越来越大,上自君主,下至臣僚,对他的猜忌越来越深。朝廷甚至以他的少年同学殷浩坐镇荆州,予以牵制。所谓树大而招风,经常处于危殆之中,当然他是不能不予为之防的。他屡次疏辞进朝,无非因为第一,不能安于朝,第二,妨碍他提兵定天下之志的实现。而他在对政敌的打击方面,也毫不容情,甚至逼得殷浩自杀。当他最终进帝都作相的时候,他感到晋废帝司马奕对他是个大威胁,干脆就连司马奕也废掉,另立一个皇帝。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是多次有人有做过的:太甲、伊尹、霍光。可是,太甲们这样做就名垂青史,他桓温做了就身背恶声。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说不清。
从魏晋到六朝,自皇帝至公卿,普遍的爱好是文学,是清谈。在这一方面,桓温似乎也不输于任何人。刘勰在《文心雕龙》里,就盛赞“桓温檄胡,观衅尤切,并壮笔也”,桓温的檄文不但对时局深察,而且写得极其壮观。我们现在看桓温传里的文章、奏折,仍能感觉到他的壮笔。比如,他疏辞为相,有“臣知舍此之艰危,敢背之而无怨,愿奋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实耻帝道皇居仄陋于东南,痛神华桑梓遂埋于戎狄。若凭宗庙之灵,则云彻席卷,呼吸荡清。”又:“且不有行者,谁捍牧圉?表里相济,实深实重。”在一千多年以后的清末戊戌变法中,矢志以血荐轩辕的谭嗣同有著名的“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 ,就是套化桓温的这一名句。桓温与那些只知卖弄笔墨、坐而论道的清谈家不同,他的志向,是在挟兵马,平天下,不是做无益之文章、清谈,真正象孔夫子讲的,“行有余力、可以为文。”有一次冬天大雪,他要去打猎,穿了一身很单薄的衣服,刘真长(倓)一见问:“老贼你想干什么?”桓温马上答道:“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他的少年同学殷浩名重一时,在士大夫阶层深有影响,但桓温看不起他,认为他不足以成大事,调侃说“少时与渊源(殷浩字渊源)共骑竹马,我弃去,彼辄取之,故当出我下。” 真有一种“高爽迈出”的大丈夫气慨!
在个人的私生活上,他与东晋时期那些崇尚奢华的王公贵族亦不同,《晋书》列传上说 “桓温为扬州牧,性俭,每燕饮,唯下七奠,拌茶果而已。”唐代的陆羽在《茶经》中提及桓温的这种节俭美德,亦是赞赏不已。
是这样一个人物,处处都露出与时不合、与人不合的独迈当世、孤傲不羁的气质,也就难免不容于当世。说实话,东晋的皇帝,几乎无一人可足称。桓温生活的那个年代,从穆帝、哀帝、废帝到简文,全是些提不起来的无能之辈。那些个对朝政深有影响的所谓名士们,也大都只能坐而论道而已。明洪亮吉在《历朝史案》中说:“江左风流宰相,唯谢安一人,益自况也”,“奏伎纵酒,赋诗不缀,江左名土风流之弊,一至于此,良可慨也。” 在这样的时代风气中,我个人觉得,桓温的缺点在于没有项羽那种“彼可取而代之”的气度,而不是他的异心多了。他所谓“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其实是极度矛盾的内心挣扎,是君臣之义这一礼教束缚下的哀叹。项羽在要取代秦始皇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的矛盾心理?
桓温久有北伐之志,而朝廷懦弱不许。他知道朝中有人阻挠,遂悍然不顾,“拜表即行”,在他丧母不久,从江陵出发,乘淮泗入黄河,提兵北指。当他路过金城的时候,见到昔年做琅邪太守时所植的柳树,已然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壮士大志,总是无奈生命短暂,不能畅行其志,真是“人何以堪”!在这次北伐中,桓温大破符氏前秦,收复司、豫、青、兗四州,并在各地置地方政府管辖,可以说是取得了重大胜利。但可惜的是,桓温一还都,收复的失地又陆续失去了。思之令人扼腕!
太和四年(369),桓温再次领兵五万北伐慕容氏前燕。就是这次北伐,他遭受人生史上最大的一次失败,在枋头 为前燕的皇叔慕容垂所败。诸葛亮九伐中原,屡败屡战,被后世用他自己的话称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桓温的枋头之败,却成了历史笑柄。不知世人良心几许?
对于桓温,我无意于做历史翻案的工作,“吾岂好辩哉?吾不得己也”(孟子)。我只是觉得,对待历史人物,应当抱着公允的态度,不能轻率去往他的脸上,贴大奸大恶的标签。要看他的历史表现,而不能如孔子那样,做“诛心”之论。我想到了王国维的《读史二十首》,其十四:“北临洛水拜陵园,奉表迁都大义存。纵使暮年终作贼,江东那更有桓温。”这才真正是以史家的德、才、学、识评论历史人物的态度!
不论如何,桓温是贲志以殁的。史书告诉我们的他的“阴怀异志”,到底未曾实施,妄加“诛心”之论,却骗倒了许多人。但他的“志在恢复” 的弘志,是实施了也没有实现,有目皆睹。他是愤恨而死的。无论多大的人物,总逃不过生命的有限,我不知道,毛泽东在读《枯树赋》时看到桓温,看到他的那些话,是不是联想到了这些,曾否于桓温的“攀枝执条,泫然流涕”如响斯应。但“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大概是每个人、尤其是每个大人物共同的感慨吧?而毛泽东究竟心有不舍、念犹不忘的是什么呢?“吾不得而知也”(孔子)。
至于谈到殷仲文,毛泽东又会想到什么呢?
后人说,“殷仲文之风流,潘安仁之令誉”, 殷仲文和潘安仁并称于东晋,而风流犹胜。他是个大聪明人,当时就有评论,“殷仲文天才宏赡”。 殷氏大族,其堂兄仲堪更为有名,加之他本人的丰神高才,所以做了桓温的女婿。
但殷仲文 “读书不甚广博,亮叹曰:‘若使殷仲文读书半袁豹,才不减班固。’” 亮是庾亮,月旦人物,深为中的。“学殊半豹” 这个成语,也是从这里来的。凡是以聪明而取巧的人,必然轻浮,而这类人物,也最易反复,并常常施其巧术惑人。殷仲文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人。
桓温死后,他的儿子桓玄承其父荫,逐步取得了重大势力。到晋安帝元兴元年(402),在朝的尚书令司马元显、在外的会稽王司马道子两父子讨桓玄不成,反被桓玄击败,他的势力就权倾朝野了。在这时,他周围的许多人劝其称帝,他本人也跃跃欲试。这其中劝立最力的,就有一个殷仲文 。于是第二年(403)十一月,桓玄逼迫那个做了六年皇帝的白痴(病理学意义上的) 司马德宗禅位给他,改元永始,篡了晋祚。而“仲文闻玄克京师,弃郡投玄,玄以为咨议参军。” 听说小舅子当了皇帝,急惶惶便来投奔。据说,当桓玄上朝的时候,御座微陷,把桓玄吓了一跳,群臣俱战慄失色,因为这可能是不吉的征兆,殷仲文赶忙解释:“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 对小舅子的媚谄可谓至矣、尽矣。
同样是这么一个人,当刘裕起义兵讨伐桓玄时,他一看桓玄大势已去,马上就又弃了桓玄,投奔义军。也就是因为这一投机,他才没有被作为桓党诛杀。于是转而媚谄取桓玄篡位前势力的刘裕(后来的宋武帝)。他给控制朝廷的刘裕出主意,说朝廷音乐未备,请治之。刘裕大概也是很瞧不起他的,便说:“现在事情太多,没功夫做这件事,况且我本人也不懂这一套。” 殷仲文赶忙说:“喜好自然就能懂了。”刘裕不客气了:“正以解则好之,故不习耳!” 小人以媚术导人于不正,何所技不用?
但凡小人,无不希望桃李之报,即在目前。殷仲文也不例外。本来他以为,以他的才气和弃玄投义的举动,刘裕至少会让他“阿衡朝政”、给个大官做做的。但是,大约刘裕也是目光如炬,最高也不过让他做了在桓玄时所做的官:大司马谘议,备顾问而己。但官虽然是以前的官,势却没有以前的势了,因为很多人看出了他小人反复的劣性,干脆不上门了,“意似二三,非复往日”。于是殷仲文发感慨了。“大司马府厅前有一老槐,甚扶疏。殷因月朔,与众在厅,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无复生意!’”这就是《枯树赋》开篇所说的“世异时移”。
小人的另一特征,是自视甚高,有时还不免铤而走险。大约是刘裕很鄙夷殷仲文的为人,常在眼前晃来晃去很不舒服,所以干脆把他外放,做了东阳太守 。这一下,殷仲文“意甚不平”。可是转眼间,当他到了东阳郡的富阳,又忽然生出一番豪情:“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 居然把自己看做孙策复出了!也正是有此膨胀,后来他与府将骆冰,谋以桓玄之从孙桓胤为玄之后 。这是谋反的大罪,事发,与他的两个弟弟,一同被刘裕诛灭,并“凡所诛灭数十家”, 从此,桓玄的余党尽净!
看殷仲文这个人,外风流而内轻浮,似忠义而真反复,小人之性,一览无遗。他的文章,如同他的为人。刘勰《文心雕龙》说他:“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辞体,缥渺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 以所谓风流,而害文意,正是轻薄之徒的通病。
是这样一个人所兴的“有名”之叹,毛泽东读后又将做何感慨呢?他会不会延伸他的思绪,把历史上曾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过一遍呢?他会不会把这样的人同他终身的事业联系起来,得出某种结论呢?“吾不得而知也。”
我所知道的,是他所颂的“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空愁怅”出自南宋词人叶梦得。正如东晋时人,多做“志在恢复”的梦一样,南宋士人,也多讲“恢复”。陆游是众所周知的,叶梦得是其一。叶梦得(1077—1048)是经历了靖康之变的,随从宋室南迁,在高宗朝做到资政殿大学士和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并与金人打过仗的。这首《点绛唇》题“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作于宋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年),那时他已68岁,垂垂老矣。而登绝顶犹言:“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虽为“笑谈”,却是“独在”,怎能没有“与谁同赏”的孤寂之感?在这“老去”之时,北望故国,心在天涯,梦想恢复,而无人“同赏”,形单影只,也就只能“空愁怅”了。最终只好寄希望于年轻一代,“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
晚年的毛泽东,读着《枯树赋》,颂着叶梦得的词,会不会以衰翁而忆少年豪放之时,会不会因历史而念及时事,会不会站在中南海的菊香书屋,南望过还没有统一的台湾,会不会还想想非洲以及拉丁美洲,会不会真的想到了“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吾不得而知也。”
空愁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