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m系统的好处:父亲! 就那样低调的,永远的,走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3 06:42:06

夜风呼呼,是父亲萦于我耳际的足音;

夜雨沥沥,是儿子流于那心空的眼泪!

山岳弓腰曲背,不再;

河水回旋倒流,无力!

2005-9-1

 

 

父亲又住院8天。出院后依然住学校。状况已经远非上次住院后的那般良好——不能走动了。

8月30日天气骤热,病情加剧。但和往常一样,每餐吃一点东西,吃完即躺在床上。31日上午,天气更热且闷,父亲吃了一点稀饭后就躺着张大嘴巴喘粗气。堂婶来看他,扶他坐了起来,他说些胡话并坚持表示“不回老家去,我要打针”的决心。眼睛微闭着。歪斜的身子晃动着。很快就又躺下了。这时候,我意识到父病情况比从前任何时侯都坏。我涌出某种预感。待发现父亲中餐未吃、晚餐又未吃,而且喊了也不答话,我立即就近去私人诊所请来医生。医生把了脉搏,量了血压,听了心跳,说:“即使送医院救治,也是延长顶多几天时间。”我说:“按乡下风俗,叶落归根而灵魂归位,最终落宿是老家。他这种情况……”医生说:“他目前其实处于半昏迷状态。”我断然决定:送回老家去,以防不测。虽然父亲近来因为本能的求生欲望而并未同意回老家,但做儿子的必须顺应乡规,让他寿终正寝而不成为“孤魂野鬼”。

20点,请来了救护车。一路上,昏睡的父亲虽依然张嘴喘气,但看上去十分安祥。20点40分,抵剡河畔。

我打灯。妹夫、堂侄和朋友超抬着单架,走田埂,过桥,过沙洲,进村。到家门时21点正。开门,拨亮电灯。轻轻地将父亲放到他那张睡了几十年的老式床上。我与妹夫留下。打扫卫生。守夜,躺在竹椅上。

父亲依然安祥。

我大脑极度清淅,思考着计划——明天开始跟三个堂姐夫和接生娘的儿子轮流守夜。妹夫也睡不着。俩人每隔一会儿就爬起来看一下情况。

大约23点开始,父亲的喘息带着拉风箱一般的声音,且似乎愈来愈浓重。我和妹夫对此警觉起来。但由于十分疲劳,我竟睡着了约50多分钟。

醒来已是深夜2点。此时父亲的呼吸明显急促,不时地发出一种类似于水流冲破涵管阻塞的哧呜哧呜声。我俩亮灯看过两次。

约2点50分,哧呜音没有了,出奇的静。我推了一下妹夫:“怎么回事了,看看。”亮灯。妹夫用手掌靠了一下父亲的鼻孔嘴巴,又摸了一下父亲抓住床沿的手,叫了句:“哎哟,爸爸走了!”

父亲走了,悄悄的走了,永远的走了!

虽是最后的剧烈时刻,但父亲仍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咳嗽,长叹、喊叫。

父亲70岁生命旅途的最后一程,就这样的级度“低调”。

电话向剡河对岸接生娘的儿子建华俚报丧,并叫他买一点草纸过来。

我和妹夫上楼去把父亲多年前就预备好的“寿衣”找了出来。

建华俚很块地就过来了。他比我和妹夫更懂那些个“套路”与“规程”。先为父亲烧了“阴曹过关钱”,尔后一边指导一边动手跟我和妹夫一起“换衣”。父亲身上热热的体温还在,四肤尚软,所以“新装”很快穿戴好了。

4点左右。向何佬叔、良生叔和玉生哥报丧。并把他们三人请到家里谋划天亮后的丧事……

呜呼,父亲真的走了!

儿子陷入深深的深深的哀伤与痛悔!

四方亲朋来了,乡亲族人来了。几乎众口一词地说我“是个好儿子,有孝心”。这种说法的依据很清楚。从去年12月病发到现在整整9个月了,病情频繁反复。每反复一次就程度加重一分。肺原性心脏病是一种“富贵病”,乡巴佬得这种病比城市人得这种病要倒霉几十倍——稍不注意保养即发作,尤其暑热或降温时。作为儿子的我在繁重的公务中承担持续的护理,是一种高强度的“泡医院”之劳。除了耗去了财力,体力与心力也几乎全耗进去了。另外,在父亲生病之前的20年里,我一直坚持了每月回家探望一次,送滋补品,送生活费。今年3月上网进“阿酷”后,不断透露过诸如此类的一些细节。惹得网友对翔子“孝行”大加赞赏并真切地关注起我父亲的病况。在父亲最后那次住院中,我以网文留言表态说:“不管情况如何,我一定尽孝尽力!”

然而,这里要告诉大家:严格意义上,我算不上孝子!

在疾病缠身的父亲最需要温馨和熙、最需要轻风细雨的时候,我改不了火暴坏脾气——对父亲发火不少于10次。起因主要是父亲,或为早一点活动自如而偷偷拔快吊针流速,或为一时的头部舒服而反复拔掉氧气管,或为解闷而连连抽烟,或为发泄病苦而对护士乱责怪,或为鸡毛蒜皮的细节而唠唠叨叨且夹杂着骂人,或图口味辛辣而拒绝饮食辅助治疗,等等等等。这么看起来,好象儿子发火有情可谅!但问题是,我发火哪是一般的粗声粗气,经常是脸红脖子粗的高声大叫,有时甚至把东西重重一丢然后吼一句“你自作自受”!

这一切,我也在平静时反醒过,也屡屡自我保证:“以后一定要沉住气!”尤其,亲朋好友多次劝我:“你要学会咬牙克制!病人都难免不耐烦!”族亲玉生哥有一次在医院还明确教导我:“你这方面应该向我学习——你婶婶发我脾气时,我一般是暂时走开,任凭她把火气出完……”可我就是学不会克制呀!

难道真的如俗话所说“久病无孝子”!

我有一回还傻不拉吉地向医生咨询:“我这种脾气有什么药去治一治吗?”

唉,改不了,怎么都改不了!于是,在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我一次次的自责必然要成为一根根直刺良心的针!

特别特别是,最近一次发火。“火”后想起便痛哭流泪。现在想起,则欲哭无泪。因为这一次发火已成为我永远也无法补救的遗憾与罪责。

以前发火,发过后很快找个借口缓过来,父亲也应该立即理解了儿子。

这一次不会有“缓”的机会了。发火时间是29号下午。我送过晚餐去,准备在父亲吃完后用温水跟他擦一下身子。此前几天,都是送了饭菜去床前,喊一声“吃饭了”,父亲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先吃药后吃饭。这一回,父亲早已坐在门口藤椅上,苍白的脸上显然有怒容。我把饭菜放在旁边一矮桌上,说:“吃晚饭,菜是已热过的蒸鸡肉。”“不吃!今晚上我不吃!”“又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屋场上良生叔,玉生哥,还有……下午来过,你为什么不接待?”“我在上班,我没见到他们!”“你骗人!我还听见人家在巷子里叫你,你不应!你做了一辈子的好,这一回得罪人家了!”我对“骗人”一语有火气,但忍耐着,说了一句略略带有反驳意味的话:“除非你得罪屋场上的人,我可没有的!”“我告诉你,过去你要我上县城来,我不想来,现在你要我回去,我不回去——我就是要去医院里!”这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右眼角隐约有一滴眼泪。我对自己说:父亲急医求生的愿望绝对应该理解,我千万不要泄火。可是,当他继续用一种因过度激动而颤巍巍的哑嗓子数落并骂出一句难听的话时,我“决堤”了,我“爆火”了。之后,沮丧而去。

想返回去缓和,又觉得他之所以这样都是从前我“缓”惯了。心里塞满矛盾。只好找了妻弟和校门卫两人去做做工作。妻弟和校门卫回来反馈说:“他可能刚才数落你的是胡话,我们知道今天根本没人找过他。”“那说话的逻辑与思路一点也不象胡话呀!”我惑然。后来妹妹去劝父亲吃饭也不吃,言语中断断续续地有过清醒;一旦清醒即对发我火表示自责——住父亲隔壁的妹妹肯定地告诉我:“今天没有村子里的任何人来过,爸爸可能是心里老想着要去打针,想胡涂了;或者老担心过世后村里人不会办好他的后事……”到现在,证明妹妹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显然,儿子错了!

但是,去作检讨不可能了,遗憾与痛悔将伴我终生。因为那天发火后,按妻的策略:“他发你火,你暂时避一避——以后由我送饭菜去。”这样就过去了两天。31号(昨天)上午借陪前来探望的堂婶之机去见了父亲,并说了几句话。现在知道,那已经晚了。那时父亲其实已入昏沉,他已经听不懂儿子的迂回检讨了,他也不可能作任何“临终遗嘱”了。

就这样,父亲带着对他发儿子火的自责也带着儿子发他火的伤心,走了,永远地走了。

今天办丧事的时时刻刻,睹物生情,我深深哀痛。

斑驳的土砖墙,挂在墙上的破毛巾、破斗笠、旧镰刀及靠在墙上的锄头、犁;乌黑的厨间地面及地面上的破水缸、摆得整整齐齐的坛坛罐罐与潲水桶;低压压的楼间,满是柴茅(父亲今年多次对人说“楼上的柴茅可以烧几年”);还有楼口,一缸晒得燥燥的今年西瓜田里收的瓜籽儿,一袋4月初买的米(至今未霉)……

父亲没有发财的条件和能耐,但父亲永远保持着乐于助人的品质和农民本色的勤劳与节俭。

在村子里,父亲乐于替别家帮忙是出了名的。他炒得一手好菜,哪家建新房或婚娶喜事,都请他做“厨师”。近几年还以“同族长者”的身份担当红白喜事的“总管”。反正,任何时候任何人叫他去帮忙,他都爽快以应且倾力而为。尤其是,自年轻时起就干一般人不大愿意干的“为丧家抬棺”,直到年老力衰才止。

今年春上,父亲准备种一亩田,“企图”增加一点收入。猪栏粪肥也送到田里了。但这时病情起伏,屡屡去剡溪诊所打针。经我反复劝诫,父亲才把那一亩田退回人家。入夏,菜园种了辣椒。而这时病重上县住院十余天,回去后见满是杂草便带病除草,结果热出旧病。父亲被我强制性地“弄”来县城。都几个月了,菜园虽是杂草丛生,但居然有中间半畦顽强地长着一些果实。还有,那两只母鸡,无人照管,早出夜归自觅食,居然活着——且鸡窝里生了十多个蛋。嗨,这辣椒与蛋,显然昭示了父亲主观的勤劳已融入客观的生机。

节俭方面,显著特征是,一角钱当做一元钱看,一枚硬币掰成两块来用!8月份有两件事已刻在我脑海。第一件。我和医生联合起来控制他的烟量,取得一些效果——一支烟分三次抽。可后来估计是有一回我和妹夫轻声议论父亲的病情与治疗前景时被父亲听清了八九分,忧闷顿生,此后烟量大增,凡是我不在病房里,他便一支一支地抽,没有烟了,自己东摇西歪地柱杖出去买。我理解了他的苦处,稍放松了对烟量的控制。但觉得他长期以来一直抽最便宜最呛口的烟实在可怜,便特意买了一包20元的“金圣”烟给他。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得到我“送”的好烟。所以就不舍得吃,内衣口袋里藏了许多天。我俞加可怜他,想多买几包,但又怕他产生“儿子允许我大量吸烟”的错觉,终于没有付诸行动。临终前几天实在行动不便了没法自己去买烟了,父亲才抽了那包“金圣”。第二件小事。我买给他的便纸总也不舍得用。住院时每次揭一张使用,我说:“多揭几张,一张揩不好会弄脏手的。”他不依我,说:“一包这种纸要2元5角,可以买2包‘南方’牌香烟。”出院后回到学校那间房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捡到一本学生扔掉的旧书,便将此书一页一页撕下来然后每页再对半一撕分成两张,做便纸。我说:“这种纸揩屁股会生疮的——我要扔了他。”他坚决反对,我只好罢了。父亲十分清楚延续病体性命的唯一的“光”就是“金光”——钱。他知道自己治病已经花去万余元了,儿子又一直在筹划建新宅。钱的欲求与空落成为父亲至大至切的无奈了。二度住院间亲朋送的慰问金积下六、七百元后,父亲不断地数那几个钱,好象每数一遍都会增添一些似的。

想起这一切,我不可能不为自己对父亲发火而怀上负罪感。

父亲没走的时候,我曾经认为父亲这一辈子没有创出象样的家产来惠及儿孙们;甚至在父亲把4500元积蓄给我保管时,我还认为父亲“越吝啬越没钱”。最令我有愠有怨的是,父亲生病以来全身心围绕着“病”转,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过问儿孙情况的话——但天知地知事实上,父亲从未停息过对后代的恩惠与关注。比如这一回离去。他顽强地挺过了农历七月十五这个忌日。按本地风习,七月十五“鬼节”前夕离世叫做“赶七月半”,对死者本人和子孙都不利。上次住院是农历七月十三,那时情况相当不妙,主治医师都有点不想接受了。而父亲的顽强终于感动阴阳两界。他不仅越过了“鬼节”,而且坚持了整整12天。又而且,具体时间是午时——按乡俗:午时离世,把这一天的三顿饭都留给儿孙了,他自己一顿也没吃。千万别以为这是迷信。不妨顺此思路勾连一下。风先生据父亲去世时辰所择入葬吉时是“当天下午15—17点”——这样,让我们一天之内就把葬礼作完了,节省了精力,还节省了财力。当然,于送回老家的当天“作别”而不是拖几天甚至十几天再“作别”,更是照顾了儿子的身体(父亲一定是考虑到儿子这段日子的“结石”病,连续守夜会吃不消)。还有,南昌工作的甜女顺利搭车赶回,各方亲朋大力帮办丧事,单位同事前来悼念,岳李周肖四位结拜兄弟伴我把父亲一直送到坟地“入土为安”……都是冥冥中有父亲在照顾儿子呀!

想起这一切,我俞加对自己那次发火充满负罪感。

丧事办完回到学校,已是晚上。住房与父亲邻近的退休老师刘告诉我:父亲昨天中午2点半——也就是逝世前12小时呀——奇迹般地起床,拿了衣服,柱杖出了门口站了一小会儿。

是医学所谓的“回光返照”吗?!是父亲要找儿子认真“缓释”一下上次发火造成的“矛盾”吗?!唉!儿子这时候已经在办公室上班、准备下午“教研处主任会议”的有关材料呀!他不知道父亲会发生这种“奇迹”呀!

——此乃注定要终身抱憾与负罪也!

原谅儿子吧,父亲!

安息吧,父亲!

所谓“红白喜事”。红喜事“喜”在何处?众所周知。白喜事,“喜”在何处?说法不一。佛教认为,我也这样认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叶落归根,无语无声;化而为泥,来年春新。但我眼下的另一层理解是——白喜事还“喜”在“安息”!世间人生,紧握双拳而来,平摊双手而去。之所以来时“紧握双拳”,是因为积蓄着一股动力要一岁岁地发挥出来——握筷,端碗;翻书,写字;劳作,奔波;使劲,支撑;养育,搀扶;以及揩汗擦泪抹血直至挣扎。而之所以去时“平摊双手”,就一个原因——甩开一切,安息!

哦,我苦难的父亲,不管怎么说,已经与比他更苦难的早于他37年“安息”的我母亲团聚了!

是的,父母团聚了!

祈求父母在那个世界里面对我们这个世界而原谅他不孝的儿子!

顿首!顿首!顿首!于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