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献给为公义而苦斗着的义士们！ 一
“水清鱼读月，山静鸟谈天。”天清月白，山川幽静，鱼鸟悠然，物我相忘，令人神往的佳境！联想到文明社会，即政治清明，国民尊严地活着，友善地相处，思想不被禁锢，财产不受侵犯，人格独立，言论自由，此为人间之自在乐园。
今值中秋之夜，刀客兴之所至，也学那鱼儿来读一回月。
推窗仰视，却见弥空黑雾，一轮昏月！刀客不悦，读出两句诗：人间浊气重，长空月轮昏。
脑子里浮现出南宋诗人张元干的《石州慢》：“雨急云飞，瞥然惊散，暮天凉月。……”此为张元干建炎三年（1129）秋天舟中所见之景：一弯昏暗的冷月挂在天边，突见墨云翻涌，骤雨来袭，月轮魂飞魄散，转瞬消隐。张元干联想到政局，惊惶莫名。就在这年冬天，高宗赵构因金兵一路南侵，逃亡海上。
这轮昏月，并没有随着赵构的消隐而真正消隐，无论历经多少云雾雷电，狂风暴雨，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它仍然不死不活地挂在空中。这轮昏月之下，充斥着昏君、昏官，一个个昏妄、昏庸、昏聩、昏黑，他们治下的百姓，或昏头昏脑昏睡，或被折腾得昏死过来。整个国度，昏蒙蒙的天，昏糊糊的地，一片昏乱之象。
二
这昏乱的人间，昏月哪里脱得了干系？你弯弯的一勾，曾化作杀人的镰刀，供恶魔屠宰生灵。多少白骨，暴尸荒野，多少冤魂，千年号呼，你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生命得不到尊重，正义得不到伸张，邪恶不受惩罚，美善不能弘扬。说什么日月可鉴，纯属胡弄天下苍生。你岂止是装聋作哑？完全是为虎作伥！
赏什么月？镰刀，这杀人的凶器！圆饼，这魔鬼的军粮！
三
窦娥蒙冤斥地骂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堪贤愚枉作天！”刀客愤激，也迁怒于月，也如窦娥一般骂起了月。
待冷静思之，月轮又何罪之有？清代诗人张问陶有诗云：“明月在浊流，不改月色清。”
暴政虐民，昏君误国，贪官当道，奸商横行，文人无良，戏子卖身，民众麻木，义士呼天。此乱象乃人世自作自受，与天与月何干？
刀客怒气平息，沏杯黄山毛尖，置于窗前案上，心气平和，再去读那古今不变的月轮。
四
我神游四荒，心骛八极；寂然凝思，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我读到了一轮古月。
我来到景色绝佳的辋川，在松林间见着唐代那个王维了。他在吟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听完这两句，我的三万六千个毛孔全舒泰了！他继续吟诵：“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禅韵的灵光罩着我的天灵盖，我的神思定格在那空灵的山涧。
佛陀修炼，鸟儿在头顶筑巢着粪，那是神道，人道不可及；“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人道融合了天道，我心神往。“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是怎样的妙境！桂花飘落着，春山空灵着，夜鸟鸣叫着，王维禅定着。这是天籁，人类的音乐大师永远不可企及的意境。
月色撩人，我飘浮在万里清辉之中，诵月之声抑扬顿挫，飘入耳鼓。我定睛细看，见那一处处清幽林泉之间，有庄周、陶潜、谢眺、张若虚、李贺、李白、高适、刘禹锡、贾岛、李煜、张先、柳永、苏轼、秦观、李清照、辛弃疾、王实甫……无数美妙的诗句如风中柳絮漫空飘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见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洞庭秋月生湖心，层波万倾如熔金”、“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月似悬秋镜，人如坐玉壶”、“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月涌冰轮出，涛翻雪阵来”、“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月光射水水射天，一派空明互回荡”、“此夜中秋月，清光十万家”……
我陶醉了！我在夜色中飘浮，从古老的东方飘向西方。我飘到法国的上空，遇到了酷爱月色的短篇王莫泊桑。他邀我进入一个庭园，共赏那绝色的清辉：
清辉浸透了园子，小径上映出树木的枝柯及树叶之影。温和明朗的月色搅和着金银花吐出的美妙甘芳的清气在夜空中飘浮，让人情感香透了，甜透了，我们禁不住如醉汉饮酒般大口大口地吸着月色。清光淹没的原野充满了爱抚意味，空明的月色用无限的柔情浸润着整个自然。夜莺因月色的诱惑力而吐出串珠般让人频频梦想的音乐，似乎是企望着要搂抱整个月色。远处小溪流上空有一层薄霭被月光穿透，被月光染上银色并使之发光，在溪流上空浮着不动。雾霭下是回流的溪水。
这是一幅无上之美的画！是从天上投到地下的无边诗境！
我飘离了庭园，满世界飘呀飘，共雅客名士醉心于月华，悠悠千古，地角天涯。不知飘荡了多久，隐约飘来悠悠的笛音。此乃断肠之音，顿即勾起我无限思乡之情。我速速穿越时空，飘回家园。睁开迷茫的双眼，见秋风摇动窗前的高树，而案上的黄山毛尖，早冰凉了。
五
此刻，天上那轮毫无生气的昏月仍裹蔽黑云之中。我兀坐窗前，面对冰凉的茶水，心境也随之灰暗。翻开案头的诗卷，凄凉悲怆的诗句如阴风袭来：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汉月割妾心，胡风凋妾颜”、“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草满故陵埋石马，月明荒径泣铜驼”、“风吹白草人行少，月落空城鬼啸长”、“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宿草风悲夜，荒村月吊人”、“病马独嘶残夜月，行人欲渡满船霜”、“风射破窗灯易灭，月穿疏屋梦难成”、“一回望月一回悲，望月月移人不移”……
狂傲孤高的李白受不住孤独了，他在花间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他深感寂寞无知音而引天上之孤月为伴相与饮酒。他与月亲近，狂歌狂舞狂饮，但一醉醒来，月下西山，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寂寞和悲凉。
南宋词人姜蘷，面对被战祸洗劫后的扬州这一座清冷空城，哀痛万分：“二十四桥犹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战祸已过去十多年了，但这轮冷月，仍沉浸于巨大的伤感之中。物皆如此，人何以堪？
亡国之君李后主，面对春花秋月，无限伤怀。他诅咒这鲜艳的春花，皎洁的秋月：“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六
长空一轮月，人间万种情。或情因景生，移情入景；或景因情变，情景交融；或寄情于景，象外有象；或以景起兴，直抒胸臆。王国维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月球的存在已经40亿年，人类的出现不过几百万年。月不会因为人的感情变化而改变它的形态和色彩。它亘古运行，遵循着自身的定数盈亏圆缺。它不会在意人类的兴衰成败、悲欢离合，任凭你歌颂赞扬或嬉笑怒骂，任凭你冷血麻木或自作多情。“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醉酒的李白其实很清醒。
月亮并非一面镜子，古今中外咏月的诗文倒是一面镜子。它照出了历史，照出了人心，照出了旷达超脱，照出了纯美明净，照出了孤苦漂零，照出了战祸创伤，照出了卑污与高洁，照出了暴虐与贤良，照出了凶残与呼号，照出了苟且与脊梁。
这月轮万象，皆由心生。满腔冤愤，焉能见清朗朗之月色？胸襟明净，方可读一庭清辉。月华如水，可洗涤尘嚣俗虑；月黑风高，恶徒动杀人之念。
七
今夜中秋，我是见不着皎洁的月光了。那轮昏月，一直被灰暗的云层遮蔽。我兴味索然，关闭了窗户，躺卧沙发，闭目凝神，读我神往多年的梦中月轮：
湛蓝如洗的夜空，高悬一轮满月，四射出凌厉的剑光。剑光穿越九洲万国，所到之处，灭了萨达姆，灭了卡扎飞，灭了金家王朝，灭了专制黑帮，灭了恐怖组织，不再有血迁，不再有上访，不再有毒奶粉……天下平安了，那寒光四射的剑光，一变而柔和温润。那温柔的月光，一视同仁地照耀着富人和穷人、国王和乞丐，照耀着不同肤色和不同种族的人，如普天下所有慈母之爱手，抚慰着天下儿女苦累伤痛的心。在这慈爱月光的疗治下，麻木昏睡的人，醒了；懦弱无骨的人，站起来了；帮闲帮凶们，集体忏悔；曾经流血流泪的刚勇正直之士，一脸粲然。万国九洲之民，平等，自由，生命受到尊重，财产受到保护，尊严不受侵犯，人权不受践踏。
世道清明，人心安乐。义士不再义愤填膺，侠客不再路见不平，他们的刀剑、匕首，全无了用武之地，于是啸聚林泉，醉饮月色，全变了优雅之士。刀客亦扔掉刀器，弃了战袍，偕三五好友，悠游峰峦溪壑。
一轮皎洁，万里腾光，三山五岳，景致迷人，所到之处，皆雅客高士。他们或沙洲吟诗踏月，或泉边煮茗饮月，或溪涧捧水掬月，或船上摇橹唱月，或桥头观鱼读月，或树丛听鸟谈月，或峰峦邀云醉月，或幽谷酣眠抱月……万千诗境，何可胜道也哉！
八
梦，终归是要醒的。我们并非生活在月色诗境之中。
现实严峻而冷酷：千分之四的人绑架了十三亿，而不到万分之一的启蒙义士却要去充当社会的良心，担当历史使命，要用肉肩作铁肩，去担负那原本担不了的道义，要如西西里弗一样，用一生的时间，永不停息去推动那注定要滚下山的巨石，为冥顽的奴众作集体失忆的牺牲。
义士们本已伤亡惨重，早已不堪重负，但救世的英雄情结带着巨大的惯性力，要把他们推向魔鬼与奴众共同建造的深渊之中。
奴众何尝不是群蝇。大好河山一片脏污，蝇们没有责任？义士们太累了，还得忍受着听蝇们终日在耳边嗡嗡嘤嘤，还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苍蝇拍子愤起一击。
民主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启蒙的话语无须对闭目塞听者千万次地重复。民主的好处有几个人从内心里不认可？尊严、人权、公平、公正谁不希望拥有？民主的成果有谁不乐意享受？只是，悲哀的是：有多少人愿意为实现民主作出牺牲？十多亿聪明的国民，都半睁半闭着世故麻木的眼，觑着那些傻傻的义士们奔走呼告流泪流血，其中还有不少脑子糨糊的瞎眼毛迷在吠影吠声。
华夏上空，回荡着无所事事者昼夜麻将的声浪和一切以搞钱为中心的歇斯底里者刺耳的尖叫声。尽管钱运会们曾经抗争过，但其诉求无非是得到较高的金钱补偿，他们哪里知道那一个个为公义而不顾身家性命受尽摧残迫害的叫监视居住叫妻离子散叫刑讯叫黑牢叫精神病叫流亡叫失踪的汉子们。
其实，奴众在奴隶生活中也能寻出许许多多的快乐，他们自以为活得有滋有味，比你强多了。他们在取笑你脑子有病，或者以为你在添乱。
正义之士的人数和力量是非常有限的。多少慷慨血性的义士，甚而被亲人们群起而攻之。芸芸奴众只会激于个人的私利而不会激于公众的正义。
义士们在奴众的沙漠中唇焦口燥地布道，奴众把他们当作是怪物在咆哮。
暴政与奴民本是连体挛生。奴民孵化出暴政，暴政又批量制造出奴民。超级庞大的奴民体，保障着对专制机构源源不断地输入伥鬼、鹰犬、鹦鹉、太监、玩偶；恐怖暴虐的专制机构，又通过这批帮凶帮闲奴役着奴民。专制暴政下的一桩桩罪孽，无不是奴民的子孙们制造。
鲁迅曾谈到暴君的臣民，他说：“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时常还不能餍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
九
九转回肠，这篇文章该收束了。我本丘壑之人，烟霞之性，人世的功名利禄引不起兴趣，宦海和商海的风波令我晕吐，而一道壮丽的风景一轮明月却令我如醉如痴。我的生命，期望在山水月色亲情友爱中度过，而不是为忧国忧民所绑架，在声嘶力竭斥恶启愚中耗尽。
雄鸡提前打鸣，天也不会提前亮。要耐心地等待社会能量的蕴积，等待朝廷大隐，等待天赐良机。人类历史的走向和进程是由各种社会力量组成的合力来决定，变革的契机，主要来自于强大的权贵集团内部的分化与庞大的奴众阶层在蛋糕分割上的博奕较量。
争取民主是全体国民的大事，人人有责。如果绝大多数民众皆闷声作奴众，拒绝抗争，那单薄而疲惫不堪的启蒙义士们又哪能承受得了这不足月而早产的历史阵痛！
我敬重的启蒙义士们，为长远计，无须去怒触不周之山，逞匹夫之勇，血洒沙场；不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不要用血肉之躯去筑新的长城。即使是战士，在战场上也有作俘虏的权利。不要为孱头的奴众作无谓的牺牲，真正的义士只为知己者死。不要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愚蠢！或者是阴谋！
我们的生命，应当体现出更大的价值意义，更高的层次质量。我们在理性地社会批判的同时，须虔诚地回归和朝拜山林湖泽、日月星辰，以滋养和提升我们的灵魂。我们感悟自然万象的天道玄机，享受旷达超然的人生，还要享受亲人的天伦之乐，享受至交好友的深情厚谊。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拥有不残缺的精神家园。
键盘上舞刀的刀客，绝不是传奇小说里武功绝世神出鬼没一生行走江湖而从不愁吃喝银两所到州府官吏无不闻风丧胆的侠客，那类侠客只不过是文人笔下自慰的想象物罢了。生活中的刀客，用文字宣扬正义鞭挞丑类，洁身自爱，不与邪恶合作，不慕名利，甘守清贫。他酷爱自然，对宗教哲学、文学艺术也有浓厚兴趣。他的生命时间主要用于过日子，与妻子油盐酱醋，和孩子嬉戏搞笑，与朋友吃喝玩乐。
刀客开博的主要目的，在于交一帮有品味亦有趣味有血性亦有理性的朋友，而非启蒙。圈内的朋友并非启蒙对象。我等异类，散落于茫茫人海难以相识，欣逢互联网时代，借网络平台聚于一圈，不再有古人一生难得一知己之憾。圈内朋友意气相投，交心倾诉，相互温暖给力，在自家客厅里吹拉弹唱自娱自乐，幸甚至哉！
在这小得可怜的博圈中，不可能掀风鼓浪干一番大事。一切七窍生烟怒发冲冠鱼死网破肝胆昆仑的情绪性夸张行为，都无异于堂吉诃德的搞笑。民主大业的推进自有其轨迹可循，我辈静待良机。良机犹如杠杆的良好支点，圈力虽小却可撬动一个顽固堡垒。世界民主大潮八面来袭，堡垒在一个个倾塌。所剩无几的即使是铜墙铁壁但因其自身构造的根本性缺陷已基础塌陷楼身日渐倾颓，堡垒帮所有的维稳加固措施都将是杯水车薪。当楼身倾斜到支点重心的极点，墙倒众人推的场面会再次印证奴众群体的根性。至于何年何时出现这哗啦啦倾覆的场面，这只是一个社会变革力学的支点平衡问题。
一切为公义而苦斗着的义士们，借用巧力撬动杠杆才是明智之举，杠杆支点没出现时请耐心些，不妨悠游于山野，饮酒唱歌；所有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和姗姗来迟的民主恋人幽会的朋友们，恋人未到来时请悠着些，不妨漫步于林下，赏月吟诗。古往今来，多少高士达人，都在这山水月色中洗涤静养。请听，空中隐约传来了吟咏之古音：
“江白如练月如洗，醉下烟波千万里”、 “明月满江人不见，白鸥双立钓鱼矶”…………
刀客已心醉神驰，先到那钓鱼矶上等着了！
2011年中秋之深夜
中财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