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p检测:设谜与猜谜—导致中国人越来越聪明的文化游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6:17:01
设谜与猜谜—导致中国人越来越聪明的文化游戏

               ·张远山·

  有一个在中国大地流传甚广但出处不详的段子:每一个民族都喜欢把自己归
入全人类最聪明的三个民族之一,配方完全一样——本民族、中国人、犹太人。
次序或有先后,但中国人和犹太人总是在前三名中。我疑心这个段子是中国人自
己炮制出来的,因为这颇符合中国人自古盛行的全民性的精神胜利法。即便该段
子的原创者已难以追溯,即便这个段子确实不是中国人编造的,但从它被中国人
津津乐道可知:中国人对自己的聪明多么自负。作为中国人,我丝毫不想贬低中
国人的聪明,但我惟一感到遗憾的是:中国人的聪明往往用得不是地方——尤其
是先秦以后的中国人,而近代以来的中国人更是如此。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中国的一切事情,都要靠悟,所以中国人特别推崇悟
性。中国的大多数事情都法无明文,只能神而明之——所谓“神而明之”,就是
“天晓得”的意思;只要是人,就不可能真正明白。极少数事情虽有明文规定,
但你没有知情权,也只好费思量,细猜详,穷尽心力还是一头雾水——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可见中国人的聪明和悟性,一多半是中国的特殊环境逼出来的。有人
会说,这多好啊,如果都有明文规定,而且给了中国人足够的知情权,中国人的
悟性就要大大地衰退,中国人就会变得蠢笨如牛。但是我认为,人的智慧本该用
于探索客观真理和增进人间幸福,而不该浪费在人为设置的闷葫芦上自寻烦恼。
这种人为设置的闷葫芦,即便你有足够的“聪明”猜破它,也并非智慧,仅是狡
智;设谜、猜谜的整个过程,只是瞎折腾。中国的极少数设谜者,设置的是一个
毫无必要的闷局;中国的大多数猜谜者,面对的是一个本可避免的难局。绝大多
数中国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猜破谜底——包括那些“白首穷经者”,因为“设谜
容易猜谜难”,自古而然。按理,毕生无法猜破谜底而又聪明绝顶的中国人,应
该很容易想到质疑一下:极少数设谜者为什么要居心叵测地设这样的闷局刁难大
家?但聪明的中国人偏偏从来不会质疑,他们的全部聪明都用在猜谜上了。即便
永远猜不破谜底,他们也只会怀疑自己的聪明程度不够,而决不会质疑设谜者的
居心。所以我坚持认为,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把聪明用错了地方,否则就无法解释
如下奇怪现象:中国人如此推崇悟性,但真正顿悟的人却极少。

  在推崇悟性然而最终没能顿悟的绝大多数中国人之外(他们并非不聪明,如
前所述,虽然他们猜不破谜底,但在永无止歇的漫长猜谜过程中,他们早已变得
比无须猜谜的其他民族远为聪明了),确实有极少数绝顶聪明的中国人真正顿悟
了。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些极少数顿悟者,决不会说自己已经“顿悟”,而只会
说自己已经“大彻大彻”。“顿悟”和“大彻大悟”难道还有什么微妙区别吗?
在没有顿悟的绝大多数中国人眼里,“顿悟”就是“大彻大悟”——虽然他们在
未顿悟时,只会说自己渴望“顿悟”,而决不会说自己渴望“大彻大悟”——这
说明在习焉而不察中,他们也下意识地知道“顿悟”与“大彻大悟”确有不同,
仅仅因为他们尚未大彻大悟,所以无法确知两者的差别何在。

  只有大彻大悟者才能弄明白两者的真正差别:“顿悟”的意思是一切都弄明
白了,“大彻大悟”的意思是对一切都不想弄明白了。所以大彻大悟者明白自己
决没有顿悟,他真正明白的仅有一点:根本不可能有人弄得明白。因此他做出了
一个凭其聪明所能做的最聪明的判断:那些每个中国人都想悟出个究竟的东西,
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浪费脑筋去悟。与此同时他做出了一个凭其聪明所能做的最聪
明的决定:从中国生活中全面撤退和放弃。

  不难看出,这些大彻大悟的极少数中国人,是聪明的中国人中的绝顶聪明者,
但其绝顶聪明依然与智慧风马牛不相及。这不是非常奇怪吗?聪明与智慧原本只
有程度之别,而无方向之异;聪明如果用对方向,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上升为
智慧。可惜中国人的聪明在方向上与智慧完全不同,因此越是聪明,反而离智慧
越远。因此中国的大彻大悟者在放弃和撤退的同时,也放弃了彻底改变“设谜-
猜谜”格局的一切可能努力。所以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大彻大悟的中国人为我们
揭示过任何客观真理,也没有一个大彻大悟的中国人为增进中国人的幸福贡献过
任何有益的东西。这些绝顶聪明的极少数中国人,要么热情似火地投入猜谜(一
般在其前半生),要么心灰意冷地放弃猜谜(一般在其后半生),但从不质疑合
理的人类生活是否确实需要设谜者,也从未尝试改变少数人设谜、多数人猜谜的
中国文化基本格局。

  渴望顿悟但从未大彻大悟的绝大多数中国人,都非常热爱生活,事实上中国
人是最贪恋尘世生活的民族;即便再苦再累,他们也不愿全面放弃尘世生活,而
顶多是从一些自己的聪明不足以应付的局部生活中撤退。每个中国人的聪明程度
和聪明领域各有不同,因此每个中国人感到难以应付因而不得不撤退和放弃的领
域也各有不同。

  中国文化之父(也同时是中国文化的主要设谜者)孔子对人生各阶段的经典
描述,似乎正可以理解为一个中国试猜谜者越变越聪明但最终全面放弃的基本过
程:“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
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所谓“十五志于学”,就是以意逆志地了解中国文化的一切谜面,先意承志
地学习猜谜所需的一切中国式学问,踌蹰满志地揣摩猜谜必备的一切中国式窍门,
以此作为猜谜者身份的入门。

  所谓“三十而立”,就是志在必得地全身心投入中国式猜谜游戏,这一过程
大概需要十年,也只需要十年。

  所谓“四十而不惑”,就是猜谜者对猜破谜底已经变得心如死灰。四十岁之
前他有许多惑,而且自信凭自己的聪明,只要持之以恒地去悟,就一定能明白;
但一过四十岁他就明白这一切都是瞎折腾,所以他再也不去悟了。

  所谓“五十而知天命”,就是他已经明白,中国人的天命就是猜谜——猜那
些根本没有谜底的谜。除了像少数大彻大悟者那样放弃猜谜并退出“设谜-猜谜”
格局以外,他只有一条路可走:虽然不再猜谜,但并不退出“设谜-猜谜”格局,
而是仅仅改变自己的角色——当然他不大可能从猜谜者变成设谜者,但很容易成
为帮助设谜者增加猜谜难度的人。这一改变,庶几等于猜出了中国之谜的谜底,
这就是中国的最高之“知”。

  所谓“六十而耳顺”,就是他不仅对猜出谜底已经绝望,而且对帮助设谜者
增加猜谜难度也已失去热情,因为老境已经来临。他对一切年轻人所猜的错误谜
底,连反驳、批评、教训的热情也完全丧失。一切都如风过耳。

  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他终于明白,中国的设谜者根本就没
打算让任何人猜出谜底,“设谜-猜谜”只是一个中国特色的游戏,而任何游戏
都需要规矩——哪怕是荒诞的游戏;而且越是荒诞的游戏,就越需要荒诞的规矩。
作为中国人,只要知道一切都有规矩,一切都必须按规矩办就行了,不必问规矩
究竟是否合理。能够做到这一点,你就可以从心所欲,乃至为所欲为,并且以聪
明人自居。

  我读到过许多聪明的国人嘲笑洋人头脑简单的文章。我认为原因是,洋人的
许多事情都有非常合理的明文规定(因为在规定正式颁布前经过了充份的民主讨
论和严密的科学论证),而且定下来后轻易不再变(要变一定有充份的理由,而
且变之前也会有充份的民主讨论和严密的科学论证,因此变的结果是更加合理),
于是大家就行之不疑,久而久之,头脑就简单起来。但中国的规定在制定前基本
上未经民主讨论和科学论证,所以规定大抵不够合理,制定者也对其合理性缺乏
自信,于是常常称为“试行草案”,但“试行”可以正式地“试”很久,“草案”
可以长期地“草”下去。这种试行草案式的规定,“传达”的范围又极其有限,
知之者甚少,所以规定常常形同虚设。被“传达”到的知情者,因为知道是“试
行草案”,很快就可能“修订”(修订也未经民主讨论和科学论证,因此未必比
以前合理),所以并不真正当回事,何况修订之后的往往依然是“试行草案二”,
还是不必当真。没被“传达”到的大多数中国人,只好在游泳中学习游泳,悟性
差的人难免淹死,悟性好的人呛过几口水以后,或许能悟出几招遇急从权的狗爬
式,但顶多是不被淹死而已,离自由遨游差得远。至于究竟怎么游才算标准姿势,
更是一辈子都疑神疑鬼,到死还是个糊涂鬼。

  简单地说,洋人的笨办法是把怀疑放在制定规矩之前,在大胆质疑、充份讨
论、严密论证之后定下合理的规矩,于是大多数笨伯信之不疑地按规矩办事(质
疑之事只交给少数苏格拉底式把质疑当饭吃的智者),头脑一劳永逸,就越来越
笨了。中国人的聪明办法是把怀疑放到制定规矩之后,先由极少数“高贵”的聪
明人随便定下一个不太合理的规矩凑合着办,听任大多数“低贱”的聪明人在凑
合着办的过程中对规矩的明确性将信将疑(但决不允许怀疑规矩的合理性),老
是摸不着头脑;但越是摸不着头脑越要摸,头脑越摸就越开窍,于是中国人能够
把每一条规矩理解成于己特别有利、于人特别不利的“公案”——同一条规矩要
被理解成可松可紧、时轻时重乃至忽白忽黑,当然需要非常特别的悟性,结果中
国人就一逸永劳地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我坚信,中国人的聪明足以居全球各民族之冠,但我同时又坚信,中国人的
智慧肯定挤不进前三名。所以像我这样酷爱智慧(只是因为生为中国人而苦求不
得)但决不聪明的笨人,就难免要疑心:酷爱聪明而对智慧没什么兴趣的中国人,
是否会为了永远聪明下去,而永不打算改变“设谜-猜谜”的文化格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