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奥尼亚海:何满子:最好的年华都在运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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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子:最好的年华都在运动里面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07月10日09:42 南方都市报他外号“江湖散人”,却因文章屡屡惹祸。他遵行“三不主义”:不做官,不

  随人俯仰,不参加任何党派组织。

  他笑称:“我的生命从60岁开始。”著作等身。

  何满子先生的书房名为“一统楼”,取意鲁迅的诗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安静的“一统楼”临近繁繁华的上海徐家汇,这里不仅是读书写作的地方,还是客厅、饭厅、课室。房中挂着聂绀弩、赵朴初的字,陈从周的画,一件件说起来有亲朋同乡之缘。

  由聂绀弩的字说到他的旧体诗,不免感慨。何满子曾写诗赠聂绀弩:“先生越老越风流,千首诗轻万户侯。不独文章惊惊海内,更奇修炼出人头。”回忆起来,他们在抗战时期的桂林就认识了,聂绀弩当时在《桂林日报》当副刊编辑。“‘文革’结束后我们才重新见面。他吃的的苦比我们多。他后来不写杂文,写旧体诗,其实诗也是杂文。”何满子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号“江湖散人”,笑道:“聂绀弩有一次跟我开玩笑说:‘天地有罗网,,江湖无散人。’”

  这位“江湖散人”,曾经阐明处世的信条:“要我成为某个组织的一员,这是与我的性格格格不入的。从我进入人生之之初,就给自己定下了三条。也可说是‘三不主义’吧,我始终遵行着的:一是不做官,神气一点叫做不羡权势;二是不随人俯仰,高攀一点叫做坚持独立思思考;三是不参加任何党派组织,这条大概没有什么好名目可攀附,只是图个尽量少受约束。”如今回望数十载风雨,还是没有躲过天地间的罗网。

  拥有一个安定的晚年,在“一统楼”中教书和写作是何满子的乐事。早些年给研究生上课就在这个书房里,一直到七十十多岁时才不再带研究生。何满子感慨多年的运动把文化切断了:“我们这一代以后没有机会念过什么书。文化一代一代传下来,名师才能传高徒,不然越越教越坏。”曾经,他每天要写一篇文章,近年慢慢减少写作。

  何满子晚年写得最多的是杂文,文风犀利,自称“常青筋暴露,偏激浮躁,极欠蕴藉”。然而,跟他漫谈了半天,却感感觉“人不如其文”,这是一位忠厚可爱的老头儿。谈话中,他烟不离手,笑道:“医生叫我不抽烟,我还是抽。我原来喝酒很厉害,现在戒酒了。住了一个月医院,医生生说,你再喝酒的话,就不要来了。”我笑着提起:“吴中杰的文章中说,你跟章培恒喝过三次酒,都被打败了。”他忙道:“不是被打败了。我不能喝黄酒,我喝白酒,他是喝喝黄酒的,黄酒没有味道……”

  抗战前后

  何满子原名孙承勋,1919年生于浙江富阳,祖父孙蓉第当过南昌直隶州州判,大外祖父是前清道员,为杭州巨富,人称“陆半城”,是两浙师范学堂创办人之一。何满子童年多在大外祖父家居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937年,抗战爆发,何满子随胞姐孙晓梅(革命烈士)参加战地服务团。1938年,何满子到达延安,几个月后离开,辗转各地从事文化工作。

  南方都市报:你小时候家学渊远,一直有很好的读书环境。

  何满子:我小时候多数住在大外祖父家里,在杭州长大,一直到抗战,正好18岁。我只念了一年初中,一年高中,其余都是在家里读书。我从小喜欢读书,七八岁开始读小说,我妈妈念《西游记》给我听。那时候家里有钱,教我外文的老师,一个是牛津大学毕业的,一个是剑桥大学毕业的,一个教数理化,一个教外国地理历史文学。我的一个老师因为火灾摔断了腿,生活已经无趣,能教学生是很开心的事情。教中国传统四书五经的是一个举人,我通读过《二十四史》,15岁之前,前四史已读完了。

  南方都市报:你还有几年的时间在浙江省立图书馆里读书?

  何满子:我大外祖父去世,我就有几年时间在浙江省立图书馆里,每天都去。历史、外国文学读得多。我大外祖父家在抗战中败掉了,房子全部让日本人炸光了。

  南方都市报:你姐姐孙晓梅是烈士,她是如何参加抗战的?

  何满子:我姐姐跟冼星海的老婆钱韵玲同事,钱韵玲是钱亦石的女儿,同在一个杭州的小学教书。抗战时我姐姐到新四军去,29岁牺牲了。

  南方都市报:你1938年到了延安,怎么去的?

  何满子:抗战一爆发我就到上海浦东参加钱亦石领导的战地服务团,日本人打到上海,我就跟着逃到武汉,住在流亡学生招待所里,后来到《大汉晚报》工作,武汉危急,我在沙千里介绍下,到延安去了。到延安要有一个有资格人士介绍,我认识沙千里,沙千里介绍我去了延安。我十五六岁就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看了斯诺的《西行漫记》,很向往,1938年9月到延安。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看到的延安是什么样的景象?

  何满子:觉得很新鲜,满街都是歌声,唱着抗战歌曲。我在陕北公学高级研究班,讲课的主要是何干之、李凡夫等人。张闻天经常来讲课,他讲哲学,讲得好。*也来作报告。他们来讲课都是露天的。陕北公学原来是基督教教堂,有大会堂,不大用,中共中央开会都在那里。年底时,总校搬到分校里去了,成仿吾是校长。

  南方都市报:同学中有哪些人?

  何满子:张春桥跟我同一个队,(大笑)那时候他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没什么特别。

  南方都市报:后来为什么离开?

  何满子:我不能适应,书太少了,连马克思的《资本论》都没有,因为当时中国没有翻译的版本。有莫斯科出的几本中文的列宁著作,还有*的《论持久战》。第二年5月我就离开了。

  南方都市报:离开之后曾被国民党抓起来了?

  何满子:到西安时,这时反共已经开始了。我被抓起来,送到青年招待所,那不是一般招待所,后来改成了青年劳改营,幸亏我碰到一个老师,他是洛阳《阵中日报》的主编,我是作者,他认识我,帮我出来了。

  南方都市报:后来到了成都?

  何满子:在成都《黄埔日报》当副刊编辑。

  南方都市报:在那时候认识你太太吴仲华?

  何满子:她当时还在念书。

  南方都市报:听说当时很多人追她。

  何满子:(大笑)给我骗了。(大笑)

  南方都市报:她家里也是书香世家?

  何满子:她的祖父是有名的,叫吴光耀,搞金石文字,国家图书馆有一个他的专柜,他写过一本《慈禧三大功德记》,歌颂慈禧的。

  南方都市报:怎么认识你太太的?

  何满子:当时我在当编辑,通过作者的关系认识她。后来我出了事情,国民党要抓我。

  南方都市报:出了什么事情?

  何满子:我的作者都是左倾人士。正好那时皖南事变,听说黄源死了,我就写一篇《悼黄源》,因为我认识他。国民党就觉得:怎么国民党的报纸上悼念*?要逮捕我,有人通知我危险,当时好在换一个地方就完事了,我赶快走了。我姐姐孙晓梅在新四军,我准备到那里去,经过衡阳,打仗,过不去,我就在衡阳定下来了,在《通俗日报》当编辑部主任。这些事情都巧得不得了!我一到衡阳马上丢了钱,五百块钱丢掉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简直要上吊了似的,一出来碰到陕北公学的同学程嘉哲,他是衡阳人,把我留到家里去,由他的哥哥介绍到《通俗日报》。在衡阳时我常常到图书馆,当时长沙大火以后,所有的图书都搬到衡阳的一个中学,正好我碰到一个熟人,几乎天天去。抗战时很多经历是很奇怪的。在衡阳、桂林这两三年里,我专门搞音乐,读书记笔记。在衡阳、桂林、长沙这一带来来往往,混到1944年,我回到成都。我们结婚了。

  南方都市报:先是住她家里去了?

  何满子:住在她家里,后来才结婚。结婚之后找不到事情,我就到空军通讯学校的印刷科工作,混饭吃。又出了事情。(笑)*到四川跟蒋介石谈判,《新民报》发表了他的《沁园春·雪》,好多人和他的词,我给这首词谱了曲,本来想自己唱唱就完了,没想到印刷厂印了几百张,拿到书店去卖了,有些人传,一下子卖光了。就引起人家注意,当时虽然说是国共合作,上面哪里是这么想的!我紧快想办法调走,避了一下。曾敏之当时在重庆办过一个小报,他曾经写过一条消息。我老是闯祸。

  南方都市报:你一直对音乐很感兴趣?

  何满子:因为钱韵玲的缘故,她是冼星海的老婆,我跟冼星海接触之后经常谈音乐,我去到延安,他们两夫妻也到延安去了。有一两个月在一起,冼星海去世的时候,我写过悼歌,我写的词,谱的曲。以后还写过一个冼星海的电影剧本,1955年胡风事件被没收了。

  南方都市报:你跟广东人很有缘,跟马思聪也熟?

  何满子:熟的。马思聪家里很有钱,抗战快胜利时他到贵阳去当艺术馆馆长。马思聪在广东的时候,有一次我一个好朋友叶帆带我去看他,他说我很懂音乐。其实我哪里懂?马思聪是拉小提琴的,我写了提琴曲小品,请他看看。一直到解放以后我还跟马思聪通信,我写了冼星海的剧本请他看,因为他们在巴黎时认识,马思聪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指出我的剧本里巴黎哪些街道写错了。我在1955年以后,就没有跟他来往了。

  南方都市报:抗战胜利之后,你在南京工作了一段时间,又闯了一次祸?

  何满子:(笑)天津《益世报》采访主任孟秋江是有名的记者,想请我去天津《益世报》,我说天津我不去,他就让我在南京当特派员。后来天津《益世报》并入南京《益世晚报》,我当采访部主任。在我晚报上面写了一部小说《西国水神梦》:把《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红楼梦》混在一起,一天一段,写了一个月。这是游戏文章:有一个老先生,抗战时跑到山里面去,一下雨,这五本书混在一起了,其中的人物就互相来往了,里面写到唐僧追王熙凤,讽刺当时天主教南京区的大主教于斌,他是“政治和尚”,正是《益世报》的老板,就把我开除了。我第一天离开,第二天就去了《大刚报》。(笑)《大刚报》原来在衡阳办的,后来去了南京,这是陈立夫的报纸,我管你什么报纸,有饭吃就行了。后来《大刚报》停办了,我到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就到了上海,后来就一直在上海了。

  胡风事件

  在上海安定下来后,何满子夫妇有了颇为理想的工作,妻子吴仲华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当记者,何满子则在朋友贾植芳的力荐下,到震旦大学中文系任教。贾植芳多次请何满子去见见胡风,何是“江湖散人”,并没有去。1955年,胡风集团事件爆发,自以为和胡风没有一点关系的何满子被捕了。

  南方都市报:什么时候跟贾植芳认识的?

  何满子:解放的前一年,我们认识是梅林介绍的,梅林曾是抗战文协的秘书,老舍是文协总务处主任,梅林是老舍的大管家。贾植芳在苏州,我在上海当一个书店的总编,他翻译恩格斯的《论住宅问题》,我出版了这本书。我们俩喜欢喝酒,常在一起。到了1951年贾植芳在震旦大学当中文系主任,我也到震旦大学教书。我不同意院系调整,当时思想改造,我是反对的。大学是通才教育,清华大学原来是很好的大学,变成工科大学。院系调整时把我派到安徽师范学院去,我不去。我家在上海,我的爱人在电台工作,我就去了上海高中教师训练班。1955年胡风案就被抓进去了。

  南方都市报:贾植芳让你去看胡风,那时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去看他呢?

  何满子:那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胡风的文章我老早就看,他的文章当然写得好,他的一些意见我也很同意的,当然也有不同意的。在桂林的时候我是见过胡风的,但是没有来往,通过一两次信。当时他是“诗坛领袖”,他说我的新诗不是诗,是分行的散文,我就从此不写诗了。后来他写信邀请我去谈谈,我心想我又不写诗了,我就不去了。

  南方都市报:当时你有一个外号叫“江湖散人”?

  何满子:这个外号是梅林取的。(大笑)他要我参加文协,我不参加,任何协会我都不参加,我连工会都不参加。除了机关单位里面要吃饭,要拿工资,其他的我都不参加。到现在我也不是作家协会会员,也不是任何协会的会员。

  南方都市报:1955年5月,胡风集团事件发生了。

  何满子:1955年5月13日是星期五,很不吉利的,《人民日报》发表了舒芜提供的《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一些材料》,我5月17日就被关起来了。我以前觉得我跟胡风没有一点关系,《七月》和《希望》上面我没有写过一个字。上海的贾植芳、耿庸、张中晓,我都是认识的,往来也不是很多,老贾是我的同事,其他人也不大联系。所以我大吃一惊:舒芜怎么这样干?!星期五《人民日报》发表了舒芜的东西,星期天,王戎通知我:你要写个检查。我说:我凭什么写个检查?他说:不是我要你写的,是吴强让你写的。吴强就是写《红日》的那个人,他是市委文艺处处长。

  我回来以后,那时候我们几家人才有一个电话,16日下午,人家告诉我一个姓吴的打电话,我就知道是吴强。我打回电话去,吴强不在,我说他要向我讨教什么事情,他自己骑车方便,他来找我。

  第二天,5月17日早晨,一家人刚刚起床,我那天没有课,有人敲门进来,我说:“你找谁啊?”“你是何满子吗?”我说:“是啊。”“你被逮捕了。”我说:“凭什么?”他就拿出逮捕证来,市*局长许建国签署的。带我上了车子,兜来兜去到了一个地方,我一进去,听到耿庸的声音,他要抽烟。我才知道原来怎么回事。

  南方都市报:在里面关了多长时间?

  何满子:从5月17日到第二年9月28日,我说你们给我结论,没有,说是给我宽大。走遍了全国去查,对我一点毛病也找不出来,他们说:为了你花掉几万块钱,也好。

  南方都市报:“二流堂”专案组在查吴祖光时对他说:“为了盘查你的这个‘二流堂’,国家派出的外调人员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你看你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浪费,你惭愧不惭愧?”

  何满子:(大笑)他们对我说:“花了那么多钱,把你的问题搞清楚了,对你是好的。”

  出版工作

  1956年,何满子获得自由,分配到古典文学出版社。在社长李俊民的领导下,出版社汇聚了金性尧、鲲西等一批文化人。何满子后来在《李俊民的人品》一文中回忆:“俊老是经学和小学宿耆黄侃的弟子,又编过报刊和从事文学创作多年,新旧文化都懂行,在他领导下做事,人人都顺遂愉快。俊老要求把出版社办成大学和研究单位的规模,常常不无得意地说:我们这个班子办一个大学中文系应该是可以胜任的。”在出版社工作期间,同仁们的得意之作是出版了陈寅恪的著作。

  南方都市报:得到自由以后还能教书吗?

  何满子:不让我教书了,第一线不行了,分配到古典文学出版社,这个出版社是1956年冬天成立的。社长李俊民是个好人。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很多同事都是有学问的读书人,鲲西说很怀念那段日子。

  何满子:金性尧、鲲西,好多读书人。

  南方都市报:陈寅恪先生的《元白诗笺证稿》等著作是那时候出的吗?

  何满子:李俊民原来是写小说的,鲁迅都肯定他的。他很不满意郭沫若。

  南方都市报:郭沫若曾说:就如我们今天在钢铁生产等方面十五年内要超过英国一样,在史学研究方面,我们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就在资料占有上也要超过陈寅恪。

  何满子:他的意思是新的一批学者瞧不起老的一批学者。李俊民就想办法把陈寅恪的书拿到我们这里来出,通过蒋天枢。

  南方都市报:陈寅恪晚年最信任的弟子。

  何满子:蒋天枢对陈寅恪讲,这个出版社是可信的。陈寅恪那时候眼睛已经瞎了。

  南方都市报:陈先生说过:“盖棺有日,出版无期。”那时候国内没有其他出版社出陈寅恪的书?

  何满子:就只有这个出版社敢出了。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你们理解陈寅恪的价值何在吗?

  何满子:陈寅恪本来就很有名,清华四导师之一嘛。那时候全国只有三个出版社出古典的书,另外两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中华书局。

  南方都市报:这套书都有哪些同事编辑?

  何满子:鲲西、我,还另外几个同事合编的。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觉得陈寅恪的东西怎么样?

  何满子:当然好了,大师!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印了多少?在学术界有什么反响?

  何满子:印了上万册。实在说,在以前当然有影响的,但是没有这样广泛。后来才有“陈寅恪热”。

  “右派”生涯

  好景不长,何满子在1957年当上“右派”,一家人发配到宁夏。1964年调回上海,“文革”爆发后,何满子被遣送回乡,一呆就是12年。1978年底,何满子回到上海,已近花甲之年。有一次经过淮海路四明里时,何满子突然想起去看一看赵景深教授,赵景深在楼梯口端详他一下,脱口而出道:“何满子,你还活着!”从这时起,何满子写下大量文章,著作等身。

  南方都市报:“反右”的时候你又出事了?

  何满子:1957年我又被定为“右派”,罪名是:给胡风集团翻案。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有没有写文章?

  何满子:没有写文章,也没有发表意见,任何意见都不讲。搞知识分子总是要搞的。

  南方都市报:1958年离开上海发配到宁夏了,你和太太、两个女儿都去了?

  何满子:我在拉车。我爱人原来是上海广播电台的编辑,到离城十几里的小学里去教书。两个孩子还在读书,都一起去宁夏。我呆到1961年回到上海来医病了,我关在劳改场里休克过去了,医好了又不得不回去,一直到1964年才调回到上海。上海文教书记石西民亲自督办,他人很好的,他在《新华日报》当编辑部主任的时候,我写稿子,是他的作者。抗战胜利后,他到上海编《群众》,我又是《群众》的作者。我在宁夏后来没有办法了,这边不要我了,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处?就写信给石西民,我说:中国不要我,我就要跑了,我带地图一张,准备从蒙古出境,假设给哨兵打死了,你有责任。(笑)石西民写信来,叫我赶快回来。本来李俊民让我回古典文学出版社,上面不让,让我去上海出版文献资料编辑所,那里面都是“牛鬼蛇神”,右派分子徐铸成他们都在那里。

  南方都市报:1966年你又出事了。

  何满子:这个事情很滑稽的。(笑)当时发一本《毛主席的四篇哲学论文》,要大家读的。我的书红卫兵一抄家全抄走,包括马恩全集都抄走,我说:“马恩全集怎么可以抄走呢?”他们说:“这上面有你的笔记,有很多反动言论。”我就发牢骚了:“马恩全集都不许看,只能看看ABC吗?”有人马上就报告了,说我讲“*的书是ABC。”当时我们集体宿舍有三个人,那个报告的人指出了,红卫兵就说:“谁讲的?”这个事情不得了,可以打成现行反革命的。我说:“他胡扯,他要我介绍女朋友我没有介绍,他生气,他报复。”(大笑)另外一个人说:“他讲不讲我不知道,我没有听见。”这样就把我打成现行反革命嫌疑分子,遣送我回原籍,一回就12年。

  南方都市报:在家乡主要做什么?

  何满子:我也不会务农,还不是灌灌水、管管山林,轻微劳动。

  南方都市报:家人能在一起吗?

  何满子:他们比我早一年被精简了,只好回去了。

  南方都市报:还好一家人在一起,而且避开了上海这12年的风云。

  何满子:不幸中之大幸。乡下人老实,他也不管你什么皇亲国戚,中国老百姓还是好的。

  南方都市报:在乡下没什么书读,你的大女婿王土然给你找到了《资治通鉴》和《苏轼全集》。

  何满子:这两套书消磨了一年多,翻来复去地看。在这之前什么书都没得看,可以看的书我不看的,什么《金光大道》。王土然那时候还没跟我女儿结婚。

  南方都市报:王土然知道你喜欢书,投未来丈人所好,高!(何满子大笑)

  何满子:这12年只到上海来两三次。一次是机器坏了,来上海修机器,农民很相信你的,知道你是知识分子。一次是我有病到上海来开刀。最后一次是1978年底,*死了,来上海看看情况,讲好了,马上让我回来,是李俊民让我回来的。

  南方都市报:回到上海古籍出版社?

  何满子:这几年也在上海上上课,在上海师范大学、上海科技大学挂一个兼职教授的名字,带带研究生。

  南方都市报:带研究生是在这个书房上课的吗?

  何满子:就在这里。

  南方都市报:主要教什么课?

  何满子:古代小说。我教古代小说是很奇怪的事情,在院系调整的时候,知识分子改造,有两个老先生,一个是周而复的老丈人,他不干了,就没有人教古典文学了。文学院长过来跟我商量:课不能不教啊,明清小说戏曲离不开的。我就搞明清小说戏曲,写了几本关于古典文学的书了。李俊民知道我,这样就到古典文学出版社了。(笑)

  南方都市报:写得最多的时期还是1978年底回到上海以后。

  何满子:是啊,我的生命从60岁开始。(大笑)我是1919年生的,到1979年正好60岁,之后才写很多书。(起身带记者到书架前介绍自己的著作。)我们这辈人的经历,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写一百万字的小说。你们幸福啊!你看,我18岁就抗战,到处跑。解放以后以为好了,从1955年起一直到1978年,最好的年华都在运动里面。

  何满子小传

  何满子,原名孙承勋,1919年生,浙江富阳人。曾任记者、编辑、书店总编辑、大学中文系教授、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审。早年从事文学理论和现代文学、音乐、戏剧研究,后致力于古代小说、文化思想史研究;也从事杂文写作,曾获首届鲁迅杂文奖。著有《论〈儒林外史〉》、《蒲松龄和〈聊斋志异〉》、《古代小说艺术漫话》、《中国酒文化》、《画虎十年》、《如果我是我》等。

  采写:本报记者李怀宇

  摄影:彭辉

  特别感谢陆灏先生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