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白菜教案:茶花女 4___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5 03:06:47

茶花女 

两天以后,拍卖全部结束,一共售得十五万法郎。

  债主们拿走了三分之二,余下的由玛格丽特的家属继承,她的家属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小外甥。

  这个姐姐一看到公证人写信通知她说可以继承到五万法郎的遗产时,惊得呆若木鸡。

  这个年轻的姑娘已经有六、七年没有看见她的妹妹了。打从她妹妹失踪以后,不论是她还是别人,都没有得到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这个姐姐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巴黎。那些认识玛格丽特的人看到了她都感到惊诧不已,因为玛格丽特唯一的继承人居然是一个胖胖的美丽的乡下姑娘,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呢。

  她顷刻间发了大财,也不知道这笔意外之财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回到村子里的时候,为她妹妹的死亡感到十分悲伤,然而她把这笔钱以四厘五的利息存了起来,使她的悲伤得到了补偿。

  在巴黎这个谣诼纷纭的罪恶渊薮里,这些事情到处有人在议论,随着岁月的消逝,也就慢慢地被人遗忘了。要不是我忽然又遇上了一件事,我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怎么会参与这些事情的。通过这件事,我知道了玛格丽特的身世,并且还知道了一些非常感人的详情细节。这使我产生了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念头。现在我就来写这个故事。

  家具售完后,那所空住宅重新出租了,在那以后三四天的一个早晨,有人拉我家的门铃。

  我的仆人,也可以说我那兼做仆人的看门人去开了门,给我拿来一张名片,对我说来客要求见我。

  我瞧了一下名片,看到上面写着:阿尔芒·迪瓦尔。

  我在记忆里搜索自己曾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名字,我记起了《玛侬·莱斯科》这本书的扉页。

  送这本书给玛格丽特的人要见我干什么呢?我吩咐立即请那个等着的人进来。

  于是我看到了一个金黄头发的青年。他身材高大,脸色苍白,穿着一身旅行服装,这套服装像已穿了好几天,甚至到了巴黎也没刷一下,因为上面满是尘土。

  迪瓦尔先生非常激动,他也不想掩饰他的情绪,就这么眼泪汪汪地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先生,请原谅我这么衣冠不整、冒昧地来拜访您。不过年轻人是不大讲究这些俗套的,何况我又实在急于想在今天就见到您。因此我虽然已经把行李送到了旅馆,却没有时间到旅馆里去歇一下就马上赶到您这儿来了。尽管时间还早,我还是怕碰不上你。”

  我请迪瓦尔先生在炉边坐下。他一面就坐,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脸捂了一会儿。

  “您一定不明白,”他唉声叹气地接着说,“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这种时间,穿着这样的衣服,哭成这般模样地来拜访您,会向您提出什么样的请求。

  “我的来意很简单,先生,是来请您帮忙的。”

  “请讲吧,先生,我愿意为您效劳。”

  “您参加了玛格丽特·戈蒂埃家里的拍卖吗?”

  一讲到玛格丽特的名字,这个年轻人暂时克制住的激动情绪又控制不住了,他不得不用双手捂住眼睛。

  “您一定会觉得我很可笑,”他又说,“请再一次原谅我这副失礼的模样。您这么耐心地听我说话,请相信,我是不会忘记您的这种好意的。”

  “先生,”我对他说,“如果我真的能为您效劳,能稍许减轻您一些痛苦的话,请快点告诉我,我能为您干些什么。您会知道我是一个非常乐意为您效劳的人。”

 迪瓦尔先生的痛苦实在令人同情,我无论如何也要使他对我满意。

  于是他对我说:

  “在拍卖玛格丽特财产的时候,您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

  “是的,先生,买了一本书。”

  “是《玛侬·莱斯科》吧?”

  “是啊!”

  “这本书还在您这儿吗?”

  “在我卧室里。”

  阿尔芒·迪瓦尔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立刻向我致了谢意,好像这本书仍在我这儿就已经是帮了他一点忙似的。

  于是我站起来,走进卧室把书取来,交给了他。

  “就是这本,”他说,一面瞧了瞧扉页上的题词就翻看起来,“就是这本。”

  两颗大大的泪珠滴落在书页上。

  “那么,先生,”他抬起头来对我说,这时候他根本顾不上去掩饰他曾经哭过,而且几乎又要出声哭泣了,“您很珍视这本书吗?”

  “先生,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我想请求您把它让给我。”

  “请原谅我的好奇,”这时我说,“把这本书送给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就是您吗?”

  “就是我。”

 “这本书归您啦,先生,您拿去吧,我很高兴能使这本书物归原主。”

  “但是,”迪瓦尔先生不好意思地说,“那么至少我也得把您付掉的书款还给您。”

  “请允许我把它奉赠给您吧。在这样一次拍卖中,区区一小本书的价钱是算不了什么的,这本书花了多少钱我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您花了一百法郎。”

  “是啊,”我说,这次轮到我觉得尴尬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我原来想及时来到巴黎,赶上玛格丽特的遗物拍卖,但是直到今天早晨我才赶到。说什么我也要得到她一件遗物,我就赶到拍卖估价人那儿,请他让我查一查售出物品的买主名单。我查到这本书是您买的,就决定上这儿来请求您割爱,不过您出的价钱使我担心,您买这本书会不会也是为了某种纪念呢?”

  阿尔芒说这话,很明显有一种担心的意思,他是怕我和玛格丽特之间也有他和她那样的交情。

  我赶忙使他放心。

  “我不过是见到过她罢了,”我对他说,“一个年轻人对一个他乐于遇见的漂亮女人的去世会产生的那种感受,也就是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在那次拍卖中买些东西,后来有一位先生死命跟我抬价,似乎存心不让我买到这本书。我也是一时高兴,逗他发火,才一个劲儿地跟他争着买这本书。因此,我再跟您说一遍,先生,这本书现在归您了,并且我再一次请求您接受它,不要像我从拍卖估价人手里买到它那样从我手里买回去,我还希望这本书能有助于我们之间结成更深厚长久的友谊。”

  “太好了,先生,”阿尔芒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接受了。

  您对我的好意,我铭诸肺腑,终身难忘。”

  我非常想问问阿尔芒有关玛格丽特的事情,因为书上的题词,这位青年的长途跋涉和他想得到这本书的强烈愿望都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又不敢贸然向我的客人提出这些问题,生怕他以为我不接受他的钱只是为了有权干预他的私事。

  可能他猜出了我的心思,因为他对我说:

  “您看过这本书吗?” “全看过了。”

  “您对我写的两行题词有没有想过是什么意思?”

  “我一看这两行题词就知道,在您眼里,接受您赠书的那位可怜的姑娘确实是不同寻常的,因为我不愿意把这两行字看作是一般的恭维话。”

  “您说得对,先生,这位姑娘是一位天使,您看,”他对我说,“看看这封信!”

  他递给我一张信纸,这封信显然已经被看过许多遍了。

  我打开一看,上面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阿尔芒,收到了您的来信,您的心地还是像以前一样善良,我真要感谢天主。是的,我的朋友,我病了,而且是不治之症;但是您还是这样关心我,这就大大地减轻了我的痛苦。我恐怕活不长了。我刚才收到了您那封写得那么感人的信,可是我没福再握一握写信人的手了。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医好我的病,那么,这封信里的话就是。我不会再见到您了,您我之间远隔千里,而我又死在眼前。可怜的朋友!您的玛格丽特眼下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了。让您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如干脆不见的好。您问我能否宽恕您,我从心底里原谅您。朋友,因为您以前待我不好恰恰证明了您是爱我的。我卧床已经一个月了,我非常看重您对我的尊重,因此我每天都在写日记,从我们分离的时候开始一直写到我不能握笔为止。

  如果您是真的关心我,阿尔芒,您回来以后,就到朱利·迪普拉那儿去。她会把这些日记交给您,您在里面会找到我们之间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以及我的解释。朱利待我非常好,我们经常在一起谈到您。收到您信的时候她也在旁边,我们看信的时候都哭了。

  如果我们收不到您的回信,朱利负责在您回到法国的时候把这些日记交给您。不用感谢我写了这些日记,这些日记使我每天都能重温我一生中仅有的几天幸福日子,这对我是很有益的。如果您看了这些日记以后,能够对过去的事有所谅解的话,那么对我来说就是得到了永久的安慰。

  我想给您留一些能够使您永远想着我的纪念品,但是我家里的东西已经全被查封了,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了。

  我的朋友,您明白了吗?我眼看就要死了,在我的卧室里就能听到客厅里看守人的脚步声。他是我的债主们派来的,为的是不准别人拿走什么东西。即使我不死,也已经一无所有了。希望他们一定要等我断气以后再拍卖啊!

  啊!人是多么残酷无情!不!更应该说天主是铁面无私的。

  好吧,亲爱的,您来参加我财产的拍卖,这样您就可以买到一些东西。因为,如果我现在为您留下一件即使是最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要是给人知道了,别人就可能控告您侵吞查封的财产。

  我要离开的生涯是多么凄凉啊!

  如果我能在死前再见您一面,那么天主该有多好啊!照目前情况看,我们一定是永别了。朋友,请原谅我不能再写下去了。那些说要把我的病治好的人老是给我放血,我都精疲力竭了,我的手不听使唤了。 玛格丽特·戈蒂埃

  的确,最后几个字写得十分模糊,几乎都无法辨认。

  我把信还给了阿尔芒。他刚才一定在我看信的时候,又在心里把它背诵了一遍。因为他一面把信拿回去一面对我说:

  “谁能相信这是一个风尘女子的手笔!”他一下子勾起了旧日情思,心情显得很激动。他对着信上的字迹凝视了一会儿,最后把信拿到唇边吻着。

  “当我想到,”他接着又说,“我不能在她死前再见她一面,而且再也看不到她;又想到她待我比亲姐妹还好,而我却让她这样死去时,我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死了!死了!她临死还在想着我,还在写信,喊着我的名字。可怜的,亲爱的玛格丽特啊!”

  阿尔芒听任自己思绪翻腾,热泪纵横,一面把手伸给我,一面继续说道: “一个陌生人看到我为这样一个姑娘的死如此悲痛,可能会觉得我太傻,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过去是怎样折磨这个女人的。那时候我是多么狠心啊!她又是多么温柔,受了多大委屈啊!我原来以为是我在饶恕她;而今天,我觉得是我根本不配接受她赐给我的宽恕。啊!要是能够在她脚下哭上一个小时,要我少活十年,我也心甘情愿。”

  大凡不了解一个人痛苦的原因而要安慰他,那是不太容易的。然而我对这个年轻人却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他这么坦率地向我倾吐他的悲哀,不由使我相信,他对我的话也不会无动于衷。于是我对他说:

  “您有亲戚朋友吗?想开一些,去看看他们,他们会安慰您;因为我,我只能同情您。”

  “是啊,”他站起来说,一面在我的房间里跨着大步来回走着,“我让您讨厌了,请原谅我,我没有考虑到我的痛苦跟您并不相干,我没有考虑到我跟您唠叨的那件事,您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感兴趣。”

  “您误会我的意思啦,我完全听从您的吩咐。可惜我无力减轻您的痛苦。如果我,或者我的朋友可以减轻您的苦恼,总之不管您在哪方面用得到我的话,我希望您知道我是非常乐意为您效劳的。”

  “请原谅,请原谅,”他对我说,“痛苦使人神经过敏,请让我再呆一会儿,好让我抹抹眼泪,免得街上的行人把我当成一个呆子,这么大一个人还哭鼻子。您刚才把这本书给了我,叫我很快活。我永远也无法报答您对我的好意。”“那么您就给我一点友谊,”我对阿尔芒说,“您就跟我谈谈您为什么这样伤心,把心里的痛苦讲出来,人就会感到轻松一些。”

“您说得对,但是我今天直想哭。我只能跟您讲些没头没脑的话,改天我再把这件事讲给您听,您就会明白我为这个可怜的姑娘感到伤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而现在,”他最后一次擦了擦眼睛,一面照了照镜子对我说,“希望您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傻瓜,并且允许我再来拜访您。”

  这个年轻人的眼光又善良,又温柔,我几乎想拥抱他。

  而他呢,眼眶里又闪现出了泪花。他看到我已经发觉,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好吧,”我对他说,“要振作起来。” “再见,”他对我说。

  他拼命忍住泪水,从我家里逃了出去,因为很难说他是走出去的。

  我撩起窗帘,看到他登上了在门口等着他的轻便双轮马车。一进车厢,他的眼泪就不听使唤了。他拿起手帕掩面痛哭起来。

茶花女 

有很长一段时间阿尔芒杳无音讯,而玛格丽特倒经常有人提起。
  我不知道您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一个看来跟您素不相识或者至少是毫无关系的人,一旦有人在您面前提到他的姓名,跟这个人有关的各种琐闻就会慢慢地汇集拢来,您的三朋四友也都会来和您谈起他们从来也没有跟您谈过的事,您几乎就会觉得这个人仿佛就在您的身边。您会发现,在您的生活里,这个人曾屡次出现过,只不过没有引起您的注意罢了。您会在别人讲给您听的那些事情里面找到和您自己生活中的某些经历相吻合、相一致的东西。我跟玛格丽特倒并非如此,因为 曾经看见过她,遇到过她。我还记得她的容貌,知道她的习惯。不过,自从那次拍卖以后,我就经常听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我在前一章中曾提到这种情况,这个名字与一个极其巨大的悲痛牵扯在一起。因此我越来越感到诧异,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了。
  过去,我从来也没有跟朋友们谈到过玛格丽特;现在,我一碰到他们就问:
  您认识一个名字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人吗?
  茶花女吗? 就是她。” “熟悉得很!
  熟悉得很!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时脸上还带着那种含义显而易见的微笑。
  那么,这个姑娘怎么样?我继续问道。
  一个好姑娘。” “就这些吗?
  我的天!是啊,比别的姑娘聪明一些,可能比她们更善良一些。
  您一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曾经使G男爵倾家荡产。
  就这一点吗?” “她还做过……老公爵的情妇。
  她真的是他的情妇吗?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管怎么说,那老公爵给过她很多钱。
  听到的总是那一套泛泛之谈。
  然而,我非常渴望知道一些关于玛格丽特和阿尔芒之间的事。
  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和那些风月场中的名媛过从甚密。我问她:
  您认识玛格丽特·戈蒂埃吗?
  回答又是熟悉得很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她死了,我挺难过。
  她有没有一个叫阿尔芒·迪瓦尔的情人?
  一个金黄头发的高个儿吗?
  是啊!” “有这么个人。
  阿尔芒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人,我相信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钱和玛格丽特两人一起花光了,后来他不得不离开了她。据说他几乎为她发了疯。
  那么玛格丽特呢?
  她也非常爱他,大家一直这么说。不过这种爱就像那些姑娘们的爱一样,总不能向她们要求她们没法给的东西吧。
  后来阿尔芒怎么样了?
  我一无所知。我们跟他不熟。他和玛格丽特在乡下同居了五六个月。不过那是在乡下,她回到巴黎时,他就走了。
  以后您就没有看见过他吗? 没有。
  我也没有再看见过阿尔芒。我甚至在寻思,他来我家,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玛格丽特刚才死去的消息而勾起了旧情,因此才格外悲伤。我思忖他也许早就把再来看我的诺言随同死者一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别人来说很可能如此,可是阿尔芒不会。他当时那种悲痛欲绝的声调是非常真诚的。因此我从这一个极端又想到了另外一个极端,我想阿尔芒一定是哀伤成疾,我得不到他的消息,是因为他病了,兴许已经死了。
  我不由自主地关心起这个年轻人来了。这种关心也许搀杂着某些私心,说不定在他这种痛苦下,我已揣测到有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可能我正是因为急于想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才对阿尔芒的销声匿迹感到如此不安的。
  既然迪瓦尔先生没有再来看我,我就决意到他家里去。要找一个拜访他的借口并不难,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住址。我到处打听,但谁都没法告诉我。
  我就到昂坦街去打听。玛格丽特的看门人可能知道阿尔芒住在哪儿。看门人已经换了一个新的,他跟我一样不知道阿尔芒的住址。于是我就问戈蒂埃小姐葬在哪里。在蒙马特公墓。
  已经是四月份了,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坟墓不再像冬天时那样显得阴森凄凉了。总之,气候已经相当暖和,活着的人因此想起了死去的人,就到他们坟上去扫墓。我在去公墓的路上想着,我只要观察一下玛格丽特的坟墓,就可以看出阿尔芒是不是还在伤心,也许还会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我走进公墓看守的房间,我问他在二月二十二日那天,是不是有一个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人葬在蒙马特公墓里。
  那个人翻阅一本厚厚的簿子,簿子上按号码顺序登记着所有来到这个最后归宿地的人的名字。接着他回答我说,二月二十二日中午,的确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女人在这里下葬。
  我请他叫人把我带到她的坟上去,因为在这个死人的城市里,就像在活人的城市里一样,街道纵横交错,如果没有人指引,很难辨清方向。看守叫来一个园丁,并关照他一些必要的事情。园丁插嘴说:我知道,我知道……”接着转身对我说,啊!那个坟墓好认得很!
  为什么呢?我问他。
  因为那上面的花和别的坟上的花完全不同。
  那个坟墓是您照管的吗? 是的,是一个年轻人托我照管的。先生,但愿所有死者的亲属都能像他一样惦念死者就好了。
  拐了几个弯以后,园丁站住了,对我说:
  我们到了。
  果然,一块方形花丛呈现在我眼前,如果没有一块刻着名字的白色大理石在那里作证的话,谁也认不出这是一个坟墓。
  这块大理石笔直地竖在那儿,一圆铁栅栏把这块买下的坟地围了起来,坟地上铺满了白色的茶花。
  您觉得怎么样?园丁问我。  美极了。
  只要有一朵茶花枯萎了,我就按照吩咐另换新的。
  那么是谁吩咐您的呢?
  一个年轻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哭得很伤心,大概是死者的老相好,因为那个女的好像不是个规矩人。据说她过去长得很标致。先生,您认得她吗?
  认得。 跟那位先生一样吧,园丁带着狡黠的微笑对我说。
  不一样,我从来也没有跟她讲过话。
  而您倒来这里看她,那您心肠可真好!因为到这公墓里来看这个可怜的姑娘的可真是稀客呐!
  您是说从来没有人来过?
  除了那位年轻先生来过一次以外,没有别人来过。
  只来过一次? 是的,先生。
  后来他没有来过吗?
  没有来过,但是他回来以后会来的。
  这么说他是出门去了?
  是的。” “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我想他是到戈蒂埃小姐的姐姐那儿去了。
  他到那儿去干什么?
  他去请求玛格丽特的姐姐同意把死者挪个地方,他要把玛格丽特葬到别处去。
  为什么不让她葬在这儿呢?
  您知道,先生,人们对死人有种种看法。这种事,我们这些人每天都看得到。这块坟地的租用期才五年,而这个年轻人想要有一块永久性出让的、面积更大一点的坟地,最好是新区里的地。
  什么新区?
  就是现在正在出售的,靠左面的那些新坟地。如果这个公墓以前一直像现在那样管理,那么很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但是要使一切都做得那么十全十美,那还差得远呢。
  再说人们又是那么可笑。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一直到了这里还要神气活现。就说这位戈蒂埃小姐,好像她生活有点儿放荡,请原谅我用了这个词。现在,这位可怜的小姐,她死了;而如今没有给人落下过什么话柄我们却天天在她们坟上浇花的女人不是同样有的是吗?但是,那些葬在她旁边的死者的亲属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亏他们想得出,说他们反对把她葬在这儿,还说这种女人应该像穷人一样,另外有个专门埋葬的地方。谁看见过这种事?我狠狠地把他们顶了回去:有些阔佬来看望他们死去的亲人,一年来不了四次,他们还自己带花束,看看都是些什么花!他们说要为死者哭泣,但却不肯花钱修理坟墓;他们在死者的墓碑上写得悲痛欲绝,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还要来跟他们亲属坟墓的邻居找麻烦。您信么?先生,我不认识这位小姐,我也不知道她做过些什么事,但是我喜欢她,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我关心她,我给她拿来的茶花价格公道,她是我偏爱的死人。先生,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只能爱死人,因为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时间去爱别的东西了。
  我望着这个人,用不着我多作解释,一些读者就会懂得,在我听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多么激动。
  他可能也看出来了。因为他接着又说:
  据说有些人为了这个姑娘倾家荡产,还说她有一些十分迷恋她的情人,嗨,当我想到竟然连买一朵花给她的人也没有,不免感到又是奇怪又是悲哀。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她总算还有一个坟墓吧,虽说只有一个人怀念她,这个人也已经替别人做了这些事。但是我们这里还有一些和她身世相同、年龄相仿的可怜的姑娘,她们被埋在公共墓地里。每当我听到她们可怜的尸体被扔进墓地的时候,我的心总像被撕碎了似地难受。只要她们一死,就谁也不管她们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尤其是如果还有些良心的话,有时是快活不起来的唷。您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啊!我有一个二十岁的美丽的大姑娘,每当有人送来一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尸时,我就想到了她,不论送来的是一位阔小姐,还是一个流浪女,我都难免要动感情。
  这些罗唆事您一定听厌烦了吧,再说您也不是来听这些故事的。他们要我带您到戈蒂埃小姐的坟上来,这儿就是,您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您知不知道阿尔芒·迪瓦尔先生的住址?我问这个园丁。
  我知道,他住在……街,您看见这些花了吧,买这些花的钱我就是到那儿去收的。” “谢谢您,我的朋友。
  我最后望了一眼这个铺满鲜花的坟墓,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想探测一下坟墓有多深,好看看被丢在泥土里的那个漂亮的女人究竟怎么样了,然后,我心情忧郁地离开了玛格丽特的坟墓。
  先生是不是想去拜访迪瓦尔先生?走在我旁边的园丁接着说。
  是的。” “我肯定他还没有回来,要不他早到这儿来了。
  那么您可以肯定他没有忘记玛格丽特吗?
  不但可以肯定,而且我可以打赌,他想替玛格丽特迁葬就是为了想再见她一面。” “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他到公墓来时第一句话就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到她呢?这样的事除非迁葬才办得到。我把迁葬需要办的手续一一告诉了他,因为您知道,要替死人迁葬,必须先验明尸身,而这要得到死者家属的许可才能做,而且还要由警长来主持。迪瓦尔先生去找戈蒂埃小姐的姐姐就是为了征得她的同意。他一回来肯定会先到我们这儿来的。
  我们走到了公墓的门口,我又一次谢了园丁,给了他几个零钱,就向他告诉我的那个地址走去。
  阿尔芒还没有回来。 我在他家里留了话,请他回来以后就来看我,或者通知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第二天早晨,我收到了迪瓦尔先生的一封信,他告诉我他已经回来了,请我到他家里去,还说他因为疲劳过度不能外出。

茶花女 

我去看阿尔芒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
  他一看见我,就向我伸出滚烫的手。您在发烧,我对他说。  没事,只是路上赶得太急,感到疲劳罢了。
  您从玛格丽特姐姐家里回来吗?
 是啊,谁告诉您的? 我已经知道了,您想办的事谈成了吗?
谈成了,但是,谁告诉您我出门了?谁告诉您我出门去干什么的?
  公墓的园丁。” “您看到那座坟墓了吗?
  我简直不敢回答,因为他讲这句话的声调说明他的心情还是非常痛苦,就像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每当他自己的思想或者别人的谈话触及这个使他伤心的话题时,他那激动的心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自持。
  因此我只是点点头,表示我已去过。
  坟墓照管得很好吧?阿尔芒接着说。
  两大滴泪珠顺着病人的脸颊滚落下来,他转过头去避开我,我装着没有看见,试着把话岔开,换一件别的事情谈谈。
  您出门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吧,我对他说。
  阿尔芒用手擦擦眼睛,回答我说:整整三个星期。
  您的旅程很长哪。
  啊,我并不是一直在路上,我病了两个星期,否则我早就回来了,可是我一到那里就发起烧来,只好呆在房间里。
  您病还没有完全好就回来啦。
  如果再在那儿多待上一个星期,没准我就要死在那儿了。
  不过现在您已经回来了,那就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您的朋友们会来看望您的。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就算是第一个来看您的朋友吧。
  再过两小时,我就要起床。” “那您太冒失啦!
  我一定得起来。 您有什么急事要办?
  我必须到警长那儿去一次。
为什么您不委托别人去办这件事呢?您亲自去办会加重您的病的。
  只有办了这件事才能治好我的病,我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从我知道她死了以后,尤其是看到她的坟墓以后,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不能想象在我们分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姑娘竟然已经不在人世。我一定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我一定要看看天主把我这么心爱的人弄成了什么样子,也许这个使人恐惧的景象会治愈我那悲痛的思念之情。您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如果您不太讨厌这类事的话。
  她姐姐对您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她听到有一个陌生人要买一块地替玛格丽特造一座坟墓,感到非常惊奇,她马上就同意了我的要求,在授权书上签了名。
  听我的话,等您病完全好了以后再去办这件迁葬的事吧。
  唉,请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再说,如果我不趁现在有决心的时候,赶紧把这件事情办了,我可能会发疯的,办了这件事才能治愈我的痛苦。我向您发誓,只有在看一眼玛格丽特以后,我才会平静下来。这可能是发高烧时的渴念,不眠之夜的幻梦,谵妄发作时的反应;至于在看到她之后,我是不是会像朗塞先生那样成为一个苦修士,那要等到以后再说了。
  这我懂得,我对阿尔芒说,愿为您效劳;您看到朱利·迪普拉没有? 看见了。啊!就在我上次回来的那一天看见她的。
  她把玛格丽特留在她那儿的日记交给您了吗?
  这就是。
  阿尔芒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卷纸,但立刻又把它放了回去。这些日记里写的东西我都能背下来了,他对我说,三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都要把这些日记念上十来遍。您以后也可以看看,但要再过几天,等我稍微平静一些,等我能够把这些日记里面写的有关爱情和内心的表白都解释给您听时,您再看吧。
  现在,我要请您办一件事。 什么事?
  您有一辆车子停在下面吧?” “是啊。
 那么,能不能请您拿了我的护照到邮局去一次,问问有没有寄给我的留局待领的信件?我的父亲和妹妹给我的信一定都寄到巴黎来了,上次我离开巴黎的时候那么仓促,抽不出空在动身之前去打听一下。等您去邮局回来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把明天迁葬的事通知警长。
  阿尔芒把护照交给我,我就到让-雅克-卢梭大街去了。
  那里有两封给迪瓦尔先生的信,我拿了就回来了。
  我回到他家里的时候,阿尔芒已经穿着整齐,准备出门了。
  谢谢,他接过信对我说,是啊,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又接着说,是啊,这是我父亲和我妹妹寄给我的。他们一定弄不懂我为什么没有回信。
  他打开了信,几乎没有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每封信都有四页,一会儿他就把信折了起来。
  我们走吧,他对我说,我明天再写回信。
  我们到了警长那儿,阿尔芒把玛格丽特姐姐的委托书交给了他。
  警长收下委托书,换了一张给公墓看守人的通知书交给他;约定次日上午十点迁葬。我在事前一个小时去找阿尔芒,然后一起去公墓。
  我对参加这样一次迁葬也很感兴趣,老实说,我一夜都没睡好。
  连我的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可想而知这一夜对阿尔芒来说是多么漫长啊!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我到了他的家里,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神态还算安详。
  他对我笑了笑,伸过手来。
  几支蜡烛都点完了,在出门之前,阿尔芒拿了一封写给他父亲的厚厚的信,他一定在信里倾诉了他夜里的感想。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蒙马特公墓。
  警长已经在等我们了。
  大家慢慢地向玛格丽特的坟墓走去,警长走在前面,阿尔芒和我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我觉得我同伴的胳膊在不停地抽搐,像是有一股寒流突然穿过他的全身。因此,我瞧瞧他,他也懂得了我目光的含义,对我微笑了一下。可是从他家里出来后,我们连一句话也不曾交谈过。
  快要走到坟前时,阿尔芒停了下来,抹了抹脸上豆大的汗珠。
  我也利用这个机会舒了一口气,因为我自己的心也好像给虎钳紧紧地钳住了似的。
  在这样痛苦的场合,难道还会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们来到坟前的时候,园丁已经把所有的花盆移开了,铁栅栏也搬开了,有两个人正在挖土。
  阿尔芒靠在一棵树上望着。
  仿佛他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他那两只眼睛里了。
  突然,一把鹤嘴锄触到了石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阿尔芒像遭到电击似的往后一缩,并使劲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手也痛了。
 一个掘墓人拿起一把巨大的铁铲,一点一点地清除墓穴里的积土;后来,墓穴里只剩下盖在棺材上面的石块,他就一块一块地往外扔。
  我一直在观察阿尔芒,时刻担心他那明显克制着的感情会把他压垮;但是他一直在望着,两眼发直,瞪得大大的,像疯子一样,只有从他微微颤抖的脸颊和双唇上才看得出他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至于我呢,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很后悔到这里来。
  棺材全部露出来以后,警长对掘墓的工人们说:
  打开!这些人就照办了,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棺材是橡木制的,他们开始旋取棺材盖上的螺钉,这些螺钉受了地下的潮气都锈住了。好不容易才把棺材打了开来,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尽管棺材四周都是芳香扑鼻的花草。
  啊,天哪!天哪!阿尔芒喃喃地说,脸色雪白。
  连掘墓人也向后退了。
  一块巨大的白色裹尸布裹着尸体,从外面可以看出尸体的轮廓。尸布的一端几乎完全烂掉了,露出了死者的一只脚。
  我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就在我现在写到这几行的时候,这一幕景象似乎仍在眼前。
  我们快一点吧。警长说。
  两个工人中的一个动手拆开尸布,他抓住一头把尸布掀开,一下子露出了玛格丽特的脸庞。
  那模样看着实在怕人,说起来也使人不寒而栗。
  一对眼睛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嘴唇烂掉了,雪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干枯而黑乎乎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掩盖着深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颊。不过,我还是能从这一张脸庞上认出我以前经常见到的那张白里透红、喜气洋洋的脸蛋。
  阿尔芒死死地盯着这张脸,嘴里咬着他掏出来的手帕。
  我仿佛有一只铁环紧箍在头上,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只能把我带在身边以防万一的一只嗅盐瓶打开,拼命地嗅着。
  正在我头晕目眩的时候,听到警长在跟迪瓦尔先生说:
  认出来了吗?
  认出来了。年轻人声音喑哑地回答说。
  那就把棺材盖上搬走。警长说。
  掘墓工人把裹尸布扔在死人的脸上,盖上棺盖,一人一头把棺材抬起,向指定的那个方向走去。
  阿尔芒木然不动,两眼凝视着这个已出空的墓穴;脸色就像刚才我们看见的死尸那样惨白……他似乎变成一块石头了。
  我知道在这个场面过去,支持着他的那种痛苦缓解以后,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我走近警长。  这位先生,我指着阿尔芒对他说,是不是还有必要留在这儿?
 不用了,他对我说,而且我还劝您把他带走,他好像不太舒服。
  走吧!于是我挽着阿尔芒的胳膊,对他说。
  什么?他瞧着我说,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事情办完了,我接着又说,您现在该走了,我的朋友,您脸色发白,浑身冰凉,您这样激动是会送命的。
  您说得对,我们走吧,他下意识地回答,但是一步也没有挪动。
  我只好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
  他像个孩子似的跟着走,嘴里不时地咕噜着:
  您看到那双眼睛吗?
  说着,他回过头去,好像那个幻觉在召唤他。
  他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向前移动着。他的牙齿格格作响,双手冰凉,全身的神经都在剧烈地颤动。
  我跟他讲话,他一句也没有回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带着走。
  我们在门口找到了车子,正是时候。
  他刚在车子里坐下,便抽搐得更厉害了,这是一次真正的全身痉挛。他怕我被吓着,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喃喃地说: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哭。
  我听到他在喘粗气,他的眼睛充血,眼泪却流不出来。
  我让他闻了闻我刚才用过的嗅盐瓶。我们回到他家里时,看得出他还在哆嗦。
  仆人帮助我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我把房里的炉火生得旺旺的,又连忙去找我的医生,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他。
  他立刻就来了。
  阿尔芒脸色绯红,神志昏迷,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些胡话,这些话里只有玛格丽特的名字才叫人听得清楚。
  医生检查过病人以后,我问医生说:怎么样?”“是这样,算他运气,他得的是脑膜炎,不是什么别的病,天主饶恕我,我还以为他疯了呢!幸而他肉体上的病将压倒他精神上的病。一个月以后,兴许他两种病都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