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惊鸿伤影:民国才女传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8:13:21
 

 一个“隐”字,可以说是千年中华女性的性别常态,她们生存的意义与价值在历史大潮中飘摇不定,鲜有留名者。民国年间,世态动荡,却有一批女子从此被人们铭记。从女性角度看历史上那些才情各异的女子,更有一番不同。本书中,作者不为直叙史实,而在文章中加入自己的感受,用细腻笔调梳理了她们的情感与经历。本版摘选其中片段。
  一
40年代。上海。报童扬着小报:“看文坛最走红的三位女作家的漫画《钢笔与口红》……”
报纸一抢而空。漫画上的三位女作家着实令人莞尔:“事务繁忙的苏青”一手挟稿件,一手拎公文包;“弄蛇人潘柳黛”,手上盘弄着一条蛇;“奇装炫人的张爱玲”,穿着一件古装短祆。
苏青是真忙,又办杂志,又组稿,还忙着兜售《结婚十年》。她忙得俗,亦忙得雅。爱玲古装短袄,华衣炫世,自弹破了人们的眼珠,还算正面形象。相形之下,潘柳黛的负蛇而行便有多重含义了。蛇加于女人身上,情形便不太妙,很容易令人想到美女蛇……
报刊上有关张爱玲的评论,大多说不着她,她多不以为然,却也喜欢收集:只要说的是自己,她便高兴。想必,她也看到了这一组好玩的漫画了。或许起初她只是一笑了之,但当她独自居住在美国那“雪洞”似的公寓,一次次回首往事,想到个别人事,这组画面一定像标签似的浮现在她的脑海。
女作家多喜欢逞口舌之利,因此个个都有杀伤力颇强的“毒舌”。笑谈间俨然有金戈铁马,手中笔更是抡圆了写,大有横扫三军之势。不知打何时起,潘柳黛便与张爱玲交上手。
潘柳黛,原名柳思琼,笔名南宫夫人等。出身于旗人家庭,受过良好教育,18岁只身赴南京报馆求职,由誊稿员晋升到采访记者。后到十里洋场的上海发展,沦陷时期曾任《华文大阪每日》、《文友》杂志的记者和编辑,代表作《退职夫人传》,与张爱玲、苏青、关露并称文坛四才女。泼辣女强人的形象于简历中呼之欲出。潘柳黛的确拥有一段因一枝独秀而分外风光的时日。并且,她希望可以垄断这种风光。但,张爱玲横空出世,风头占尽。潘柳黛无比留恋地挥别了她的光荣史。

我对潘柳黛怀有浓厚的兴趣,因为她裹挟着张爱玲40年代时期特有的空气。张爱玲愿意交往的女作家不过二三人,有段时间,她视潘柳黛为座上宾。可想,潘是有才气作底蕴的,人不糊涂,比较讨人喜欢。对潘柳黛,张爱玲曾有掏心窝的体己话——算是泛闺密吧。到家中吃茶,是张爱玲客人所享受的最高礼遇——不用说,吃茶风是沿袭母亲黄逸梵和姑姑张茂渊的做派。张爱玲曾盛装招待潘柳黛和苏青吃茶。
那次,潘柳黛、苏青和张爱玲电话约定去赫德路公寓去看她。一打开门,潘柳黛呆住:张爱玲穿着一件柠檬黄袒胸露臂的晚礼服,浑身香气袭人,“手镯项链,满头珠翠”(潘柳黛语)。问张爱玲是不是要上街?张爱玲道:“是等朋友到家里来吃茶。”衣着随便的潘苏大窘,料想必有要客来,立即表示:“既然你有朋友要来,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谁知张爱玲却慢条斯理地道:“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两人呀!”得知张爱玲妆容精致,只为悦己,潘苏二人非但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反而窘极。似乎退回到不知礼节的山顶洞人时代。潘柳黛去吃茶,可能是事实;但张爱玲的服饰,潘柳黛显然夸大其词。张爱玲在《对照记》中特地说明,照相的项链都是从炎樱处借得的,她从来不戴珠宝。显然,这是对潘柳黛不实之词的回击。潘柳黛不觉得自己受到了西洋化的尊重,反觉特狼狈。
从张爱玲的寓所出来,潘柳黛便向苏青抱怨,她以为,自己可以将苏青团结为同一战壕的战友。苏青却只笑不答。
在接踵而来的“战事”中,潘柳黛都吃紧:1944年3月16日,《杂志》举办女作家聚谈会,潘柳黛与张爱玲联袂出席。嗑着瓜子,间或吐出如珠妙语,正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令潘柳黛始料不及的是,张苏二人唱起了双簧。
苏青说:“女作家的作品我从来不大看,只看张爱玲的文章。”张爱玲道:“踏实地把握生活情趣的,苏青是第一个。她的特点是‘伟大的单纯’。经过她那俊杰的表现方法,最普通的话成为最动人的,因为人类的共同性,她比谁都懂得。”
一枚瓜子卡住了门牙——潘柳黛神情错愕到何种程度?

搞翻译的汪丽玲能大段地背诵名篇,诗人关露分析起古今才女头头是道,苏青快人快语,张爱玲发言虽少,却很精要,且与苏青彼此唱和,形成两人同盟,无坚可摧。潘柳黛明显底气不足。当被问到怎样写起文章来,潘柳黛老实承认,她的处女作并非发表在定期刊物上,而是《新北平报》的“中秋”征文。比起张爱玲的“堂皇的开头”,自然逊色多了。并且,她也并不多产,“第一篇作品发表以后虽然也写了几篇东西,但都写得很坏,连自己也不能满意,所以就不敢拿出去发表了。在讨论“对于外国女作家的意见”这一主题时,张爱玲、汪丽玲一开口便吐出一串外国女作家的名字。而潘柳黛只抱歉:“我因为对外文没有什么修养,所以不能直接阅读外国书籍……”失落之情,可以想象。因为她的发言不够积极,所以多是被追问,比如,“自己认为最满意的是哪一篇?”她搜肠刮肚后道:“我对于自己的作品,没有什么能够十分满意的。但我在两年以前写过一篇《梦》,长不过六七千字,然以结构和技巧来说,总还算比较满意的。”听到她如此说,苏青和张爱玲或许骇笑:比起《结婚十年》和正在酝酿中的《传奇》集,这篇六七千字的《梦》何其单薄!又被问到:“写的东西很多吧?”她苦笑了:“因为人的疏懒,又常常患着仿佛周期性的‘情绪感冒症’,所以作品产量不多。”潘柳黛的写作史哪里禁得住如此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她黔驴技穷,虽是人间三月天,额上却直冒冷汗。
参加这次聚谈会,潘柳黛的心情最复杂。她是兴冲冲而来,灰溜溜而去。
接下来,她的打击更大了。
胡兰成写张爱玲的文章随后登场。上海滩飙起张爱玲旋风。
更令她惊惧的是,8月《传奇》集评茶会竟然没有邀请自己参加!
热闹是她们的,尤其是张爱玲的,和自己无关。
苏青倒向了张爱玲,胡兰成撰文吹捧张爱玲……谁都得意,就她失意。可能,她以为,正是张爱玲的横空出世宣告了她的独秀史的终结。
潘柳黛磨刀霍霍了。
睡在潘柳黛心里的那条蛇,醒了,伺机而动了,她抛出了《论胡兰成论张爱玲》。
毕竟曾进出张爱玲的闺房,张爱玲曾不设防地“交心”,握有第一手材料,遂极尽挖苦之能事。首先向贵族开炮,动用了归谬法——潘柳黛对“贵族”二字分外敏感,生怕张爱玲借贵族的紫雾腾空而去,成飞天玄女。接着,对其着装极尽挖苦,她用荒诞的手法刻画了一个百变魔女。
潘柳黛对张爱玲的挤兑、排揎,代表了女作者对她的普遍情绪——张爱玲如一轮红日打地平线腾起,那种热力和光芒,让人心理失衡,情难自已。普通女作者,充其量只算作张爱玲背后的“地平线”。自知才情不敌张爱玲的潘柳黛,其实是以笑骂来遮掩不足,昭示早已捉襟见肘的优越性。(《惊鸿伤影:民国才女传奇》陈家萍/著,上海远东出版社2010年1月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