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秦易理”释解《归藏》例文

摘要：兹以“先秦易理”释解竹简《归藏》易文，其易理相同、易法相通，说明《归藏》与《周易》是同类易文。竹简《归藏》“卦辞”虽以“昔者”引出“筮例”，但析其文义，非为“筮案”，反似“教案”，是以“筮例”形式讲述怎样断卦，以断卦方式讲述义理追求。《归藏》应属“官方易学”，是以“回蓄理念”立政、以“积德意识”教民，这也难怪以《归藏》名之，阳爻回蓄乃是“归”而“藏”之于后也。《归藏》主张回蓄积德，断阳爻动进而阳进阴退为不吉之事，与《道德经》内涵的“解易理念”相同。若把《归藏》视为一部易学“经文”，则可把《道德经》视作相应的“易传”。

引　言

《周礼·春官》云：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卦皆六十有四”。历代易家对“三易”多有论述，由于文献资料失传，已难窥《连山》、《归藏》全貌，幸好马国翰《玉函山房佚书》辑有部分卦文资料，人们总算对其“真容”有所见识。1993年3月，湖北“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了一批竹简易文，经专家们鉴定与《玉函山房佚书》所辑《归藏》卦辞相似，遂定为失传已久的《归藏》易文（以下简称为“竹简《归藏》”）。

本文所用《归藏》易文，取之于朱兴国先生所著《三易通义》（以下简称“朱著”），同时参以马国翰《玉函山房佚书》；解文时对字义、词义的释解也多有从朱著，但本文与朱著在解读易文的方法上迥然不同，所释“易义”不同类。本文释易之法源于“先秦易理”，即《周易》内涵的原本“解卦系辞方法”。

朱著所载竹简《归藏》易文，是按世传《周易》文本卦序排列卦次，笔者回归“先秦易理”，故按先秦易卦原本的二进制数序、即“先天卦序”排卦。遗憾的是，竹简《归藏》易文，因其众多竹断简残、字迹模糊，致使文辞不全，影响了易辞文义的完整释解，也影响到对《归藏易》的准确把握，于此只好“就事论事”地释解所见文辞。本文由于篇幅有限，仅择其三卦释例，以见一斑。

一、易文格式

《归藏》易文，如“师曰：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枚占于禺强。禺强占之曰：不吉。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中天，苍苍其羽”，其“基本格式”井然有序，可分为“卦符”、“卦名”、“卦辞”三个基本部分。“卦符”分阴分阳、六画成卦，与《周易》卦象相同。“卦名”言其一卦之卦义，用以说明本卦的基本意义。“卦辞”以“曰”字交待“问卜之人”→“所卜事项”→“行占之人”→“占断之语”→“占语释辞”。

“卦辞”可分为三个“段落”：第一段为“昔者＋卜事＋占人”，如“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枚占于禺强”，形式上是言其过去筮例，实质上是交待本卦意涵和断卦方向。所谓“问卜之人”是引喻一卦之主爻，所言“占卜之事”是指该卦爻动数进之情形，而“占卜之人”则是言其一卦之占断方向。易卦文辞具有两重性，问卜占断之人不仅仅是一个“人名”，其义包涵着“象数易理”，人名不同，其义也不同。第二段为“占人断辞”：如“禺强占之曰：不吉”，占人根据“卦名之义”与“断卦方向”所作出的占断之语，仅以简略之言断其“吉”与“不吉”，不言“凶”，有言“吝”，未见其言“悔”。第三段为“断卦依据”：如“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中天，苍苍其羽”，言其“占人断辞”之象数易理，说明占人所作占断之语的原因依据。

竹简《归藏》易文，虽各简卦辞阙文较多，但多数仍可复原为“基本格式”；也有少数卦辞似较特殊，如“寡”（坤）卦与“天”（乾）卦、“比”卦与“豫”卦等，故此权且曰之“简约格式”。

二、《归藏》性质

《周礼》太卜所“掌三《易》之法”，皆有“经卦”、“别卦”，卦数相同，且竹简《归藏》之“卦名”与传本《周易》之“卦名”也大体相同，说明“三易”密切相关，同体同源；兹以“先秦易理”释解竹简《归藏》易文，其易理也相同、易法也相通，说明《归藏》与《周易》是同类易文。

竹简《归藏》“卦辞”虽以“昔者”引出“筮例”，但析其文义，非为“筮案”，反似“教案”，是以“筮例”形式讲述怎样断卦，以断卦方式讲述义理追求。笔者按“爻动数进”情况列表统计，发现竹简《归藏》卦辞皆以父爻为主爻，皆以父爻回蓄为卜事，皆以阳爻蓄转阴爻之事为占断，其典型的文辞是“卜亓邦尚毋有咎”，即卜其某父爻之爻时（邦国）内，因回蓄之事，其阴阳变化之情形有无过咎。在“基本格式”中，是以一卦之卦名立其卦义，以一卦之主爻立卜，卜其阳爻动进回蓄之事，并以父爻回蓄言占，占其阴爻变化之情。

因此，所谓《归藏》与《周易》之别，除卦辞之易文体例不同外，主要表现在断卦方向与占辞内容上。《归藏》按先秦易理言其阳爻回蓄与动进，但以阳爻回蓄方式断卦，其内容也多言先人事例、神仙故事，而《周易》虽也言阳爻回蓄与动进，其典型文辞是“元亨”与“利贞”，但重在以阳爻动进断卦，其内容广纳市井生活。

由此而言，《归藏》应属“官方易学”，是以“回蓄理念”立政、以“积德意识”教民，这也难怪以《归藏》名之，阳爻回蓄乃是“归”而“藏”之于后也；而《周易》应是“民间易文”，由儒家孔门编撰、以儒易理念统稿，将易学中的“义理思想”由向后的“回蓄积德”进一步延伸至向前的“爻动进取”，积极追求以“修身齐家”而“平天下”的政治抱负，这也难怪要以“周”字取名，取其阳爻既回蓄又动进、既动进又回蓄、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之义。

《归藏》从阳爻回蓄取义，《周易》重阳爻动进之事，两易虽易理相通，但由于解易角度不同便导致“义理取向”有别。《周易》主张积极进取，断阳动入阴、转阴为阳为吉利之事，而《归藏》主张回蓄积德，断阳爻动进而阳进阴退为不吉之事，与《道德经》内涵的“解易理念”相同。其典型文辞是《遁》卦“不高不下即利”，即阳爻居“高”必溢，“溢”而阳进阴退必凶，故阳爻处“不高不下”便是有利之时。老子为史官世家，修“官易”，继承《归藏》易学精神似在情理之中，这也难怪有易家学者把《归藏》看成为“商易”，并与老子联系起来，这或许便是《归藏》异于《周易》而在易学史上站有独特地位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讲，若把《归藏》视为一部易学“经文”，则可把《道德经》视作相应的“传文”。

三、易文释例

第一卦：卦名“坤”、卦体“上地下地”、 卦数000 000 ＝ 0

【原文】寡　曰：不仁。昔者夏后启是以登天，啻弗良而投之渊，寅共工以□江□／

【注释】《说文》：“寡：少也，古瓦切”；“坤：地也，苦昆切”；“仁：亲也，从人从二，如邻切”；“良：善也，吕张切”；“寅：髌也，正月阳气动，弋真切。段注：寅，演也，演生物也”。《辞海》：“寡：少；旧指妇人死了丈夫；古时男子无妻或丧偶也叫‘寡’；古代君主自称或臣子对别国自称其君主与夫人的谦词”。

【解文】

本卦竹简易文有卦符，卦体上地下地，六爻皆阴，卦名为“寡”。“寡”之义，《说文》释为“少”，古时男女无偶为“寡”，“寡”之为卦名，是指六爻纯阴之象，以言其阴阳未交之时，并昭示着本卦纯阴之卦是与纯阳之卦以及阴阳相交之卦相对而言的。言“寡曰不仁”，指本卦还未有阴阳相交之事；“仁”者，亲也，从二人，阴阳相感为“亲”、相交为“仁”。

传本《归藏》卦名为“ ”，乃“舆”字省文，《说卦传》云“坤：…为大舆”，“舆”为车之箱，可载物，喻之为阴，以“舆”（ ）为纯阴卦之名，说明阴爻之用是以接纳、吸收阳爻为务，是以阴爻之性为其义而释之。

传本《周易》卦名为“坤”，其卦数为0，是易数起始之地点，“地”喻阴，本卦之“地”势，静态看是六爻皆阴，动态言则是爻动数进由此而一往无前，犹“地”之无边无际。以“地”之势言其坤之名而形成“坤”之卦义。

“昔者夏后启是以登天”：“昔者”，形式上是引出过去的筮例，实质上是隐喻卦辞所述内容的依据性与权威性。“夏后启”既是指“昔者”的问卜之人，也是引喻本卦爻变，言其本卦之主爻。夏朝之君名启，为开国之君，“君”喻阳，故喻指上爻位之阳爻。于寡（坤）之卦时，其卦数为０，依据二进制序数的爻动数进，其数一将起始于上爻位，故曰“登天”。“登”之者是“夏后启”代喻的阳动爻，本卦特殊，六爻皆阴，故只能从爻变而至卦变去理解。“天”喻上爻位，于本卦是指上六阴爻，上六由阴变阳便是阳爻登上了天爻位。

“啻弗良而投之渊”：“啻”为帝，为号令天下之君，故喻阳爻，指“夏后启登天”后，寡（坤）卦之上六由阴转阳，形成为下卦时剥卦之上九阳爻。“弗”为非、为不，“良”为善；“弗良”者，非善、不良也，喻转阳后的上九阳爻不坚守上爻位而向下动进，阳进阴退，上九由阳转阴为不良行为。“渊”喻阴，为众阴爻位之象，指寡（坤）卦、剥卦之众阴爻。“投之渊”言其上九阳爻动进、向下“投”入于众阴爻之中。上爻位之阳爻向下动进，转化下爻位之阴爻为阳爻，按《周易》观点应是“吉”，但此处断为“弗良”，与《道德经》解易理念相同，是从阳爻动进本身而言之，即阳进阴退、阳动而转阴，是为不“吉”之事。

“寅共工以□江□／”：“寅”为演，正月阳气动而演生万物。《山海经·海内经》云：“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国语·鲁语》云：“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朱著认为：“共工之子治土有功，…故帝黜夏后启而代之以共工。阙文似乎可据《山海经·海内经》补作‘以［处］江［水］’。”若阙文如是，则全卦文义可释为：“昔者夏后启”作为阳爻之“君”登上寡（坤）卦上六爻位并转其阴为阳，形成为下卦时剥卦之上九阳爻；上九阳爻由于坚守不住，盈溢而下，阳进阴退，上九又将由阳转阴，其行为不良，“帝”（喻阳动爻）便黜“夏后启”（上九阳动爻）而代之以“共工”，此“共工”为新卦时“比”卦之九五阳动爻；九五阳动爻再回头蓄阳，如此不断回蓄动进、动进回蓄，必将使阳爻占领全部卦体阴爻位，演生出“共工”及其子辈们治理江水的历史事件。是以“共工治水”事件述说阳爻数进由寡（坤）卦之上六爻位开始，最终占领易卦六爻位之数理。寡（坤）卦为始卦，故昭示其阳爻动进方式与前途。

第十七卦：卦名“师”、卦体“上地下水”、卦数010 000 ＝ 16

【原文】师　曰：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攴占□□□／龙降于天，而□／远，飞而中天，苍／

【注释】《说文》：“穆：禾也，真卜切”；“禺：母猴属，牛具切；段注：母猴”；“强：蚚也，巨良切”。《辞海》“禺：兽名”；“强：虫名，即‘强蛘’。”

【解文】

本卦竹简易文有卦符，卦体上地下水，卦名为“师”，与传本《归藏》、传本《周易》之卦名相同。“师”之为卦名，言其前卦“遁”之四阳爻并行师进六二爻位，形成本卦九二阳爻居于众阴爻之中，是以本卦由来数理言义。

“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攴占□□□／”：“穆”为禾，向上生长之植物，喻阳爻向上回蓄；“天子”喻上九子阳。故“穆天子”既是指本卦问卜之人，也是言本卦九二父爻将向上回蓄上九子阳。“卜出师”既是指本卦问卜事项，也是从本卦由来数理言其前卦四阳爻并进于本卦九二爻位。

“龙降于天，而□／”：“龙”喻阳爻，“天”指上爻位；言前卦上九阳动爻推动四阳爻并进，从天而降，落于本卦九二爻位。是以其本卦由来数理叙辞。

“远，飞而中天，苍／”：“飞”喻阳爻回头向上蓄阳，“中”为冲；言降于九二爻位的阳爻回头蓄阳飞而冲入上爻天位，即九二父爻回蓄上九子爻。是以其本卦去向数理叙辞。

朱著按相关资料将卦辞补为：“昔者穆天子卜出师而枚占于禺强。禺强占之曰：不吉。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中天，苍苍其羽”。若阙文如是，应是一则完整的卦辞，其全卦文义可释为：带有天子使命的“穆天子”卜问向前动进的出师之事，筮占于主张回蓄的“禺强”，占断为“不吉”；其原因为，前卦四阳爻（龙）从上爻天位降下，远跨四个爻位而动入于本卦九二爻位，由于阳进阴退，由阳转阴为不吉之事，而且动进于本卦之后又将回头（回蓄）远飞回去，也不是一会儿半截、一两个卦时就能完成的，有劳师动众之忧郁。“苍”为草之色，也有忧郁之情，喻阴爻。“苍苍其羽”是指本卦九二阳爻回蓄时飞过众阴爻头上而入于上六阴爻天位；“羽”喻九二阳动爻回蓄之飞动。“禺”指母猴，喻阴爻，猴善树上，作名词引喻上六阴爻，作动词引喻阳爻向上回蓄阴转阳；“强”为虫，喻阳爻。“禺强”者，于词性作名词时指本卦占卜之人，于词义是从本卦去向数理言其九二父爻向上回头蓄阳于上六阴爻位。

“穆天子”者，居于上爻天位之人也；出师不吉，仍是基于“阳动转阴”之解易理念断卦，与《道德经》解易理念相同。

第四十三卦：卦名“既济”、卦体“上水下火”、卦数101 010 ＝ 42

【原文】 　曰：昔者殷王贞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巫咸，巫咸占之曰：不吉。 亓席，投之 。 在北为 □/

【注释】《说文》：“螣：神蛇也，徒登切。段注：无足而飞”；“狄：赤狄也，本犬种，狄之为言淫辟也，徒历切。段注：狄者，辟也，其行邪僻”。

【解文】

本卦竹简易文有卦符，卦体上水下火，卦名为“ ”，传本《归藏》卦名为“岑 ”。“ ”之字义，朱著一读为“螣”，指一种无足而会飞的蛇，于卦体数理可喻阳爻向上回蓄之行，本卦三阳皆蓄，似有无足不行而回蓄上飞之象；朱著二读为“卷”，释“ 亓席”为“卷其席”，于卦体数理可解为本卦三阳皆蓄，犹“卷席”一般由底爻位向上卷席蓄阳。两种解读皆可从本卦去向数理释解，言其阳爻向后回蓄之义。传本《周易》以“既济”为卦名，是言其三阳爻皆渡济过了三阴爻位，是从本卦由来数理释解，言其阳爻向前动进之义。由此可观《归藏》与《周易》在释卦取义上的不同之处。

“昔者殷王贞卜亓邦尚毋有咎而攴占巫咸”：“殷王”喻阳爻，“王”为大为阳，既是指本卦问卜之人，也是言本卦主爻，若以“卷”为卦名，当指初九底阳。“贞卜亓邦尚毋有咎”既是指问卜事项，也是言本卦阳爻回蓄情形，或曰初九底阳回蓄之事。“邦”为国，喻阴爻位。“攴占巫咸”既是指占卜之人，也是指本卦占卜方向，是言本卦所占是全面爻动。本卦是以初九爻时内的爻动数理情形，言其初九之“殷王”贞卜其邦国内有无过吝、灾难。

“巫咸占之曰：不吉”：占卜之人根据本卦“ ”（卷）之卦名义，以其初九回蓄带动九三、九五形成三阳爻共同席卷全卦三阴爻，认为不符合本卦去向数理而“占之曰不吉”。作易者喻指“殷王”贪得无厌而违天意有咎。

“ 亓席，投之 ”：朱著读“ ”为“峪”，于卦体数理应指阴爻之众。是言若本卦从初九底阳爻便开始向上卷蓄，则可能会形成卦体六爻皆阳，进而势必有乾卦“用九”，六阳皆动而转阴，犹阳爻投入于众阴之深峪中，有灭顶之灾。此言初九“卷”蓄而不吉的理由，仍是从“阳进阴退、阳动转阴”之解易理念断卦。

“ 在北为 □/”：朱著读“ ”为“狄”，“狄”之义为“淫辟”；“北”为背之义。于本卦爻动数理为，初九推动的三阳爻共蓄是淫辟行为，会形成动蓄之阳过多、所蓄阴爻也过多，不符合易卦爻动数理规则。

若将“ ”读为“螣”，则卦辞为“螣其席，投之峪，螣在北为狄□”，可释为三阳爻回蓄于身后的阴爻席位，形成卦体六爻皆阳，因乾卦“用九”而使阳爻投入于众阴深峪之中，犹北方游牧民族善马会飞（蓄）、又驱马中原（初九爻时内的爻位）作乱，故为“不吉”之义。此之“ ”（螣）喻“狄”之人；此之“北”字有两义，既是指方位之北方，也是指“背”义，指回蓄。

“ ”之为字，究竟是读“卷”，还是读“螣”，或许二者皆有。但言之“殷王”，应是后人不敬之词，故言其“殷王”违天意有咎之卦义应较合适。

的“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