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个个不斯文 百度云:吴仁宝:我谢幕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16:52:10
“家华西”

  华西村对其中心村的村民而言,是一个离不开的家,离开家,一切的财富将化为乌有。而这个“家”,吴仁宝无疑是最大的“家长”。

  吴仁宝的家居华西中心地带,但看起来鲜有人知。“万米长廊”经过现华西村村委小楼,再经过一张波尔布特参观华西村时的展览照片,从紧要处旁逸斜出,通向一家餐厅碗柜间的后门。长廊的尽头有保安室,后门入口有值班室。

  从碗柜间进入一个70年代的院子,有直径7米开外的池塘,一座小拱桥立于其上。院内有些花草,在院子与长廊廊檐的结合处用铁丝网封闭。蓝色的斑驳墙体内部,便是媒体反复报道吴仁宝用以“作秀给干部看”的家。

  屋内抬头45度角仰望的视野范围内,都是镜框装裱的照片。大多为集体照,从照片上几乎能窥见一个国家近50年的政治更迭。

  妻子赵根娣坐在一楼西房内,几名妇女陪同。西边的房间据称是吴仁宝和赵根娣的卧室,房内像宾馆标准间一样摆放着两张床。小楼两层,就着逼仄阴暗的楼梯拾级而上,依然是空旷的房间,卫生间内的旧式浴缸保持着洁白。

  穿过二楼西边一道暗门,50平方米左右的一间房顿时令人豁然开朗。南面墙上是红底白字的横幅:“华西村、党、企干部学习室。”有六七十年代惨淡的真皮沙发和家具,这里是吴仁宝经常半夜召集三套班子开会之地。屋内周边摆满社会各界赠送的藏品,门口的供位放的是当今总书记的塑像。吸烟室位置挂的书报袋内,插满了不同年代各界寄来的贺年卡,寄信人上到中央领导,下到平民百姓,也有其当年偶像陈永贵。

  这是一处没有烟火味,只有政治味的住宅。屋内所有的家具都有恍如隔世的陈旧,吴仁宝将华西村再三包装,此处却连脱落的墙皮也依旧。

  贫苦的出身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为吴家平添了“先进”,农家的严苛也并未使其在日后的交往中失去礼数。父亲良善,“母亲管起家来厉害”:“家教很严,亲戚朋友来了,怎么吃饭,怎么服务,都很严格。但是如果你错了一点,她当时就看看你,等客人走了,就要打了,逃都逃不了。”吴仁宝对这样的棍棒教育表示感恩,“当时打了,我现在高兴。为什么?因为家教严格对我个人有好处。”

  此后的吴仁宝家延续了这种严苛的家教。“5个孩子,个个被他打过。还没人敢去劝,弄不好连劝的人也要打。”老村长赵毛妹是目前村里和吴一同“开天辟地”的为数不多的几大元老之一。

  有一年吴仁宝和邻居吵架,“因为那人拌嘴说他母亲留给他的房子比留给他弟弟的房子好”,吴犟得要去打架,“当时还摔了一个碗,赵根娣要我去劝架,我没有拉住他反倒被他掀翻了。”

  在吴仁宝孙女吴洁的印象中,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有规矩。赵毛妹称吴一向注重礼数,早年带着村里技术员到上海接待客人,客人还没到,技术员就要动筷子,吴仁宝从他的筷子上把菜夺下来,狠狠批评。

  1949年江阴解放前夕,母亲朱玉娥在弥留之际唤来21岁的吴仁宝,嘱其叫来唐家巷赵家之女赵根娣。按照当地习俗,在几年前两人经人说合订下亲事。赵根娣未及踏进吴家大门,朱玉娥溘然离世。一场因吊丧而起的婚事就此伴随了吴仁宝一生。

  “我佩服我奶奶的一生!她默然无声,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对她的敬佩甚于爷爷。”吴仁宝最大的孙女吴洁拍着胸脯说。此时的吴洁已经是负责华西村教育的村党委副书记、华西实验学校党委书记。

  吴洁的佩服不无道理。据赵毛妹称,华西创业期的吴仁宝很少在家,“家里5个孩子都是赵根娣一个人带,家中条件又差,常常5个孩子一字排开趴在一张木条桌上吃饭,只有一盆酱油用来蘸着下饭。”

  吴洁的丈夫孙云南是华西村早期不多的大学本科生,毕业于大连海运学院国际贸易专业,随后被吴仁宝送往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3年,现任华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毕业于江阴幼师的吴洁,最初以为考上幼师就可以脱离华西村,“当时考上中专就意味着可以有城市户口,脱离农村了。”吴洁从小讨厌干农活,但是她的愿望最终因为被爷爷说服回村而放弃。

  幼师在读期间吴洁就有了心上人,“我知道当时我先生心里也有”,这段姻缘似乎是延续了吴仁宝自己的经验,“将村里优秀的青年结合到了一起。”

  现任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的人生经历,被广泛流传为“老书记”爱民如子的典范。11岁那年,华西村村民孙良庆12岁的儿子溺死河中。“孙良庆哭啊哭啊,老书记就去劝。劝到最后说:你别哭了,我把我的儿子给你。”赵毛妹对这段轶事记忆深刻:“阿四(吴协恩)是被他爸拖着去孙家的。孙家给他吃红蛋,筷子一夹二夹开,塞到他嘴里,他吐掉;孙家包了压岁钱塞进他皱巴巴的中山装口袋,他就掏出来扔地上。”

  “但是老书记决定了的,”最终吴协恩仍然过继到了孙家。7年后孙庆良去世,孙家母女要求吴协恩成为孙家女婿。而此时吴协恩亦心有所属,但吴仁宝几乎没有多与儿子商量,便允下了婚事,将吴协恩入赘给孙家。今日其子孙喜耀已经负责起了华西在昆山投资创办的科技园。

  订婚后的吴协恩愤然离家参军,前来车站送行的人只有姐姐吴凤英和嫂子,“因为家里是坚决反对的”。“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离开父亲能走多远。”吴协恩并没有走太远,也许是初次离家,他很快理解了父亲。“大概在当兵当了几个月以后,我想来想去他不是把我作为家里人,他把华西人都作为家里人来看待,他的心比我大比我宽,我那个时候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那就要全力地支持我父亲了。”

  退伍后吴协恩还是回了华西。2002年,吴仁宝与吴协恩商量村委书记继任事宜。个性自我的吴协恩从之前无声的反抗,转为向父亲放出狠话:“你要是让我做这个书记,我就脱离华西村!”

  此后吴仁宝再没有与吴协恩商讨此事。及至2003年开村党委会时,吴仁宝主动提出换任。吴协恩怕落到自己头上,急忙推荐了另一人。但是显然吴仁宝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在推荐吴协恩的同时,还多说了几句:“我的看法,最好得票率能够集中一点,这可以体现每个党员的素质,是否讲党性,是否讲原则,是否讲良心。”

  吴协恩心里清楚,父亲一定已经与几个哥哥、村党委主要人员都单独商议过此事了。事实上,早在1976年,吴仁宝大儿子吴协东就成为村支部副书记,后任村长。1983年、1989年他的二儿子吴协德、女婿缪洪达分别进入村党委班子,侄媳妇包丽君也开始执掌村、主办会计业务。

  “选阿四是选对了人的。”赵毛妹事后感叹。当时的吴协恩管理着华西村宝昌化纤公司,即华西村众多企业中最为特殊的烟草行业,“他的公司每年都是效益最好的。阿四做人沉稳,不像老大说话没有顾忌,乱来的。”据赵毛妹透露,80年代吴仁宝落选党代表,是因为吴协东在老干部中的口碑不好,影响了父亲的选举。“一个县委书记,没有当选党代表,这在全国都是没有的事。”

  吴协恩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坦言:“我在做书记之前对政治是不感兴趣的,我负责抓经济。有些理论还是做了书记之后才开始学起来。”初继位的半年,吴协恩尤其不适应,“太多官话空话,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低头做事。”

  吴协平被称为是4个儿子中最为“调皮”的一个。他与严父的故事也广为流传。其在华西村宾馆负责期间,因为供销员用了劣质酱油,被父亲从总经理贬到厨房洗碗。如此故事,都成为吴仁宝在村中树立威信的基石。由于吴的严苛,其多位子女都曾表露过:内心里希望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有研究统计指出,“自1995年起,华西村党委班子构成中吴仁宝的子女及家族共11人进入了村领导岗位。”从目前华西村的村党委成员可以看出,41名党委副书记中,以吴仁宝为核心的家族成员占据了二十多人。而华西集团八大公司负责人中,除了杨永昌是外来人员,其余都是吴仁宝的嫡系近亲。

  这些,或许从一个侧面表明,外人想进入吴仁宝的信任系统,并不容易。一个曾被研究者引用的例子是,有一次,吴仁宝去查看金塔的工程进度,当时镇土地所所长正和华西负责基建的队长聊公事,见吴仁宝过来,基建负责人抽身离开。吴的第一反应便是,几人正在背后谈论他,于是问土地所所长:“你觉得XX(基建负责人)如何?”“他是你用的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还用问我?”这样的对话后不久,那位基建负责人就被降职。

  有学者认为,从村党委改选的结果看家族权力的产生,总不免像外人一样有改选是否真正合理、公正和民主的疑问。其实,深入其境,我们可清楚意识到:无论这个村的选举过程是否民主公正,结果都可能完全相同。

  因为一方面在中国社会大环境中,家族成员作为村庄自治选举的必然结果已经被不少研究所证实。华西村不会例外。推举家族成员做集体的领头人,从经济学角度讲,存在一个最小风险的道理。在乡村熟人社会,人们一向排斥外人,不轻易相信外人,因为外人从来就被当作掠夺资源的侵略者;相反,人们对土生土长的自己人、家里人有一种天然的亲和与依赖,可以在共同利益意识中达成最低成本的社区整合。

  另一方面在华西村小环境内,普遍的报恩心态促成了村庄臣民对族长式人物的绝对敬仰和顺从。“书记一家人都为村庄的富裕做奉献”,这句话既是村庄老少皆有的口头禅,也是他们依从权威领导的心理价码。

  吴仁宝:我谢幕了

  “浮夸风的时候我也是积极分子,我也报过一亩地收3700斤粮食,旁边的一个乡说,他收一万斤,我就说你一万斤是假的,我不相信,实际我自己3700斤也是假的。自己假了还说人家假”

  本刊记者 赵佳月 发自江苏华西村

  实事求是最难

  人物周刊:外面崇拜您的人很多,每天到华西村来参观,听您讲座的数以千计,您觉得自己过人之处在哪里?

  吴仁宝:我个人来说,对我自己的评价,从性格来说可能和别人有不同之处。一是我的性格,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以很快的速度去办,如果不办,我睡不着觉;二、我办这个事情,会反复思考利弊关系,不脱离实事求是、依法办事。所以几十年下来一直到现在。但是为什么要实事求是,比如50年代的时候,有些政策和华西不符合,怎么办,开头是我往上顶,顶的不行,后来总结教训,领导来讲话不好顶,不做没有关系,顶不行,顶了哪怕做了,领导还是不满意的。所以后来,我就学了个形式主义。形式主义有个好处,我是当面答应:谢谢领导关心,过后,我不符合实际就不执行,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这样形式主义就可以对付官僚主义,官僚主义又欢迎形式主义,虽然谁都不肯承认官僚主义。

  原来,我只知道实事求是,但是我说,实事求是最难,有时候,为了对付一些情况不能实事求是,最终来实现我“自己的实事求是”。这一点,是和别人的不同之处。人家一般上面说的都好,自己不太思考,说好了不做也不急,照样睡觉,我是睡不着觉的。所以我认为自己是办事认真的人。

  人物周刊:您如何看待每天那么多人对您像朝圣一样的个人崇拜?

  吴仁宝:他们来要听我的话。为啥要听我的话?我的话他们认为讲的是真话,讲的是实话,而且讲话没有套话。所以他们爱听,所以他们要来。

  人物周刊:您年轻时候有过怎样的梦想?您在华西创造的一切,是您当初梦想的样子吗?

  吴仁宝:年轻时候,我要实现社会主义,人民要共同富裕。但是搞了十多年的社会主义,结果是共同穷,而不是共同富。为什么?我想凡事搞一刀切、一个模式都不行,要自己有思想。所以在改革开放还没有开始前,我就搞工业了。后来改革开放的时候,我早就放开了。

  我年轻时候,从来没有梦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华西)超越了我的梦想,没有想到要搞这个大楼,也没有想到华西的资产会是300亿,没有想到华西的农民会富到这个程度。所以我现在非常高兴。我的梦想没有满足仅仅是梦想,想要反复想,想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对国家和人民有什么。所以我有两句话:不怕多交税,就怕交不出税。最怕国家来救济你,你穷了才来救济你。

  人物周刊:作为5个孩子的父亲、一家之主和作为一村之主,这两者间有什么区别吗?

  吴仁宝:有区别,也没有区别。有区别是:我的子女是共产党的人,不是我吴仁宝的人。也没有区别,作为我的子女,做父亲的责任是教育他们。教育他们爱党,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人物周刊:您觉得华西村离得开你吗?

  吴仁宝:我的看法是,华西村离得开我,也离不开我。为什么?从现在来看离得开我了,从过去,可能离不开我。我华西建村50周年,我叫新书记开幕,我搞闭幕。所以我这个50年可以说起到一定很主要的作用。现在开始今后的50年,就不需要我了,他们去开幕了,我就闭幕了。现在我个人,还要关心方针政策,党纪国法,管好自己,这些还要考虑考虑。

  人物周刊:您会不会觉得您的村民特别离不开华西村?

  吴仁宝:也可以离开,也可以不离开,而且外面的人也要到华西村。华西是个村,为什么华西人不愿意离开,因为华西是个幸福之地。如果搞不好,不幸福了,不仅是外面的人不来,自己的人也会走。社会上现在有很多的村都是空村。所以发展是第一要务,只有把这块地方搞美了,幸福了,来的人就多了。像上海一样,原来只是个滩,为什么现在变成了国际都市了,就是因为发展了。

  人物周刊:听说你看到自己的村民在外面受苦,你会心疼,会把他们叫回来?

  吴仁宝:对。因为他们走是61年时,困难的时候,华西连他们的温饱都达不到,不让他们走,难道叫他们饿死?后来考虑到,要把它搞好,好了才可以叫他们出去的人回来。隔两年,他回来看看变好了,就回来了。所以也不能强行,什么都要自愿。

  我不考虑荣誉

  人物周刊:华西一直以来是个争议。有人说华西“只见集体,不见个人;只有家长意愿,没有个人的理想”,这你怎么反驳?

  吴仁宝:说这样话的人,还是传统的老观念。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老百姓很听话,为什么很听话他没有调查,只知道华西的人不自由。为什么?因为吴仁宝搞家长制。实际并不是这样子,“无规矩不成方圆”,华西以前有村规,现在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华西就两句话,叫“实事求是,依法办事”。但是,有些本身不懂法律、甚至违法的人,他就想不通了:华西为什么会这样呢,肯定是家长制,管理严格。靠家长制是不行的,如果靠家长制,那就变成一家之主了。结果大家都要反对的,是不行的。家长制,把“长”拿掉,靠制度来管人,不是靠“长”来管人。所以我们说靠制度管人,不是靠人管人。家事长辈管小辈,制度不一样。华西创造了“三制”:体制、机制和班制,这是有华西特色的。

  人物周刊:华西的荣誉和华西的利益一起放在天平上,您怎么来平衡这两者?

  吴仁宝:所谓荣誉,我是不考虑荣誉的。你如果要去考虑荣誉,这个单位就搞不起来,因为这样思想上就有负担了,所以我只考虑一条,按照中央的政策,在我这里用好,把老百姓富起来。内部建设好,荣誉就送上门了。如果为了荣誉,弄得不好就搞虚假了。不符合实际的虚假,最后这个荣誉也成了昙花一现。所以我一直讲,我自己不要当先进的。如果我要当先进就一定会跟风,我不跟就不先进,但那是一时先进,所以有时看看华西比较先进,有时看看华西不太先进。有时看看华西,人家还有怀疑,比如改革开放后,分田到户是先进,我不分就是不先进;后来种田大户是先进,我们没有种田大户啊就不先进;再过一段时间,要搞新的三集中,我们是老的集中又不先进。我想来想去就要笑,他们比我辛苦,他们为了两亩地,你看多辛苦,我这个地一点都不辛苦。我还是按照中央的说法“宜统则统,宜分则分”,听中央的。我也讲过了,宜统不统就不科学,宜分不分也不科学。但是中央不会考虑这么多,他认为分田到户就是先进,你不分是因为你年纪大僵化。还有转制,我华西不转,也不先进了。中央想抓大放小,我华西就抓大扶小。现在温家宝还说要抓大扶小了。

  人物周刊:从分田到户到企业转制,一直到现在,你一直坚持不分田、不转制,而外面的世界却在分、在转,这过程中您就没有动摇过吗?或者有没有人在村里跟你提反对意见?

  吴仁宝:有个专家叫胡福明,叫我一定要坚持公有制为主体,但是转制了一段时间后,他和我说:仁宝,坚持不住了。我跟他说:这个坚持是靠谁坚持的?不是谁叫我坚持就坚持的,哪个叫我不要坚持就不坚持了。我还是走我的路。我现在和他开玩笑,你们这群知识分子就这个毛病,开始跟我说一定要坚持,后来跟我说看样子坚持不住了。

  在50、60、70年代有人反对的,70年代后期就没人反对了。为什么不反对了呢?它又变成了神话:吴仁宝说的总是对的,没有错的。

  有个笑话,当年江苏省政协主席孙晗,他讲我们江苏只有两个人能讲真话的,一个是我孙晗,一个是吴仁宝。我对他说了,你这样说太片面了,能讲真话的人很多,不止我们两个人。但是我们两个人能讲真话,不等于我们讲的正确。往往讲真话的人要讲不正确的话,往往不太讲话的人,他会说正确的话。

  人物周刊:那您觉得您自己一直在讲真话,讲的是对的吗?从70年代后,大家都认为吴仁宝说的话就是正确的,几乎都成了神话,您自己觉得呢?

  吴仁宝:下面越是听话,我越是要思考比较符合实际的话才讲,不能随便说话。如果大家都说你说得对,那不得了了,弄得不好是要出问题的,所以越是要思考。怎么来真正符合实际,主客观一致,理论和实践结合,这个达到了,他们也满意了,确实也不大出问题了。所以讲话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人物周刊:您一直住村里最老的房子,吃东西也很简单。

  吴仁宝:这是我实践下来的,我现在还这样,鸡蛋每天吃8个。我们小时候,鸡蛋是档次最高的补品,一个妇女生孩子,要吃一窝头窝鸡蛋,一只鸡第一次生的二三十个鸡蛋,那你就吃了最高的补品了。我们干活,手割破了,吃一个鸡蛋。从实践来看,鸡蛋的营养好。其次,鸡蛋的价格最便宜,其他的什么都没它这么便宜,要吃一斤鱼翅,我看这个鸡蛋要用汽车装了。

  多吃面条,面条比大米好,这也是我从实践看的,山东人和河南人、东北人,他们吃包子面食多,人也长得高大。你看我们广东人、广西人、湖南人都吃的大米,人也比较小。

  人物周刊:如果现在社会发展需要,要剥夺您吃鸡蛋吃面的权利,你必须要吃鱼翅鲍鱼,您怎么办?

  吴仁宝:我还是不吃。难得出去大家请客什么就尝一下。但我吃吃没什么好吃。不习惯。鱼翅还不如青鱼尾巴好吃。鲍鱼还不如螺蛳肉炖酱好吃。

  以后会有村超过华西的

  人物周刊:您现在84岁,人生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有什么遗憾吗?

  吴仁宝:我现在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我年轻时候,苦吃得多,但是为人民做的事情反而少。这是什么原因?那时候主要是我们中央的方针政策,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政策。那时候,我实事求是,为什么也会做一些脱离实际的事情,这就有点遗憾了。第二是我的身体。我感觉像我身体比较好,也有不好之处。我的眼睛有点糊涂了。因为我的性格,为了工作,疲劳过度。开始我的眼睛视网膜剥离,一只好,一只不好开了刀。走起路来,有点高低。后来左边的眼睛发现问题,一次看不清,一分钟什么也看不见,一分钟后马上清楚,拖了半年。慢慢习惯了。有一次晚上睡觉时,又看不见,我就睡着了,两三个小时醒来,还是看不见,医生抢救,已经不行了,血管堵塞了,其实就是眼睛中风。这是我自己耽误掉的。在工作和身体的安排上,对自己不够珍惜。现在也有点遗憾,如果眼睛清楚了,我工作的时间能长一点,看的东西也清楚点。现在要是能看华西的变化,我想对我的鼓励也就大一点。

  人物周刊:为什么全国只有这么一个华西村?

  吴仁宝:全国不能说只有这么一个华西,也有比华西好的,但是它的时间不长。经常有超过华西的,主要是他们看到自己好得不得了,这样就了不得了,出问题了,所以我们华西要么不说,说就要留有余地,说了要做到,这样就能保持积极性,如果说的多,做的少,对老百姓不诚心。只说不做更不行,要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

  所以干部和百姓要一条心,干部要自己的名利,就不考虑老百姓的福利,最后就脱离了群众,不能持久,只能一时。以后也会有超过华西的,但是华西不是呆在这里等它超。我是希望中国有更多的村超过华西,也是对国家的贡献。

  人物周刊:您说您有很多缺点,一直在纠正缺点,那您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吴仁宝:我本身最大的缺点,是对干部的要求也有脱离实际。因为有些干部,水平如此,但是我给他的职务偏高了点,他达到这个职务的要求不够,所以我经常要批评他们,这是我的缺点。

  人物周刊:您本人只接受了两三年的私塾教育,但是这么长的历史里,对您教育最大的是什么时候?

  吴仁宝:对我教育最大的是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50年代是听,上面说的只要我们听。上面浮夸风我也听了,浮夸风的时候我也是积极分子,我也报过一亩地收3700斤粮食,旁边的一个乡说,他收一万斤,我就说你一万斤是假的,我不相信,实际我自己3700斤也是假的。自己假了还说人家假。后来毛主席召开七千人大会,到那时我才坚决纠正浮夸风。

  60年代我是顶。60年代又有领导来叫我怎么搞、怎么搞,我说我不听了,领导不满意,说吴仁宝是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独立王国。我说怎么搞的,后来想想不对,明着顶是要吃亏的,我就想暗着顶。从此以后,不管哪个领导来指导什么,我都当面答应:谢谢领导关心。领导走了以后,不符合华西实际的绝不执行。

  70年代是拼,拼命大干社会主义,以粮为纲,旱田改水田,两熟改三熟。农民搞得辛辛苦苦还只是温饱。所以我的缺点主要在这30年,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我真正工作60年以后,以前的力气花得大,人还辛苦,但效果不好,现在没有原来苦,但是大家好了。

  吴仁宝治下的华西:小村庄,大社会

  集体的华西,在“一分五统”之后,形成了华西中心村民-大华西村民-外来务工人员的社会层级结构。这些层级之间鲜有流动,他们就像一张底片的两面,相邻而居,极少交集

  本刊记者 赵佳月 发自江苏华西村

  分层的村民

  “华西中心村内,外出就读的大学生回村率是200%,他们不仅自己回来了,而且还会带自己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甚至带同学回来。”华西村宣传科赵开军自豪地说。

  “回来有房子、车子,也不用找工作,我为什么要在外面?”今年6月刚刚从华侨大学毕业回村的赵龙贤说。和他同一年回村的李梅红之前就读徐州空军学院,“和身边同学唯一不同的,就是优越感。”

  “如果去北上广,还要自己买房子车子,生活哪有华西好?”1988年出生的赵龙贤和同一年毕业的同学比,他回华西的优越感在于此。

  不仅是出了华西村的年轻人愿意回来,出了国的“海龟”也毫不犹豫地回了华西。“我去英国读书两年,觉得英国人住的房子也没有华西大,车子也不见得比华西人开的好。”于是在国外学网络技术的赵成宁愿回到华西,到华西铜业的生产第一线做个工人。

  这些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出村读书的时候就非常清楚“我是要回来的”。他们和父辈一样,言必称“老书记”。

  尽管他们偶尔也会到20分钟车程之外的张家港聚餐唱K,到江阴或无锡买名牌,他们对吴仁宝的印象是:“小时候觉得老书记只是个爷爷,长大了看着华西这么好,就觉得他非常了不起。”

  年轻人如此,年长者更是认同华西的集体经济和吴仁宝的管理:“村里的旅行社每年组织我们出国旅游,我们到国外看看,美国还没我们华西好呢!”华西村316号住户朱荣根感叹。

  中心村民手中都有一块“硬牌牌”,也就是他们的股金。尽管他们在华西每个月的收入只有两三千,“但重要的是年底的奖金。”年底的奖金二八分成,20%发到村民手中,80%强制入股。

  事实上,赵龙贤希望“入股的部分多一点,等于存在村里,村里帮我们去理财,存得多,收获得也多”。有他这样想法的还有79岁的朱荣根。“存在华西集体的户头上,又安全又稳定,比外面去存银行好多了。”

  中心村民到华西本地的企业商铺消费,可以用“硬牌牌”直接刷卡,这种来自于集体的刷卡快意,伴随了华西多年。“买房买车都如此。”华西村最早是配额制的,车子房子都是统一发放到村民手中,“最初的一批车子只有十多辆,是捷达的。本世纪初,统一发了100辆白色赛欧。”至今依然能见到这样的小车穿梭在华西村,尽管村里购买的十多辆奔驰多半由吴家人占用。

  随着集体资产的膨胀,渐渐地,华西村人脱离了消费配额的限制。他们有在外现金消费的自由,只是他们更愿意使用“硬牌牌”在华西村下的商铺消费:“有得刷卡,我为什么要到外地去买呢?”

  随着华西村在江阴市区等附近地段的房地产开发,华西中心村的村民甚至可以用“硬牌牌”去江阴买房子。“只要你的股金够,你就可以买房买车,买多少也没人管你。”

  上世纪60年代,邻村的农民都还住着土坯草房,需要自己赚钱,自己盖房子。而华西自1964年开始,“村里搞规划,拿出一块地统一为我们家家户户建盖了新瓦房,以旧房折价方式给村民。”第一次分房,家家户户都分到的平房,面积基本相同,在50平方米左右。

  1976年,全国在自然灾害和政治风波中一片哀鸿,而华西村民则喜气洋洋地搬进了两层的排楼房。“按人口分配,每户楼上楼下2-4间房。”1988年开始,华西村民分年分批住进了价值不同的别墅住宅,价格在12-50万元不等。

  现任村党委书记的吴协恩,他的住房是价值三四百万的华西村最豪华的別墅。这是2001年吴协恩领导的宝昌公司盈利为村企业最高之后,村里奖励给他的,“他家一个浴缸就要几万块钱”。

  2000年后,“村里首次为村民提供13幢外型各异、价值在150万左右的豪华欧式別墅;2003年又添40幢类似別墅,价值170-200多万。这两次先入住的,大多数是村企业干部,尤其新分的40户都偏向现在正年轻的有经济实力的村庄干部。”

  如今在龙东湖一带,1万套别墅正在火热建造中,这些别墅面向的人群是“大华西”村民以及村外人员,两者价格有所不同:大华西村民因“大华西”发展需要价格为52万一套,“大华西以外的人过来买,价格为300万-400万不等,是没有个人产权的。”

  华西一村的田琴家,别墅刚刚整饬完毕,陈旧的桌椅搬到全新的别墅中显得寒碜。田琴家本属于华明村,她在向阳村的工厂上班,老公则在华西村联防队,并入华西村后,他们借钱买了这个房,装修了下,算是安定下来了。华西村每年每人发300斤大米,350块钱,“从并村后到现在已经发了几年了,但是去年突然没有了。”

  田琴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是16万,“拆老房子抵了点,借了点,自己家里的积蓄都搭进去了,还是嫌贵的。现在已经是五十多万一套了。”他们家的老房子原本在龙西湖一带,那里如今成了华西最新的别墅区,因为面湖背山,算是华西村位置最好的房子了。“大部分中心村的干部住在那里。”

  一幢位于田琴家别墅前的老房子,房门号上还写着旧地址“唐家基”。这是没钱买别墅的郭家。郭家两个儿子,大儿子搬进了新别墅,小儿子没钱买别墅。“按照拆迁政策,他们收回了大儿子的房子,等待二儿子搬走。”同时华西村将收回的同处一幢的大儿子旧房出租给了外来工,生活起居上的冲突于是就开始了。“这样就是逼着我们搬了,可是又没有钱买别墅啊!”

  外来务工群体

  从安徽到华西打工的陶业的一家十多口人,蜗居在华西村70年代建起的两层排楼里。25岁的陶业和父亲陶向军都在华西钢厂工作,每月2000元至3000不等的收入对这一家而言已经比老家的生活改善了许多。

  这些打工者一般租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每月的租金从两三百到四五百不等,工作时间也是不分昼夜,很多是三班倒。相较而言,华西村的工人则只上白班。“一般本村的村民都是领导,厂长主任什么的。”

  陶业一家都是被他的小叔带到华西来的。自称在华西已经打工十多年的小叔,其实也仅是华西村金塔宾馆内的前台服务员。他们一家的居住区与中心村民的别墅隔着一条长廊,但是在华西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与华西村民打过交道,“不认识华西村的人,也没有华西村的朋友。认识的都是打工的外地工人。”

  在华西实验学校读初一的陶飞翔已经意识到与中心村学生的差异,“初一一个年级有8个班,其中四班和五班都是中心村的学生,其他班级有些是我们外地来的学生,有些是外村的学生。但教课的老师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种村民和外来打工者的差异,吴仁宝曾这样回答媒体:“可以这样说,待遇是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所谓一样的,我们工资是一样的,甚至有些比本村工资高。为什么会高?因为他的水平高,他的技术能力比较强。我们这里要的工资,要靠勤劳、靠科学、靠水平才能得高工资。”

  作为一名外来打工者,已经步入干部行列的华西村艺术团副团长王维桢告诉媒体:“反正老书记待我们是很好的,我们在这里住的是宾馆,那个幸福园里就跟别墅一样,敲钟的那个地方,就跟别墅是一样的。环境也很好,里面其实就是宾馆。我们其他人住在金塔。”

  在老书记的眼中,2万多的大华西村村民,加上外来的3万多打工者,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要把大华西建设成为“新市村”,将华西变为一座城市,每个人都要为“华西大集体”添砖加瓦。

  一位华西村研究者认为,完全按照市场价格,外来工还是愿意到华西打工,原因在于华西村有实力保证他们的收入。尽管他们和华西中心村人的比较差距很大,但是跟那些给私营企业打工的人比较,他们更加稳定。

  所以,这位研究者的观点是,“你说华西被吴家族控制的时候,吴仁宝就说我们这么一个家族养活了四五万人,如果中国全部像我们这个样子,那中国也行了。那他真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