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小馆招牌菜 图片:[读书笔记]宝钗:高洁脱俗的青云之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2 06:26:28

_郑无极_新浪博客

《红楼梦》第70回,薛宝钗的那首《临江仙·柳絮词》,可以说是通部小说中最著名的一首词作。其全文如下: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因为这首词的最后一句话——“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宝钗没少受到拥林派红学家的攻击。一般的“红色红学家”,都喜欢抓住这句话如获至宝般地大做文章,声称此为宝钗如何如何“有野心”的证据。不是吗?在现代汉语,乃至历来的俗语中,“青云”、“青云直上”指的都是高官显爵。因此那些声称宝钗如何如何“野心勃勃”,如何如何“醉心于功名富贵”的说法,似乎也言之凿凿。然而,笔者却不能不说,这实在是一种缺乏古汉语常识的说法。因为在最初的古诗文中,“青云”、“上青云”不仅指的不是高官显爵、功名富贵这些东西,反而指的是不与权势集团同流合污的隐士情操!

 

比如,以下一些诗文中的用法:

 

佚名《续逸民志》:“嵇康早有青云之志。”

 

萧统《〈陶渊明集〉序》:“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焉。其文章不群,辞采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与之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

 

王勃《滕王阁序》:“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李渤《喜弟淑再至为长歌》:“昂昂独负青云志,下看金玉不如泥。”

 

王国维《人间词话》:“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

 

显然,面对嵇康之志、陶渊明之诗,古人皆使用了“青云之志”、“干青云而直上”等词汇来形容、来赞美。由此可见,“青云”二字在古诗文里的寓意,与后世的习惯用法正好相反,绝不是指什么“醉心于功名富贵”,不择手段的要当官,而恰恰是指那种不与俗世同流合污的高尚品德——一个人可以做官,但要坚持道德理想,把做官仅仅看成是实现道德理想的手段,否则,宁可不做官,也要独善其身。正如萧统赞扬陶令所言:“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翻译:保持美好的志向,至死不休,安于在贫困中坚守自己的气节,不以种地为耻辱,不以没有钱为痛苦,若不是伟大、贤德、志向坚定,甘于与大道共荣辱的人,哪个能做的到呢?)

 

曹雪芹是博学之人,他笔下的宝钗也素有博古通今之称。宝钗诗中既出现“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里的“青云”,究竟是指高官显爵,还是不屑于高官显爵而只看重理想的崇高品德呢?其实,只要结合此词的更上面两句,就很容易判断。“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这一句该怎么解释?如果按拥林派的说法,宝钗“醉心于功名富贵”,一心要夺“宝二奶奶”之位,她正应该随着形势的盛衰消长、人事的离合衍变,而不断地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才对,为何反说是“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此其一也。其二,“韶华休笑本无根”,这“本无根”又该作何解释?按世俗功利的眼光,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如此豪富,又与其他三家联络有亲,正是根基深厚的表现,如何反谓之“本无根”?难道薛家的势力也如同那柳絮一样“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单是从这两句来看,我们就不难看出,宝钗所说的“送我上青云”,完全是一种超越世俗功利之上的崇高境界。用世俗功利的眼光,永远都不能把这首词给解释圆范!

 

此外,从书中宝钗的行为表现来看,宝钗的“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就更是与陶渊明的“干青云而直上”、嵇康的“青云之志”一样,是其高洁人格的体现。拥林派喜欢抓住宝钗劝宝玉读书仕进一事做文章,说宝钗是与贾雨村一流的人,“入了禄鬼国贼之流”。但实际上,宝钗所最为憎恶的就是贾雨村这类“禄鬼国贼”。第32回,贾雨村升任“兴隆街大爷”之后,又跑到贾政那里去投机钻营。宝钗听说以后,她便立即开口讥讽说:“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此处,宝钗对于当时那些世俗官僚的鄙夷、反感之情,已是溢于言表。而宝钗自己不仅没有“入了禄鬼国贼之流”,相反,她那种愤世嫉俗、敢于抨击俗世黑暗的精神,还恰恰成为了贾雨村这类“禄鬼国贼之流”的死敌,与他们形同冰碳、势如水火!至于宝钗劝说宝玉读书仕进,那也绝不是要宝玉也成为贾雨村那样的贪官,正好相反,她恰恰是希望宝玉通过掌握权力,来惩治、消灭这些“禄蠹”!所谓“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是也!“菊”,冷香高洁之物也。“姜”,热烈辛辣之物也。集此“冷香”之品格、“热毒”之手段于一身,方能消除黑暗势力,澄清社会,还给天下一个清宁世界!其实,一组再简单不过的事例,就足以说明宝钗绝非什么“醉心于功名富贵”,倒是一个不屑于巴结邀宠的人:第22回,宝钗曾一首《更香谜》,引得贾政大为扫兴。所谓“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这些诗句是那样的悲凉露骨,竟与当时元宵佳节的气氛全然不合。果然,贾政读了宝钗此诗以后,也不禁大觉丧气,以为“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第40回,在贾母携刘姥姥参观大观园的时候,宝钗蘅芜苑那“雪洞”一般朴素的室内布置,又引起了贾母的大为不满,以为是亲戚面前很扫了她的面子。贾母对宝钗,一则曰“使不得”,二则曰“不象”,三则曰“忌讳”,四则曰“不要很离了格儿”,五则曰“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全是清一色的负面评价。若宝钗稍微有一点林黛玉式的“邀恩宠”、“独立名”的富贵心,她还有可能像这样以自己的个性而得罪贾府中最有权势的家长吗?故,宝钗的实际表现,也说明了她的“青云之志”,正与历史上如嵇康、陶渊明一般的高士相通!

 

最后,我们来看看脂批的意见。以现有的资料来看,脂砚斋虽然没有直接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作出评点。但以脂砚斋对宝钗的多次赞誉观之,这位曹雪芹生前的知己,也显然是支持我们的结论的。譬如,第18回,钗、黛写诗“颂圣”一事,脂砚斋的说法即是:

 

末二首是应制诗,余谓宝、林此作未见长,何也?盖后文别有惊人之句也,在宝卿有生不屑为此,在黛卿实不足一为。(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他(她)明确指出,对于写诗巴结讨好权贵这类的事情,乃是“在宝卿有生不屑为此”!至第37回,脂砚斋对宝钗的诗风,又作了更进一步的概括:

 

宝钗诗全是自写身份,讽刺时事。只以品行为先,才技为末。纤巧流荡之词,绮靡秾艳之语,一洗皆尽,非不能也,屑而不为也。最恨近日小说中一百美人诗词语气只得一个艳稿。(庚辰第37回双行夹批)

 

——在他(她)看来,宝钗的诗,要么是坚守自己的身份品格(如第37回的《白海棠咏》),要么是抨击社会的黑暗(如第38回的《螃蟹咏》)。写诗的原则乃是“只以品行为先,才技为末”。把人的品格、行为,看的比言论技巧重要的多。而既然如此,一个“只以品行为先,才技为末”的人,又怎么可能像拥林派说臆想的那样,去做那些被野心驱动的阴谋事呢?除非是倒过来,像林黛玉那样以“邀恩宠”、“独立名”为重还差不多!

 

此外,在梦稿本第70回的正文中,关于宝钗《临江仙·柳絮词》中的那句“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其后还混有一条“疑似脂批”。全文如下:

 

人事无常,原不必戚戚也。(梦稿本第70回批语,混入正文,又被划去)

 

——能看透人事的无常,作为“山中高士晶莹雪”的宝钗,自然不必为世俗名利的得失而斤斤计较。虽然这条“疑似脂批”究竟是不是脂批,还有待考证。但它的意思应该是与脂批合拍的:宝钗的“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也好,“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其所体现的,都是曹雪芹笔下,宝钗如嵇康、陶渊明一般的高洁、脱俗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