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抱树什么意思:一个家庭的百年传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4 05:51:59

一个家庭的百年传奇

  □晚报记者   杜   平

1869年6月4日,在新蔡县古吕镇一条不起眼的街巷里,从一户普通的民居里传来新生儿呱呱坠地的哭声。它宣布了一个生命的降临。这个男婴,便是后来成为清末最后一批举人之一、参加过同盟会、创办新蔡“今是中学”,解放后历任过全国政协委员、“民革”河南省主任委员、河南省政协副主席的任芝铭。

任芝铭从小就是一个聪慧勤奋的人,但由于家境贫寒,连书都读不起,后来靠姨母的资助,得以完成学业,并考中清末的举人。

早年的任芝铭本是一心求学、不问政治的,但后来目睹了清政府的腐败、国家的衰落,便下决心投入到改变国家命运的革命洪流中。从此,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革命生涯,先入同盟会,后加入国民党。在他弃文从戎的几十年当中,遭受过清政府的追杀,也曾为救战友舍命劫狱。他曾为了理想而参加国民革命,又因对国民党的彻底失望而反对国民党,拥护共产党。

1928年8月,任芝铭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开赴江西“剿共”,他愤而辞去该师秘书职务,回到家乡创办了“今是中学”,从事教育工作。同时,他还利用学校的有利条件,为当地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提供便利。

抗日战争爆发后,任芝铭又一次投笔从戎,先后任国民革命军豫北师管区司令部参议、十三军后方留守处主任等职。在这期间,他多次回家乡新蔡动员有志青年去延安参加革命,并亲自把自己最小的女儿送到延安。当时,得知任芝铭来到延安的消息后,毛泽东还专门为他举办了宴会,并对他说,任老先生不远千里来到延安,我们非常欢迎。任芝铭则回答:那边的空气太污浊了,我来延安透透新鲜空气。

1969年1月1日,整整活了一个世纪的任芝铭老人因病不治,在郑州逝世。

任芝铭先生膝下共有6个女儿。在封建思想还非常牢固的清末,他却在家乡最先提倡妇女解放,叫他的女儿们全部放脚,并送她们到外面上学。他的大女儿任馥坤、二女儿任纬坤、三女儿任载坤都进了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当时,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是中国最高的女子学府。

知识改变命运,当然也改变了任家女儿的命运,不然,这个家庭就不会有后来的传奇故事了。

1918年,任芝铭的三女儿任载坤在毕业前夕,在父亲的一位学生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河南老乡。二人一见倾心,经过双方老人的赞同,于当年在河南开封完婚。

任载坤找的这个如意夫君,就是后来学贯东西的哲学大师冯友兰。

冯友兰,字芝生,1895年生于河南唐河,1912年入上海中国公学大学预科班,1915年入北京大学文科中国哲学系,1919年赴美留学,1924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中州大学、广东大学、燕京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主任。抗战期间他任西南联大哲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6年赴美任客座教授,1948年末至1949年初,任清华大学校务会议主席,曾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印度德里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1952年后一直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被后人誉为中国当代影响最大的哲学家。

作为冯友兰的妻子,任载坤与夫君感情笃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她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全身心投入到一个家庭的生计和教育儿女的责任上。文革期间,冯友兰去蹲牛棚,任载坤天天站在远处眺望,盼他回来。冯先生“解放”后,把夫人每天守候他的地方称作“望夫石”。

1977年10月3日,任载坤撒手西归。伤痛不已的冯友兰写了一副挽联送别自己的妻子:

在昔相追随,同患难,共安乐,期颐望齐眉,黄泉碧落汝先去。

从今无牵挂,断名缰,破利锁,俯仰俱不愧,海阔天空我自飞。

字里行间,透出大师对妻子的无限留恋。

冯友兰先生和任载坤女士婚后育有4个孩子:长女冯钟琏,次女冯钟璞,长子冯钟辽,次子冯钟越。由于受家庭浓厚文化氛围的影响,个个皆有所成。其中,次女冯钟璞,笔名宗璞,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之一,作品《东藏记》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与任载坤不同,任芝铭的二女儿任纬坤,也就是后来被毛泽东称为“妈妈同志”的任锐,她走的是另一条人生的道路,一条革命的道路。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任锐19岁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就成为一名革命党人,并且多次参加反清活动。也就是在这期间,她认识了一位同是同盟会会员的四川青年———中共早期著名的共产党人孙炳文。1913年,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在北京喜结连理,共同度过了14年革命夫妻生涯。直到1927年4月,孙炳文被叛变革命的蒋介石杀害。

孙炳文是四川南溪人,1885年生,1908年考入京师大学堂。不久,他接受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失败后,受到袁世凯追杀的孙炳文回到四川。1917年,经人介绍,他结识了时为滇军将领的朱德,共同的志向使两人成了莫逆之交。之后,两人携手德国考察学习。1922年,两人在柏林由周恩来介绍,双双加入共产党。

1925年,孙炳文回国,先后任国民革命军政治部秘书,黄埔军校、广东大学教授,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秘书长等职。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大批捕杀共产党人。当年4月16日,孙炳文在取道上海前往武汉时,由于叛徒出卖而被捕。4天后,孙炳文在浙江龙华遇难。

痛失丈夫的任锐也痛失了与党组织的联系。在后来的10年当中,她颠沛流离,四处飘荡,一方面要躲避国民党的追捕,一方面又要抚养几个子女。同时,只要有机会,她就千方百计寻找党组织。迫于生计,她不得不把孩子们托付给别人抚养。直到1938年2月,她才与丈夫的挚友、时任八路军总司令的朱德取得联系,回到延安,重新回到革命的怀抱之中。

到了延安,任锐才知道,自己的妹妹任均、大女儿孙维世此时已在延安。兴奋之余,她一边工作,一边到抗日军政大学和马列主义学院学习。因为她的年纪很大,又和女儿孙维世是同学,同学们便亲切地称她为“妈妈同志”,以至于后来毛泽东在给她写信中也称呼她“妈妈同志”。从此,“妈妈同志”名扬天下。

1945年秋天,任锐的小儿子孙名世从前线归来看望失散多年的母亲和姐姐。当时组织上打算把孙名世留在延安照顾任锐的生活,但任锐坚决拒绝,要求儿子重返抗日前线,并写下了一首著名的革命诗歌:送儿上前线,气壮情正怆。五龄父罹难,家贫缺衣粮。十四入行伍,母心常凄伤。烽火遍华夷,音信两渺茫。昔别儿尚幼,犹着童子装。今日儿归来,长成父模样。相见泪沾裳,往事实难忘。父志儿能继,辞母上前方。

1949年4月11日,58岁的任锐没能等到新中国的成立,病逝于天津。中央组织部门专门指示,把她安葬于北京香山公墓,并追任烈士。墓碑上镌刻着后来成为共和国总理的周恩来的手书:任锐同志之墓。

任锐与孙炳文14年间生育了5个孩子:孙宁世、孙济世、孙维世、孙名世和孙新世。由于当时的残酷现实,从出生到长大成人,兄妹5人聚少离多。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他们才有团圆的机会。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在解放后却劫难重重。文革期间,任锐的大儿子、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孙宁世以及被称为“红色格格”、周恩来的养女孙维世双双死于非命。  

 

      孙炳文与任锐共生下5个孩子,老大便是孙宁世(后改名为孙泱)。当时,父亲孙炳文在上海遇难时,他才12岁。因为与当时的党组织失去联系,任锐只好带着几个孩子到处流浪。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周恩来被任命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部长,住武汉“八办”。任锐得悉后,十分兴奋,让孙宁世带着16岁的妹妹去找周叔叔。孙宁世与妹妹孙维世从上海乘难民船来到武汉,并提出要去延安。22岁的孙宁世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到延安后,他父亲的挚友、时任八路军总司令的朱德当即把他留在身边,成了他的秘书。解放后,孙宁世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爆发,让他无端陷入危难之中。

1967年9月底,江青、陈伯达在接见北京大专院校红卫兵时,谈到中国人民大学的问题时,两人显然是商量好了的,异口同声地放话说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孙泱是坏人,是日本特务、苏修特务、国民党特务。这一说,本来就已遭关压和批斗的孙宁世受到更加残酷的折磨。几天后,年仅52岁的孙宁世惨死在中国人民大学某地下室内,随后被宣布为畏罪自杀,他的妻子石崎也遭到殴打、关押,被打掉两颗门牙。

然而,对这个著名的家庭来说,厄运并没有结束。孙宁世的妹妹,也是他们家庭中最富传奇性的人物孙维世,一年后也香消玉殒。

孙维世生于1921年,父亲遇难时她才6岁。在兄妹五人当中,孙维世应该是最聪明、最漂亮和最有艺术天赋的人。

1929年,孙维世随着家人从安徽桐城辗转来到上海,当时的生活已经到了无以糊口的境地。不得已,1936年,母亲任锐把刚刚15岁的孙维世送到了上海业余剧团。而这个剧团的主要领导便是地下党成员,现代话剧、电影表演艺术家金山。当时名字还叫蓝苹的江青也在这个剧团。江青曾因与王莹(金山的第一任妻子)竞演《赛金花》中的主角赛金花失败而伤心不已。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这期间,孙维世共出演了两部电影,一部《王先生奇侠传》,一部《镀金的城》。抗日战争爆发后,任锐让维世和哥哥去武汉寻找八路军,哥哥带她到武汉“八办”,哥哥被留下,孙维世因年龄小而被拒收,急得孙维世站在办事处门前哇哇大哭。这时,恰巧被外出办事回来的周恩来看见,上前一问,才知道她是好友孙炳文的女儿。周恩来一把把她拉过来,泪水盈眶,说:“孩子,你受苦了。”就这样,周恩来留下了孙维世。同时,周恩来和夫人邓颖超决定认孙维世为干女儿。为此,两人还专门写信给任锐征求意见。

1937年年底,周恩来把孙维世送到了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马列主义学院学习。当时,天资聪慧、性格开朗且美丽动人的孙维世不断排练话剧、担任主角,因而在延安很有名气,加之她与周恩来的关系,大家都叫她“红色格格”。

1939年,周恩来因坠马伤臂赴苏治疗,孙维世去机场送行。看到陈伯达、陈昌浩的儿子也要去苏联,她就想跟周恩来一起去。周恩来听到后,很严肃地拒绝道:“我去苏联治病,是党中央决定、毛主席批准的,你怎么能说去就去呢?”这时,一起送行的中共中央高级党校校长邓发在一旁听到后半开玩笑地说:“维世呀,想和爸爸妈妈去苏联,你现在骑我的马去找毛主席,恐怕还来得及。”

孙维世一听,二话没说,一把从邓发的警卫员手中拉过缰绳,飞身上马,径直来到毛泽东的住处。因为毛泽东的警卫员都认得她,所以她就直接闯了进去。等孙维世喘着粗气说明来意后,毛泽东笑着提笔写下了“同意孙维世去苏联”几个字,然后又吸了一口烟,嘴里嘀咕道:“同意你去苏联干什么呢……”心急火燎的孙维世脱口而出:“学习,去苏联学习。”毛泽东开心地笑了,提笔在“苏联”两个字后加上“学习”二字。

孙维世接过字条,连声“谢谢”都忘了说,冲出屋飞身上马,急忙返回机场。这时,飞机引擎已经发动,螺旋桨的高速飞转使黄沙飞扬。孙维世跳下马,左手扔掉缰绳,右手扬着那张字条高喊:“主席同意我去苏联啦。”就这样,孙维世登上了飞机。这时,机上的人们才发现,她还穿着草鞋。直到飞机降落兰州,住进国民党甘肃省主席朱绍良安排的宾馆后,才由宾馆的服务员找来一双布鞋穿上。

在苏联期间,孙维世先后就读于莫斯科东方大学表演系和导演系。这奠定了她坚实的事业基础。1950年1月,在随毛泽东访苏联担任翻译组长后,她被分到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任导演兼副院长,后又任中央实验话剧院总导演、副院长。这期间,她导演了话剧《保尔·柯察金》、《万尼亚舅舅》、《西望长安》,编导童话剧《小白兔》,写了话剧剧本《初升的太阳》,并译出《一仆二主》等。可以说,这是她事业的鼎盛时期。也就是在这期间,爱情也悄然来到她身边。而她所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15岁那年进入上海业余剧团时的负责人金山。

金山,1911年生,原名赵默,中国著名表演艺术家,曾担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在他的演艺生涯中,曾在话剧舞台和银幕上塑造了许多令人难忘的形象。作为演员,他在话剧舞台上出演过《屈原》中的屈原,扮演过《夜半歌声》中的宋丹萍……可以说,事业非常成功,然而,生活当中的金山却是另外一个人。当孙维世回国后担任话剧《保尔·柯察金》的导演时,她选用了金山和金山的第二任妻子张瑞芳出演男女主角。话剧公演的同时,孙维世与金山的爱情也擦出了火花。当时,周恩来夫妇曾极力劝阻孙维世,但孙维世不为所动。金山与张瑞芳离婚。

1950年10月14日,孙维世和金山在北京青年宫举行了婚礼。当时出席婚礼的都是各界名流,包括江青和邓颖超。作为长辈,周恩来和邓颖超送给孙维世一份特殊的礼物:一本刚刚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两人结婚不久,他们的爱情就遭受到重大的考验。

1951年,金山和文化部艺术慰问团到朝鲜时,受到金日成的接见。金山表示要写一部描绘中朝抗美的电影,金日成非常高兴,让自己的女秘书亲自为金山当导游兼翻译。然而,两个人陷入情网,并公开同居。事发后,金山被押送回国,受到了开除党籍、撤职和到北京石景山钢铁厂劳动改造的处罚。但即使这样,孙维世并没有抛弃他。后来,在孙维世导演俄国作家契诃夫名剧《万尼亚舅舅》时,推荐金山为男一号。金山结束了劳改生涯,重新回到孙维世的身边。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追悔莫及的金山重新振作起精神,自编、自导、自演了话剧《红色风暴》,主演剧中的施洋大律师,后改编成电影,再次轰动话剧界和电影界。

 孙维世和金山共同度过了17年的夫妻生活。“文革”开始后,1967年12月,为了整倒时任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同时也为报当年演出话剧《赛金花》落选的一箭之仇,江青以“特嫌”的罪名将孙维世的丈夫金山投入监狱。又借口搜查金山“罪证”对孙维世进行抄家,将她与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等来往的书信统统焚毁。接着,江青一伙儿又以孙维世曾给李立三夫妇(已被打成“苏修”特务)送过两张戏票为由,将孙维世打成“苏修特务、反革命”投入监狱,并成立专案组对其进行审讯。

1968年10月14日,孙维世惨死狱中。死的时候,手带镣铐,浑身赤裸,遍体鳞伤。那一年,孙维世48岁。

1975年4月,被囚禁了8年之久的金山从秦城监狱释放回家,迎接他的是孙维世的小妹孙新世。金山此时才知道妻子在7年前已不在人世。想起两人的幸福时光,金山禁不住老泪纵横。为了照顾年迈的姐夫,孙新世全家搬到金山的住处。1976年,孙新世的丈夫去世后,50岁的孙新世和65岁的金山走在了一起,直至1982年7月,金山因患脑溢血辞世。

1962年,政协全国委员会召开第三届政治协商会议,当时会议有个讨论会。冯友兰在会上也有发言。与会者有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发言前,周恩来向毛泽东介绍,冯先生这次是三代同堂共商国事。他、还有他的岳父任芝铭,还有任芝铭的外孙女孙维世。毛泽东听后欣慰地笑了。为此,冯友兰又专门写了一首诗:怀仁堂后百花香,浩荡春风感众芳。旧史新编劳询问,发言短语谢平章。一门家属传佳话,两派史论待衡量。不向尊前悲老大,愿随日月得余光。

一门家史传佳话。或许,冯友兰的这句诗正应对了这个家庭的百年传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