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连科技充值系统:訓 儉 示 康

訓 儉 示 康    司馬光  1019~1086

作者介紹

    司馬光字君實，陝州夏縣人。父池，天章閣待制。光生七歲，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旨。自是手不釋卷，至不知餓渴寒暑。群兒戲於庭，一兒登甕，足跌沒水中，眾皆棄去。光持石擊甕破之，水迸，兒得活。其後京、洛間，畫以為圖。仁宗寶元初，中進士甲科，年甫冠，性不喜華靡，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列語之曰：「君賜不可違。」乃簪一枝。除奉禮郎，時池在杭，求簽蘇州判官事以便親，許之。後龐籍薦為館閣校勘，同知禮院。籍沒，升堂拜其妻如母，撫其子如昆弟，時人賢之。改直祕閣，開封府推官。修起居住，判禮部，同知諫院。仁宗始不豫，國嗣未立，天下寒心，而莫敢言。光上三章，勸帝選宗室為繼嗣，帝乃立英宗為皇子。進知制誥，固辭，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知諫院。英宗即位，議濮王典禮，學士王珪等相視莫敢先，光獨謂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王宜準封贈期親尊屬故事，稱為皇伯。議成，以上與大臣意殊，御史六人，爭之力，皆斥去，光亦自請俱貶。神宗即位，擢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上疏論修心之要三，治國之要三。張方平參知政要，光論其不協物望，帝不從，還光翰林兼侍讀學士。光常思歷代史繁，人主不能遍覺，遂為通志八卷以獻。英宗悅之，命置局祕閣續其書。至是，神宗名之曰資治通鑑，自製序授之，俾日進讀。王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帝仍欲拜光為樞密副使，光固辭，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徙知許州。趣入覲，不赴，請判西京御史臺。歸洛，自是絕口不論事。而求言詔下，光讀之感泣，欲嘿不忍，乃復陳六事。帝以資治通鑑未就，數促使終編，賜以穎邸舊書二千四百卷。及書成，加資政殿學士。凡居洛陽十五年，天下以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帝崩，赴闕臨，衛士望見，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觀，馬至不得行，曰：「公毋歸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立，知陳州，過闕，留為門下侍郎。蘇軾自登州召還，緣道人相聚號呼曰：「寄謝司馬相公，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我。」是時天下之氏，引領拭目，以觀新政。光乃罷安石新法，皆復其舊，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以疾，詔免朝覲，許乘肩輿，三日一入省。光不敢當，曰：「不見君，不可以視事。」詔令子康扶入對，且曰：「毋拜。」時遼、夏使至，必間光起居，敕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毋輕生事開邊際。」光自見言行計從，欲以身殉社稷，躬親庶務，不舍晝夜。及病革，亦不復自覺，諄諄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天下事也。是年九月薨，年六十八。帝聞之慟，即臨其喪，贈太師溫國公，禭以一品禮服，賻銀絹七千，詔戶部侍郎趙瞻護其喪，歸葬陝州。諡曰文正，賜碑曰「忠清粹德。」及葬，哭者如哭其私親。都中及四方，皆畫像以祀。光孝友忠信，恭儉正直，居處有法，動作有禮。自少至老，語未嘗妄。自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動人言耳。光於學無所不通，但不喜釋老。為文簡潔贍實，類似西漢。神宗時知制誥，自云不善為四六，帝許其用古文體。所著除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卷及目錄、考異各三十卷外，尚有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八十卷，涑水紀聞十六卷，今傳於世。

本文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輒羞赧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矯俗干名，但順吾性而已。

    眾人皆以奢靡為榮，吾心獨以儉素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為病。應之曰：孔子稱「與其不遜也寧固」；又曰「以約失之者鮮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悪衣悪食者，未足與議也。」古人以儉為美德，今人乃以儉相詬病。嘻，異哉！

    近歲風俗尤為侈靡，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吾記天聖中，先公為群牧判官，客至未嘗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過七行。酒酤於市，果止於梨、栗、棗、柿之類；肴止於脯醢、菜羹，器用甆漆。當時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會數而禮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內法，果、肴非遠方珍異，食非多品，器皿非滿案，不敢會賓友，常數月營聚，然後敢發書。苟或不然，人爭非之，以為鄙吝。故不隨俗靡者蓋鮮矣。嗟乎！風俗頹敝如是，居位者雖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治居第於封丘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參政魯公為諫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於酒家，既入，問其所來，以實對。上曰：「卿為清望官，奈何飲於酒肆？」對曰：「臣家貧，客至無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觴之。」上以無隱，益重之。張文節為相，自奉養如為河陽掌書記時，所親或規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雖自信清約，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公宜少從眾。」公歎曰：「吾今日之俸，雖舉家錦衣玉食，何患不能？顧人之常情，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难。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豈若吾居位、去仁、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嗚呼！大賢之深謀遠慮，豈庸人所及哉！

    御孫曰：「儉，德之共也；侈，悪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儉來也。夫儉則寡欲；君子寡欲，則不役於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則能謹身節用，遠罪豐家。故曰：「儉，德之共也。」侈則多欲：君子多欲則貪慕富貴，枉道速禍；小人多欲則多求妄用，敗家喪身；是以居官必賄，居鄉必盜。故曰：「侈，悪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餬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馬不食粟，君子以為忠。管仲縷簋紘、山楶藻梲，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衛靈公，史鰌知其及禍；及戍，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溢傾家。石崇以奢靡誇人，卒以此死東市。近世寇萊公豪侈冠一時，然以功業大，人莫之非，子孫習其家風，今多窮困。

    其餘以儉立名，以侈自敗者多矣，不可徧數，聊舉數人以訓汝。汝非徒身當服行，當以訓汝子孫，使知前輩之風俗云。

注釋

◎寒家：謂貧儉之家。此自謙之詞。

◎世以清白相承：代代都是以身家清白相傳。

◎華靡：華麗奢靡。

◎輒：往往、常常。

◎羞赧：害羞臉紅。

◎二十忝科名：二十歲那年，僥倖中了進士。

◎聞喜宴：宋制，皇帝賜宴，新科進士暨諸科及第者，謂之聞喜宴，凡出席者，皆賜花簪於帽上，以示恩寵。

◎同年：同榜登科者。

◎簪：此作動詞用，插、戴之意。

◎衣取蔽寒：所穿的衣服只求能夠禦寒。

◎食取充腹：吃的東西只求能夠填飽肚子即可。

◎服垢弊：穿污穢破爛的衣服。

◎矯俗干名：違背俗尚，求取美名。

◎嗤：譏笑。

◎固陋：固是不開通，陋是少見識。

◎與其不遜也寧固：與其太奢華而失禮越份，倒不如固陋就簡的好。

◎以約失之者鮮矣：因生活儉約而犯過失的人，是很少的。

◎士志於道，而恥悪衣悪食者，未足與議也：言士當立志；於道，而以悪衣悪食為恥者，則其人卑陋，故不值得與之論道。

◎詬病：辱罵。

◎走卒類士服：僕役穿著類似士人之服裝。

◎躡絲履：穿絲鞋。

◎天聖：宋仁宗年號︵西元一０二三〡一０三一︶。

◎先公：猶言先父。

◎群牧判官：宋制設群牧司，內置使一人、都監二人、判官二人，掌內外廄牧之事。

◎頹敝：衰弱敗壞。

◎李文靖公：名沆，字太初，宋洺州肥鄉人。太平興國進士，真宗咸平初為相，深謀遠慮，有聖相之稱。卒諡文靖。

◎治居第：營建住宅。

◎僅容旋馬：只能容納一匹馬回轉。

◎太隘：太窄。

◎太祝奉禮：太祝，官名，掌宗廟祭祀之事。奉禮，指奉禮郎，掌奉幣帛，授初獻官之職。此二者在宋常為蔭子之官。

◎參政：官名，即參知政事，宋代副宰相的職稱。

◎魯公：名宗道，字貫之。宋毫州譙人。真宗時，任諫官恥尸祿位，請罷去，帝撫諭良久，他日書殿壁曰「魯直」，蓋思念之也。仁宗時，官參知政事。屢折權貴，戚黨憚之，目為魚頭參政。

◎清望官：名望清高之官，此指諫官。

◎酒肆：酒店。

◎客至未嘗不置酒：客人來訪，沒有不準備酒席招待的。

◎或三行：有時斟酒三巡。

◎酒酤於市：酒是從市集買來的。

◎肴：魚肉等葷菜，同「餚」。

◎脯醢：乾肉和肉醬。

◎甆漆：瓷器和漆器。甆，「瓷」之俗字。

◎相非：相互批評。

◎會數而禮勤：「數」，時常聚會而且禮節殷勤。

◎酒非內法：酒不是官釀的好酒。

◎遠方珍異：遠地來的奇珍異味。

◎營聚：籌備搜集。

◎發書：分發請柬。

◎鄙吝：鄙陋而且吝嗇。

◎俗靡：風氣奢侈。

◎就：往、到。

◎觴之：謂進酒待客。觴，本為酒器，此作動詞。

◎張文節：名知白，字用晦，宋滄州清池人。真宗時進士，仁宗朝為相，公正清廉，雖在顯位，清約如寒士。卒贈太傅，諡文節。

◎規：勸也。

◎自奉若此：自己生活的如此儉僕。

◎公孫布被之譏：譏笑很像漢朝丞相公孫弘蓋著粗布條一樣，都是假象的。

◎宜少從眾：應該稍為從順大眾的習俗。

◎錦衣玉食：喻衣食之精美。

◎頓：猶言立時、立即。

◎失所：無容身之地。

◎深謀遠慮：計劃周密，慮事深遠。

◎庸人：常人。

◎御孫：春秋魯大夫，名慶。下文所言見左傳莊公廿四年。

◎役於物：受物質所支配。

◎直道而行：依正直之道行事。

◎謹身節用：謹守本分，節省用度。

◎遠罪豐家：遠離罪罰而富裕其家。遠，作動詞用，遠離也。

◎枉道速禍：枉曲正道而召致災禍。

◎多求妄用：貪求更多財物而且任意花用。

◎居官必賄：做官一定會貪財行賄。

◎正考父：春秋宋之宗族，為士卿，位高而益恭。生孔父嘉，別為公族，以字為孔氏；孔子即其後人。

◎饘粥以餬口：食粥以維持生計，言其儉約。饘，稠粥。

◎知其後必有達人：孟僖子謂正考父恭儉如此，知其後裔，必有通達之士。

◎季文子相三君：季文子春秋魯大夫。相宣公、成公、襄公三君，死後家無長物，足見其忠於公室。

◎鏤簋朱紘：雕花的祭器、紅色的帽帶。言管仲之奢侈。簋，古時祭祀燕享盛黍稷之器。紘，帽帶。

◎山楶藻梲：房屋柱頭斗拱上刻著山形的圖案，屋樑短柱畫著水藻的花紋。言管仲的奢侈。楶，柱頭斗拱。梲，樑上短柱。

◎鄙其小器：鄙視他器量狹小。

◎享：宴也。

◎果以富得罪出亡：果然因為太富有而獲罪逃亡國外。

◎驕溢傾家：過度驕奢而毀了家。

◎卒：終於、因此。

◎東市：刑場之通稱。

◎寇萊公：即寇準。真宗時拜相。契丹入寇，準勸帝親征，因以却敵，為澶淵之盟而還，以功封萊國公。

◎人莫之非：即「人莫非之」的倒文，意謂人不敢批評他不對。

◎非徒：不但。

◎服行：實踐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