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歌曲:东夫:川西“大跃进”纪实----麦苗儿青菜花黄(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7 11:26:29

东夫:川西“大跃进”纪实----麦苗儿青菜花黄(1)


                龙行一步、百花沾恩(节选)

 

  一九五八年三月,正是川西平原如诗如画的季节。暖融融的阳光下,满眼是

金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麦苗,蜜蜂在菜花中穿梭飞舞,清风拂过,馨香醉人。

 

  那年月,整个川西坝子〖注1〗几乎没有什么工业,空气如水晶般洁净,人

们还可以体味杜甫笔下“窗含西岭千秋雪”的景观。天一放晴,湛蓝的天空白云

如丝絮般游走,西部逶迤苍莽的群山和巍峨峻峭的雪峰历历在目。平原上林木繁

茂,密如蛛网的沟渠,错落星散的农舍,随处可见的坟园寺庙,无不掩映于苍翠

之中。

 

  出四川省府成都市老西门,沿成都至灌县西行十多里地,有一个花团锦簇,

戒备森严的神秘去处。就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春天,新中国的缔造者们在此举行中

央工作会议(史称成都会议),这是建国以来在四川举行的最高级会议,也是对

中国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一次会议。

 

  金牛坝招待所所据地盘,原是一片长满青松、银杏、古楠的大林盘,抗日战

争时期,国民党高官要员及社会名流在这里建有几栋平房别墅。一九五三年成为

中共四川省委的疗养院。一九五五年周恩来出席万隆会议归国路经成都曾在此下

榻,成为它接待的第一位中央首长。一九五六年,四川省委决定将其建成具有当

时一流水平的,接待毛泽东等中央领导、高级外宾和召开高级会议的庭院式招待

所。为此,四川省公安厅厅长带领工程技术人员专程赴中南海考查。扩建后的招

待所占地四百亩,并将园内和周围一公里范围内的农户全部迁到东面的跃进村。

到一九五七年建成西楼、小礼堂、平房和游泳池。平房属“总统套房”,占地二

千二百平方亩,有包括书房、卧室、客厅在内的两大套房间,房内门窗地板全部

使用古楠木制成。室内游泳池照搬中南海的游泳池规格,长三十二米,宽二十五

米,深二·五到二·七米,相当于跳水池的深度。水由锅炉加温,室内有暖气设

备。按照毛泽东的习惯,游泳时水温加热至二十七度,室温控制在二十九度。水

源使用地下水,金牛坝抽出的地下水水温在九度左右,加热至上述标准温度,一

次耗煤二十四吨。园内除保留原有的古楠、银杏等外,还遍植海棠、兰草、山茶

等花木。首任所长由曾经在中南海工作过、熟悉毛泽东等中央首长生活习惯的刘

正礼担任,并建立起完备的保卫、医疗及食品检验等机构。

 

  三月初,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陈云、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各省、区党

委第一书记,中央各部委领导陆续抵达成都。国防部长彭德怀因在成都军区检查

平叛工作迟到一步。

 

  三月四日,毛泽东携随行人员乘专机飞抵成都,住进金牛坝招待所平房。

 

  第二天下午,毛泽东由省委副秘书长周颐陪同绕城浏览成都,这是他一生第

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来到川西平原。二十三年前的遵义会议后,中央红军试图

进入四川,被蒋介石阻挡在川滇边界,不得不绕道云南和西康。夺取泸定桥,原

准备取道天全进入川北,受阻后不得已转进阿坝高原,爬雪山过草地历尽艰险。

这次他要看看被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吟颂的历史名城,富甲天下的天府之国。

 

  黑色的苏式吉姆高级轿车自西向南绕城而行。成都的城墙系康熙年间重建,

东西九里三,南北七里七,周长三十四里,高三丈,大部保存完整。靠环城马路

和城墙边有大片低矮破烂棚户,毛泽东“神情严肃”地对周颐说:你们这里解放

这么多年了,还不能给群众盖些瓦房吗?群众住在这种地方怎么能休息?又怎么

能讲卫生、除四害?

 

  四害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毛泽东亲自主持制定的一九五六年到一九

六七年农业发展纲要规定,从五六年开始,分别在五年、七年或十二年内,在一

切可能的地方,把它们基本上消灭掉。声势浩大的全民除四害、六害、七害战争

硝烟迷漫,“四无村”、“四无乡”纷纷出现,雄壮的歌声四处飞扬:“麻雀麻

雀你往哪里逃,天罗地网已安排好,轰、毒、打、掏办法多呀,要叫你断子绝孙

把户口销!咳!”谢觉哉赋诗:“除非你有劲,飞到美国去”。美国《芝加哥每

日论坛报》的社论建议“美国政府也许可以同共产党中国作一笔双方有利的交易,

共产党不要把麻雀消灭掉,而把它们捕捉后活活交给我们,以便让它们吃掉由政

府亏本收储的剩余农产品。”《人民日报》上的一幅漫画描绘,一九六八年老鼠

的标本已和恐龙一起在博物馆展出,解说员指着恐龙标本对孩子说:“这种动物

现在已经没有了。”孩子说:“我知道,这一定是老鼠。”

 

  有碍观瞻的破烂棚户当然不在主席巡视的节目单中,但毛泽东行止往往随心

之所欲,兴之所致,信马由缰,不由人指使安排。于是他又发现一道独特景观。

他说,四川的茶馆真多,我看见乡场上有,城市也有,你们四川是几天赶一场?

 

  破破烂烂的房子,乡场上、城墙边一个接一个的茶馆里坐满闲散的茶客,这

种又穷又懒的模样让一心想迅速使国家富强起来的毛泽东很不满意。一九五八年

一月,他在《工作方法六十条》中写道,“我们的革命是一个接一个的”,夺取

政权后搞土改,土改一完成就搞农业合作化,接着是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接

着又是反右为中心的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的社会主义革命。现在的问题是中国的

经济太落后,“使我们至今还处在一种被动状态,精神上还是感到受束缚”,所

以在打完上述一系列胜仗之后,需要马上来一场“技术革命”,在十五年或者更

多的一些时间里赶上和超过英国。这是他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参加苏联十月革命四

十周年庆典时提出的,那时候赫鲁晓夫提出苏联要在十五年内赶超美国,毛泽东

说我们也可以讲,十五年后,我们也可能赶上和超过英国,“那个时候,我们就

无敌于天下了”。

 

  年底,全国几千万农民投入兴修水利,拉开了大跃进的序幕,在伟大领袖的

策动下,整个中国已处于狂热的燥动之中,准备迎接一个经济上翻天覆地时代的

到来。

 

  听了主席的问话,副秘书长周颐自然有些惭愧。他回答,这里的场期不一,

有的是三六九,有的是二五八,有的是一四七,一个区的范围内,几乎天天有场

可赶。毛泽东问:“乡下一碗茶是多少钱?”

 

  “看茶叶好坏,三五分不等。”

 

  毛泽东掰着指头算了算:“就算一个社员每月赶七八个场,光茶钱一年就好

几块钱……场期过密了,不可以改革一下吗?”

 

  是啊,调动中国巨大的人力资源,什么人间奇迹创造不出来呢?

 

  事实上半年以后市场就取缔了,茶客们的幸福时光也成了回忆。

 

  汽车沿着城墙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毛泽东问:“这个城墙为什么还不拆除?”

 

  周答:“这个问题省人代会上讨论过,有人提议拆,有人说这是文物,不能

拆,要保留。”

 

  “为什么不能拆,北京的城墙都拆了嘛。这城墙既不好看,又妨碍交通,进

出城很不方便。城墙是落后的东西,拆了方便了群众,土可以做肥料,砖可以修

房子。拆掉是先进,不拆是落后。”〖注2〗

 

  成都市的城墙在这一年大规模地拆毁,城墙砖多半用来砌土炼钢炉,墙泥用

来炼硝和做肥料。

 

  汽车经南门华西坝四川医学院,一直绕行至东郊。东郊是建国初期规划的工

业区,一批由苏联及东欧国家援建的企业正在大兴土木。苏联援建的、拥有当时

国内最先进技术和设备的量具刃具厂引人注目,毛泽东让小车直接开到车间旁,

对警卫人员说:“不要去告诉党委,他们很忙,只请一位工人带路就行了,看了

车间就走。”他下车直接进车间一边观看一边同工人交谈,书记厂长闻讯赶到,

他已走了两个车间。消息象闪电般传遍全厂,数以千计的工人放下工作蜂涌而至,

“毛主席万岁”的呼喊震耳欲聋,秩序发展到难以控制,以致毛泽东都担心人被

踩伤,警卫人员使出浑身解数才让毛泽东脱离了层层包围,登车离去。

 

  如今四十岁以下的人,很难想象那时的人们对毛泽东是何等崇拜。他们衷心

高唱“他是人民大救星”,在老百姓心目中,他是神,却又比神更亲切,因为他

活着,就住在圣殿般的北京城;他是贤明的帝王,却又比帝王更令人崇敬,因为

他是人民的领袖,他为人民谋幸福。中国革命的胜利,中国人民的福祉,中国的

未来和希望全都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能够亲眼看见毛主席是亿万中国人最幸福

的梦想。突然有一天,他竟然出现你的身边,甚至和你握手、谈话,那是什么感

觉!

 

  毛泽东深知他在群众中的威望,他相当的自信心就建立在此之上。建国以后,

他有两次和群众见面的高潮,一次是一九五八年,一次是一九六六年,每次都掀

起全民性的狂热并达到了他发动社会革命的目的。这种狂热的局面一旦造成,任

何力量莫可阻止。

 

  三月七日下午三点,他又突然出现在杜甫草堂。毛泽东曾公开表示过他对杜

甫“不甚喜爱”,他喜爱狂放不羁的李白,也许他们在气质上有某种共同之处。

善解毛泽东之意的郭沫若后来为此专门写了扬李抑杜的《李白与杜甫》一书。尽

管如此,毛泽东还是读杜甫的诗,参观完后,派人到杜甫草堂借去各种版本的杜

诗十二部一百零八册。离开杜甫草堂,他到成都市中心的耀华餐厅就餐,这是一

家解放前就很出名的高级餐厅。服务员激动得连桌布都铺不好了,毛泽东吃了回

锅肉、鸡丝面、赖汤元等,对麻辣味的川菜大为赞赏。此后,餐厅就把他进过餐

的地方布置成纪念馆。

 

  毛泽东也去了武侯祠,但未见诸于当时的公开报道,大概是因为诸葛亮属

“帝王将相”之列。陪同他去的只有很少几个人。据说他在诸葛丞相祠堂的一幅

楹联前伫立良久,那是清末四川盐茶道赵藩所撰:“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

兵非好战;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回到金牛坝,他又要田家英

找人去把楹联抄给他,领命办理的省委办公厅副主任黄流这才知道毛泽东去了武

侯祠。二十四年后的一九七二年,刘兴元调任四川省委书记时,盛传毛泽东特意

叫他去武侯祠看这幅楹联,一时间这幅楹联广为流传。

 

  毛泽东在成都会议期间,数次外出都是下午,唯有三月二十一日到灌县(今

都江堰市)是上午出行。春光明媚,望着车窗外遍地的金黄嫩绿,毛泽东显得极

为高兴,川西坝子的肥沃富庶,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玉垒山上,都江堰工

程一览无余,毛泽东举起望远镜向西北眺望,久久伫立不动。那是当年红军走过

的雪山草地,二十三年前,他还率领着一支疲惫饥饿的队伍在那里行进,还不知

下一步到何处立足。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如今他已是拥有六亿多人口的统一强

大、欣欣向荣的新中国的领袖,而那个一度陷他于绝境的蒋委员长,已经“滚到

一群海岛上去了”,“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人们看见他笑了,

笑得很自豪。他已经创造了许多震惊世界的历史奇迹,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创造呢?

 

  伏龙观下,汹涌的江水直扑离堆,然后转身咆哮东去。毛泽东问都江堰管理

处处长张建中:“这里有多深?”张答:“有八公尺深”。“有没有人下去游

过?”“没有”。毛泽东笑了“我想下去”。众人顿时哑然。即使是说说而已,

谁能把伟大领袖的话当玩笑?万一此话当真,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这水能把漂

木都卷下去啊!

 

  也许毛泽东只是对从没有人下去游过而言,他对任何前人不敢想、不敢做的

事都抱有一种挑战心理。接着他让大家把提着的心放下来,指着脚下的离堆问:

“这岩会不会被水冲毁。”张缓过气来答:“不会,这是粒岩,很坚硬。”

 

  “一百万年以后会不会?”众人又被打哑。

 

  事后人们反复琢磨领会,“认为这确实是个关系到川西平原安全,关系到子

孙万代幸福的问题”,便用钢筋水泥对离堆进行了加固。

 

  曾经引导中国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毛主席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参观都江

堰水利工程模型,张建中介绍飞沙堰的作用是溢洪排沙,毛泽东指着内外江分流

处的鱼嘴说,“修个闸门不更好吗?”众人一齐叫好,后来果然修了闸门。

 

  张介绍内江年年要整修,挖泥淘沙。毛泽东说:“那一百万年以后,成都平

原的泥沙没处堆了。”人人张口结舌,实在难以理解。“后来看到毛主席先笑起

来,才一起跟着笑起来。”

 

  中午,毛泽东在县城一家餐厅吃饭,点了豆花和回锅肉。饭没吃完,整条街

道已被闻讯而来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陪同人员提心吊胆,毛泽东则频频走到窗

前挥手致意。群众情绪如火上浇油,人人引颈踮脚,前拥后挤,热泪盈眶,万岁

之声盖过咆哮的江流。

 

  毛泽东的随心所欲,往往使一心想展示先进的地方官员陷于尴尬境地。从灌

县返回金牛坝时,刚出县城,毛泽东见路边的田里有几个社员在干活,叫车停下,

跨过路边的小石桥朝田里走去,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叫冉贵全,此公“以懒散著名,

天天赶场吃茶,很少做活路,”〖注3〗正是他看不惯的角色。懒王做梦都没想

到会在家乡的田坎上见到毛主席,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毛泽东跨进麦田,见

有杂草,说:“要把草除干净”,冉只知点头,毛泽东又问:“每亩收多少斤?”

冉张口结舌,毛泽东伸出四个指头:“四百斤?”冉终于开口:

 

  “差不多,每亩四百二三。”

麦苗儿青菜花黄

发信人: razoredge (边缘), 信区: Goodbooks

发信站: 瀚海星云 (Tue Jan 13 01:14:19 2004)

 

 

 

  那年月,粮食产量是极为敏感的话题,它直接涉及农民交国家多少,自己能

吃多少。上面竭力抬高产量,以增加征购,认为农民总是竭力压低产量不愿向国

家多交售,毛泽东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他问冉:“粮食多了怎么办?”冉答:

“卖给国家。”毛泽东问:“卖给国家,你们赞不赞成?”冉答:“当然赞成。”

毛笑着说:“我看你就有些不大赞成吧?”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冉没敢笑,这可

是罪过不小的事啊。

 

  毛泽东又跨进一块苕菜田,和几个妇女一起摘苕菜,记者的镁光灯在昏暗的

田野里闪个不停,没见过世面的农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紧张万分,连

“毛主席”三个字都没叫出口,直到毛泽东的车队消失在暮色中,有人才如梦初

醒地叫起来:“毛主席来了!”。第二天,莲花一社召开社员大会,一致通过更

名为“幸福社”。社里的干部硬是想不通,懒王冉贵全为何有这份福气!

 

  虽然到会的时间不多,然而会议的整个进程完全在毛泽东的控制支配之下。

从一九五七年下半年以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宏伟计划在他充满想象力和豪情壮志

的头脑中逐步形成。一九五八年新年伊始,他接连主持召开了杭州会议、南宁会

议、成都会议,一再批判党内的“反冒进”主张,提出不断革命论和十五年超过

英国等一系列大跃进口号。

 

  事实上,建国后在关于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速度问题上,毛泽东和党内众多

领导人历来就有分歧。毛泽东几乎是主张越快越好,而包括刘少奇、周恩来、陈

云在内的一些人却持稳妥态度。在农村,从互助组、合作社到高级社,后者一再

反对冒进。毛泽东的意见占上风时,合作化的速度便加快,当后者的意见占上风

时,就加以控制和收缩。毛泽东对此甚为不满,他始终认为,土地改革后分到土

地的个体农民,若不尽快组织起来走社会主义道路,很快就要出现两极分化,产

生新的剥削阶级,无异于旧制度复辟。他坚信,尽快地实现公有化,变小农经济

为社会主义大农业,是发展生产力,实现共同富裕的唯一途径。

 

  一九五五年下半年,毛泽东对党内的反对意见失去了耐心,对一再反对强制

推行合作化的中共中央农工部长邓子恢等人提出严厉批评。他以极大的热情,用

十一天功夫,看了一百二十几篇关于农业合作化先进单位的报告,写了序言,给

几十篇报告写了按语,编辑成《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刮起合作化的

旋风。短短一个冬春,全国便基本上实现了合作化,并且开始由初级社转为规模

更大的高级社,生产上不顾实际的强迫命令,剥夺农民私有财产的共产风开始出

现,当年即造成农业减产。一九五八年年初的南宁会议上,周恩来、李先念批评

冒进的话被作为反面材料印发,毛泽东扬言,反冒进离右派只有五十米远,是政

治问题,令全党震惊。

 

  成都会议继续对“反冒进”进行清算。毛泽东让会议重印《中国农村的社会

主义高潮》的部分按语。他说,他没有料到一九五六年国际上发生两件事,即批

判斯大林和波匈事件,也没有料到一九五六年国内方面会发生打击群众积极性的

“反冒进”事件。这两件事,都给五七年右派猖狂进攻以相当影响。如此一来,

就把国际国内“反革命”同“反冒进”罗织成一个遥相呼应的阴谋。虽然毛泽东

说,他绝无要哪个同志不好混之意,实际上“反冒进”已经令周恩来等人“不好

混”了。

 

  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先后有六次讲话,随着事业的成功和个人权威的膨胀,

他出言愈益显示出才气、霸气、仙气。旁征博引神思飞扬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是为

才气,居高临下睥睨一切舍我其谁一言九鼎是为霸气,旁敲侧击语义双关漫无边

际莫测高深是为仙气。才气令人倾倒,霸气令人臣服,仙气却让人害怕。你得反

复琢磨回味试探,万一理解不透,或者干脆理解反了  这是极有可能的,也许

从此埋下祸根甚至当即大祸临头。

 

  成都会议通过了关于经济指标搞“两本账”,把小农业社合并为大社等三十

七个中央文件。而对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是,毛泽东首次肯定了所谓“正确的个

人崇拜”,首次提出了“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从此将国民经济纳入了大跃进

的轨道。

 

  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在中国老百姓心目中积淀下根深蒂固的皇权至上思想,

他们总是把福祉寄托于一个好皇帝,这是个人崇拜最深厚的文化土壤。如果最高

统治者,尤其是毛泽东这样的开国元首有意要利用它来为某种政治路线服务的话,

很容易办到的。

 

  直至一九五六年的中共八大,还正确地申明反对个人崇拜。促使毛泽东将个

人崇拜“合法化”的直接原因,一个是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搞个人崇拜,一个是

党内与他针锋相对的“反冒进”。在他看来,这些人敢于和他作对,是受了赫鲁

晓夫反斯大林个人崇拜的鼓舞,发展下去,将对他的权威构成威胁,使他的正确

路线得不到贯彻。他发觉党内和他意见相左的人为数众多,对集体领导缺乏自信。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而他坚信真理是掌握在

自己手里的。

 

  “中国的艺术家画我和斯大林的像,我总比斯大林矮一些,盲目屈服苏联强

大的压力。”他在讲话中说,“赫鲁晓夫一棍子打死斯大林也是一种压力,中国

党内多数人是不同意的,还有一些人又屈服于这种压力,要打倒个人崇拜,有些

人对反对个人崇拜很感兴趣。”他接着说:

 

  “个人崇拜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如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正

确的东西,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们手里,为什么

不崇拜呢?另一种是不正确的崇拜,不加分析,盲目崇拜,这就不对了。反对个

人崇拜的目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反对不正确的崇拜,一种是反对崇拜别人,要求

崇拜自己。问题不在于个人崇拜,而在于是否真理。是真理就要崇拜,不是真理

就是集体领导也不成。”〖注4〗

 

  服从真理和个人崇拜两个不同的概念,就这样被归结为一回事:谁掌握了真

理就要崇拜谁,换句话说,要崇拜掌握了真理的人。掌握真理的人可以独裁,可

以不要集体领导。而且,不言而喻,真理是掌握在毛泽东手里的,这已为几十年

革命实践所证明。

 

  毛泽东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加以发挥。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表示:“对

主席就是要求迷信”。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更说:“我们相信主席要相信到

迷信的程度,服从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

 

  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

义”的总路线。

 

  毛泽东在一月份写的《工作方法六十条》中,发明了“生产计划两本账”的

计划工作办法。简称“两本账”。即在制定生产计划的时候,要定两个指标,一

个是内部掌握的必须完成的指标,一个是对外宣传的争取完成的指标,后者要比

前者高出许多。他宣称这是“计划上的一个革命”,它的优越性在于发挥群众的

干劲,促进生产高速度发展。不仅中央要搞两本账,地方也要搞两本账。这就等

于明确规定,为了“调动积极性”,对外宣传的指标可以是虚的,不一定非完成

不可的,给接踵而来的恶性浮夸打开了大门。

 

  至此,毛泽东清除了一切障碍,把中国经济建设送上了“大跃进”的轨道。

 

  会议期间,其它几位中央领导也到附近视察。视察地点都是经省委事先安排

的。

 

  这些视察引起的反响,当然远远不能和毛泽东的相比。而毛泽东的视察影响

最为深远的,是视察郫县红光社。

 

  红光社位于金牛坝以西几公里的合兴乡境内。一九五二年土改后,合兴乡双

桂村雇农周桂林和萧绍群两口子,带头组织起全乡第一个互助组,一九五四年在

县上工作组的帮助下,成立起全县第一个初级农业社,两口子一个当社长,一个

当副社长。全社开大会讨论取个什么响亮的名字,队长张登云说,毛主席来了太

阳红,就叫“红光社”,众人鼓掌叫好。一九五六年红光社由初级社转高级社,

一九五八年初又将六个高级社合并为一个九百四十户、二十六个生产队的大社,

是从省到县的合作化先进单位。

 

  毛泽东到成都后,给形影不离的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打招呼,说要到一

个合作社走走。知道毛泽东脾气的李井泉事先安排了新都的一个社和郫县的红光

社,都作好接待准备。出金牛坝招待所大门,如果毛泽东往左走,就到新都的社,

如果往右走,就到红光社。得到消息的温江地委,在全区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除

四害突击,数百万人奔跑于田间追赶麻雀,以壮观瞻。县委书记们在温江等待了

三天不见动静,悻悻而返。

 

  那时候温江专区各县均没有小汽车,郫县县委第一书记刘致台几天一直骑自

行车在金牛坝招待所门口等候。三月十六下午四点左右,毛泽东起床,决定到乡

下走走,李井泉陪同,汽车出招待所大门,李问毛泽东往哪边走,毛泽东朝右边

一指,让红光社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历史。新都县委女书记王海香因此没见到毛

主席,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红光社几天前已经接到通知,说有中央首长要来视察。十六日这天,县委农

工部部长潘兆清、办公室主任王春莲等,以及社里的干部一大早就在社办公室等

候。那是川西坝子一个常见的阴天,等到下午六点暮色降临,还不见首长踪影,

周桂林想中央领导劳累了一天,现在该吃饭休息了,就叫妻子萧绍群先回去喂猪。

 

  萧绍群离开不久,村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通知中央首长已前来红光社,

聚集在办公室的干部们前往公路边迎候,没走几步,两辆黑色轿车已经到达,担

任向导的刘致台第一个下车,接着是身材高大的毛泽东。众人齐声欢呼。毛泽东

下车环顾四周,道:“这里是一片青枝绿叶啊。”

 

  “我们先看一户人家好不好?”毛泽东说着便信马由缰向就近的一户农舍走

去。按原先的安排,先是请毛主席到村办公室,县、社干部汇报情况,然后带主

席到几户“政治上干净”的农家去看看。毛自行其事去的这家人,男人叫温小凤,

曾经做过甲长。乡下流传“乡长万户侯,保长嘴流油,甲长啃骨头”,解放后保

长以上都是“反革命”,甲长实际上是准反革命待遇。女主人叫林赛华,人称温

幺娘,年近六十。因为这家人“政治上不干净”,常来常往的工作干部从不登门。

 

  但是毛泽东迈开大步径直而入。大家只好笑嘻嘻地跟在后头。这是一户典型

的川西农舍,一片树林环绕着几间茅屋,屋前是一片小菜园,前甲长温小凤正在

园子里种菜,见一群当官模样的人走来,知趣地躲到一边。毛泽东在院坝里看看

问问,留下的一张照片里有一脸惶然的温小凤。然后毛泽东便一低头进了茅屋。

女主人林赛华虽未接待过“工作干部”,却是见过世面的人,乡里人传说她经常

还略施脂粉,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温幺娘正在害“火疤

眼”,模模糊糊见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干部模样的人,毛

泽东操着湖南话向她打招呼,她问:“老同志,你是哪省来的?”

 

  毛泽东坐到条凳上,打着四川话对她说:“我们摆一摆龙门阵好不好?”温

幺娘把手中的水烟筒递过去请毛泽东抽烟。毛泽东接过水烟筒看了看,问她入社

没有,何时入社,接着就提到最关键的粮食问题。

 

  “你们一年分多少粮食?”

 

  “几百斤。”

 

  副社长刘贤松机警地补充:“分四百五十斤。”

 

  毛泽东:“他们说的不算,你们分多少?”

 

  和懒王冉贵全一样,温幺娘迟疑不答。

 

  毛泽东:“够吃吗?”

 

  温幺娘:“不浪费就够吃。”

 

  毛泽东指着几个社干部问:“社长欺不欺负你们?”

 

  温幺娘笑了:“我们几个社长见人都是笑咪咪的,欺负啥子哦。”

 

  毛泽东注意到周围的几个女干部,把二十五岁的县委办公室主任王春莲叫到

身边交谈,王说她是来这里搜集“除七害数字”。毛泽东只知道除“四害”,问

七害有哪些。王答:“麻雀、老鼠、苍蝇、蚊子、跳蚤、臭虫、蟑螂。”

 

  “蟑螂是什么东西?”

 

  “农民叫偷油婆。”

 

  “偷油婆是什么样子?”

 

  人们急于想找出一只蟑螂给领袖看,蟑螂是昼伏夜出的角色,温幺娘家虽是

茅屋一蓬,却收拾得很干净,忙了一阵没找到。

 

  毛泽东离开温幺娘家,她才听说那是毛主席,她因此自怨自艾了好些日子。

 

  毛泽东顺着田间小道漫步走去,农民们谦卑地望着这位至高无上的伟人,许

多人家的神龛上就供着他的像,他们要么没有认出他,要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好奇地向前凑。毛泽东摸着余万才挑在细细的脖子上

的脑袋说:“还差点营养。”问邓洪昌:“一天打几架?”邓洪昌答:“一天打

三架。”见十五岁的女孩王祖云手上缠着布条  是挖坟园改田时给石板震伤的,

毛泽东就叫随行的医生李志绥给了她消炎药膏。

 

  郫县的田数犀浦最好,清一色的油沙田,红光社的田稍差,这年的小春作物

长得不怎么样。幸好毛泽东对川西坝子的庄稼不熟悉,看不出好坏。他走进一块

油菜地,这是块“下湿田”,油菜长得稀稀拉拉,只及他大腿高,他站在田里,

右手抬到胸前问:

 

  “能不能长这么高?”

 

  憨厚木讷的社长周桂林不知如何回答。

 

  毛泽东把手伸高到颈部:“能不能长这么高?”

 

  不等周回答,毛泽东的手已伸到头顶:“能不能长这么高?”

 

  毛泽东有一米八的身高,周只有憨笑,不敢相信油菜能长到比毛主席还高。

 

  毛泽东的这几比,后来成为历史性的。

 

  另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是打破碗花花。毛泽东当时问周桂林“今年能不能将

七害除完?”周表示“一定能除完”。毛泽东问用什么办法,周介绍把打破碗花

花丢在粪坑里,可以杀死蛆和沙虫子(孑孓),引起毛泽东极大的兴趣。

 

  周叫人去扯了一窝送到毛泽东手中,他很仔细地看这种野草,问为什么取这

个名。农民出身的本地干部潘兆清说,这种草有毒,为了防止小孩们去摘,大人

就哄孩子说摘了这种花要打破碗,碗打烂了吃不成饭,就这样得的名。蹲点的省

农业厅处长梁禹久补充说,这种草在书上叫野棉花,有毒,可以杀虫。

 

  “这是一个创造,应该推广。”毛泽东对刘致台说,“你们今天写稿,明天

修改,后天见报。”又对李井泉说:“后天你派人来拿。”

 

  毛泽东还关心地问起社里有没有女社长,周桂林赶紧叫人去叫萧绍群,萧绍

群正在家里砍猪草,丢下菜刀就朝门外跑。令她极为感动的是:“毛主席看我跑

来,跳了两个田坎迎上来跟我握手,我手都没有洗。”

 

  问到干部问题时,毛泽东指着李井泉问县、社的干部认不认识。

 

  潘兆清答:“认得到,李政委经常到郫县来。”

 

  周桂林冒了一句:“李主席解放的时候就来过郫县。”

 

  “噢,你有两个名字:李政委、李主席。”毛泽东对李说。

 

  李井泉赶忙申明:“合省的时候,当过一段省主席”。

 

  毛泽东指着乡妇女主任游福群问:“那是谁?”刘政台答:“是乡妇联主

任。”毛泽东上前问游:“三八节开会没有?”游答:“三八节乡上开了妇女积

极分子会。”毛泽东指着刘致台和潘兆清:“斗争他们没有?”游回答:“没

有。”

 

  “三八节么,女人斗男人。”

 

  这是毛泽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在暮色中登车而去,前后一个把小时。

 

  一九五八年三月二十日郫县县委办公室整理的《毛主席在郫县合兴乡红光社

谈话纪要》最后一段这样写道:

 

  主席走后,当天晚上就下大雨,二十四队的记工员说,当真是“龙行一步,

百花沾恩”。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春雨贵如油,下午主席来过,我们红光

社晚上就下雨,今年保证要增产,这不是沾恩又是什么?”

 

 

〖注1〗“坝子”为西南地区方言,指平原。西南多山,平原难得一见。都江堰

灌区的川西平原,也是整个西南最大的一块“坝子”。

 

〖注2〗周颐:《回忆毛主席一九五八年在成都》。

 

〖注3〗《人民日报》一九五八年六月二日二版:《八大决议鼓起我们的新干劲》。

 

〖注4〗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的第二次讲话》一九五八年三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