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有礼:三思《阿凡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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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思《阿凡达》(2010-01-11 17:07:06) 标签:文化 

 

三思《阿凡达》

——腐朽殖民思想与高科技的障眼法 

白种人仗着好马快枪,很快就深入到印第安人居住的美洲大陆深处了。至少在电影里,印第安人原来的生活是安详平和的。白种人要土地,要了土地上生长的还在土地下蕴藏的种种东西,却不把同为人类的印第安人视为同类,冷酷地大开杀戒。很多美国电影都是这样开始讲述征服新大陆故事的。

外星故事《阿凡达》也是这样开始的。

而且,故事一开始,熟悉好莱坞故事套子的观众就预感有一个“好白人”要觉悟了。只不过,这个“好白人”是一个瘫了下半身的前海军陆战队。一个瘫子在如此依凭于物质力量的世界中如何能推动这个故事的完成?能!因为这个时代是未来的科学时代。因为这部用了西部电影故事与人物关系套子的电影叫做科幻片。自己瘫了,但科学会派发给他一个替身,一个“阿凡达”,有野蛮人的身躯,野蛮人的力量,野蛮人的本能与反应,同时拥有文明人的感受与思路。这就是所谓故事套子所说的“悬念”与“张力”。

故事就从“好白人”杰克从地球出发去外星处开始了。旅程要展示的无非是新奇与历险,和老的西部片一模一样。然后,他开始工作——以一个外星入侵者的身份,用一个高科技的替身作掩护,潜入了野蛮的土著人内部。然后,内心的良知被灵魂纯净崇高的野蛮土著所唤醒。于是,他要饱尝一个“背叛者”的内心煎熬了,并终于义无反顾——前提是自己一方展示出更多的贪婪与残酷,而单纯美好的土著人这一边,生命与家园被无情毁弃,这些无辜的人陷于恐惧,却并不确知最后苦难降临是一场怎样的末世景象。

当然还要有爱情。

从有印第安人如何被屠杀的电影故事以来,土著部落里就会有一个最美丽最聪慧的姑娘,爱上那个来自外部的人。爱上那个“好白人”。并使之好上加好。然后,他们两个人借助最伟大的爱情力量来拯救那个事实上已经陷于绝望的世界,使之起死回生。虽然在真正的历史场景中,印第安人被大量屠杀,印第安文化更是万劫不复,只剩下马丘比丘之类的废墟在寒风中日日倾颓。

但今天讨论的是电影,不是历史。所以还是说回电影吧。作为故事套子的电影,作为后殖民时代体现政治正确的电影当然还要展示土著人生存其中的美好自然,更要展示他们巫术般的自然信仰——在作为一部科幻电影的《阿凡达》里,在土著人那里,是一种万物有灵论(包含了所有植物与动物,都能彼此感应,彼此通灵,土著人的发辫就是一种信息传输导线),电影里的科学家对此进行了解释,那是一个在广大世界里互相联系(未明联系机理)的生物电场。“好白人”杰克首次出走的机缘,就是掩护科学家去做这种生物电场的测量。

从西部电影开始,电影里的白人就被定义成了这样一种人:最船坚炮利,因此也最有力量的人,能犯下最重罪恶的人,同时也是最能自我醒悟的人。白人群体像一个生殖力无限的细胞不断裂变。只是这种裂变不符合遗传学:这个巨大细胞不断自我复制时,怎么能够不断把坏白人分出去,把好白人留下来?以至于白人最终是好的。也因为最终是好的,所以就永远是好的。电影里的最终也是一样。那些坏白人都咎由自取,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烧焦了,盲从的白人被发配回已经资源枯竭的地球故乡。好白人留下来,和那些通灵的土著人,通灵的树木花草,通灵的飞禽走兽,一起留在这个资源丰富的星球,拥有他们最优秀的公主,并以远远超过土著的眼界与智识领导他们。

除了以科幻片的名义把美洲大陆西部的深山换成了要在飞船上睡六年觉才能到达的遥远外星,除了电脑特技制作的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这真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故事。卡梅隆用3D技术把一个老套的故事弄得人眼花缭乱。

就卡梅隆本人而言,相比于《终结者》与《真实的谎言》,这是一个退化中的卡梅隆。

 

大导演退化也是迟早的事,特别是在吾国,在吾国的文化诸界之中,进步看得少,退化的类型与情态,再不堪再不能入目的却都看见过,所以,看一个外国导演有限度的退化真是毫不惊诧。

不止不惊诧,是有些惊喜——外国的名导演也有无话可说而勉强成篇的时候啊,也有宣传海报上没有什么可写的东西,就写一部本该是艺术品的电影如何用一些复杂或并不太复杂的电脑技术,用很多很多的钱制造出来!这个时代的艺术最为有趣的特点就是,艺术史上起作用的那些因素——心灵的激荡、情感的沉潜、思想的深化、形式的美学——在这个消费社会不再灵验的时候,一念钱多钱多这句咒语,百分之百地就万事皆有可能了。

不但艺术上诸般问题皆可从此获得解决方案,即便放到政治上去也差不多百试不爽。

电影院内外,《阿凡达》的宣传海报上所列的就是卡导每部电影的全球票房数目。其实仅就科幻片而言,这部电影除了花的钱和花钱制作的那些特效,还不如早些年他导演的《异形2》有创新的冲动,有着一个艺术家该有的想法。

电脑技术进入制作过程的这些年来,让多少腐朽的思想回到电影世界中来了啊!

遥想当年,人还没有从动物界分化出来的时候,该是多么依赖于视觉的刺激啊!看看在进化之路上被我们抛在身后的飞禽们吧,从视觉上来讲,它们在世界中运动的姿态比我们漂亮百倍千倍,为了爱情或者性欲,雄性们把自己打扮得多么漂亮。如果柏拉图跑去对一只漂亮的雄鸟说,还要心灵美,还要诗,还要深沉的思想,鸟类哲学家一定会抗议:不对!惟有眼球,惟有视觉!这是鸟类艺术的口号。鸟类艺术家协会代表大会的会场上一定悬挂着这样的标语:“把所有的眼球从眼眶里抓出来!”一个批评家会半公开地说出对这种艺术主张作直白的阐释:“就像色情片把生殖器从裤裆里抓出来。”

既然是讨论一部科幻片,那就顺带说一点科学,鸟类所以如此依赖于视觉刺激,是因为脑子太小。而人的进化就是脑子一点一点变大。变大的结果就是对世界的认知不再过份依赖于视觉的刺激。顺便说一句,早些年里,有些书商为了推销绘本和卡通书,就在宣称“读图时代”来临了。顺便说一句,早在人没有出现之前,早在书啊,影视啊这些东西还未出现时,整个动物界就一起进入了读图时代。

电影里最漂亮生灵就是对鸟的模仿,而最高级的模仿,只能让“好白人”驯服的模仿就叫“魅影”,旗帜般鲜艳,比火烈鸟还鲜艳!

看见一篇博文的标题,也是典型抓眼球时代的那种标题:《揭秘〈阿凡达〉背后的高科技》。想必出自精通IT技术的“潮人”吧。未来学家们,科学至上主义的信奉者们早就预言过,一个人有幸生活在高科技时代的种种妙境,但他们却没有预言过这个时代的艺术最终会在高技术的遮掩下,走上一条只靠视觉刺激感官的道路,同时也是思想与情感萎缩的道路。

我自己在十多年前写过一篇小文章,叫做《科技时代的文学》,发表在一个不重要的报纸上,如今已经杳不可求了。我也是行文至此时突然想了起来,那篇文章也是作一种预告,说在这个时代,文学将会有越来越多的炫技性的写作,因为技术时代自然会生成技术迷恋。现在看来,这话说错了,因为今天的文学已经没有什么技术,也就是没有什么艺术性的追求了。但当时那种忧虑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就是技术泛滥的时候,心灵与情感的空间就会日渐萎缩了。文学走了一条抛弃前世积累的艺术经验的道路,到网络的无门槛的空间中去搞码字的平民狂欢节了。反倒是电影走上了曾担忧过的那种局面。

让当年在美洲大陆上跃马横枪屠戳无忌的白人勇士们如入无人之境的故事是多么刺激啊,多么爽啊多么酷啊!况且这次他们不再骑着马,而是驾驭着更具科学时代美感的钢铁机器与飞行器,用威力比来复枪强大万倍的自动枪与导弹,与催泪瓦斯,与燃烧弹,制造出种种刺激人的声光效果,这一下就把我们迷狂得不行了。

坏白人们痛痛快快地大开杀戒吧,显示力量吧,你们尽可以显示力量,道德上的内疚感有好白人替你们代偿。地球上的殖民时代结束了,但殖民时代的老思想老感觉可以保留下来,因为到外星的殖民时代还未到来。很多懂西方的人说得对,他们的宗教里有救赎的观念。这是外国人高明的地方。不像吾国大导演的大片,英雄杀人时一路砍瓜切菜般杀过去,再杀回来。穿着黄金甲杀人如收割铺陈着大片金黄色的菊花一般。反正梁山好汉黑旋风下江州劫法场时就这么一路杀过来杀成了英雄的。所以,中国观众从电影院出来,还能为站在弱者一边的“好白人”而唏嘘不已。不像武松血溅鸳鸯楼仇人也杀,端茶的侍女也杀,挑灯笼的小厮也杀。好快刀!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所以,外国导演能在充分演示了暴力后再用一点温情一点愧疚来感动我们。让我们不去想,在地球上已经臭不可闻的殖民主义为什么出了地球就可以借尸还魂。难道地球的基本伦理不应上升为宇宙的伦理?就像今天的地球上,某些利益集团的伦理不能成为全民的伦理,某些强大国家的伦理不能成为全地球的伦理。

所以,卡梅隆这样的导演即便退化起来,也还有个底线,至少不会退到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利益线下。即便是一部科幻片,仍然毫不犹豫地相信白种人既有科学又有良心,还拥有自动消除“坏白人”的自净的能力,并以此保持对于未来世界的领导权。不像前些时候看到我素来尊敬的《南方周末》报的文化版,对某国产大导演的采访,标题就很恐怖,气得人当时就要扔了报纸。不是怨导演,是不舒服我敬重的报纸大版登载这样的言论。准确的题目懒得去查了,大概意思不会错,说:文化大革命过去那么久了,还要让人沉重多久啊!

换成卡梅隆,退化归退化,打死也不敢在世人面前说类似的话。他不敢对斯皮尔伯格说,二战都过去多久了,还搞出奥玛哈海滩和犹太集中营那么多死人,弄得那么沉重干什么?就科幻电影来说,他不会因为用了那么多钱和那么多特技,就敢去糟蹋早年间的科幻电影《E.T》:“挖掘什么人性啊,累不累啊!外星人怎么有比地球人更高的智慧呢?多弄点特技,今天是娱乐时代了人民要轻松,要娱乐!”

也许他会心里悄悄说,但不敢公开这么说。

但我们敢!

 

《阿凡达》来了,人民币走了,去弥补物质贸易的逆差去了。

《阿凡达》来了,央视都在文化新闻里替它作广告,最新一条说上海影院为了对付应接不暇的观众,票价要从150元涨到200元了。另一条央视消息,外交部发言人抗议美国对台出售爱国者导弹防卸系统。

这几天散步时从电影院附近路过,总遇到那种一脸茫然望着夜空,流露着对一个超现实世界的向往神情的人。我知道他们多半刚从电影院出来,刚刚交出了那副架在鼻梁上相当沉重的3D专用眼镜。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也许明天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当地报纸的娱乐版上找对这部电影的惊叹之词。

——那么炫的电脑技术!

——那么多亿的钱,还是美元!

我想,大部分人出了影院,其实感到的就是一种被剥夺了感知力的茫然。除了那些新奇的视觉刺激,这部电影还能留下什么呢?科学万能?资本家或者操控国家机器的人才会失去同情与良知,而真正的科学家不会(想起了那个死在通灵树下的女科学家了吗)?但这些东西在过去的电影里已经说过很多了,在那些只花几百万就拍出来,就成为经典的片子里就已经说到无须再说了。于是,走出影院的人们脑子空荡荡的,中间窜飞着“魅影”和其它外星生物的魅影——电影里,他们被表述为本土,而来自地球的好白人与坏白人才被描述成外星人——但那不过是地球上关于种族问题政治正确的一个延伸。好白人这种外星人博得了土著酋长女儿的欢心,而且老酋长又在坏白人发动的战争中死去了。那这个好白人还不是土著的新国王?!

没人想这些,视觉刺激把思索能力剥夺了。

以至于第一天是被“震”昏的我们,第二天才从那些娱乐报刊上抄到说词:那么多科技!那么多美元!同志,美元都是不多钱的人们身上一点点挤出来汇聚起来的!那么多拿了宣传费来忽悠人的媒体,那么多被忽悠而忘了自己也要有一个脑子,而像傻瓜一样对着艺术呼喊我们要娱乐,要刺激的人,当然愿意掏钱,当然愿意捐钱出来共同制造更大的票房神话!

想起了《2012》,此片在中国大卖据说是投合了国人膨胀中的民族主义,因为其中的中国元素,因为青藏高原救世界。从佛教借一个关于生命与时间的说法,“劫”,原来这一劫之后人类的诺亚方舟是从中国西藏出发。民族主义者们多么高兴与自豪啊!看,好莱坞电影都不得不考虑中国观众的喜好了。但是,紧接着《阿凡达》来了,这一次的外星殖民可没中国人,甚至黄种人黑种人什么事了,让科学赋予超级能力的好殖民者与坏殖民者都是当年哥伦布们扬帆出海时那一种人。白皮肤蓝眼睛的人。美国黑人作家托妮.莫瑞森在小说中把他们称为“没皮肤的人”。如果再拍《阿凡达2》,你会发现,顺理成章的故事发展就是好白人成为那星球的实际领袖了。地球人获得新生以后,新的外星殖民又没别的人种什么事情了。但这一次,民族主义者为什么不愤怒了呢?不像拒进家乐福一样拒看一回?因为——

我们除了是什么什么之外,我们同时还能是另外的什么什么,比如同时是高技术的迷恋者,只有迷恋高技术才能与时代同步!我们同时还是世界主义者,在地球人的生存面临挑战时,我们能和所有人种结成统一战线,去远征外星球,只要是地球人胜利我们就高兴,高欢呼!

我们同时还喜欢钱,如果有时显得不喜欢,那是因为少,如果多,而且是很多很多,是数以亿计,而且还是美元的话,不让我们眼光放亮是极不人道主义的,不能体恤人心的柔弱的。

所以,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回好多年前,还在藏区生活,内地的小姐们正在往那那些刚刚开发出歌舞厅和洗头房的地带进发,不久,当地就传开一个自我揶揄的段子,说小姐往家乡发电报召更多的姐妹前来淘金,电报很简短,六个字:人傻,钱多,速来。醒来后,我想,肯定好莱坞的大片导演们和电脑特技高手们也在这样传说着中国的市场。

我想,好多年前,弄了好些戏说和武打片的香港人就是这么用粤语哄传这六个字一路北上的,现在,轮到好莱坞人用英语或者别的什么语这么哄传了。当然,他们还会加上两个字:嗄得(天哪)!

说到这里,有人会以为我是一个反对外国电影的人了。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总是为这样的电影鼓噪不已。而当外国人真拍了好电影,我们的媒体却不声不响,公众也因此浑然不觉。那些需要看盗版碟才能看到的且不说了,就举这些年电影院公映过的为例吧。

一部是法国的二战片《光荣岁月》。电影发行的那一年,我正好在法国农村旅行。那些一两千人的小镇上也到处张帖着这部电影的海报。几个阿拉伯男子,眼睛里是漠然而又坚定的神情,穿着法国军装在欧洲土地上搜索前进。回国后差不多一年,在一家电影院偶然看见这部电影也在我国上演。那天电影厅里只有三个人,后来也没有看到或听到有人或媒体谈论这部电影。那些阿拉伯人从当年还是从法国殖民地的阿尔及利亚贫穷的村庄里征召进入法国军队,一边领受着正宗法国人的歧视,一边为宗主国而战斗,在远离故乡的欧洲土地上。一个一个流血牺牲在反法西斯战场。

当然,这个话题有点沉重。

再一部,也是事先毫不知道,而在电影院偶然碰上的,这部电影《巴比塔》。也许这部电影知道的人稍多一点,就不重复它的内容了。当然,有关所谓全球化时代不同发展水准,不同文化背境的人群之间多么难于相互沟通,这个话题也过于沉重。

还是请给我们网游一样又美,又暴力的,轻松还刺激的《阿凡达》吧。思想,还说什么思想?知道这是什么时代了?

不管怎么说,这部电影也提供了一种警示,就是人有可能只剩下一副躯体,剩下的那些,灵魂啊情感啊思想啊,都由别人来装填。所以,在不同文化工具的影响下,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别人“阿凡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