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下雨有什么含义:以后别见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3/29 13:31:27

    序--禾马伪新人报到!
    我终于在(禾马)的珍爱系列拥有自己的第一本书了(撒小花)真的好高兴!能在珍爱系列出书是我的小小梦想,本以为这个梦想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呢!想当初,我投稿时,就是幻想能在珍爱系列出书--原因只有一个,我希望自己的书能放进我家书柜上百本的珍爱小说之中,虽然这个梦想最后被可爱的桃子熊吃掉了(笑),不过小桃子熊,请相信我,我也是很爱很爱你的,谁教你的版型正好合了我的胃口,那种粉软软的颜色呀(别跑,让我咬一口先)--再当一次新人的感觉真好。
    虽然新人有新人的辛苦,但是新人也有新人的快乐,两者就像天秤的两端,哪一个多一点,哪一个少一点,都是个中滋味,对我来说,我是觉得快乐比较多一瞇瞇啦(笑)。
    我记得有一次去逛重庆南路的书街,那时我刚好出《睡?妳还睡?!罚榧苌嫌幸槐敬婊酰蚁肮咝阅闷鹄疵矫模ú涫槠ひ恢笔俏业亩裣埃员哒玖艘桓雠⒆樱⒉欢颐挥刑房此皇锹咽榉呕丶苌希ㄒ蛭醯米约旱木俣芏常剐Γ揖脱壅稣隹醋拍歉雠⒆幼侥闷鹞腋辗畔碌哪潜臼椋苋ソ嵴剩率瞪衔夷鞘钡谝桓龇从κ窍氤骞ケё∷昧Ω行凰闹С郑墒俏遗笥阉担艺庵中形僦够嵯诺剿模剐Γ艺娴暮芨卸蒙磷爬峁獾难劬醋拍歉雠⒆拥谋秤昂芫茫ê芟癖涮质迨迓穑浚睦镆恢币恢痹谒敌恍涣ǎㄐ』妊矫龋?
    然后……那一整天的心情都好好,觉得好快乐,并不是说非新人就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动得乱七八糟,而是新人受到的震撼更大吧,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时女孩子拿走书的画面(感动擦泪)。虽然也许她拿走书之后才发现,呀!抓错本了!不过至少她回来换书的景象没让我看到,哈哈哈。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好多好多让我感动的事情,呀,我还记得有一次去多买一本自己的书送朋友(那时出的书叫《红豆词》),老板娘竟然推荐我的书给我(她当我是路人甲),我那次真的差点哭着回家,呜……(糟了,我现在又开始鼻酸了,年龄越大反而越爱哭。)虽然是新人,却遇到我终生难忘的事情,有好事也有坏事,曾经笑到哭,也曾经难过到哭,不过都让我有所成长,难怪我一直到现在还是认为当新人好。
    就算被叫伪新人,我也要很无耻地在这篇序文上说说我能在珍爱出第一本书的感动,呵(接下来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兄弟姊妹,还有一大群拉哩拉杂的好朋友,呀?第一本书感谢过了,这里可以省略掉噢?好可惜,我还没感谢我那一拖拉车的小说主角耶)。
    那天,编打电话来说出版社要办十周年庆的活动(感觉像是来勒索生日礼物的寿星,书我只能急忙抛出一句,「生日快乐!」--用那种「我只能送妳这句话,要生日礼物没有噢」的口气),说要办一整年度的社庆。
    真陕呀,十年了耶,想当初我买(禾马)的头一本书,就是编号001叶小岚小姐的《情牵一生》噢,之后买书更是买到无法无天(看,出版社墙上那块砖是赚我的钱去贴的噢,哈哈),没想到已经十年了呢,我从一个死忠读者变成马大爷帐下一枚腐烂小作者,这个转变是那时还扎着马尾,嘴里叼着棒棒糖的我所从来没预料到的,只能说,缘分真的很奇妙,也很特别,别说是成为这次星心相印的作者群之一,我根本连成为言情小说作者这种事都没幻想过,现在会这么喜欢这份工作,也是缘分。
    真的要在这里向(禾马)说一声「生日快乐」!(再撒小花)希望马大爷继续能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第四个十年、第五个十年、第六、第七、第八……(来做个五代家族企业也不错哩,哈哈)既然要在珍爱系列出书,想当然耳,不能把桃子熊那一串配角捉过来用,因为我不想要一个系列的关系人物一本在珍爱,其它全在桃子熊,这样书摆在书柜不好看(认真,我在这种小地方是很龟毛的),所以一定要想全新的角色,而且这本书还不准有让读者想催续集的配角出现(理由同上),再加上出版社分派过来的套书人物设定,基本上的事前准备工作都OK了(有吗?哪里OK了?要写什么都还不知道哩,汗笑),不过因为出版社这套套书通知得很早,所以抱着「我排在很后面」的腐烂心理,我可以说是完全忘了它的存在,快乐又痛苦地跑去写我的白老鼠系列,写完又不怕死地开了耽美系列两本,然后在这一对诅咒兄弟档的捉弄之下,我的稿子延误了(哭倒)……可恶!早知道那对兄弟就明年空闲一点再写,呜……(我的计划表,呜,难怪小羊妹妹说,计划永远是赶下上变化的,我再一次活生生血淋淋体验到它的杀伤力了。)我好怕我自己会成为十二本书里,唯二个交不出稿子的家伙……(如果是这样,我可能现在不是在打序,而是打「与马大爷诀别书」,因为我应该会在被编辑吊起来鞭打之前逃到南部去躲吧!)幸好,稿子还是在最后期限里双手奉上。
    这本书的灵感来自于朋友的一通国际电话(呀,国际电话讲到一个多小时,虽然还破不了我国内电话讲四个钟头的纪录,但是电话费差很多吧?)这是我朋友玲的爱情故事,身为言情小说作者的朋友一定要有一种体认,随时随地都会被改名换姓,直接搬到书里去公开秘密(笑)。
    不过会产生《以后别见面》这本书的想法,不是因为玲的爱情故事多迷人,相反的,这本书是在我很嗤之以鼻的情况下成形的。
    女主角,台湾人;男主角,外国人(国籍被我改过了,笑,而且他的姓氏是有深意的--不过对大伙可能没什么感觉,可是我要用他来记录我对天蝎座黄金圣斗士米罗老师的爱呀,哈哈,而且刚好这次的星心相印的月份又是这个,天时地利人和下,男主角就叫Miller啰,虽然翻译可以叫米罗也可以叫米勒,但米罗老师只能有一个,坚持ing)呀,先说先说噢,以下有涉及故事内容,建议先看完内文再看下头的闲聊噢--(快翻回去!快翻回去!)玲打电话来,告诉我她认识了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外国男人,虽然年龄差很多(男的快要和她父母同年),不过他的确打动了玲的芳心,紧接着她却说:「不过我们不可能结婚啦,因为他没打算再婚,他还把他公司男同事介绍给我。」
    我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他把公司男同事介绍给妳?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对呀,(叽叽喳喳)……他说是为我好……(唧唧咕咕)……他说他那位员工人很好呀……(哇啦哇啦)……」
    哇咧--
    是我的观念太老旧吗?
    是我的想法太偏激吗?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情……不会生气吗?
    遇到说这种话的男人,不是应该先赏他一拳,打爆他的眼、毒哑他的嘴、把他的嘴朝左边右边用力拉到最开,再塞进一大包垃圾,将他踢到动物园的猛兽区让他看狮子干架,最后再用庐山升龙霸殴飞到外层空间去发光发亮吗?
    为什么亲爱的玲还很兴奋地向我讲述那个被介绍给她的公司男同事的事情?(昏)我知道东方人和西方人的观念很下一样,不过通完电话,我才发现我是东方人里非常守旧的那种人。
    好吧,我的脑袋是水泥,我的观念很死板,我根本就是一个还没有进化的古代人,所以我要写一个脑袋是水泥,观念很死板,根本就还是一个没进化的古代人(笑)。
    虽然玲听完我打算写的故事,不断在电话那端尖叫,「不像!妳写得一点也不像我的故事呀!根本完全不一样嘛!」
    厚,还敢唾弃我?!
    「妳以为我是要歌颂妳或是那位外国男人的心地善良吗?我要写的是我对于妳的故事的『感想』,感想就是我的想法,我这个古代人不能接受的论调当然就不可以发生在我的小说里!」义正词严。
    虽然玲还是哇啦哇啦在叫,不过因为她人远在澳洲,加上她回国时这本书大概也出了,最多就是提供一本赠书让她撕(吐舌),即使她说她很期待她的故事被写成小说,但是我还满害怕她看到我写的东西之后会翻脸(再吐舌)。
    这就是《以后别见面》的故事灵感来源,虽然我不是天蝎座的女生,可是在面对这种男人时,我也会很用力很用力地吼他:「以后别见面!」
    OK,这个书名感谢小蛛蛛提供,让我能顺利交出书名(感动泣)。
    另外这次再附加一篇小番外(反正页数爆都爆了,也不差那几页了--我果然就是这点讨人厌,哈哈),番外篇的灵感来自于某人青的一句,「这个男配角很有趣。」
    开玩笑,要是连通常不会向我催配角的某人青都说出这种话了,那么这个角色要是不杀,日后一定会成为祸害(握拳),我身边太多这种祸害了,少一个是一个,所以,我就用番外篇来出清他了(奸笑),所以他的故事在这一本同时可以看到啰,满足了吧,不准来催他的故事!(虽然番外篇被我写得像楔子,但是我想写的都写进去了,不要衍生成十万字的故事了,味道会跑掉。)而且番外篇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陶醉),而不用去在乎什么禁忌,真好,呵。
    所以不要来向我抱怨番外篇难看到爆或是闷到不行,因为那是送给大家的「杀必死」(Service)噢。
    最后--
    为庆祝(禾马)十周年和我真的写完出版社的作业(笑),来个小小的爆料好了。
    接下来要写新系列噢(是这样吗?哈哈),是和之前系列有关的新系列,不过人物几乎是全新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大家看到下一本新书的书名有多「……」,都请不要吓到噢,也不要在乎旁人的目光,要买书要租书就不要担心收银台小姐投来的鄙夷目光(咬着牙、含着泪忍耐下去呀,宝贝们),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书名不是重点,就算因为书名而害大家被搜身或是被爸爸妈妈吊起来打,被教官叫去训导处罚抄「我以后再也不敢看这种『……」的书」,或是租书店小姐要求大家出示身分证,大家还是要支持噢!
    爆料完毕(天音。哪有爆到料呀,我们不要看爆料,我们要看自爆啦!)。
    哇,这次的序文字数也好多呀,几乎是半章故事了,我怎么这么多话?(搔头汗笑)先聊到这地方吧,飞啾。
   
g_minn@yahoo.com.tw,我换信箱啰!之前那个信箱老是把我的信变成乱码,本来还想忍忍就算,可是最近发生的频率已经高达百分之八十(难怪不少人误以为我是香港作者),加上旧信箱没办法附加文件(这个功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明明就有附加的图案在,点进去却只有一片空白,无力ing),所以向来喜欢一成不变的我,也只能咬牙申请新信箱,旧的信箱也还会沿用一阵子,如果要发信给我的宝贝们,请以新信箱为第一优先噢,等旧信箱没有信件再进来,我就会关掉它啰。
    105台北市松山区南京东路五段234号11楼之3禾马文化决明收(手工信件请寄这里噢!呼呼)楔子「要就是结婚,不然就分手。」
    茫茫白雾的冷呵自聂日晴冻得泛紫的唇里吐出,还包括了这句昨天才从她嘴里轰出来让人难以抉择的威胁,她喃喃重复着,只要呼吸一次就多说一次。
    然而,似乎对方也已经作出了决定。
    所以她现在才会一个人站在雪中,等着一个可能不会再出现的男人。
    聂日晴独自伫立在微弱得像随时随地都会熄灭的街灯下,红色大衣上已经布满没拂去的飘雪,她的脸色在低温飞雪里显得惨白,姣好而秀气的容颜绷得冷硬,薄唇倔强抿着,冻僵的手上握着玫瑰花,她甚至连动手去剥花瓣,愚蠢数着「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
    万一剥了花瓣,得到的答案却是残酷的否定,她该怎么办?
    她红着眼眶却没有掉泪,因为告诉自己,不准为了这样的男人哭泣。
    她不哭,绝不。
    再等五分钟,再不来,她就离开,不拖泥带水,干干脆脆地走人!
    聂日晴没注意到这句话,她早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就不曾间断的告诫自己,但是她的双脚就是离不开原地。
    她心里还有一丝丝小小的希冀,希望他会急急忙忙奔来,笑着向她道歉、笑着说他遇到一些小事而耽搁时间,不是故意让她等他这么久。
    然后拉开温暖的厚大衣,将她揽在胸口,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第一章聂日晴时差没调过来,即使窗外的太阳已经爬到最顶端,她还是像只慵懒的无尾熊,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在厚棉被底下睡出满头大汗。
    从加拿大回国是三天前的事情,她踏进家门之后的泰半时间都在自己的床上消耗掉了,除了吃喝拉撒外。
    「小晴!吃饭了。」
    「喔。」她在枕头间回得超小声,根本就是自己回给自己听。
    五分钟后,叫吃饭声又来,这回耐心减少五分。
    「小晴!妳睡醒了没有?!吃饭了!」
    「喔!」这次回答的音量有加大一些些,但似乎隔着门板仍是传不到外头人的耳里,不一会儿耐心用罄的聂妈妈打开她的房门。
    「妳要我叫妳几次呀?」拉开窗帘的唰声非常响亮,以及聂妈妈踩得趴跶趴跶作响的忙碌拖鞋声都在打扰她的睡眠。「要调回时差就要适应台湾的正常作息,现在是中午,不能死赖在床上,起来!快点起来!」厚棉被被一把掀开,冷空气不客气地袭上聂日晴的身躯,引来哆嗦。
    「妈!妳好变态!我裸睡耶!这样好冷……棉被还我啦!」聂日晴蜷缩着一丝不挂的纤匀娇躯,止不住浑身鸡皮疙瘩立正站好,她可怜兮兮用双手圈抱住自己,不断在手臂上摩擦生热,企图让自己温暖起来。
    「妳的身体妈从小看到大,有什么好变态的?!」真是不孝女,也不想想她辛苦替她把屎把尿,现在竟敢骂她变态?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是大人了。棉被还我。」后头那句是重点。
    「还妳个头!聂日晴!限妳三分钟之内把妳这副邋遢样给打理好!妳再躺下去试试,窗帘都拉开了,妳想被外面的人看光光就继续躺好了!」聂妈妈将棉被迭好,抱在腋下,不打算还给她,在这种寒流来袭的日子里,她就不相信有哪个蠢蛋能忍受全身脱光光暴露在冷毙的气温中而不依赖暖被。
    「好冷……」她在发抖。
    「知道冷就快起来,有热汤喝。」聂妈妈虚掩上她的房门,拖鞋声越走越远。
    真的好冷,就像那天站在异国的雪地里,冷得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聂日晴躺在床上,失神地想。
    彷佛还看到那一夜久久不停的雪花,飘呀飘地落在她脸上,飘呀飘地落在她眼里,化开的雪花,变成冰冷的泪水。
    聂日晴蓦地握紧拳,在床上弹眺起来,飞奔到衣柜前,抓出一套又一套的厚实衣物就往自己身上罩,她无暇去研究衣服的配色,只是认真重复着抖开衣服再穿上的动作,直到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件衣服能套进她撑圆起来的身体,她才满足停手。
    洗了把脸,刷完了牙,聂日晴行动困难地走出房间。
    「台湾变成了北极吗?」聂爸爸喝汤时发问。
    「没有吧?不是说台湾四季如春吗?」聂小弟捧碗白饭努力扒。
    「那现在滚过来的雪球是什么?」
    聂爸爸和聂小弟同时抬头,看着圆滚滚的聂日晴。
    「什么雪球?!你们不觉得很冷吗?」聂日晴一坐定位,就赶快替自己盛热汤,握在手心里取暖。
    「台湾最冷不过九度十度,妳在加拿大读书没遇过更冷的天气吗?好歹台湾还不会下雪,难道妳在加拿大都包棉被去上课噢?」聂小弟猜她现在全身上下的衣物至少二十件,围巾四条,手套三个以上,看她这样子,连他都替她觉得好热好热。
    「地理位置不同,加拿大的干冷和台湾的湿冷很不一样,湿冷会让人从骨子里冷到头皮。我本来以为回来台湾会温暖一点的,没想到竟然遇到寒流,真倒霉。」聂日晴咕噜两口就灌完汤,再来一碗。
    「不要喝太多汤,等一下饭又吃下下,妳就是没有脂肪可以燃烧才会这么怕冷,妳看爸爸和小弟,他们都只穿两件衣服。」聂妈妈端出刚炒好的青菜。
    「妈,妳就是指桑骂槐在说我和爸胖啦。」聂小弟不满地嘀咕。他不胖,他只是骨架大好不好!
    「你们两个都在家里让我养,要不胖还真难,你姊姊自己一个人到加拿大去,又没人打理她的饮食,才会越养越瘦,真不知道她的肉都长哪里去了。刚刚看到她的裸体,我就觉得她瘦到连胸部都变小了。」
    正挖两口白饭入嘴的聂日晴倏地一怔。
    「妈!我胸部才没有变小!我还是32B呀!我只有瘦到脸而已,其它地方还是很有肉的!」聂日晴奋力挺胸。
    「不用挺了,再怎么努力还是不会产生造山运动,而且妳现在穿这么多衣服,除了乎,就是圆,完全以球形呈现世人眼中。」聂家人不给面子,一致通过这个结论。
    「我这叫家族遗传下的悲剧。」聂日晴不甘示弱。
    「妳妈有D。」聂爸爸时常在丈量,所以对于妻子的尺寸一清二楚。
    「爸,我是遗传到你啦。」聂日晴哇哈哈地回嘴。
    「好了、好了,快吃饭,等一下陪妳弟弟去量贩店买东西。」
    「呀?可是我吃饱就想睡个回笼觉……」她时差还没调过来,现在是睡眠时间。
    「聂日晴,妳再这么腐烂下去好了!」聂妈妈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溅出好几滴汤汤水水。
    「好嘛……去就去嘛。」聂日晴根本不敢挑战老妈的怒颜,再顶嘴一定会被教训的,说不定是没收她的筷子,不给她饭吃。
    「可是我不想跟她去,好丢脸。」聂小弟又有意见了。
    「丢脸什么?」
    「妳穿成这样,我才不要跟妳走在一块!」大家还以为他带了颗大球逛街。
    「我冷呀!」聂日晴理直气壮。
    「妳只是缺乏运动!出去走一走就会温暖的!最多只准穿七件!」聂妈妈专制地命令。
    「不要,我会冷死的!」七件?!那不等于跟没穿一样?!
    「七件就是七件!」
    聂妈妈干脆自己动手剥除她的衣服。
    「好冷、好冷,我的大衣!呀!最保暖的毛衣!呜!我的保温袋!哇!我的暖暖包!啊!我的背心……不要再剥了……」
    终于,在满地散落的衣物边,趴卧着喘吁吁的聂日晴,她像只因为拒绝剃毛而死命挣扎,最后惨遭好生凌虐一番的不合作小绵羊,褪除多余的衣服之后,她秾纤合度的身材才在衣服的衬托下稍稍展露出来。
    「……我有一种差点被强暴的错觉。」又是奋力尖叫又是顽强抵抗,最后仍是屈服于淫威之下,聂日晴可悲地想着。她打了寒颤。「好冷噢……我好冷好冷,妈,再赏赐我一件大衣,一件就好……」
    聂日晴不是开玩笑的,她冷到连牙齿都在打颤。
    「妳怎么身体这么虚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买只鸡回来帮妳补身子。」聂妈妈爱女心切,握住她冰冷的手,心疼地递给她大衣,勉强允许她加一件。
    「可不可以手套也给我?」
    「聂日晴,妳再得寸进尺没关系。」聂小弟冷哼。
    「可是我真的冷到受不了嘛。」聂日晴委屈地嘀咕。
    「反正大衣都给了,手套也没差,喏。」
    聂日晴开心地接过聂妈妈递过来的暖毛手套,只差没大呼「谢太后赏赐!」,她赶快套上手套,露出无限满足的傻笑。
    「小晴呀,妳接下来还打算再出国游学吗?」聂爸爸率先吃饱,刚刚聂妈妈和聂小弟一人压手一人压脚地强剥掉聂日晴的衣服时,他可是没停下筷子。
    「嗯……没打算,我想找工作,不想读书。」也不想出国了。她在心头补上这句话。
    「爸公司正好缺一个sales,妳要是有兴趣不如……」聂爸爸是经营自创品牌旅行箱的小公司,以内销为主,有自己的工厂,因为是自营公司,所以内举不避亲,另一方面则是他对自己生的女儿工作能力很有信心。
    「我想自己找工作,你公司的工作性质我不喜欢。」她才不想进去那种见人就要喊叔叔伯伯阿姨的「关系企业」,公私不分是工作大忌。
    「现在工作不好找。」
    「我不怕找不到工作,我的语文和领导能力不差,这在台湾很吃香。」聂日晴极有自信地道。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优缺点,她思绪敏锐、执行力十足、自尊心高傲、胆大心细、独立自主,而且具备独特迷人的魅力,她不甘心自己在工作上必须要接受父亲的庇护,那不是她想要的。
    「好吧,妳自己先去找看看,真找不到就先到爸的公司上班吧。」
    「嗯。」
    「姊,妳吃饱了没?我三点和朋友有约,快一点啦。」奉命去量贩店大肆采购的聂小弟自己先吃完饭,就开始没耐心地催促聂日晴。
    「好了、好了。」聂日晴囫囵吞下最后几口饭,将碗筷放到厨房流理,忙追着已经开门去开车的聂小弟而去,临走前还偷偷摸定一条围巾。
    「老婆,妳有没有觉得小晴这次回来情况好像怪怪的?」聂爸爸在聂家算是反应超迟钝的那种人,连他都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女儿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她是闷葫芦,不想说的话,就算你拿刀抵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跟你说半个字。」聂妈妈叹气。
    聂日晴是那种心情越恶劣,脸上佯装出来的笑容越多的女孩,反而平时她不说不笑的冰山美人态度才是她心情最好的悠哉样。
    那么这次聂日晴笑得这么灿烂,就表示--事态严重了。
    「台湾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在地图上找了整整三天,就是找不到一个叫台湾的地名!」
    心急如焚的英语吼声几乎震动了屋里的每一片玻璃。
    「台湾在亚洲。」太风凉的声音,明摆着就是在挑衅人。没想到在如此有国际观的加拿大里,还能找到像他这种少数不知道台湾是何处的加拿大人,异类。
    「对,亚洲,亚洲的哪里呀?!」第一片玻璃传来劈啪声。
    「你手上地图没印的地方。」说出风凉话的人虚掩双耳,他不想自己耳朵的下场和那几片玻璃一样--破掉。
    「为什么没印?!」第二片玻璃跟着迸裂。
    谁知道你是去哪里找到这种破地图,我手边的地图都有印台湾,上头还括号写了FORMOSA哩。或许这是上帝在暗示你,别费工夫去找人了。风凉声音在心里嗤笑,不过他嘴上还是要损人。
    「因为台湾很小,加上你这种死老外根本就分不清楚亚洲的情势,所以很理所当然就把那个地名给抽掉,活该你找不到。」会做人身攻击,是因为说话的人正巧不属于「死老外」之流。
    「你知道台湾在哪里?」棕色的剑眉挑起。
    当然,乔熟得很。
    「台湾东临太平洋,东北近琉球群岛;西届台湾海峡,对岸就是中国大陆福建省,南临巴上海峡,和菲律宾隔洋相望。全岛南北长三百八十五公里,东西宽一百四十三公里,形状像颗可爱的番薯。」
    「你要我在这一大张世界地图里找一颗……一颗什么?」
    「番薯。」
    「桑就是从那里来的?」好极了,他知道番薯,Sweet potato,修长而忙碌的十指在一大张地图上寻找长得像番薯的图案,浅棕色的头颅只差没整颗贴上去。
    「没错。毅恩·米勒,我跟你说过了,你那张地图上不会出现台湾。而且就算出现,你又想怎么样?桑向你求婚,是你不给她答案的,她那种干脆的性子,你不要,她也不会死缠烂打,瞧,她走得多利落,一点麻烦也没有,说分就分,不玩藕断丝连的游戏,我也真希望自己身旁的女人是这种性子。」自始至终语意都似嘲似损的男人有着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有别于埋首地图的外国男人的棕发棕眸,两人此时脸上的表情也是三百六十度的大差异,黑发男人轻松悠哉,优雅得令人发指,棕发男人则是绷紧着深邃明显的轮廓。
    毅恩·米勒(Ian Miller),就是那位魁梧的棕发男人。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抬起,又在黑发男人令人难以招架的注视中撇开。
    「我只是不放心她,我要确定她很平安。」从方才就是吼过来吠过去的朗音,在这两句话上竟然小得可怜。
    「拜托,桑是我见过最独立的女孩,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桑又不是那种会寻死寻活的人,你以为她会因为受到多大的打击而想不开吗?别膨胀你的男性自大,她不会为你而寻短。」
    「乔,我当然知道她不会,可是……」
    「你当然知道她不会,所以你才敢这么狠心伤害她,因为她很坚强,所以不用害怕被打倒,所以……不管怎么刺伤,她都不会疼,对吧?」乔瞪他。
    「桑向你抱怨过什么吗?」毅恩问。
    「米勒先生,我有眼睛,我亲眼看见你是怎么对待她,不需要桑向我抱怨什么,她也不是会诉苦的人。让我想想,你这个混蛋是怎么对她说的……『我只想玩玩,绝对不可能考虑结婚,如果妳以后找到更好的男人,妳就到他怀里去吧,我是为妳好,妳千万别妄想要缠着我不放。」」
    毅恩拍桌跳起来,像只被猛殴了一拳的老虎,张牙舞爪地反击。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认为她很适合婚姻,那是我给不起的,所以我不想成为她的阻碍,要是有个愿意对她好的男人出现,我当然是会给她最大的支持和鼓励--」他怎么可能用这么恶毒的字眼伤害桑?!
    「那是虚伪的修饰话,我只是把你的句子翻成白话。」乔摊手,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你订下游戏规则,桑选择不玩,两人谁也不欠谁,如果你去找她,那么就是你违反了规则,你知道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当你要用你的魅力勾引她时,她真的会义无反顾重新爱你,你清楚别去招惹桑对她才最好,现在却还在寻找她的国家,你存的是什么心?」
    「我……我只是想确定她很平安。」越说越没气势,大狮子沦为小猫咪。
    「这个理由你用过了,拿去骗你自己可以,别用来诓我,诚实一点,你想她。」
    毅恩沉默,也是无言反驳。
    「因为你想她,所以明知道维持现况最好,你却还是舍不得放她走。」乔站起身子,缓步走到毅恩身边,打量摊开的地图,他拿着笔在毅恩面前晃。「你只要肯勇敢承认,我就帮你圈出台湾的地理位置,否则我建议你改去找能陪你玩这种游戏的女人,桑不行。」
    毅恩与乔互望,他在乔眼中看到心急如焚的自己,那种神情,绝不是简单一句「想确定她平安」就能蒙混过去。
    「……我不否认。」
    「不否认什么?」乔追问。
    「我很想她。」毅恩坦言。「就算我完全同意你方才说的那席话,我给不起,就不该去找她,但是我很想她,真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思念她?
    他知道自己被她牢牢吸引,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听到自己的心在这么说着,这种吸引并没有因为越来越认识她而消失,那个美丽又骄傲的东方美人,他想与跟她在一起生活,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她的笑容,他绝对没有任何玩票性质的心态,对他而言,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足够了,但是她不一样,她不苟同他的想法,她说,她要的是婚姻,她最忠贞的爱情,会全数给与她最忠贞的丈夫。
    他开出他的条件,不结婚,一切仍能按照她的希望,他不会因此少爱她一点。
    她也开出她的条件,除非以结婚为前提,否则她不想浪费她的青春在一个不会有结局的爱情里。
    天差地别的观念,已经宣告了他与她的破裂,他无法扭转她的想法,正如同他也拒绝为她改变。
    理智上知道两人不合适,别再纠缠才最好,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想她。
    在这点上头,桑似乎比他做得更坚决果断。
    「好极了。」乔手上的笔在地图某一块画了个圆圈圈。「这里是台湾。」
    毅恩盯着圈圈里的一小块岛屿,目光好专注。
    桑现在人就在那里……
    「还有,我忘了跟你提,你上回不是说想在海外设立子公司吗?这里,也正巧是我挑到的好地方,不过这是私心,因为身为台湾人的我,觉得台湾是个非常不错的投资宝地,我建议你这位大老板应该拨个空,到台湾去巡视考察一下新环境。」
    黑发的乔,完全东方人的脸孔,正露出精明的甜笑。
    「考察?」
    「总不能公司放着让它烂吧?」
    第二章
    聂日晴注意到了求职版上醒目的外商公司,几乎半版的全英文应征条件,上头洋洋洒洒明列的要求虽严苛,但九成以上她都符合,好,列入考虑。
    她咬开手里的红色签字笔,将这则工作圈画起来。
    不过随即她的两道细眉紧蹙起来。
    「面试者请携带红玫瑰?」
    为了确定她自己有没有看错英文单字,她还认真地多读了几次。
    面试带红玫瑰?这种把戏不是应该用在相亲或是网友见面吗?第一次看到面试还要带花的。
    心里隐约觉得这问公司怪怪的……签字笔正准备再补上一个大叉叉,然而又想到今天翻遍了报纸也没几间公司能挑,去瞧瞧也没什么损失,要是苗头不对再中途闪人好了。
    「小晴,又要去应征了?昨天不是有人通知妳去上班吗?」聂妈妈抱着一迭衣物从后阳台走进来。
    「我看过那家公司的环境,我不喜欢。」聂日晴从迭满棉被的长沙发里爬起来,身子打了哆嗦,第一件事就是套上两件厚外套。
    「妳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工作都是先求有,再求好呀。
    「我的第六感很准的,我不想去找那种只做一、两个月的工作,浪费时间。妈,那件毛衣给我。」她伸手去讨聂妈妈那迭衣物里那件吸饱阳光香味的毛衣,那看起来好温暖!
    「天气都回暖了,妳还穿这么多?」
    「天气有回暖吗?」她一点也没感觉。
    「小晴,别告诉我,妳打算穿这件毛衣去应征。」
    「嗯,我要穿这件毛衣再配上过年买的那件大衣,还有围巾……」她扳指在算,脑子里已经把自己出门的穿著考量完毕。
    「妳会中暑的!」聂妈妈斥责说傻话的女儿。
    「这么冷的天气会中暑才奇怪好不好?」聂日晴不管母亲的阻止,抢了毛衣就往房里钻。
    「这孩子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聂妈妈担忧的眼先是望着窗外热呼呼的大太阳,今天气温至少回暖十度,再落回聂日晴的房门,不一会儿,聂日晴又行动困难地出来,爱斯基摩雪球再度滚到众人眼前--「聂日晴!妳不要越来越夸张!这种天气围什么围巾呀!还有耳罩!看看妳!看看妳!毛衣下头穿了多少件衣服!脱掉!」聂妈妈箭步冲杀过来。
    聂日晴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我不脱!我一点都不热呀!」原本套满笨重衣物的聂日晴突然神速起来,她跳上沙发,跃过长桌,灵活得像只泼猴。
    「妳穿这样会被邻居笑死的!」丢尽聂家人的脸!
    「笑死总比冷死好。」她皱皱鼻翼。此地不宜久留,先逃再说。「我要去面试了,祝我好运。」捉起报纸和手提包,赶快开门逃命。
    「聂日晴!」
    吼声被关在铁门之后,聂日晴顺理成章当做没听到,将大衣拉拢扣好。
    忘了带暖暖包……聂日晴扼腕地想,不过她也没打算再回去拿,否则暖暖包没拿到,说不定还被剥掉更多件保暖衣服哩,不划算。
    聂日晴绕到花店去买了一枝玫瑰花,再搭捷运前往面试的公司,她在车上化完淡妆,等待下两站的目的地到达,她靠窗坐着,镜面反射出她的脸蛋,以及她握住玫瑰花的模样。
    那天她站在雪地里,也是这种发蠢的表情吗?
    好丑,像个傻瓜一样。
    聂日晴抬头,看着一个年轻男学生递过来的面纸,她没去接,彷佛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面纸给她,直到车厢广播器里传出她要下车的站名,她匆匆站起来,离开了捷运。
    报纸上的公司地址并不难找,那栋大楼矗立精华地区的最精华,出了捷运站就可以看到的大地标,聂日晴向大楼服务台小姐说明来意,在服务台小姐狐疑地打量她一身臃肿离谱的衣着下,得到一张号码牌,六号。
    她进电梯,按下服务台小姐方才说的楼数,花不到一分钟,电梯门开,迎接她的是一张指示方向的牌子,她边定边打量公司环境,先给了高分,她喜欢这个环境,公司的装潢非常利落大方,不像有些公司一踏进去只给人窄狭、凌乱的闷热感,让她马上就想掉头逃跑。
    方向牌子的指示停在一间小会客室,里头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三人手里都拿着玫瑰花,看来是与她同样的应征者,聂日晴自己挑了位子坐,知道三个人都在看她,因为她八件衣服全往身上套,又是围巾又是耳罩的诡谲。
    「三号。」小会客室的右侧门打开,一名男人出来叫号码,聂日晴才发现那扇门后有着更宽敞的大会议厅,不过她没看得多仔细,三号应征者进去后,门又关起来。
    才过五分钟,三号出来,四号又被叫进去,再过三分钟,四号也出来了,五号则是只花了一分钟就轮到她,面试的速度比银行柜办事还快。
    「六号。」
    「好。」
    聂日晴起身走进大会议厅,里头宽阔的程度超出她的想象,非常气派。
    聂日晴连那张椅子都还没坐下,杏眸单单扫过坐一整排的面试主管,她当下就决定弃权,费时十秒,是所有应征者里最快速的。
    「抱歉,我不面试了。」
    「等等,既然来了,为什么要白跑一趟?」方才叫号码的男人很吃惊。
    「因为就算你们录用我,我也不会来上班,所以我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你们叫下一号吧。」聂日晴转身就离开,走出小会客室又被拦下来。
    「这位小姐,我们公司的福利很不错,妳可以先评估评估再作决定,没必要不给自己,也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叫号码的男人虽然不明白顶头上司为什么命令他要追出来,马上留下这名求职者,这么骄傲的女人八成也不好相处,何必非要面试她?换之前三号或五号的小姐不是很好吗?那两位笑得好可爱呢。
    「我说过原因了。」聂日晴酷酷地回了这几个字,也没打算再多说。
    「李奥,我来。」乔接下叫号码的男人李奥的任务。
    「好,乔先生,交给你了,我先进去了,七号先生,请跟我进来。」李奥开心地将看起来很困难的说服工作丢给乔,并领着下一名应征者进会议厅。
    聂日晴已经下赏脸地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桑,不用连我也一块仇视吧?」乔跟着她走。「妳一点都不想念老朋友吗?」
    沉默片刻,良久,她才抬头。
    「……噢,乔。」聂日晴终于回身抱住他,让他在她左右脸颊都印个轻轻的吻。她很高兴见到他,真的。
    「我以为妳会装作不认识我。」乔半开玩笑半认真。
    「对不起,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在其它人面前……」
    「我知道,妳根本就不想和『其它人』有任何瓜葛,所以才刚扫完坐在会议厅那一排主管,就决定放弃这份工作。」
    「……你们为什么会来台湾?」聂日晴根本没想到会在这块土地见到乔……以及毅恩·米勒。
    「如妳所见,我们的子公司。」乔指指地板,表示现在她与他踩的地上就是他所谓的子公司。
    「他根本连台湾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在这里设公司?」聂日晴虽有惊讶,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我说是因为妳呢?」乔神秘地朝她眨眼。
    聂日晴冷哼,她不会信这种话。「我当你在开玩笑。」
    「妳真不考虑到我们公司上班?」
    「我连面试都不去了,你还看不到我的坚持吗?」
    「以妳的性子,妳确实能做到那种要断就断到老死不相往来,我相信妳是真的不屑要这份工作,不过我还是希望妳能考虑。」
    「不用考虑,我不想要和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事物扯上关系,更不想要领他的薪水过生活,我说的『分手』,绝对不会像别人那么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是我最鄙视的行径。」聂日晴边说边扯紧脖子上的围巾……这栋大楼的空调是不是变强了?怎么突然觉得有股寒风,冻得她发颤?
    「我不是要妳留下来帮他,而是帮我呀,好朋友,这不过分吧?」乔朝她咧嘴笑。「虽然这间公司是他的,但是妳怎么会以为他会一直待在台湾呢?他只是来这里视察一下,马上就会滚回加拿大,这个子公司是由我全权负责,最多每个月传真盈余到加拿大给他画押签名,妳以为他一年会来台湾几次?我想大概公司开幕一次,最后一次就是公司倒闭吧,所以就算妳进公司,也是帮我分担公事,跟毅恩没有关系,至于领谁的薪水……钱只要能进口袋,妳管它是谁发的?那很重要吗?」
    「我说不过你,但是我还是……」她仍想拒绝,乔更快抢话。
    「桑,妳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妳的工作能力,虽然妳在加拿大都只能做些part time的工作,不过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妳以一个工读生的姿态在公司里训斥彼德那个专门欺负新人的恶劣主任,我就跟毅恩说,妳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聂日晴扯扯嘴角。「不过我后来的下场是被公司的大老板直接开除。」
    而那个大老板,就是毅恩·米勒。
    「因为妳是非法打工呀。」
    「我倒觉得是他对东方人歧视。」
    聂日晴说着,嘴角竟然浮起笑容,眼前的情景逐步蒙胧,再转为清晰时,她看到的,竟是她第一次见到毅恩·米勒的场景--「妳非常的勇敢。」
    聂日晴刚刚才用顺畅的英语骂完主任彼德,一口气还没平顺下来,身后传来正统的外国腔调,夸奖她为民除害的英勇。
    她转过头--现在回想起来,她会情愿自己不曾回头--望进一双浅棕色的眼眸,她仰高视线,一六○公分的标准东方女性高度在这男人面前瞬间沦为矮个子。
    「妳的名字?」他似乎对她相当有兴趣,在他印象中很少看到这么勇敢的东方人。
    「桑。」Sun,太阳,正巧符合她的名字,日晴。
    「日本人?」
    「台湾。」
    她回答,但他似乎不认为这两个答案有什么区别,在外国人眼中似乎很难去分辨东方脸孔的差别。
    「妳看起来好小,十四岁了没?」
    「我差一年二十四岁。」然后她看到毅恩·米勒吃惊的模样。她不意外他会以外国人的标准来猜测她的年龄,也知道外国人总会觉得东方人的脸孔看起来总是比实际年龄少五岁以上,不过这次他猜的落差太大了。
    「二十四?」棕眸里写满不信,他怀疑她骗他,根本就是虚报年龄。「我要看妳的工作证。」
    聂日晴心虚地重抽口气,小动作掩饰得很好,但是还是没逃过毅恩的眼。
    「妳没有工作证?」他转身面对人事部的主管。「你雇用一个没有工作证的外国人?」
    「这……」人事部主管根本无法辩解,他只是认为这种没工作证的人就是想求份工作,所以用最低的薪资也能得到他们劳心劳力的付出,绝对不会有抱怨……毅恩收回瞪睨人事部主管的视线,再回到聂日晴脸上。
    「桑,很遗憾,我必须告诉妳这个坏消息,妳失去这份工作了。」
    她……被开除了?
    好吧,她也明白大公司为了避免麻烦,对他们这种非法打工的人总是避之唯恐不及,毕竟是她违法在先,她能体谅毅恩的决定,只能自己摸摸鼻子,不打算做出求情或挽救的举动。
    至少她已经很庆幸,眼前这个男人没打算送她进警局。
    「我知道了。」聂日晴纤肩轻耸,回到自己的座位,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收拾好私人物品--事实上她留在公司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小小的纸袋就装满了。她拎着袋子又走回毅恩面前。「我在这里向你提出口头请辞。」
    明明就是她被炒鱿鱼,她的口气却像是她开除了大老板。
    说完,她也没逗留,掉头就走。
    毅恩·米勒一开始只是对她有些好奇,现在对她的好奇则是无限量扩大,他甚至在自己还没察觉到之前,双脚已经追着那名东方小女人出去。
    这一追,没完没了,对她或对他都一样。
    「桑?」
    乔的呼唤让她回神,她窘然低头,自己竟然回想过去想到在发呆。
    「抱歉……」
    「看妳如梦初醒,八成我刚刚说服妳来我公司上班的诚恳拜托也没听进去吧?」他取笑她。
    「我真的没在听。」聂日晴露出歉意的笑,让她那张不笑时特别冰冷的脸蛋灿烂起来。
    「妳也别这么诚实嘛。」很伤人耶。「不过说真的,今天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给妳建议,不进我们公司真的是损失,妳知道的,外商福利向来比国内企业还要完整,撇开毅恩·米勒,我们公司没什么可以让妳挑剔。」
    「如果他真的不会留在台湾,而且也像你说的,我可以十几年都不用看见他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的话,我的确对你们公司印象不差。」她也很中肯地说,撇开毅恩·米勒这个最大因素,这间公司通知她上班,她一定准时到。
    「我下午就帮他订机票。那妳明天来上班。」乔马上作决定。
    「我不喜欢走后门。」
    「那妳现在去面试。」乔拉着她就要回去大会议厅。
    「乔,他在里面……」聂日晴面有难色,脚步迟疑。
    她不想见他。
    「妳放心,刚才前几个应征者来面试,他一句话也没说,坐在那里像尊雕像,一点忙也帮不上,妳当他不存在,只要认真对付其它主管就好,我还可以先向妳泄题,跟妳说噢,第一个主试宫肯特,他一定会问妳:家庭和工作发生冲突时,妳会如何选择?可别傻傻以为要求得这份工作就非得要很虚伪地回答『工作』,肯特非常恋家,妳最好是回他一句工作诚可贵,家庭价更高,我包妳立刻赢得最高分。还有第二个主试官凯莉--」
    聂日晴没专心在听,她只是紧盯着那扇越来越近的会议厅大门,心里涌起了矛盾,她脑子里有声音在劝退她,工作再找就有了,即使这份工作的远景很好,但是她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要和毅恩扯上关系,她想要完完全全断了牵系,她知道现在掉头回去搭电梯,下楼,坐捷运,回家睡个香甜的午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她却跟着乔在走,眼看着那扇门正准备被打开。
    难道……是她还存着不该有的奢望,在被伤害过之后,还愿意无条件再付出吗?
    不下--」聂日晴否决心里的想法,也想甩开乔的手。
    「桑。」乔突地使力捉住她的手腕,看穿她想逃跑的念头。「我是第三者,不想对妳或对他说教,如果你们两个分得很快乐,对彼此都没影响,那么我恭喜你们分手,也希望你们都能遇到对的人,可是妳有没有好好看过妳自己?」
    「我?」
    「我在加拿大看到那个漂亮的桑到哪里去了?」
    「你是在嘲讽我变丑了吗?」
    「妳像一朵离水的花,垂头丧气。」乔食指勾弄着她手上那朵呈现弯颈样的玫瑰花,花萼下方的脆弱茎头挂着沉重的花朵,像是无力驮负,憔悴得好可怜,正如同他现在眼中的她。
    「我才刚经历失恋之痛,总是要有失恋人的样子,总不能还红光满面吧?」聂日晴口气懒散,甩甩手上的玫瑰,一点也不在意玫瑰花被她甩得更垂软。
    「那妳也一定要看一看另一个失恋人的模样,看看你们两个人到底分手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乔……」
    「上场吧。」乔义无反顾地打开门,将她拉进会议厅,让她措手不及。
    聂日晴小小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身子,瞟瞪乔一眼,乔回给她的反应就是朝正前方的椅子上努努唇,要她认命坐下。
    聂日晴向来最恨人激她,她总是不服输。
    坐就坐,谁伯谁,反正只要忽视那双棕色眼眸的主人翁就好。
    事实上,这家公司的面试非常人性化,就像在纯聊天一样,聂日晴也不刻意修饰她的回答,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因为对她而言,如果她被这群主试官刷下去,也不失为另一种婉拒乔的好方法。
    「用英文介绍妳自己。」
    聂日晴正滔滔不绝回答前一个主试官的问题,在聊到她喜欢的小动物,突然有句低沉的英语插入--自始至终都沉默下语坐在中央的毅恩·米勒开了尊口。
    「我是聂日晴,英文名字Sun,取自我中文名字里的含意,我家一共四名成员,除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弟弟--」聂日晴没看着毅恩·米勒,不过还是应他的要求吐出一连串的流水帐,流利的英文呱啦呱啦个不停,长达八分钟的自我介绍,没结巴没词穷,顺畅得不得了。
    「妳很冷吗?」毅恩·米勒问出了完全无关面试的问题,他拧眉看着她用过多的衣服包住她自己。
    「很冷。」她回英文。
    「妳穿几件?」
    「八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太多了。」
    「很冷。」她还是回答同样的答案。
    「有吃午餐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聂日晴微微皱眉。「有。」
    「吃了什么?」
    「一碗饭和两种青菜,一份蒸肉,一颗苹果,一大碗米粉汤,还有饭前吃了一个大汉堡和一杯可乐。」她仔细说道。她要让他知道,就算没有他在身边,她的日子一样过得很好,她不会为了他而茶饭不思,而且食欲还出奇的好。
    「下回再多吃一种水果。」
    「要你管。」这句是嘟囔,含糊在嘴里,用他不懂的中文。
    乔在旁边听,听得暗暗发笑。
    这两个人现在是把面试当寒喧吗?一个明明就是想要多知道一下对方的近况,所以问衣着、问午餐,连菜单都拿出来问;另一个则是赌气不看对方,连瞄都不瞄一眼,可是每一句话都是有问必答。
    由于顶头上司的问题已经偏颇到让其它主试官无法扭转回正经方向,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在眼神中得到共识:面试到此赶快收尾好了,再问下去,可能顶头上司接下来要询问小姐的三围和睡觉都穿什么睡衣等等之类的「居家」问题。
    「好,非常谢谢妳,请静待我们的电话通知。」主试宫肯特客套话一出,立刻有人吐槽他--「妳明天来上班。」毅恩·米勒就是那个吐槽肯特的人。
    一排主试官下巴都快掉下来,前头几名求职者的表现和应对绝对也不比聂日晴差,至少……那些求职者回答的问题还和公事可以沾到边,比较能看出来工作态度和待人处事,对于聂日晴,除了一口流利英文能力外,其它就是只知道她今天中乍吃了什么食物,穿了几件衣服--聂日晴似乎也对这个命令感到惊讶,但脸上表情维持着平淡,她暗暗咬唇,不知道自己心里瞬间涌上的对抗念头为什么来得这么强烈,强烈到足以淹没她的理智--一直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的理智!
    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示怯懦!
    她抬起头,从踏进会议厅开始,第一次正面看着她已经好熟悉好熟悉的容颜。
    「我明天准时到!」
    她用最倔强的声音,下了最任性的挑战。
    第三章
    乔允诺昨天下午就应该要打包送回加拿大的大老板,现在仍安安稳稳站在聂日晴面前,反倒是乔本人消失在办公大楼里,无法出面替她解答满腔疑惑。
    聂日晴下意识环顾四周,寻找乔的踪影。
    「乔坐昨天下午的飞机回加拿大了。」
    彷佛看穿她的意图,毅恩说道,成功唤回聂日晴的瞠目注视。
    「为什么走的人是他?」
    「不然难道应该是我吗?」毅恩反问,他从她的表情已经看明白她的想法。
    对,应该是你。聂日晴心里回得很笃定。
    「那么乔先生会再回来台湾子公司吗?还是他就留在加拿大?」聂日晴实际上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就被你假公济私打包送回加拿大了?
    「他暂时不会来台湾,加拿大那边有他负责的事情等他处理。」
    「这个『暂时』的期限超过半年吗?」她再问。
    「是。」
    「米勒先生,我想,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我就做到今天为止了,很抱歉浪费你的精神和时间,请贵公司继续通知下一名应征者来工作吧,不打扰你了。」
    才刚踏进公司不满半小时的新进职员,用着那种好像她已经做满一个月的惋惜口吻,好遗憾无法再为公司鞠躬尽瘁的歉然,朝他深深一弯腰,然后闪人闪得忒快。
    开什么玩笑!
    她会点头进他的公司,就是因为乔拍胸脯向她保证,这个大老板绝对不会有机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而现在乔被送回加拿大,换个意思来说,大老板打算留在台湾接替乔的职务,更深一层的意思就表示,她想要不看见他都难如登天!
    很抱歉,她打定主意和毅恩·米勒老死不相往来,绝不会庆幸有机会为他效命!
    她踩着高跟鞋,表面平静退场,心里慌张逃命,她想快快离开有他在的地方……因为光是看到他,就有好多好多的回忆如浪潮袭击而来,想要打败她,让她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承认他对于她的影响力还是那么样的惊人……其中最骛狂的那波巨浪卷噬她,她疾行的步伐与一年前的她交错融合在一块,她分不清现在走道玻璃反射出来的聂日晴,是死心的聂日晴,还是那一天正式让他走入她生命之中的聂日晴……那一天……那一天,在另一个遥远国度,被他点名开除的她离开他公司,她跑得不够快,他追了上来--「桑!」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唤住她……为什么追着她来?
    「还有事?」她漂亮的眸子里并没有刚被他炒鱿鱼的怨怼,只是眨了眨,可是眼底蕴含的瞳光让那张脸蛋也跟着好看起来,毅恩被她如此一派轻松的模样给轻叩了心门,叩叩几声,几乎要让他打开禁锢。
    「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一块吃顿晚餐。」他开口,连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他会追着她出来,不懂为什么想留住她。
    「跟一个前几分钟才被你开除的员工?这算是欢送会吗?」还是要安慰她被扫出公司的沮丧,或是他想藉以表达他的歉意?
    「什么名义都好,妳赏脸吗?」他很惊讶她一点怒气也没有,还甜甜笑着跟他开玩笑。
    「吃中国菜的话,当然好。」她超想念家乡的味道。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中国餐馆。」
    她答应了他的邀约,因为她正巧饿了,与他一同进入一家古风十足的中国餐馆,店老板是移民到加拿大十年左右的道地台南人,他乡遇故知,让店老板和聂日晴聊开了,他们的餐桌上免费附送的餐点也越来越多。
    聂日晴好喜欢这家餐馆煮出来的口味,和她在台湾吃到的风味一模一样,还有无限量吃到饱的白米饭,她添了好几碗,将自己的胃填得好饱好饱,饭后还有一杯热呼呼的高山乌龙茶,呀,好像回到台北阳明山的温泉餐厅大快朵颐,有种熟悉的感动。
    「我一直不会特别喜欢中国菜,但是今天我改观了。」毅恩学着她喝乌龙茶,他不是没尝过这玩意儿,但是他还是偏爱咖啡多一些。
    「唔?中国菜超好吃的,口味也好多好多,吃也吃不腻,而且虽然有些料理是别的国家传过来的,我们就是有本事把那样料理变得比国外更好吃。」当然这是因为每个国家的习惯味道不同,有些国家嗜吃清淡的,传到台湾,味道自然就会调整成台湾人比较喜欢的口味,所以她主观觉得,在国外吃到的菜,很少会比得过台湾复制后的好味道。
    她帮自己也帮毅恩再斟满热茶,他看过日本人喝茶,总是手续步骤一大堆,很少看到有人灌茶像灌可乐一样,就忍不住怀疑她喝的茶和他喝的滋味不同,她的是甜的,他的是苦的--「中国菜很油腻,我讨厌吃完饭后,看到盘子里的残剩浮油。」那让他觉得连刚下肚的食物也变得恶心。
    「盘子里的残剩浮油?」她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陌生字眼,看着两人眼前见底的盘子,每个都干干净净的,连菜汤都没剩下来--因为她最后还盛了半碗白饭,将菜汤肉末都倒进碗里,搅出一碗大杂烩的简单料理,全数塞进她那张小小红唇里。「会有这种东西吗?只要是我觉得好吃的菜,我一定不会让盘里剩下任何东西,我妈说我像垃圾桶,家里的剩菜剩饭都是我在清的,事实上才不是这样,我们全家人都是垃圾桶,我弟才是个中高手,每次抢到饭锅的人都是他,我倒菜汤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最后只能含泪舔盘子了。
    毅恩并不觉得今天这餐饭美味到让人念念不忘,但是这一顿饭,他确实吃得很快乐,看见她吃饭的模样,他觉得所有的愉悦似乎都集中在她右手握着的竹筷里,她眉开眼笑地咽下的,彷佛不是食物,而是更多更多的喜悦,也难怪她时常每吃一口菜,就会发出小小的惊呼,用着他不懂的语言发出赞叹。
    「看妳吃东西是种享受,如果我是食物,我也希望能遇到妳这样的食客。」食物的自尊,就是被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得到食用者的最高赞美,死而无憾。
    「我妈说,能吃就是福。」她用英文翻译着中文的名言。
    他点头表示同意。「妳吃东西时确实可以感觉妳的幸福。」
    「好像不是这样翻译,不过也算啦。」聂日晴笑了。
    毅恩发觉自己无法从她那张精致脸蛋上转开视线,她不笑时,给人远距离的感觉,像高贵的公主,骄傲睨视众人一样,笑起来则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彷佛剥下所有的虚伪包装,恢复她的本性,笑容爽朗不做作,很难想象她在不久之前才被他开除。
    「桑,我想,我欠妳一句道歉。」
    「你是指开除我的事吗?」她立即挥挥手,一派「三八,别讲这个啦」的阿莎力。「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自己先违法,哪能怪别人,是非观念我还有,你跟我道歉,我是不是要跟你下跪呀?」说完,自己又咯咯直笑。
    「妳很需要工作吗?」
    「还好,只是加拿大的消费很高,加上我课余时闲满多的,就想找个part time的工作来赚些零用钱,我是花了整年度的薪水才来这里读书的,到时一回自己的国家,我身上就真的连一块钱也榨不出来,所以才想有机会打工就……」她有些窘地笑。
    她的家境不算差,父母又疼小孩疼得很,每次她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兼浪费电话费时,父母总是忙着追问:生活费够不够呀?要不要寄钱过去呀?信用卡想刷就刷,反正账单是寄回家的……等等之类的交代,不过她也不是那么依赖家人成性的娇娇女,几乎不花用父母给的援助。
    「原来如此。」
    「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我不会因为你开除我,就沦落什么悲惨下常」
    Sun,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好温暖的太阳,尤其当她一咧笑……「如果妳不介意工作公司的规模大小,我可以介绍妳到私人小公司,政府比较不容易查到非法打工,等妳拿到工作证,妳再回来我的公司。」
    「你要帮我介绍工作?」
    「是间计算机公司,设计商业专用软件的小公司。」是他……一时兴起开设的副业。
    「当然好,不过我的上课时间不一定,所以没办法像一般员工准时上下班,最好只让我做些打杂的工作。」像跑跑腿、包包货。
    她是很讨厌走后门靠关系,可是在加拿大这个异地,不走后门不靠关系还真的很难生存下来。
    「回电子邮件、寄信这类的,可以吗?」
    「这是我的专长呀!」聂日晴说得好骄傲。
    两人互视,彼此又笑开了。
    「妳好漂亮。」毅恩·米勒没头没脑地接了这句话。
    聂日晴不解地回视他,这句简单的英文,她在国中就学过了,所以她确定自己没听错他的夸奖,不过她也只怔忡几秒,她知道外国人和东方人不同,他们向来有话直说,不像东方人婉转含蓄,勇于表达他们的想法,就像现在,他的赞美也是相当坦率。
    「你第一眼看到我还以为我未成年,不是吗?」
    「是,因为妳的身高和体型,东方人总是娇小很多,我非常不擅长猜东方人的年龄,感觉你们都比实际年龄小得多,妳看起来好小,不过妳坦白了妳的年龄之后,我就不是以看小女孩的眼神在看妳,而是以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我以为你们外国人是无法分辨我们东方人的美丑。」她一直认为外国人只对古画走出来似的凤眼女人感兴趣。
    「我是不太会分辨,但是我觉得妳很漂亮。」尤其是吃完这顿饭之饭,他对于这颗小太阳的印象分数飙得超高,跟她在一块,心情也像正在接受暖暖的日光浴,整个人都蓬松起来,一扫阴霾。
    「那我就接受你的赞美啰。」她也不扭捏。「你长得也很帅呀。」礼尚往来的道理她懂。
    「是妳喜欢的类型吗?」他指他的外表。
    聂日晴只是笑,没答腔。
    她当然听得懂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她喜欢外国人的直言不做作,至少比起闷葫芦将话全藏在心里的人爽快许多。
    这个棕发男人,看来是有意与她进一步交往。
    她并不是一个崇洋的女孩,她喜欢自己的视野变得宽广,不只是加拿大,她也想去印度或埃及、西藏玩玩,她不像她认识的一些女同学,希望在国外能找到长期饭票兼绿卡,想用最快速的方法--结婚,移民到国外,所以她们以交男朋友为任务,但她不同,她拒绝任何一个金发男孩的追求,因为她向来偏好「国货」,她不想找一个完全无法陪她回娘家和父母弟弟高谈阔论,聊政治、聊棒球的外国丈夫。
    「我还是喜欢黑发黑眼的东方人。」而且会讲中文及闽南语为优先考虑。
    他的外型非常优,一般而言,男人只要身材高挑,在多数女人眼中就是及格分数起跳,再随着他的职业、长相,十分十分往上加,他在女人眼中至少都是个能拿八、九十高分的极品。
    她也是给他这么高分的女人,不过有些分数越高的男人不是用来独占的,而是纯欣赏就够了。
    「所以我出局了?」
    「换我要向你道歉了?」她打趣地问。
    「不,这种事绝对不需要说抱歉,因为那是妳的选择权利。」
    「绅士。」她赞道。
    「不要太早夸奖我,我还没说完,宣读完妳的权利之后,轮到我了。」
    棕色眼里凝聚着笑,在灯光下带点琥珀的颜色非常挑逗,让聂日晴后悔太早夸他「绅士」,因为她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我有义务让妳对外国男人改观,也有权利对妳展开追求。」
    果然,她猜中了。
    「我们只吃了一顿饭,你的决定会不会不得太仓卒了?」要不要多考虑几天,才不会后悔喔。
    「感觉对了比较重要,否则就算认识十年也不会擦出火花。」
    聂日晴完全同意他这句话。
    她的班级里,有一个日本留学生、一个韩国留学生和一个香港留学生对她的求爱攻势虽然不算开放,但是也明显得让全班都知道他们三个男孩子在争夺她的青睐,她和他们认识好几个月,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就算他们符合她想要的黑发黑眸,但是还是没感觉,她不曾答应过那三人的邀约,别说吃饭了,连喝咖啡都别想,可是她竟然和今天头一次见面的毅恩共度一餐,现在想想,她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是因为她刚好饿了,而他在对的时间提出对的建议?
    还是……感觉对了?
    「我竟然找不到话反驳你。」良久,聂日晴脸上浮现窘笑,像是承认自己无言以对的挫败。
    「那么我们算是达成小小的共识?」
    「基本上来说,是的。不过你的『义务』是有期限的,因为我在加拿大只待到一月左右,我要回家过年。」
    「回妳的国家之后,妳不考虑再过来吗?」
    她偏头想了想,原本她做的计划是回到台湾之后,她会继续工作赚旅费,不过她的下一站不是加拿大,而是其它她没踏上过的土地,不过,计划通常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如果……加拿大这里有让我非过来不可的理由,我会再回来。」
    聂日晴记起了自己那一天是这么回答的。
    可是她已经找不到理由,所以她回台湾,从此不打算再踏上加拿大,因为世界那么大,还有很多地方等待她去游历--她不想骗自己,在加拿大看到的景色、呼吸到的空气、欣赏到的月光,都只是重复提醒她,她在这里被伤得多痛!
    聂日晴逃出了回忆,也逃出了毅恩在台湾的子公司大楼,即使她跑得这么急,她完全没有奔跑过后的运动汗热,反而冷得更彻骨。
    「桑!」
    他的呼唤紧紧追随,聂日晴捂住双耳,不要去听。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然后,疾行的她拐了一下,右脚踝发出剧痛,她强迫自己忽略它,继续走。
    好痛!聂日晴不断深呼吸,可是疼痛无法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转移它,她撑着墙壁,用左脚行走,一跳一跳的,看起来好狼狈。
    她不意外自己被一双长臂擒住,就算双腿仍倔强地往前方疾行,身子却无法动弹,她的力量与他相较,小得不足为惧。
    「妳受伤了。」
    「不要你管!」她用中文吼他。
    「我听不懂妳说什么。」他在她挣扎下抱起她。
    「我叫你走开!」英文。
    「我听不懂妳说什么。」长腿旋身,抱她回到她方才才辛苦逃离的办公室。
    「我用的是英文!」这个男人在要什么小人呀?!用中文他听不懂,OK!那她改英文,连英文都用装蒜这种烂招就露馅了啦!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回道,宽肩微微耸动,对于她的指控不以为意,因为他确实足故意的。「妳脚扭伤了,我只是提供帮助给妳,妳不需要张牙舞爪。」
    「你帮我叫出租车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竟然说她张牙舞爪?!她是哪里露出狰狞的獠牙和锐利的尖爪反抗他了?她自认为口气已经够和善了,难道他以为他还有资格让她对他好言相向吗?
    「万一出租车司机贪恋妳的美色,将妳载到荒郊野外想做什么,凭妳现在这种情况,绝对逃不了。」
    「对,同理可证,要是你想对我做什么,我也逃不掉。」她说的是中文,故意不让他听懂她的话,又可以光明正大挖苦他,至少她觉得心理平衡一些。
    「妳的表情告诉我,刚刚那句话不是附和我的好话。」
    「就是欺负你听不懂。」她继续用中文。
    「说英文。」
    「不要,在台湾,我就是要说中文,活该倒霉你听不懂,死老外。」最后还不忘人身攻击。
    「桑,说英文。」听不懂她叽叽喳喳在说什么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的回应是撇开头,一个字也不肯再赏给他。
    「桑。」他放软声调,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变得清淡如水,挑动了聂日晴心底一根揪紧住心窝口的丝弦,疼疼震了起来。
    终于,她松开咬唇的贝齿,如他所愿地说出他能明白的语言。
    她没吼没嚷没吠,就像平平淡淡在聊着天气好坏,而且在她脸上还有笑容。
    「以后别再见面了,好吗?」
    毅恩愣了好久好久,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也以为是她又说了什么他不明白的语言。
    她说,以后别再见面?
    「什么?!」
    「我很害怕见到你,你知道吗?」聂日晴改用中文说道,存心不让他理解,因为如此,有些话,她才敢说、才能说。「我有自信只要不再见你,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完完全全忘掉你,不会担心自己再多看你一眼,就会忍不住推翻自己的坚持,不要婚姻,也可以不在乎家人的感受,只想跟着你一辈子,可是我渴望婚姻,即使你鄙视婚姻不过是刻板法条,但是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渴望,那是你不能给的,不是吗?」
    「妳要跟我说什么,用我听得懂的语言。」毅恩明白她正在对他说着很重要的事,可是他听不懂,没有一个字知道它代表什么含意,他急着插话,要她用英文重复一遍。
    聂日晴连停顿也没有,银铃般的嗓,只说出她自己明白的话。
    「你知道那天你告诉我,我是个适合婚姻的女人,我所该拥有的,是一个疼爱我的丈夫以及活活泼泼的孩子,我以为……你要向我求婚,可是你接下来说了什么?」她笑笑,眼底却是为了她那时天真的喜悦感到难堪。「你说,杰森是个好男人,他在你的公司里工作五年,你对他的为人很了解,他认真上进、性格温厚,绝绝对对是个好丈夫人选,不妨要我试试能不能接受他,你说这是为了我好,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你好伤人,用你自以为是的『温柔』,用你什么都是为我打算的『体贴』,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毅恩只听懂那一串句子里出现的英文名字「杰森」,因为那是他公司的员工。「为什么扯到杰森?他伤害妳了?用英文回答我,用英文。」
    「好可悲,我在对你说心里话,你却听不懂。」聂日晴轻轻摇着头,像是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叹息的无力。
    「妳在骂我吗?」得不到她的英文答复,毅恩只能猜测。「妳如果要骂我、诅咒我,要让我听得懂,不然妳说再多也无法让我内疚反剩」即使会挨骂,他也要她用他能懂的语言。
    她又是摇头,想说什么,又迟疑不决,她倏地暗笑自己的愚蠢,她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句话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她心里存在,就算她用尽力气想否认,那也不过就是更突显她的自欺欺人。
    反正说了,他也听不懂。
    「我还爱你。」
    说了,他仍旧不懂……
    第四章
    毅恩不曾如此痛恨过自己薄弱的语文能力,他发誓,他将用最快的速度将她的母语学得利落,至少要做到完全听懂她在说什么!
    而在这个学习中文的过渡时期,他需要一个贴身翻译!
    「乔!你立刻马上现在就给我坐飞机回来这里!」他捉起话筒咆哮,吼得震天价响,电话那头的人也是委屈得满肚子苦水。
    「我才刚刚下飞机!」
    「正好,连行李都不用收拾了,多方便!」
    「你在台湾遇到什么麻烦了?」
    「遇到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麻烦!」
    乔很聪明,一听就明白毅恩的意思,也知道那个「她」是指谁,不过乔也很疑惑。
    「你和桑沟通有困难吗?桑的英文很不错呀。」
    毅恩在电话另一端烦躁地爬梳棕发。
    「她不肯跟我说英文,她只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在说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说了什么,我有听到,但是完全无法理解!」她讲了好多好多,他却只懂那句「以后别再见面了,好吗?」。
    「所以你要我回台湾当翻译?」
    「正确!」
    「加拿大这边的公司倒掉也没什么关系了,对吧?」所以要把公司的代理总裁调回去做小翻译,就为了替他翻译几句中文。
    「你把工作交给杰森……」毅恩顿一顿,话题大转弯。「乔,你有没有听桑跟你抱怨她和杰森之间出过什么事?」他想起了聂日晴今天那整串句子里唯一出现的重点字眼,所以顾不得交代工作,先问清楚再说。
    「杰森?他跟桑有什么关系?」乔很困惑,干嘛突然扯一个旁人进来。
    「……我有建议桑可以试着和杰森交往看看。」
    电话陷入沉默,久久才传出乔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妈的,毅恩·米勒,你还是不是人呀?!」乔顾不得这通电话是上司打过来的,照骂。「我以为你做过的混蛋事只有不点头结婚一件,你竟然……你竟然把桑推给杰森?!」
    「桑想结婚,我不适合,我考虑过很多人,万中选一才挑到杰森,他的条件完全能符合桑想要的,你不觉得……」
    「我只觉得你是个超级大混蛋!桑真是个好脾气的女孩,换做是我,我一定先拿把刀将你砍成一段一段的,再丢进火炉里烧成灰炭!最后再把你的骨灰全倒到马桶里冲掉!」越讲越发火,乔吼得比毅恩方才要他滚回台湾的音量还要更响亮,幸好他人不在台湾,不然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两手食指勾住毅恩的嘴,用力朝左右两边拉扯,让说出这么残酷言语的嘴巴好好吃些苦头。
    毅恩也被骂火了。
    「我是为她好!我介绍一个让我很放心的男人给她,总比她自己出去被坏人欺骗好吧!」毅恩完全不认为自己替她安排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他心里也很担心她呀,她身边要是没个人好好保护她,世界上坏男人这么多,她一定会吃亏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介绍他信得过的人来照顾她,省得她在外头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
    「她唯一遇到会欺骗她的坏人就是一个叫毅恩·米勒的家伙!」乔的口气变得好冷漠。「我看我不用坐飞机回台湾了,你把自己送回加拿大好了,算我拜托你,你从桑的眼前消失好不好?你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滚回来吧!反正你也见过她了,她还好好的,没跳楼没割腕没吞安眠药,请你在还没害死她之前,离开她吧。」他要是早知道毅恩对聂日晴说过那样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在地图上圈出台湾,也不会劝说聂日晴留在台湾子公司,真是造孽!
    「我没有做错什么。」毅恩还是一派义正词严,不知反剩「对,你没错,错的是我们,我和桑的观念太老旧了,以为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全心全意,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根本没想到原来为了一个人好,必要时也是要把爱分享给路人甲乙丙丁,所以我想桑及我都无法为了你这种『好意』而鼓掌或谢恩,抱歉,是我们错了。」
    「乔,不要嘲讽我。」毅恩皱眉。
    「那我要做什么反应?夸奖你吗?」乔冷笑。
    「……桑也跟你一样生气?」
    「我想应该不太一样,因为要被推给杰森的人又不是我。」他这个旁观者都这么火大了,聂日晴大概是气到吐血了吧。
    「那么她提到杰森……不是因为杰森做了什么让她抱怨的事,而是我……」毅恩低低沉吟,回想她的表情和声调,她脸上没有太多愤怒呀!像在和他聊着天一样,音调平平的,几乎没有高低起伏,如果她在骂他,为什么不是指着他的鼻子咆吠,又叫又跳地痛斥他?至少他能从她的眉宇之间看到她的喜怒哀乐,他听不懂她的语言、看不懂她的反应,他很茫然……「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你够久了,我会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想脱手而把桑推给杰森,你现在是怎样了,老板用过觉得不错,推荐给员工也用用吗?」
    「乔,你讲话再这么难听就给我试试!」毅恩超痛恨这种污蔑聂日晴的人身攻击,他被曲解误会反而变成了小事。
    「我听到这种事情都会想偏成这样了,你认为桑呢?她喜欢你,因为你是你,如果随便一个男人都能代替你的存在,那么你还真是可怜!」乔无法控制自己酸他的语气。
    聂日晴的笑脸跃上了毅恩的眼前,她在他面前总是很容易露出阳光似的模样,虽然私底下他曾听周遭友人在谈论她,说她老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冰山美人脸孔,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爱笑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到他就会板起脸来?
    他闭上眼睛认真思索,是了,就是从他「建议」她可以尝试与杰森先从朋友做起,他的小太阳失去了她的灿烂。
    她生气了,为什么不告诉他生气的理由?
    「@@我的本意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害桑把青春都浪费在我身上,我喜欢她,非常的喜欢,但是我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
    「最好的就是你跟她求婚,一切皆大欢喜!」
    「我不可能再结婚!」毅恩吠过去。
    「那你就离桑远一点!」乔吠回来。
    「我没办法走开!」
    「你不能娶她,却又想要她,你这种家伙简直差劲透顶了!」
    两个大男人都在喘着闷气,喘吁吁地你一声我一声,叫骂之后,回复平静。
    乔是沉默之中第一个说话的人。
    「如果我现在在台湾,我一定会替桑揍你,先打断你两条狗腿再说。」
    「所以你赶过来台湾吧,我等着。」
    乔吁叹,真讨厌自己蹚进这种浑水,最惨的是他还认识男女双方,帮谁都不对。
    「毅恩,我问你,你把桑介绍给杰森,为什么没有考虑介绍给我?」这个问题无关他喜不喜欢聂日晴,而是男性自尊的问题。
    毅恩不假思索的说:「你是第一个被我刷掉的人。」
    连第一关初审都没通过。
    「小晴,昨天送妳回来的外国人是谁?」
    聂日晴早有预料妈妈会有此一问,因为昨天毅恩送她回来时,坚持一定要送人送到她的房间,拒绝她提议送到大门口就好的意见,所以当然她妈妈会对毅恩的身分感到好奇,不过因为她还是坚持下和毅恩说任何一句英文,当然也不会替妈妈翻译毅恩说的话,所以碰了软钉子的毅恩也没多做停留,五分钟后便离开了。
    她还比较讶异她妈妈有这个耐心等到隔天早餐才对她进行拷问。
    「我的前老板。」聂日晴边用热毛巾敷脚踝边答道。因为她已经决定离开他的公司,所以他的名号前也冠上了代表过去式的字眼。
    「他长得真不错,又高又帅,可惜就是不会说国语,不然当老公人选还不赖。」聂妈妈是标准的「外貌协会」荣誉会员。
    「不会说国语就是最大的缺点。妳以为我想找一个完全和你们不能聊天的丈夫来比手画脚吗?」虽然她曾经真的想……「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妳自己喜欢就好。」聂妈妈非常勤劳地在餐桌上布满清粥小菜。
    「还是台湾人好,外国人没办法沟通。」聂爸爸在排碗筷。
    「爸,那是对于你这种不会说英文的人来说才有沟通上的困难吧?」聂小弟在等开饭。
    「不用浪费口水讨论这种话题,他只是一名路人甲,别说得好像他已经快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OK?」听到门外电铃声响,聂日晴空出没带伤的那条腿,踹踹聂小弟。「最小的去开门--」直接奴役他。
    「喂!很痛耶!也不怕那只脚也瘸掉!」
    「当心我在你的碗里吐口水!」她威胁。
    聂小弟只好乖乖屈服于淫威,快步飞奔到门口开门。
    「姊!路人甲耶!」聂小弟嚷嚷。
    「什么路人甲啦……好烫!」聂日晴贪吃热粥的下场,就是被烫红了舌头。她吐出舌,小手在嘴前扬呀扬,等到热烫的痛渐渐消退,她才噙着两泡眼泪转向大门口,怔祝「弟,那个人是按错门铃的,送客。」她不多做其它累赘反应,立刻转开视线。
    「他不是昨天送妳回来的前老板吗?」聂妈妈认出站在门外的毅恩,她立刻热情招待他,不过语言不通,她只能挥舞双手比画,以为把中文说不标准一点,外国人就能神奇地听懂她在说什么,不过聂妈妈还是很热情。「进来坐呀!进来……进……哎--」她干脆动手将毅恩拉进屋子里,指指餐桌,又做出扒饭的动作。
    毅恩总算了解,她在邀他一块用早餐。
    「不用客气,我是来接桑去上班。」因为他知道聂日晴今天一定跷班,所以他是来押人的。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晴,妳来翻译一下。」
    「我不懂他的英文。」聂日晴任性说谎。哼,她才不想再踏进他的公司。
    「呃……我……」聂妈妈面向毅恩,指着自己的脸。「听……听,对,听……」换耳朵。「不……不……」用力摇手。「懂……呀这个要怎么比呀?懂……你懂不懂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啦,总之,先吃饭啦--」聂妈妈将他推到餐桌旁,指着座椅,毅恩乖乖坐下,聂妈妈摆上新碗筷给他。
    他正好坐在聂日晴对面,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却转开了。
    「粥……小弟,你好歹是大学生,英文总会说吧,告诉他,别客气,多吃一点。」
    聂小弟嘴角抽搐,这种重责大任丢到他身上会压死人的好不好?
    「吃。」英文单字。这是他这个「由你玩四年」的大学生能做到最完美的翻译了。
    「拿汤匙和叉子给他好了,我怀疑他会不会拿筷子,」聂日晴专心吃粥,但还是冒出这句中文。
    「她说了什么?可以翻给我听吗?」毅恩求助于在场刚刚吐出一个宝贵英文字的聂小弟。
    「……呃,你用汤匙和叉子。」几个词汇还难不倒聂小弟,只是他仅能挑重点用。
    「我筷子用得不太好没错,所以用汤匙叉子比较顺手。」能懂聂日晴的一句话,让毅恩很高兴。
    「来,汤匙叉子。」聂妈妈递给他汤匙,也帮他舀好粥。
    「我赌他一定以为那碗是奶油白汤。」
    听到聂日晴的声音又说出他无法理解的语言,毅恩惊喜抬头,不过她没看他,毅恩求助地转向聂小弟。
    「呃……她想……你想……那是汤,但是那不是。」英文烂底子在第三句破功。可恶,他怀疑聂日晴不是在为难毅恩,根本是冲着他来的!
    「这不是汤吗?」毅恩面对那一碗很陌生的料理挑眉,碗里白白稠稠的糊样,很像勾芡过度的浓汤呀。
    面对一顿异国料理,他决定跟着聂日晴来动手,才不至于闹笑话。
    看见聂日晴在碗里倒了肉松,搅和均匀,又撒上葱花,他照做,尝尝味道,发现出乎意料的好滋味。
    她夹酱瓜,他学她;她夹菜脯蛋,他学她;她夹花生,他失败十次,但好歹也用叉子叉起破碎的花生。聂日晴瞟着他,心里突然涌起恶作剧的笑。她夹起一整块的豆腐乳,想也不想地塞进嘴里,毅恩立刻追随,也挖起一大块豆腐乳入口,脸色大变。
    聂日晴噗哧一笑,然后嚣张的笑声再也止不住地哇哈哈狂飙。她就知道毅恩一定会害怕豆腐乳的味道,敢吃的人视之珍脏,不敢吃的人视之毒药,她就是恶意要看他铁青的脸色,算是报老鼠冤!
    看到她在笑,毅恩知道她在整他。聂日晴看到他注视她的笑容,嘴角一僵,收起笑容。
    「弟,帮我拿皮蛋。」她轻哼一声,掩饰她方才开怀大笑,转而命令聂小弟。
    「她在说什么?」毅恩随即问向聂小弟。
    「紧张什么呀?不用每个字都要翻吧?」先来句中文,聂小弟在冰箱旁的柜子上拿来两颗皮蛋,再用英文。「蛋,她要蛋。」一颗给老姊,一颗当然是给那个老爱模仿老姊吃饭模式的毅恩。
    「你干嘛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她接过皮蛋,开始剥壳。
    毅恩看到皮蛋的黑墨颜色,浓眉扭成两道蹙折,再闻到味道,他已经非常肯定,这玩意儿他绝对不会放进嘴里。蛋不是应该由白色和黄色组成的食物吗?那现在除了黑色就是超黑色的蛋,又是什么东西?!
    「谁教妳不肯自己用英文跟他说!」看看看,毅恩又露出那种急于知道聂日晴上一句在说了什么的认真。
    「少啰唆!」聂日晴在迁怒。
    「她说什么?」插嘴的英文,但没人理。
    「聂日晴,妳真孬!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我逃避什么现实了?!」
    「桑在说什么?」突兀的英文还是交杂在里头。
    「妳有胆就说谎说他不是个特别的人,否则妳现在这种又爱又恨的行为举止是作假的噢!」骗他还不够认识她吗?拜托,他都和她当姊弟二十年了,难道还会不懂她看到毅恩的反常反应吗?有鬼!
    要是毅恩真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大小姐现在是在要什么冷呀?要是她真的不在乎的人,她是连看一眼都不屑的,三下五时偷瞄毅恩还被他看到,一点节操都没有!她该不会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行径有多像一个刚和情人吵嘴完,进入冷战时期的小女人?
    「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他是路人甲和前老板!」聂日晴拿皮蛋丢聂小弟,不过皮蛋剥了壳,杀伤力近乎零,就算被砸到也不会疼。
    「她说的句子是什么意思?谁来翻给我听?」英文锲而不舍地插在一堆中文里,就是不想漏听聂日晴说的一字一句。
    「好了、好了,有客人在还在吵什么吵,真难看。」聂爸爸发挥父亲的功能,喝断两姊弟的唇枪舌剑。
    「反正他又听不懂!」聂日晴和聂小弟这回倒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欺负外国人的语言障碍。
    「你跟他说,叫他吃完饭就快滚,我不会回他的公司去!叫他别妄想了!」聂日晴指着毅恩,用中文命令聂小弟。
    「妳以为那句话翻成中文我会吗?妳太高估妳弟弟的本领了啦!要说自己不会说噢!」早过了叛逆期的聂小弟摆出废材嘴脸。
    「你……你这个不肖弟弟,亏我以前还帮你洗过尿床的床单,你现在是这样回报我的--」聂日晴气到发抖。
    聂小弟脸色涨红。「拜托,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妳讲屁呀!要我报恩也拿一个伟大点的事迹好不好?例如,一辆卡车辗过来,妳为了救宝贝弟弟我,扑过来推开我,结果自己被卡车压扁,妳有吗?」
    聂日晴摇头,她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妳摆出那种我欠妳几辈子恩情的表情是要我报个屁恩呀?!」聂小弟嗤之以鼻。
    「弟,我只是要你帮我跟那个人传一句话,难道这样也要多大的恩情才能感动你吗?」聂日晴改动之以情。
    「妳有什么话就直接跟他说,这样传来传去,黑的都传成白的。」何况他的英文能力真的没好到能她说一句他翻一句。
    「不然你叫他滚,这个英文会说吧?」get out,顺便手再指着大门口,毅恩一定能理解,哼。
    「妳在要什么任性呀?」聂妈妈终于听不下去,赏了女儿脑袋瓜子一掌爆栗。「人家好歹是客人,昨天还亲自送妳回来,妳竟然叫人家滚,妈是这样教妳的吗?」
    「我的脚受伤也是他害的呀!送我回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妳以为是我求他送我回来的吗?我宁愿自己一跛一跛跳回来,也不屑他送!」任性地撇开脸。
    「聂日晴!」聂妈妈瞪她,这丫头在没礼貌什么呀。
    聂日晴鼓着两颊,忿忿重拾筷子,扒她的粥。
    毅恩见战火似乎缓和了些--虽然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最重要的那根导火线,即使刚被指着鼻子骂,也要装作局外人--他帮聂日晴夹了好多菜到她碗里,省得她只低头猛扒清粥,但聂日晴压根不领情,他夹什么进来,她就丢什么出去,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他。
    「献什么殷勤呀?!做作!」冷哼的中文。
    经过这一餐,她更加确定这个家族里出现一个完全语言不通的人是多麻烦的事,光看她父母比手画脚想和他说说话,他别说回答了,连听懂都有高度困难。
    「用英文,好吗?」毅恩要求,但她不甩他,急于求解的棕眸落在聂小弟身上,他现在只能依赖聂小弟了。
    「靠,做作怎么翻呀?」do do吗?--直接中译英。
    「你不要管小晴啦,谁知道她一大早起来在发什么起床气,你自己吃自己的就好,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小晴要吃什么会自己夹,别理她。」聂妈妈才不管女儿要扒多少清粥,反正不配菜也饿不死人。
    毅恩不懂,但是聂妈妈的善意很容易明了。
    「我吃饱了,要回去补眠了。」聂日晴放下碗,抹抹嘴,一跳一跳地往房间走。
    毅恩见状也放下碗,追了上去。
    「妳怎么了?」他急忙问,以为她发生什么事。
    「我吃饱了,要回房间补眠了。」她回他中文。
    「用英文!」
    聂日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样他看懂了吧。
    「工作呢?」他再追问。
    聂日晴假装听不懂,进到自己房间,立刻转身用手掌摊在他胸口前,这个意思毅恩看明白了--淑女香闺,男性止步,然后当着他的面关门上锁。
    他被隔在门外,觉得不只是他的人被拒绝,就连他的心,她都毅然决然要放弃了。
    「你和我姊,男朋友女朋友?」聂小弟的破英文在毅恩身后响起,简单利落地问。
    男女朋友……吗?
    应该算是,但又好像不算。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但是他不适合婚姻,她却是个渴望婚姻的人,如果两人观念一致,也许能维持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两人的想法产生落差,他也允诺如果她找到更好的男人,就好好保握机会……算吗?
    「我姊很美,但是,爱生气,凶。」英文虽然破,但是还是能用最少的字眼描述完他老姊的性子,而且他还做出怒目相向的表情,辅助他在形容的聂日晴。
    「她很可爱。」
    「肉麻兮兮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聂小弟说中文,但想到毅恩一定不懂,所以他又补上搓鸡皮疙瘩的动作。
    毅恩笑了出来。
    「不过你看来还有的拚哩,我老姊是那种爱恨很分明的人,爱就爱惨,恨就恨得可以老死下相往来,看她今天对你的态度,我看一定是因为你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惹她生气,不然她发脾气不会发成这样。」这串话当然不可能是英文,因为聂小弟的本领没这么高,所以以上就是单纯的中文自言自语。
    毅恩摇摇头,听不懂。
    「我当然知道你听不懂,不过我也没办法翻成英文给你听啦,我最差的科目就是英文了。」聂小弟拍拍他的肩,这种男人之间豪气的鼓励是不需要言语都能传达的。「你放心,你还有机会,我姊在气你,可是她也还喜欢你,只要仗恃这点,我老姊还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毅恩很可悲地发现,还是听不懂……
    「拿汤匙和叉子给他好了,我怀疑他会不会拿筷子。」
    录音机里传出今天早上在聂日晴家餐桌上进行的对话,卡,录音机被按下暂停。
    毅恩交握十指,静静听完后,做下命令,「翻译。」
    一名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年轻女人立刻以英文将句子完整翻出,毅恩点头,女人再按下播放键。
    「我赌他一定以为那碗是奶油白汤。」聂日晴好听的嗓音像在嘀咕。
    「翻译。」他说,他要知道这么可爱的语调是在说什么。随即就有一句英文翻译紧随而来,让毅恩差点笑出来。
    「你干嘛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他记得聂日晴说这句话时在嘟嘴。
    「翻译。」毅恩脸上笑容逐渐堆积。
    「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他是路人甲和前老板!」聂日晴咆吠着。
    「翻译。」
    女人叽哩咕噜说完,他笑容微僵,原来她这句话是要跟他撇清关系。
    「你跟他说,叫他吃完饭就快滚,我不会回他的公司去!叫他别妄想了!」
    「翻译。」
    他要将聂日晴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单要清楚,每一个字的意义他也不肯放过,因为这个坚持,所以他身上带了录音笔,只要是聂日晴赌气不肯用英文与他交谈时,他就录下她的中文,再找人来翻译,但没想到聂日晴今天连一句英文也不肯赏给他,打定主意不甩他,所以他的录音笔马上派上用常「最后那个男孩说的话也翻出来。」
    年轻女人不敢有遗漏,仔细听完聂小弟录音的声音,再逐字翻出。
    「好了,妳可以出去了。」
    「是。」年轻女人离开他的办公室。
    你放心,你还有机会,我姊在气你,可是她也还喜欢你,只要仗恃这点,我老姊还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桑只是在生气吗?
    气到告诉他,以后别见面?
    那句话是她最后一句对他说的英文,从那之后,她不肯再开尊口,就算说话也总是用他无法理解的中文。
    杀伤力好大的话,一直到现在,震撼还是在心里余波荡漾。
    言语能伤人到什么程度,他算是明白了,那时,他对聂日晴说出要将她介绍给杰森,她是不是也……很受伤?
    伤害她,是他最不想做的事,可是他似乎在无意之间,让她难受了。
    明明是他没办法给她未来的蓝图,为什么在她这么干净利落分开时,他却反倒藕断丝连,无法放任两人从此成为两条没有交集的并行线?他只知道,聂日晴还在他生命里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就像他真的发现自己爱上她的那一天一样……感兴趣和爱情并不能画上等号,前者很可能只是一时之间的新鲜感作祟,后者却是发酵开来的念头,在心里满满填了她的影子,就算刚见过面、刚讲完两小时以上的电话,还是只想着她,回想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表情,忍不住像个傻笑的呆瓜,用着连他以前就一直视为可耻的憨样在散发小爱心。
    毅恩发觉自己越来越迷恋聂日晴,是在他对她展开追求的第二次约会时--他讨好她地买来冰淇淋,聂日晴却不见踪影,他正左右转头寻找她,不远处却传来骚动,以及聂日晴熟悉的嗓音在……咆哮。
    「废物!孬种!狗娘养的!你再跑呀!再跑呀!」紧接在粗话后头是一声重过一声的肉击声,啪啪砰砰的,响彻整条街道。
    毅恩越过重重人墙,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借过地朝中心点挤进去,看到的景象让他傻眼。
    聂日晴不淑女地跨坐在一名外国大汉臀后,鲜红色短裙像全盛开绽的玫瑰花瓣遮掩住她两条修长而纤美的玉腿,教人忍不住羡慕那名被压坐在美人身下的大汉的艳遇。但是,仅限于下半身--美人的上半身进行的「动作」,激烈得让路人不敢恭维。
    十根葱白玉指正紧握出青筋,彷佛搏浪鼓似的,正来来回回、反反复覆捶打着大汉的脑袋、肩颈,打得大汉只能抱头自保,频频呼痛。
    「有本事打女人!有本事打女人!我就让你也尝尝被打的滋味!这一拳,是替她还你的!这一拳是利息!这一拳是免费赠送!这一拳叫不用客气!这一拳叫再来一次!这一拳叫谢谢再联络……」
    远远有警车的声音在响,聂日晴才终于停手,在人群中找到毅恩,立即朝他飞奔过来,在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拉着他跑。
    手上的巧克力冰淇淋融了他满手,当然连同她握住他大腕的右手也无法幸免,她带他钻了好几条街,直到她再也跑不动才停下来。
    凉凉的夜风,拂起她散放的黑发,微鬈的弧度凌乱中又异常撩人,在她那张粉扑扑的脸庞旁形成迷人的发波,她左手撑在自己腰际,喘吁吁地弯腰顺气,然而她漂亮的小嘴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浓烈的吁喘,马上又哈哈大笑起来。
    「还好跑得快,差点在加拿大犯下伤害罪了。」她将自己的发丝勾回耳后,露出两处红艳的粉颊,瞧见毅恩仍处在状况外的表情,她在他面前挥挥手。「你吓到了吗?」回魂啰!
    「还好,只是弄不清状况。」所以需要她解释一下。
    聂日晴耸耸肩。「看到一个动手打女人的男人,跳出来替女人出出气。」呀!怎么满手的冰淇淋呀?难怪她觉得手黏黏的。
    她伸舌去舔,像只正在洗爪子的猫--毅恩觉得她像极了,而且这只猫刚刚才把一个壮汉打到毫无招架之力。
    他看得很专注,她却误会了他的眼神。
    「你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她本来还想……她应该能在前三次约会装作淑女,没想到第二次就失败了,也好,惺惺作态也不是她的强项,让他早早认清她的嘴脸也好,省得他以为东方小女人就是温柔婉约到该被放置在动物园好生照料的稀有动物。她摊着双手。「你看到了,这就是我,可能推翻了你在心目中认定的东方女人,如果你发现我这种人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也没关系,我们就忘了之前的提议,当个好朋友就好了。」她很干脆、很潇洒。
    他没反应,只是看着她。
    这东方小女人似乎忘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正化身正义使者,扠腰痛骂他公司的重要主管,她的这种模样,他并不陌生,但他没见过哪个女人如此勇敢,面对一个比她高也比她壮的汉子也不见畏惧,该说她不怕死还是太过勇敢?
    他开始怀疑,要是哪天她看到银行抢匪,会不会追得比警察还要勤奋?
    小小的身躯怎么能堆积这么多的勇气?
    即使她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却远胜过他看过的任何一个艳丽女人。
    「毅恩,还是朋友?」她朝他伸出手。不会被她的粗鲁吓到连朋友都当不成吧?
    他握住她伸来的手,但绝对不像她单纯认为这只是牵系起友谊的表示,他长指牢牢握住她,将她扯进他的胸怀。
    「我想做的,不会只是朋友。」
    他低头,将这句话送进她的嘴里。
    第五章
    「作了好讨厌的梦……」
    聂日晴眼前一片水雾,湿润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揉揉眼,也揉掉满眶的眼泪,她在透着湿意的枕上醒来,意识还有些朦胧。
    她梦到了毅恩第一次吻她的画面,最可耻的是,她竟然还如此怀念……仰躺着一动也不动,她睁太空洞的双眼,无法原谅自己想放声大哭的孬种。
    她连做了好多个深呼吸,才让自己从那个梦境中的残影跳脱出来。
    「真是个恶梦……」
    聂日晴喃喃低语,动作缓慢地在床上坐起身子,浑身无力又躺回去。不行再睡了,万一又睡着了,恐怕会把刚才的梦境继续延续下去,她不想要重温那些了。
    梦很美,但是她已经知道了结局,梦里的对话勾勒幸福的远景,现在听来变成了讽刺。
    她强撑起身体,离开了被自己体温煨得好温暖的被窝。
    「好冷……」她牙关打起寒颤,卷起厚被,将自己包得牢牢密密的,才稍微止住一些哆嗦。「才七点?难怪我还有点困……」她一边搔着发,一边从房间缓行出来。
    「早安。」英文。
    聂日晴愕怔,抬头看着昨天才坐在她家餐桌旁大啖清粥而今天早就该识相混到一边去的毅恩·米勒。
    「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聂日晴激动地指着他。
    「米勒先生买好多早餐来一块吃,这样比较热闹嘛。」聂小弟嘴里吃着被人收买的美而美大汉堡,眉弯眼笑的模样就像个标准的佞臣。
    「还有蛋饼、萝卜糕、三明治,小晴,妳要吃什么?」
    「我自己去买包子馒头来吃。」她瞄了一眼餐桌大堆满的食物,故意更恶意地挑了一样上头没有出现的食物名称。
    「妳又不是挑食的小孩,今天先吃这个,包子馒头明天再吃。」聂妈妈递了汉堡和咖啡到聂日晴习惯坐的位子前。
    「我今天就是想吃包子馒头,其它什么都不要。」聂日晴轻哼,拖着棉被回房间换衣服。她绝对不吃毅恩买来的早餐。
    「姊的起床气又发作了,她不吃,给我。」聂小弟直接将原本要给她的汉堡摸过来,大咬一口。
    「我去骂骂她。」聂妈妈对自己女儿的表现很下满意,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多像个任性刁蛮又无理取闹的娇娇女,那是电视剧上的坏女人基本条件,欺负深情款款的痴心汉!
    「你今天很反常,怎么没追着要我翻译我姊说些什么呀?」聂小弟对毅恩向聂日晴说完早安之后就不发一语感到好奇,用中文问了之后才敲敲自己的脑袋,他干嘛问这么难用英文翻译的句子呀?毅恩又听不懂。
    毅恩当然不知道聂小弟是在跟他说话,他只专注盯着聂妈妈杀进聂日晴的房间里,聂日晴尖叫,然后聂妈妈连珠炮地在吼着他听不明白的话,他想走近点「听」--虽然他有听没懂,但至少录音笔可以录得清楚一些。
    聂日晴的房间嘈杂了好一会儿,她绷着一张俏脸走出来,身上的棉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同等厚度的衣服,毅恩目测,十件跑不掉。
    「我为什么要讨好他?」她踩着蹬蹬作响的步伐,用以发泄她的怒火。
    真倒霉,一早被恶梦吵醒,接着恶梦的源头又出现在她家餐桌旁,用早餐收买她的家人,让她妈妈为了她对他的态度而教训她,她招谁惹谁了?!
    「我没叫妳讨好他,只是妳摆出那种晚娘脸孔,好像他欠妳几百万似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一遇到我讨厌的人就是笑不出来!」
    「现在不是笑或不笑的问题,而是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尊重?!」聂日晴拔高的语调像是完全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她一个人隐瞒情绪,不想让家人为她担心,自己强颜欢笑,没有倾诉的管道,累积的伤心已经足以凝聚成海,将她溺毙,家人对她而言是浮木,而毅恩的出现,企图将她的浮木也全拢向他那边,就是要看她一败涂地。
    压在心窝口沉重的委屈突然一古脑的全爆发出来,聂日晴彷佛一只为了自我保护而竖起尖刺的刺猬。
    「我为什么要尊重一个玩弄我的男人?!我没到厨房拿菜刀砍他就已经够有风度了,难道还要我笑着谢谢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吗?我又不是心胸宽大的人,为难不了自己做出那种神圣的行为,我最低的容忍底限就是和他同样存活在地球上,连见面这种事我都不屑!我恨死他了--」
    聂日晴还有好多好多的抱怨想要吼出来,用尽力气地吼出来,可是她的声音哽住了,全挤在喉头,只剩下沙哑而无力的呜咽,从她捂嘴的指缝里泄出来。
    她还没说完,还没骂完,还要指着毅恩数落很多很多的埋怨,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怨他竟然不要她了,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扰乱她的平静,她又不强求他爱她,感情是两情相悦的,她不会成为傻傻等待的那方,人又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她会过得很好,过得比失去他之前还要更好……聂日晴,说呀!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呀!让他知道妳有多愤怒,让他清楚妳的决心有多坚决!
    「呜……」她还是没办法开口,只能可怜兮兮蹲坐着,抱紧膝盖闷声哭了出来。
    聂家人的反应由错愕变成震惊,再由震惊变成了同仇敌忾。
    「原来就是他伤害小晴的!」聂爸爸用力拍桌而起,手里敌人进贡的汉堡也立刻丢在桌上。
    「可恶!欺负我们聂家的人!把他赶出去!」聂小弟也跟随一家之主的举动,拒食卖姊求荣得来的早餐,管毅恩听不听得懂中文,劈哩啪啦就是一阵乱骂。
    「妳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自己一个人在承受这些……」聂妈妈看女儿的模样,心疼得紧。她只知道女儿从国外回来心情一直不好,不敢问的理由是就算问了聂日晴也不会告诉他们。聂妈妈抱住她,让她趴着她哭。「要是妈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踏进我们家门一步……你们两个男人还看什么看,快把他轰出去!」
    一声令下,毅恩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原本要冲到聂日晴身边询问她为什么哭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他被聂家一老一小的男人捉住,一早特地买来孝敬聂家人的所有早点被塞回他双手中,连人带餐地推出聂家大门。
    砰!重重的摔上铁门,让毅恩终于明了,他被这一家人视为拒绝往来户。
    原因呢?八成和聂日晴哭泣脱离不了关系,他也只能等会拿着录音笔,找个翻译替他弄清楚自己被轰出聂家的始末。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知道是乔。
    「你到台湾了?」
    「正确来说,我到公司了。」乔打了个大呵欠,这一、两天根本没办法睡,才到加拿大就被急电召回,慌张将加拿大的事情交代处理好,不敢多延迟,又跳上飞机快递回台湾,真累。「你人呢?」
    「我到桑家吃早餐。」
    「噢?」乔在手机另一端挑起眉。「你怎么这么厉害?又和桑和好如初了?」
    「没有,我又被轰出来了。」这句话才是重点。
    「老实说,我不意外。」
    「你回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听听看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赶出她家的。」
    「噢?」
    「我录了音。」他也该知道自己从一开始被聂家人欢迎到现在被嫌恶的真正理由。
    「太好了,我想听、我想听!」乔很兴奋,当然不是想陪着毅恩一块烦恼,他只是想凑热闹罢了。
    「我现在就回公司去。」
    「我为什么要尊重一个玩弄我的男人?!我没到厨房拿菜刀砍他就已经够有风度了,难道还要我笑着谢谢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吗?我又不是心胸宽大的人,为难不了自己做出那种神圣的行为,我最低的容忍底限就是和他同样存活在地球上,连见面这种事我都不屑!我恨死他了……」
    毅恩反反复覆听着,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听,他根本就不明了含意,若不是乔翻译,说不定他还以为聂日晴在和她的家人斗嘴。
    他可以不懂她的语言,但是他无法不懂她的哽咽。
    她的声音在发抖,用他从来没看过的怯懦抱着双膝哭泣。
    「乔,我是不是真的是个混蛋?」
    「你怀疑吗?」乔反问。
    毅恩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完全不曾怀疑这个事实,连他都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是。
    他摇头,不否认自己的默认。
    「如果我现在向桑求婚,她会点头吗?」毅恩提出疑问。
    「违背你自己说过不再结婚的誓言?」乔是不相信毅恩有办法扭转自己的想法,他当然知道毅恩只是在「假设」。
    毅恩明显停顿了一下。「如果是的话?」
    「我不是她,不做猜测性的答案让你幻灭。」言下之意若他是聂日晴,他绝对不会给毅恩第二次机会,开玩笑,被蛇咬过一次就够痛了,还要再伸出没被咬的左脚让人再咬一次,又不是白痴!
    「你不觉得同居一样可以维系爱情吗?婚姻根本就只是一种让彼此都麻烦的累赘……」
    「真不公平,你结过婚,所以才能做比较,桑又没有,不然你等她也在一段婚姻里受过伤之后,再回头来和你这个怨夫做一对只要爱情不要婚姻的情人,我相信她可能会认同你的想法吧。」
    毅恩皱着眉,心里浮现聂日晴为另一个男人披婚纱的模样,没来由的厌恶……厌恶?他不是曾经想找最适合当丈夫的杰森给她,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心里不舒坦?
    我不要她嫁别人!
    可是你把她推给杰森!
    我只是想要她得到幸福!
    那你现在不是正做着让她不幸福的事吗?
    毅恩天人交战地挣扎,心里矛盾的两个念头起了冲突。
    他拧紧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两者上头找到平衡点,不准她被别的男人独占,又明白自己给不起她想要的;想要放手让她去寻找更适合的男人,现在却做着反其道而行的举动,缠着她、赖着她、想着她,甚至爱着她……「你也不用这么挣扎,如果你想要拥有她,就重新将她追回来,但是前提是,你必须要有再进一次婚姻坟墓的心理准备。如果你还是三心两意,完全无法苟同桑的要求,或是克服不了自己的障碍,那就不要拉着桑陪你玩这种周而复始却不会有进展的游戏,你可以好好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乔看着朋友兼上司定不出自己的囹圄,像头困兽,说不想同情他也很难,有些事,旁观者用最单纯的眼光在看待,所以能得到最单纯的解决方法,换做当事者,思考的模式总是复杂许多。
    「但我说一句公道话,桑又不是你的前妻,你的过去干她屁事?她为什么要为了她没参与过的往事付出代价?伤害你的人是桑吗?你的前妻得到你所有的财产,桑呢?她得到的,只是你破碎残缺的感情。」
    乔替两人各倒了杯酒,交到他手里,杯缘敲出清脆的玻璃声。
    「毅恩,桑只配得到这些吗?」
    当然不!
    桑是个美好的女孩,她聪明漂亮、认真果敢,对待爱情,忠诚得令他自豪,她一旦认定了你,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可以将你放在她世界中的首位,能获得她的爱情,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臣服,她有权得到与她付出的爱情等值的收获。
    毅恩仰头饮尽琥珀色的酒。「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考虑放手还是考虑追回她?」乔想问仔细。
    毅恩本来面无表情在斟酒,脸部线条却越来越放松,不给答案,只是朝乔敬了酒。「干杯。」
    乔太明了毅恩这种笑容,话不用挑明说,兄弟心照不宣。
    毅恩心里清楚,如果他没有经历前一段失败的婚姻,他是渴望能拥有聂日晴,渴望她成为他的妻。
    他到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仗恃着她对他的爱,以为她永远也不可能离开他,任凭他提出的要求多么不公平、任凭他介绍多少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她都会愿意为他一个人停留。
    但是他错了,所以在聂日晴决然转身离开,他才会慌了手脚,混乱到无心于任何事上,他以为聂日晴爱他的程度远远超过他,骄傲着自己是个被爱多过于爱人的人,然而这一切根本只是假象,他踏上了台湾这块土地之后,他终于必须承认这些--他爱她的程度,超过他的以为。
    聂日晴在家里待得很不自在。
    打从家人知道她在感情上受创,每个人对她说话无不小心翼翼,别扭得彷佛只要说错话就会刺伤她一样,八成是她那时哭的样子吓到他们了。
    「妈,我到街上去逛一逛。」她决定让自己也让家人好好喘口气。
    在厨房的聂妈妈闻言赶忙放下手里正在削皮的胡萝卜,连手也来不及擦干净就跑出来。
    「小晴,妳要记得……爸爸和妈妈把妳养大是很辛苦的,不求妳报答什么,但是妳千万别做什么傻事,让爸爸妈妈伤心噢……」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自杀的。」她哪来的狗胆呀,每一种自杀的方式都是又痛又恐怖,她连尝试都不想,所以当她听出妈妈话语中的忧心忡忡,立刻笑着承诺。她抖开外套,穿上。「对了,妈,跟妳借点钱来用,我还没有找到工作,经济很拮据……」
    聂妈妈又是一怔,低头喃语着:「不会是想去买安眠药吧?安眠药一罐多少钱呀?」好,如果只给女儿这个金额应该不会出事。「来,不用借了,妈给妳。」她大方掏出五十元。
    聂日晴看着自己掌心上躺着的硬币,哭笑不得的窘困在嘴角抽搐。
    看来她连街也不用逛了,因为五十元连件衣服也买不到,干脆去便利商店买几包乖乖和一瓶养乐多到公园野餐算了。
    「对了,妈,妳的菜刀……」
    「妳要我的菜刀做什么?!割腕吗?」面露惊恐的聂妈妈立刻将菜刀藏在背后,用行动在告诉聂日晴:妳别想我会借妳!
    「割腕?拜托,那多痛呀!我是要告诉妳,菜刀不要这么拿,很危险。」聂日晴替自己的双手加上厚厚的皮手套,脖子上围起软毛围巾,一切打理就绪,再套上一件足以将她身上九件衣物都包起来的长大衣--从聂小弟的衣柜里偷来的,她满足笑吁,好温暖。
    「小晴,妳千万不可以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噢……」聂妈妈还在担心,眼光瞄见聂日晴的围巾,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围巾上吊自杀……「除非我吃乖乖被噎死,否则妳放心,我会回来吃晚餐的。」聂日晴将背包甩上肩,像个准备去远足的小学生,笑得好灿烂。
    呼。
    离开家门的聂日晴先到便利商店买了五十元的零嘴,先拆开她最爱的五香乖乖,沿路边走边吃,带着些许玩心,跳踩一格一格的人行道砖,低垂着螓首,数着自己的脚步。
    视线里跃入一双大皮鞋,呀,挡到人家的路了。聂日晴往右边闪,不让自己在「逛」街的闲逸阻挡其它路人的走路权。
    大皮鞋也跟着往右,聂日晴再朝左闪,大皮鞋也向左来,两人始终都像是默契极差的对手,你往右我也往右,你往左我也往左。
    聂日晴决定站着不动,让大皮鞋路人自己先挑个方向走,她挑他选剩的。
    大皮鞋也不动了,两人僵持片刻,聂日晴忍不住抬起头,看清来人时忍不住抽息--毅恩·米勒!
    聂日晴皱起小脸,厌恶表露无遗,毅恩却没漏觑她眼底沉淀的难受。她咬着唇,绕过他,加快脚步离开。
    皮鞋声跟在她背后,她甩不开他,她身上又没有足够的车钱可以跳上出租车,潇洒驶离他的视线,只能靠着两条脚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是毅恩人高腿长,要追上她的步伐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开金口叫他滚。
    「桑,我们结婚吧。」
    聂日晴就算想故意忽视他在身边,也无法不对他这句话做出反应--猛然停步,手里的乖乖撒了一地。
    ……他说了什么?
    她听错了吗?
    聂日晴移动下了脚步,脚底像生了根似的,伫立着无法动弹,毅恩走到她面前,手握着戒指,在阳光下照耀出刺目的钻芒,几乎要刺伤她的眼。
    「你说,结婚?」
    她用英文问,这句久违好几日的熟悉言语让毅恩好开心,她终于肯用他能明白的语言跟他说话。
    「对,结婚。」如果这个方法是能找回他所眷恋的桑,那就结婚吧。
    聂日晴得到他确定的答案,视线从他的脸移到那只戒指。
    太晚了,如果是那一天,她站在雪地里、站在路灯下,等到他这个答案,她会欣喜若狂,彷佛疯了似的抱住他又叫又跳,在他脸上亲吻,用泪水和口水抹在他那张好看的容颜上……太晚了。
    那一天,泪水在脸上冻结成冰的痛楚;那一天,雪花打湿了她发肤的沁寒;那一天,她死了心。
    「你开什么玩笑?!」聂日晴倏地抢过他手上的戒指,转过身,右手一甩,朝远方的桥下排水沟丢去。
    「桑?!」毅恩对她的举止感到吃惊。
    「你当我是什么东西?!我曾经求过你结婚,一个女人开始将一个男人视为终生伴侣时,她必须要投注多少的勇气和希望?你响应我的,是拒绝!现在你想结婚,很抱歉,我不想,就算我想,也不会是跟你,你已经从我的结婚名单中永远被除名了!」聂日晴背对他,一字一句的标准英文,让他都听得懂、听得明白。
    她握紧拳头,续道:「或许我不该说得这么狠,就像那天我给你两个选择,今天同样你还是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你找得回那个戒指,我会考虑给你一个重新追求我的机会。」
    聂日晴知道,毅恩不会去找那个戒指,应该说,就算他摸遍了整条排水沟,他也不可能找得到戒指--那个现在正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
    「或许我根本不想给他复合的机会,可是心里却好想要这个戒指,总觉得……好像我一直在等的就是它……」聂日晴躺在床上,将右手抬高,透过日光灯看着闪闪发光的戒指,它非常的素雅,小小一颗钻石镶在中央,没有其它多余抢光的累赘,也不奢华,但她头一眼就喜欢上它,所以她根本舍不得丢掉它,那时虚晃一招,只不过是想报复他,想看看他也同样难受的模样……她真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我才不会可怜他,就像他那天放我一个人在雪地里傻傻等他……他又何尝替我觉得可怜。」她只是丢了一个戒指,恶意要他下排水沟去摸罢了,算算她还算有良心哩。哼,聂日晴在心里为自己的善良拍手。
    「你又来干什么?!出去,我说,出去,你听不懂吗?出--去--」门外聂妈妈的嚷嚷很大声,加上她用扭曲的中文模仿外国人讲出浓重的不标准腔调,让聂日晴已经心里有底,她知道妈妈现在在驱赶的人是谁。
    她生命中唯一的外国人,除了毅恩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我要找桑。」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出去、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聂妈妈挡在大门口,不许他进来。「敢伤害我们家小晴,是你没眼光,出去、出去!」
    聂日晴将戒指摘下来,藏入珠宝盒里,披上外套出了房门。
    「妈,让他进来。」她在房门口说着。
    「呀?可是他……」聂妈妈怔忡片刻,回过神,将毅恩拉进来。「小晴叫你进来啦!」
    「桑。」毅恩一进屋子就直挺挺走到她面前。
    聂日晴向母亲使了个眼色,要她放心,毅恩不会对她做什么,她想和毅恩单独谈谈。聂妈妈看懂了她的意思,双眼看了他们两人好半晌,才关上大门,走回厨房。
    「找到戒指了吗?」聂日晴恶意地问--当然是用他能懂的英文。戒指正躺在她的房里,任凭他抽光排水沟的脏水也不可能找着。
    「没错。」毅恩从口袋拿出一枚戒指,造形样式和她这几天一直戴在指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聂日晴笑容一收,瞇起美目。
    「毅恩·米勒,你太无耻了,我丢掉的戒指根本就不是那一只!」
    「妳怎么知道不是这一只?戒指是我买的,样式也是我挑的,现在更是我从排水沟里挖出来,的的确确是这只。」毅恩脸上表情非常认真,连一丝丝的迟疑和心虚也没有,要是聂日晴那天真的把戒指丢到排水沟里,她一定会全盘信任他这号表情,相信他真的辛辛苦苦摸到脏兮兮的排水沟里去寻找这只戒指。可是,她没有!戒指在她手里呀!
    「你说谎!戒指明明就……」聂日晴猛然住口。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压根没丢了他的戒指,万一他知道了,一定会沾沾自喜着她还爱他。
    「明明就?」他还故意顺着她的字尾接话。
    「就……在你手上。」聂日晴咬疼了牙根,不得不承认自己吞下败仗,必须接受他此时手上的赝品是他深情款款从水沟里找到的那只!
    可恶!耍小人!这戒指根本就是他事后再去买的同款样式而已!
    「那么,重新接受我的追求?」
    「如果我没记错,我说的是『考虑看看』。不过经过我仔细考虑……」考虑了一秒。「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所以恭喜你出局,聂日晴狠狠在心里补充。
    「桑!」毅恩突然吼她,吓了聂日晴一大跳,整个人撞上虚掩的门板,门被顶开,她踉跄往后跌,他捉住她,在她还来不及维持平衡前,将她扯向他的胸口,她以为他是要出手救她,没料到身子被人提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看毅恩逼近她,吞噬她的唇。
    「你做什么--」她挥手打偏他的脸,愤恨地抹着唇,痛恨他将他的味道留在她身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才是我想要问妳的!桑,妳到底想怎么样?!妳要婚姻,我给妳婚姻,为什么妳还是要拒绝我?妳要我怎么做妳才会开心,妳明白告诉我好了!」毅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再试图信任婚姻,他愿意信任桑和他的前妻是不一样的,也许她能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会很开心,她总是很容易取悦,一、两句话,一、两份美味的食物,都能让她笑得开怀,他带着这么诚恳的心意,为何被她拒于门外?
    「因为你要娶我,我就该感谢你的恩德吗?像条狗似的对你猛摇尾巴吗?想娶我的人多的是,我随随便便捉就有一把,不一定非要屈就你。你如果想知道你要怎么做我才会开心,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们以后别……」
    「别想!」他根本不允许她说完话。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又要说以后别见面这种该死的话!又想要把他当成路人!
    毅恩用唇堵住她的嘴,牢牢地堵住她那漂亮又可恶的红唇,不准她再说出让他烦躁得失去冷静又伤人的话。
    意料到她的辣爪子又要掴来,毅恩用不弄疼她的力道将她的双手反折在她腰后,这个姿势正好让两人更贴近,更方便他吻她。
    聂日晴想咬紧唇,却阻止不了他火舌的窜进,她扭开俏脸,他的大掌定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有逃开的机会,只能选择回应他。
    是他的力量太过强大,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当然挣不赢他,不是她不挣扎、不反抗。聂日晴为自己此时的迎合找到借口,即使她没发现,自己缓缓踮起脚尖,让她的高度能配合他的……「为什么不点头?妳不是说过,嫁给我是妳的心愿之一,现在我想实现妳的心愿,妳却不愿意了?」他结束深吻,一边细细品啄着她,一边低低地问:「难道妳已经可以完全将我这号人物忘得干干净净?有我没有我……对妳都没差别了?」
    她可以做到这么决绝吗?
    他害怕她可以,这些日子看来,他也确信她可以。谁说男人坚强,他倒觉得真正最具韧性的,是女人而非男人,在她身上,他得到证明。
    说要以后别见面,她可以面不改色,像在谈天说地一样轻松,彷佛没有留恋,也不屑多做努力--可是她哭了,在吼到他玩弄她时放声大哭,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的痛心疾首,那不是假装得出来,他被她弄胡涂了,如果她仍舍不得他,为何在他向她求婚时她要拒绝?她难道不知道,只消点个头,他们两人就可以回复到之前的甜蜜?如果她根本不想要这段感情,又何必伤心难过,多此一举……「……你又为什么要向我求婚?是你说你绝对不要婚姻……是你告诉我,要结婚找别人去……」是他逼她放弃她的心愿,现在才又来扰乱她,想问「为什么」的人是她呀!
    「我是真的不想结婚,可是妳想,不是吗?」
    「你以为我现在是故意用欲擒故纵的方法向你逼婚?」
    聂日晴瞪大双眼,心里为他可能看待她的想法而生气,她无法阻止自己往死胡同里钻--对于毅恩的求婚,她根本就不认为他是乐意这么做的,她不清楚他为什么改变心意,却也不想自傲地以为自己能改变他,而毅恩那句「我是真的不想结婚,可是妳想,不是吗?」听起来多委屈他似的,好像一切都是她无理取闹,让他不得不痛下决心。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一个耍尽心机,硬逼他点头娶她的恶劣女人吗?
    她的拒绝和反抗在他眼里,难道就是她用手段扮柔弱装可怜的虚伪吗?
    她逼自己断绝一切和他有关的任何联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矫揉造作吗?
    他竟然敢用这种眼光看她!
    羞愤而嗔怒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她倔强地硬压下它,说什么也不想在他面前再示弱一次。
    「你放心,就算你向我求婚,我也绝对不会露出得逞的奸笑,因为我根本没打算缠着你,你大可继续过你的单身生活,如果你仍怀疑我的决心,那么请你在台湾多停留一个月……」
    「一个月?」
    「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剧情急转直下,前一句还停留在她不嫁他,后一句却立刻出现结婚典礼,毅恩的逻辑组织还没来得及发挥功效,聂日晴更干脆地给了他结论--「以宾客的身分。」
    以……宾客的身分?
    以宾客的身分?!
    新郎不是他?!
    第六章
    赌气。
    毅恩知道她在赌气,只要气消,她一定不会将那种玩笑话实施,何况短短一个月能发生多大的变量,他不信。
    可是他从乔口中听到聂日晴去相亲。
    听到男方见到她时,惊为天人,相亲结束当天就展开追求。
    听到男方承诺,一切都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听到聂日晴和男方单独约了四次会。
    听到男方每天都买早餐外加一束花到她家找她,颇受聂家人中意。
    听到……男方已经在挑选好日子,准备上门提亲。
    现在一个月还过不到一半呀!聂日晴手脚也太快了吧!她真的打算用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嫁掉--新郎还不是他!
    毅恩从来没如此烦躁过,他痛恨听到这些,无法克制自己生气,无法控制自己对于那个新郎候选人的嫉妒,甚至无法抑制自己开车尾随聂日晴和男方甜蜜约会的冲动!
    他抽着烟,彷佛将烟雾当怨气,一吞一吐地吁出肺叶,呛烟熏红他的眼,瞇起的棕眸眨也不眨,抽完一根,再掏出一根,他数不清自己在短短一小时里到底抽掉多少烟草,他只想知道,这对男女到底要坐在这里赏多久的夜景?!
    毅恩身处在这处被列为赏夜景最佳景点的阳明山文化大学旁的空地,周遭情侣都是成双成对,只有他除外,一个人孤单站在最黑暗的角落,瞅着众人卿卿我我,更彰显了他的寂寥,将他酸葡萄心理更加无限量地放大,开始诅咒所有人的幸福。
    「不过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夜空,和放眼望去的街道楼灯,瞄一,两眼就够了,有什么好看的!」
    他咬紧烟管,看见男方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披在聂日晴身上。
    「你没看见她已经穿了十几件衣服,你还帮她披什么外套?!」暗夜嘀咕又传出来。
    聂日晴颔首轻笑,似乎向男方道了谢,两人继续欣赏着没啥变化的夜景。
    暗夜嘀咕含糊几句粗话。
    男方说了话,聂日晴笑了,毅恩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但是讨厌眼前看到的景象。
    她的笑容一直都是属于他的,她从来就不会分享给其它男人,她对他是那么专心一意,除他之外,她从不给任何男人对她有幻想的机会,可以说是完全用冷漠让对她有追求兴趣的男人打退堂鼓……就是因为她这么忠心,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认定她永远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绝不可能让第二个男人看到她这么美丽的笑靥……现在,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妳好像在强颜欢笑?」男方远眺着犹如倒映着满天繁星的山下街景,若有意、似无意地问。
    「呀?」聂日晴闻言微愕,望着身旁的男方。真过分,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花心思去记。「没有呀,我觉得心情很好,尤其是看这一大片夜景,觉得心旷神怡。」她还作势深呼吸,像在赞叹山上空气好清新。
    「可是我感觉这几次约妳出来,妳看起来都心事重重。」
    「……没有呀。」聂日晴心虚地否认,但是视线已经不敢看他了。
    「妳如果不喜欢我,就应该拒绝跟我出来。」
    聂日晴很确定自己没有从他口中听到愤怒的情绪,她有些惊讶,但也有更多的抱歉。「我还没断定自己喜不喜欢你,人要相处过才知道适不适合。」
    男方轻笑。「我以为妳第一眼就断定好了。」他口气在开玩笑。
    他说得没错,她第一眼就断定,她和这个男人不会擦出火花,因为感觉不对。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我出来?」这个男人已经看出她的心思,何必浪费时间跟她……「我在找结婚对象呀,被家里催急了,我现在只希望有个能结婚的女人出现,其它的,我就不太在乎了。」
    「你就是那种周遭同年龄的男人都成家生子了,所以去喝个喜酒就要被熟识的人问上三十次『什么时候轮到喝你的喜酒?」的可怜单身汉?」
    「三十次?我遇到过六十次。」
    「好大的压力。」她最多只被问三次,他是她的三十倍耶。
    「所以我想赶快结婚。」
    「结了婚之后,大家改问你什么时候生小孩。」压力同样在,换汤不换药,只是转移方向罢了。
    「唉,妳说得没错。所以干脆找一个怀孕的女人结婚好了,一举两得。我一直觉得,为了结婚而结婚是很可怜的事情。」他叹着气。
    聂日晴认真听着,她发现自己不讨厌听他说话。
    「结婚,应该是因为找到了那个让人想和他一辈子走下去的人才结,而不是因为必须要结婚才选择结婚,虽然走到最后那步都是同样,但是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前者是以对象来选人,后者却是以情况来选人,妳同意吗?」
    她点头,打从心底同意。
    所以她想嫁毅恩,不是她过度渴望婚姻,而是因为他,她想跟他一辈子走下去,但是毅恩娶她,却是因为……因为她想结婚,他不得不结--「我让妳想起了什么不快乐的事吗?」男方伸来长指,揩去那颗不小心胞出她眼眶的眼泪。
    聂日晴一震,撇开头,自己将其它累积在眼里的湿意擦干净。
    「没有,是风把沙子吹进眼睛而已。」眼泪越揉越多。
    很蹩脚的借口,但男方没有点破,体贴地让她一笔带过,也不去问几颗风沙为什么会让人泪流满腮。
    聂日晴顺顺气,恢复了原先的情绪。
    「你说得对,为了结婚而结婚是很可怜的事情,不过走到这一步也是逼不得已的,这个中滋味你也清楚,被亲朋好友一问,不嫁就像犯了天杀的罪一样。」她坐在车道旁的石围栏上,手里拿着男方买来的咖啡,将话题导回原处。
    「妳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亲朋好友逼问就随便找个人嫁掉的女孩,妳什么星座的?」
    「天蝎。」
    他露出「我猜也是」的高深笑意。「妳应该是那种会为了报复或是气死谁,再不然也可能是赌气,而闪电嫁给路人甲的女孩--」
    聂日晴的心思被赤裸揭露,她无言辩驳。
    「没关系,我可以当妳的男配角,妳想气谁,想气到什么地步,我都可以配合。」
    聂日晴不解地看着他,眼神尽是困惑。「什么意思?」
    「妳不需要假戏真做--妳也不可能假戏真做,我也不会花工夫去追求一个成功机率近乎零的女人,但是至少我可以帮妳。为结婚而结婚这种可怜事交给我就好,妳呀,还是适合为了想白头到老的那个人而结婚最好。」男方动手揉揉她的发,像在对待一个顽皮小女孩那样的宠溺。
    聂日晴胸臆霎时胀起满满的歉意。
    还好他提早发现了她的想法,进而点破她的阴谋,否则依她倔强的性格,她一定会因为拉不下脸或是对他过意不去的心理,最后和他步入礼堂,就为了赌一口气,然后一辈子嘴硬地不承认自己作了错误的决定,度过凄凉的后半辈子,也连累了男方。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真心和你相亲,我从头到尾都很不甘愿……」她坦言自己的坏心。
    「我知道。」男方还是没生气,他不会为一个他老早就明白的事情而翻脸。
    「……我伤害了你吗?」想到自己为了满足自己的赌气,竟然曾想拖他下水,她就好抱歉。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为了私欲而伤害别人,无论是身体或是心灵、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还没,妳没发现自己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不让人越雷池一步,妳虽然脸在笑,但是妳的眼神在说『我容许你靠近的程度,到此为止,不准再走过来』,所以我来不及被妳伤害到就出局了。」她的楚河汉界划分得很清楚,他已经明显感受到。
    虽然男方的口吻轻松,也听得出来他想安慰她,但只是更加深聂日晴的汗颜。
    「妳要是真的对我感到抱歉,看看妳身边有没有未婚、个性好、脾气佳、心地善良的女性,介绍她跟我相亲就好了。」
    聂日晴只能笑,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更抱歉的事,我忘了你的名字……我们先前所有的认识过程都当做不存在,从今晚重新开始好吗?」她坦诚自己之前对他完全没用心思,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做好,但她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从这一秒开始。「让我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聂日晴。」
    「我是南霈谲。」
    「男配角?」聂日晴以为他在开玩笑。
    「同音异字,南霈谲,请多指教。」
    「好可爱的名字。」这一次,她会牢牢记得,记得她的朋友有个饱含深意的名字。
    「我家还有一个南祖谲。」
    「哈哈。」
    两人伸手交握,纯友谊。
    当然,远处的毅恩只能看到两人十指交缠,无法知道她和男方是达成什么共识或只是甜蜜地手牵手,他脑子里被刺激到只剩下火气。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凭什么?
    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放手让她离开他,现在忿然咬牙看着她找到另一个人,说穿了,还不就是他自作孽,自讨苦吃吗?
    毅恩凝望着两人终于结束赏夜景的枯燥游戏,双双坐上座车,驱车下山,他熄掉烟,心里明白告诉自己,不要再跟着他们、不要再看他们越来越甜蜜,可是身体却忍不住尾随,看着南霈谲没有立刻送聂日晴回家,两人反而往热闹的夜市里钻。
    毅恩距离两人十几步远,人潮成为他隐身最佳的墙,不过他认为自己也不需要躲藏,因为前方两人根本无暇分心去研究周遭有些什么人,他们聊得很开心,一路上都没有冷场,话题似乎也不曾中断。
    聂日晴替她自己买了一件厚大衣,也替南霈谲买了衬衫当做朋友见面礼送他,他回赠她一条造形大方的纯金项链,她嫌太贵重,不肯收,他只好改送一套套装给她,然后偷偷将项链放进套装的口袋。
    「妳逛得累不累?」
    「有一点。」
    「找家泡沫红茶店坐下来休息?」南霈谲提议。
    「太好了,我正想这么说。」
    两人离开了人声鼎沸的夜市,朝人潮较少的方向往回走,在途中经过婚纱店,聂日晴停下脚步,被模特儿身上的白纱礼服给勾住注意力,南霈谲陪着她站在橱窗前。
    「喜欢这件婚纱?」
    「很漂亮……」
    「妳穿起来一定更漂亮。」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穿上结婚礼服了……」如果能忘掉毅恩,或许成为某人的新娘并不是难事,可是她不确定自己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忘记他……可能一个十年、两个十年,还是她人生接下来的所有十年……南霈谲从橱窗玻璃反射看到站在两人背后的外国人,也终于知道自己一整个晚上几乎要被人瞪穿的凌厉目光从何而来。
    「别胡思乱想,很快、很快。」
    「我没胡思乱想,是你胡说八道。」她根本不相信会很快。
    南霈谲握握她挽着他的手。「妳只要别忘了,事成之后要报答我就好。」
    「什么事成之后?」
    「当然就是妳披婚纱嫁给妳想嫁的那个人--这件事成之后呀。」
    「我们好像在鸡同鸭讲,唔……」聂日晴突然愣了一下,在南霈谲冷不防将脸孔逼近她,她知道他不是个会无礼踰炬的人,她更不认为他蓦然狼性大发想吻她。「你……要做什么?」
    「把脸仰起来。」
    「仰起来?」
    「对,四十五度角。」他干脆动手调整她的俏颜。「妳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坏事,妳别动。」他交代完,侧着脸,这个角度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正用唇贴吻着她。
    聂日晴很信任他,也想看看他在玩什么把戏,所以她认真地配合--反正她要做的只是仰仰脑袋,不用花太多工夫。
    半分钟左右,南霈谲放过她,只隔了几公分的脸离开她,笑得好甜腻,轻轻拍拍她的粉颊。
    「我一定会让妳幸福!」大声宣告。
    「呀?」聂日晴在此时真觉得自己好像和他是不同星球的人,她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和突然冒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定会让妳很幸福的。」再度强调。故意说给后面的人听,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听到背后有浓重的抽息声。
    「你应该是要给别的女人幸福吧?」不是已经达成共识要当普通朋友了吗?
    「妳不知道吗?男配角的存在就是要让男女主角都更能看清彼此心意,一点吃味一点嫉妒,都会让感情加温,我想这就是我遇上妳的原因。」
    「你又在说火星话了……」她完全状况外。
    「我的背让人瞪得好痛,如果目光可以媲美高射炮,我已经被烧成灰烬中的灰烬。」南霈谲笑道,扳着她的肩,面向橱窗,要她认真看着。她不懂,想问他,他却要她专心一些,只要看着,就不会漏掉--现在反射在玻璃窗上的颐长身影。
    聂日晴的视线最先只定在雪白的婚纱上,觉得婚纱好美好美,若能穿上,似乎就可以无条件幸福……她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竟然在玻璃面上……看到了幻影。
    毅恩·米勒……
    她用手背揉眼,但玻璃窗上的人影没有消失。
    「他……在我们后面?」聂日晴好惊讶,她完全没想到……毅恩他……「我没猜错,妳认识他吧?」南霈谲故意做出和聂日晴正认真在商讨礼服的甜蜜样,实则讨论着窗面映出的那张越来越铁青的外国脸孔。
    聂日晴点点头,没有迟疑,也不打算隐瞒。
    「他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肯定,不过大概在逛夜市时,我才肯定有人在跟踪。」
    聂日晴不是很能看清楚毅恩的脸部情绪,然而看见他的身影,她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他在乎她的一举一动,太过在乎而忍不住尾随跟踪,用着嫉妒的心情冷睨她与另一个男人约会?
    「所以你刚刚故意做出让他误会的举动……」
    「我本来是想逼那个男人冲出来打我一拳,然后妳激动地挡在我们两个男人面前,可是我们不理会妳,像两条争肉的疯狗扭打在一块,这种时候是最容易逼出真心,虽然会挨顿皮肉痛,不过这是男配角的天职……」
    「你说得好像你常做这种事。」
    「我是呀。」他已经挨过正牌男主角的拳头好几次,每次被打完,都看到男女主角甜甜蜜蜜地相偕离开,留下一百块让他买药擦淤青。「不过他没冲过来,倒是让我很吃惊。」
    「……反正这也不是头一次了,在我们还是情人时,他还打算介绍他的员工给我当男朋友,原因是他审核过了,觉得他的员工会适合我,说不定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只是想要观察你能不能过关……」她眼神黯了下来。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说出口心还是会泛疼,让她鼻头酸意直上。
    「也许我这个想法妳不会赞成,但是说出来让妳当参考。他介绍他审核过关的男人给妳,如果他只是单纯不爱妳了,大可以直接和妳分手,何必还这么麻烦替妳挑好男人?男人很害怕惹麻烦,要是想撇清感情事,当然是断得越干净越好,谁还会想将身旁的朋友介绍给自己的女朋友,这样以后见面多尴尬。」
    依他站在男人立场,愿意花这种工夫,大概有几个可能性。第一,他根本不打算放手,用尽各种方法也要将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可以让他随时随地照顾她、帮助她。第二,他挑了自己的员工,还可以利用大老板的威权,让员工识相地明白她背后的靠山有多强硬,想欺负她,就得要有心理准备面对大老板的怒气……「这点我真的不赞成,如果他这样的举止是爱,那么也太不顾我的情绪和尊严了。」她难受地说道。
    「我个人倒是有一点感到纳闷,他为什么要把妳介绍给别人?看他的态度应该是很爱妳,难道……他是性无能,所以不想耽误妳一辈子?」
    「呀?」聂日晴被这么一问反而窘了一下,没料到南霈谲问得好直接,她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胡乱摇着头。「他很正常……呃,基本上……算不……不错了……」她抬不起头,觉得和旁人谈起这种私密的事情很不自在,尤其还是跟一个男人谈。
    「那他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只知道,好像是他有一段失败的婚姻纪录……」其它的,她并没有多问,因为她认为那是他的私事,也是属于他的过去,她不是很想了解他与另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即使那段故事已经终结,她就是不要听到他曾经爱一个女人爱到与她在教堂里许下夫与妻的盟誓,那会让她嫉妒得怒火中烧。
    「所以他害怕婚姻?」
    「……我曾经也这样想过,但是他应该要清楚,我不是他的前妻,我不该被拿来和她做比较,我是我,她是她,我的爱情、我爱人的方式、我对爱情的态度,都是我聂日晴一个人的,不是他的前妻会怎么样,我聂日晴也同样会怎么样……」她没有收敛音量,因为身后的毅恩不懂中文,就连方才南霈谲想用来激他的那句「我一定会让妳幸福」,对毅恩压根没有杀伤力。
    「这些话,妳有没有对他说过?」
    「为什么要说?他应该要知道的呀!」这种事……这种事,只要他真的在乎她、了解她,怎么可能会不懂--「男人有分三种,一种是不需要人点醒就能自我觉悟的天才;一种是需要有人从后头推一把才会恍然大悟的庸才;一种是就算妳拿铁槌敲破他的头,他还是顿悟不了的蠢才。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属于第二类,不过我害怕他是第三种……」
    聂日晴被南霈谲没说出口「像我就是第一种的天才」的挤眉弄眼给逗笑,不过她也没说,她同意南霈谲的说法,她相信南霈谲是第一类的,也同意他说毅恩是第三类的男人。
    「所以,把妳的想法告诉他,如果他还是无法接受妳,我的胸膛可以免费借妳哭,至少妳很勇敢为妳自己的爱情努力过了,日后也不会有所遗憾,再说……如果有哪个男人听到妳那样的告白还会不心动的,如果他这么绝情,妳又何必浪费爱情在他身上?妳说对不对?」南霈谲非常尽责地完成他男配角的任务,虽然他也是可以当个坏配角,趁聂日晴感情摇摆时,努力搞破坏,不过面对聂日晴,他并不想这么做,或许是他也很清楚,就算他介入成功,所得到的聂日晴也不过必须和人均分……不,说不定连八分之一都没份。他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也不代表他有这样的胸怀去包容自己的妻子,他是男人,世上独占性最强烈的动物。
    「我知道毅恩会接受,也会愿意和我结婚,但是我不要他出自非自愿的点头,我希望他是真的想……也许是因为我对他之前的伤害难以释怀,要是之前的我,哪里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他说要结婚,我就会好开心,现在我却不再满足这样自我催眠的快乐……」
    「妳根本是不想这么快原谅他吧。」南霈谲一针见血。女人的复仇心还真是超乎他的认知范围。
    或许吧,她的心还停留在那场等不到人的雪地里,身体好冷、心也好冷,虽然她人回到温暖的台湾,心还在那里呀!
    她还在等他,等他抱住她,等他对她说:我们结婚,不分手,绝不分手,而不是用施恩的口气说:我们结婚,因为妳想,不是吗?
    就算她表面上对他心死,她可以欺骗大家、欺骗自己,欺骗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她还在等呀!
    所以她无论穿了多少件衣服都无法让身体暖和起来,她必须要靠好多好多衣物来包裹住自己,她病了,病的是那颗心,那颗没被她带回来的心……「妳的声音一定要让他听到,要用他能懂的方式告诉他。」
    「我拉不下脸……」聂日晴咬唇,撇开了注视着橱窗上投影的视线。
    「为了自己的爱情低头,一点也不可耻。」
    「该低头的人为什么要是我?」
    这个问题倒是问倒了南霈谲,他想了想,找到了最棒的回答--尤其在南霈谲从玻璃窗上看到毅恩紧握着拳,猛然转身离开的动作,他更笃定了这个假设论点。
    「……因为我说过,他可能是第三类的蠢男人。」
    第七章
    聂日晴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听从南霈谲的话,花几分钟的时间向毅恩说清楚、讲明白,要让他知道她的感受和想法之际,因为南霈谲那句「为了自己的爱情低头,一点也不可耻」,确确实实让她心里产生了动遥她知道毅恩很包容她,所以以往有摩擦时,他总是给她一个拥抱或是一个深吻,他会听她抱怨,但几乎不和她争吵,他像宽阔的大海,她像任性的咆哮的幼犬,幼犬对着大海狂吠,大海也不会因而产生波澜,他就是那样一个男人,说他不好,他又疼她疼得让她无从挑剔,他会非常了解什么对她才是最好,也因为如此,他会用他的想法替她着想,做出来的事情,不见得能获得她的认可和感谢,反而让她生起闷气,气他不懂她。
    仔细想想,她除了气,很少清楚明白告诉他,她想要的是什么,就算有时说了,也故意赌气用他听不懂的中文吼他。
    她告诉过他,她想结婚,却不曾点明--因为是你,所以我想结婚,不是任何一个适合婚姻的男人都是我想要的,再多个杰森也抵不过一个毅恩·米勒。
    她告诉过他,以后别见面,却没多说一句--因为你深深伤害了我,你让我在雪地里等你,你却狠心没出现,不愿意见我的人是你,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找我?
    聂日晴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似乎也必须要负一部分--非常小部分的责任。
    冷不防,她的电话响起,她以为会听到毅恩低沉的嗓音,才做好准备,用力深呼吸,拿起话筒,却听到乔的声音。
    「乔?」
    「桑,告诉妳一个好消息,妳可以回来上班了。」电话里,乔的口气颇高兴。
    「什么?」
    「妳先前不愿意来上班,不就是因为毅恩在的缘故吗?现在毅恩终于心甘情愿滚回加拿大了,把所有工作都交给我,我以子公司代理人的身分邀请聂日晴小姐回来当我的秘书,不知道妳还赏不赏脸?」
    乔说的一串话,她没认真听,耳里脑里只回荡着毅恩回加拿大的事。
    「……是加拿大那边的公司发生什么大事吗?」她本来不想问的,可是话就是情不自禁脱了口。
    「没有呀,他自己开口说要走的。」所以还搭了头班飞机走人。
    为什么?
    聂日晴好困惑,她以为他还会待得更久一点……久一点是多久?至少不是现在。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吗?」
    「除了妳之外,我猜不到任何原因。」乔的困惑不会比聂日晴少,他是真正的局外人,不过要猜测主因的话,九成九与聂日晴脱不了干系。「老实说,这也是我特别打电话邀请妳回公司上班之外最想问妳的正事,桑。」
    是因为他看到她和南霈谲约会的画面,产生意料之内的误会?还是他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给吓跑了?再不然就是她要他一个月后来参加婚礼的难堪打击,他决定避得远远的……「桑?妳还在听吗?」
    「……我在听。」
    「那么妳知道毅恩离开台湾的真正原因?」
    「……可能是我的态度让他失去耐心了吧。」聂日晴止不住眼泪,一颗一颗淌落在紧抓着裙襬的手背上,她勉强维持语气的平稳,却为了自己的猜测而掉泪不停。
    想要他离她远远的,然而在听到他真的走开时,她却高兴不起来,那时被抛下的挫折感再度回来。
    之后乔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她都没心思去理会,浑噩地挂断电话,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呜呜痛哭了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她想见他……
    「爹地!」
    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像只粉嫩嫩的蝴蝶飞舞过来,撒娇地扑上高颀男人的臂弯,另一个吮着拇指的棕发小男孩也不甘示弱,抱住男人的小腿,用童奶味十足的英文央求着要抱。男人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孩子,没有半分吃力的不济,让孩子在他身上又搂又抓。
    「爹地,你这次好慢,上个礼拜就应该要接我们来住了呀!」小女孩嘟嘴控诉。
    「爹地出国去了,抱歉,亲爱的。」男人在小女孩红通通的脸上印下亲吻,当然也不会亏待小男孩,同样在他左颊赏个响吻。
    「宝琳和丹就交给你了,我明天早上再来接他们。」车门旁的女人说完话,正准备钻回自己的座车里。
    「洁西卡。」双臂问挂着两个分别为六岁和三岁孩子的毅恩唤住了金发美女的动作。
    她回过头,不明白前夫有何贵干,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吃惊。
    「一块喝杯茶再走。」
    洁西卡细秀的双眉挑了挑,好奇这个好几年都不主动跟她说话的男人今天是哪根筋不对劲,不单单主动叫她的名字,还约她喝茶?
    「好呀。」反正她下午也没什么重要事。
    「耶!」两个孩子最乐了,他们巴不得爹地和妈咪能永永远远住在一块,单纯听到妈咪要陪他们留在爹地家里,两人就欢欣鼓舞。
    阳光底下,精雕的西洋风桌子上摆满了下午茶点和香浓奶茶,孩子们在草皮上与黄金猎犬追逐玩耍,笑声没有间断。
    「你真的只是想找我喝茶吗?」洁西卡柔柔软软的金发在日光下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她盘着利落的女强人发髻,一如她向来的优雅,放下手中茶杯。
    「对,单纯喝茶。」毅恩看着他美丽的前妻,他曾经深爱过她,是的,曾经,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天,他会像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看待她,他和她的牵系几乎就只剩下宝琳和丹这对儿女。
    他曾经那么爱她,可以为了她,半夜在她窗户下唱一夜的情歌;也可以为了她,买下十间花店的所有玫瑰花,让她收花收到成为全校园最受羡慕及嫉妒的女人。他以为爱情可以长久,可是每一次的争吵、每一次的冷战,都像是把利刃,将爱情砍成一段一段,日积月累下,他们的爱情终于化为乌有,到后来只剩下对彼此的怨恚他并没有丧失爱人的权利,但是他却害怕爱情从有到无的消灭过程。
    如果换成了桑……怎么办?
    他对她的爱情,是不是也会步上相似的情况?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无论对她如何迷恋,他都只想维持现在的爱情,只要像现在仍这么爱她就好。
    「如果当初你脸上的表情也这么苦恼的话,或许我们的婚姻还有救。」洁西卡说着,湛蓝的眸瞟过他,又低垂下来搅弄她的茶。
    「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对呀,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我只是在埋怨。」
    「我以为我们分得相当平和,我没有亏待妳。」毅恩扪心自问,他对前妻仁至义荆「你当然没有亏待我,你几乎将财产都给了我,如果说女人付出的是青春,我的青春真是昂贵的代价。」洁西卡也不会否定毅恩的慷慨,毕竟因为他的大方,让她接下来的三十年都可以过着贵妇般的生活,小孩的教养费也绰绰有余,更别提他每个月汇给她的可观赡养费,他从不在金钱方面刁难她。
    「既然如此,妳有什么好埋怨我的地方?」
    「你以为我当年开口向你要了天价般的财产,单纯只是想要让自己发一笔离婚财吗?」她看着他,知道他的表情就是在说他不明白,她不以为意地笑一笑,云淡风清。「我就是气你一点都不苦恼、一点也不积极,对我们婚姻绝望,不肯再花心思,甚至表现出早些离婚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的态度……我想要报复你,想看看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没有财产、没有孩子,你会不会放下身段,愿意重新为我们的婚姻而努力。可是你看,你才花了多久的时间,就让自己成功回复原来的毅恩·米勒,说实话,我很不开心,因为我想做的报复,变成没有意义了。」
    「原来妳这么恨我?」
    「曾经有一阵子。」恨到半夜都槌枕头、咬棉被出气。
    毅恩听完她的想法。心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也不甚在意,就像在听着旁人诉说与他不相干的事情那样淡淡的。「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痛恨对方?」
    「也许是第十次争吵,或是第二十次开始,再不然就是第三十次吧。」洁西卡也不是很确定,不过,谁在乎呢?
    「那种每天争吵的日子,对现在的妳都没有影响吗?」
    「影响?你是说让我害怕接受别人的追求这类的影响?」
    毅恩点头。
    「我如果说有,你会感动吗?」洁西卡反问。
    「不会。」坚决的答案。
    「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爱情了。」感叹。「不过很遗憾,我不说谎,我没有任何影响,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个交往一年半的男朋友,六月要结婚,因为我想你不会乐意祝福我,所以我没跟你提过。」
    洁西卡在他琥珀色般的眼里没看到一丝丝嫉妒,不讳言,她还是难掩失望。
    「妳不担心这一段婚姻又会像我们先前那段一样--」毅恩听到她将再婚,确实无动于衷,比起他听到聂日晴要结婚时,他的反应才叫反常。
    「有什么好担心的,鲍比又不是你,我和你的悲剧是源自于我和你的个性,套用在不同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相同的结果?」
    「万一又一样呢?」
    「那就离婚呀。」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还有什么好怕的。洁西卡终于有些明白毅恩为什么这样问她,她失笑。「你不会怕到不敢再婚了吧?」
    猜对了!
    「听到你变成这样,至少我还觉得欣慰一点,呵呵。」洁西卡有些坏心,笑得特别甜。「没想到你这么胆小,难道你从我们离婚到现在都过着清心寡欲的单身生活,拒绝再谈感情?还是你开始当起花花公子,游戏花丛,就是不谈结婚?」她还以为男人胆子会大一点,没想到比不上女人。
    毅恩清楚知道自己被调侃,却没回嘴。
    「你现在脸色这么难看到底是为了谁?是谁能让我看到毅恩·米勒这么困扰的模样?是个女人吗?」
    沉默之中,毅恩的吁叹夹杂其中。「我很爱她,想一辈子在一起,可是她要的一辈子必须建筑在婚姻之上,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这种爱情转变为痛恨。」就像他与洁西卡一样。
    「毅恩,她跟我像吗?」
    「不像。」他盯着洁西卡,斩钉截铁。
    他的眼睛里虽然印着洁西卡亮丽的身影,但洁西卡却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他所有专注。
    他缓缓说着:「她有一头乌黑的发,我喜欢她在阳光下反耀着光泽的颜色,她的眼睛黑白分明,说话时就会弯弯在笑,她的肤色不像我们的白皙,她那种带有花瓣似的淡淡粉红的黄皮肤更好看,她爱人的方式会让人觉得相当幸福,清楚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让人好骄傲、好自豪,也好幸运……」
    「既然跟我不像,你有什么好担心会遇到第二个洁西卡?」洁西卡打断毅恩的话。他以为女人的心胸都很宽敞吗?在前妻面前赞美另一个女人,很没礼貌耶!她才不想听咧。
    「我现在不担心遇到第二个洁西卡,而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我向她求婚,她完全拒绝,不是欲迎还拒,她就是不原谅我,甚至打算赌气找个男人随便嫁。」
    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洁西卡实在是心里很火,他还真的敢附和她的话,把「洁西卡」这三个字直接用来取代坏女人吗?她自己说可以,他附和就是不行!
    本来是火大到不想提供意见,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也不是真的狠心至此,只是回话的字数明显变少了。
    「去抢回来呀。」反正毅恩的祖先干过海盗,这种违法勾当是家常便饭。「不然你就继续坐在这里摆那种怨夫脸好了。」之前和她离婚都没这么受打击了,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让她忍不住酸他--即使她已经寻找到自己的第二春,也将嫁人为妇,她仍是被前夫爱另一个女人比当初爱她还要多更多,而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去抢又有什么用。」
    「毅恩·米勒,我明白告诉你,如果你在我结婚当天到婚礼上来抢新娘,我『一定』会很乐意被你抢回去。」洁西卡撑着腮帮子,慵懒得风情万种。
    「我不会去妳的婚礼闹事的。」虽然不知道洁西卡为什么老爱把话题扯回她身上,他还是软拳推了回去。
    「我想说的是,只要还是个爱着你的女人,都拒绝不了你。」他不会不清楚自己是个多有魅力的男人,如果只是那副皮囊好看,要放弃他就很容易,偏偏被毅恩深爱过的记亿是刻骨铭心,无法忘掉他的好,就像上了毒瘾,明知道戒了就好,但要戒……谈何容易?
    「洁西卡,妳这句话一语双关。」
    「你没听错,我还爱你。」洁西卡笑道,她还以为他笨到听不出来呢。「比爱鲍比更爱,我们的婚姻会这么快画下句点,是我一时任性,但是我很清楚,你是真的不再爱我了,所以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去嫁给我第二爱的男人,噢,不,丹才是我第二个爱的小男人,因为他是你给我的孩子,鲍比得排在第三了。你根本不用担心你那名东方小美人会放弃你,如果她放弃了你,一定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先不要她的,才会让她不得不屈就其它选择……」
    唉,她干嘛跟他说这么多?她可不像他,听到她要再婚却一点也不沮丧,换成是她,知道他要娶别人的消息,她早就躲在棉被底下大哭个一天一夜,她又何必促成他和东方小美人的爱情呢?她坏心地希望,最好是他一辈子都不再婚,婚姻纪录上只有她洁西卡一个人存在过。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米勒太太」这个称呼已经从她身上卸除下来,让给另一个使毅恩·米勒眷恋的女人……东方小美人呀……听说东方人和西方人混血生下来的小孩子很可爱耶,不知道会不会比她和毅恩生的宝琳及丹可爱,啧啧,思及此,又让她很吃醋。
    然而洁西卡没有沉默太久,她只安静了喝一口茶的时间。
    她既然还爱着毅恩,当然也不忍看他为情所苦,呀,她真是个好人。
    「毅恩,说实话,我从来都不后悔我们两个人的婚姻,你给了我非常幸福的几年日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宝琳及丹,就算我在嫁你之前就知道我们会离婚,我还是一定要嫁你一次。我们的婚姻失败,是因为毅恩·米勒遇上了洁西卡?卡特,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相信我会遇到一个能包容我的男人,你是不是也该相信,你的东方小美人也许可以让你一辈子都想陪着她走下去呢?」
    洁西卡握了握毅恩的手,从离婚开始,他们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离婚前几个月的日子,除了争吵还是争吵,他和她,都应该要释怀了--对于他们过去的爱情。
    深棕色的眸定在她脸上,毅恩露出好看而魅人的笑容。
    「谢谢妳让我知道妳对我的观感,洁西卡。」他一直以为洁西卡恨他,视过去的婚姻如梦魇。
    洁西卡耸耸肩,像在说「我自己说出心里话,也觉得舒畅许多呢」。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去问问桑,还爱他吗?还愿意让他爱她吗?
    只要她一个答案,他会抓牢她,不会再有任何疑虑和阴影。
    他绝不让她抱着对他的爱情,赌气去嫁给另一个男人,他不要再将她推到任何人的怀里--聂日晴在笑,无声地笑。
    纤纤右手被执在南霈谲的掌心,他正缓缓替她套上钻戒。
    那绝对是一幕情人间亲昵呢喃的幸福美景--「戒指,代表着枷锁,套牢上当的鱼儿。」南霈谲没多吃她豆腐,将借来观赏的钻戒套回她指上之后,便收回自己的手。
    「你讲得好像男人把戒指绑在钓鱼在线才能勾到女人似的。」真势利。
    「是钓鱼场的规则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鱼饵限『鲜花』及『高价珠宝』或是『甜言蜜言』才行,要是绑蚯蚓或是小管的男人,连踏进钓鱼场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这个比喻有趣。
    「好久没看到妳这样笑了。」南霈谲说实话。
    聂日晴的笑容仍在,只是变淡了。
    「最近怎么样?不是说回去那个男人的子公司上班吗?工作顺不顺心?」
    「还好。」
    简单两个字,当然是不能囊括她这些日子的心情转折。是的,在乔的邀请下,她回去毅恩的公司,理由不单单是为了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更深一层去思考,她自己得到了她为什么会答应乔回公司的答案;在他的公司里,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毅恩什么时候回来台湾,有关他的消息都不会漏听,就算她不用刻意去打听,整个公司也会流通着关于他的新闻,她只要勤快跑茶水间或厕所,要得到新讯息不是难事。
    而且跟在乔身边,即便她摆出对什么事都没兴趣的冰山美人脸,乔也会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讲一堆给她听。
    她突然好害怕他就此不再踏上台湾这块土地,猜测他是不是对她失去所有耐性,不肯也不愿浪费时间在她身上……「那个男人不是回他自己的国家了吗?」
    「嗯。」
    「也难怪妳心情看起来很灰色。」整个人笼罩在诡异的流动氛围里,像个怨气极重的倩女幽魂。
    她不否认。
    「不会他真的以为妳和我要结婚,君子地想退出,在遥远的国度祝我们幸福吧?」南霈谲想起那天在玻璃窗上看到毅恩转身离开,猜道。
    「我不知道。」聂日晴低头摩擦指节上的钻戒,小心翼翼且相当珍惜。
    「还是妳拉下脸跟他把话说清楚,吓得他连夜赶忙搭机离台?」
    「我还没讲……」没机会讲。
    「那就是第一个原因了嘛,他吃醋吃饱啰?」
    「说不定他高高兴兴能摆脱我这颗烫手山芋……」
    「真的想摆脱妳就不用追来台湾,反正妳自己都识相滚回来了,他省时又省力,没理由到台湾来受妳欺负。」南霈谲此时是比较站在男生立常「你不要替他讲话,不然我马上点一客最贵最贵的牛排!」她作势拿起菜单,今天说好他请客,要是他再这样,她就要吃得他破产。什么受她欺负?!明明欺负人的是毅恩·米勒好不好!
    「妳吃得下就点呀。」反正他今天领薪,是有钱人--短期的。用食物能安抚一个女人,算算也划得来。
    聂日晴也不客气,招手找来服务生,连点了一客牛排、一客精致甜点。她心情好时,胃口大;心情不好时,胃口更大。她大口大口吃着食物,视线里的东西却开始扭曲……「喂喂喂,别边吃边哭呀!」
    南霈谲第一次看到有人嘴里忙着咀嚼美食,一双美眸却紧闭着在猛掉眼泪,要吃又要哭,不累吗?
    他拿餐巾纸给她擦眼泪,本以为她会开始专心哭,但她没有,眼泪擦了又湿,狼狈挂在脸庞,盘子里的牛排却吃干净了,她哭湿一张餐巾纸,揉掉它,也推开面前的盘子,接过他递来的第二张餐巾纸,另一手也继续端起甜食的盘子到眼前,叉子没停地挖蛋糕吃。
    南霈谲把自己那份奶酪也让给她,慢慢等她吃饱,也等她哭完。
    「还要吗?」他问的是食物,也是问餐巾纸。
    「要冰淇淋奶油饼……」
    「小姐,我要再加点,再来一份冰淇淋奶油饼。」南霈谲对服务生说。
    「芒果慕斯……」刚哭完的闷嗓自己也在追加菜单。
    「芒果慕斯也来一份。」南霈谲也不小气,加点。
    「草莓塔……」
    「好,草莓塔再一份。」
    「巧克力布朗尼……」
    「小姐,妳甜点就照菜单上所有的都来一份,麻烦妳了,谢谢。」南霈谲抽掉正一边用餐巾纸擤鼻涕,一边压低脑袋点菜的聂日晴手中的menu,「好了,不要哭了,吃东西要保持好心情。」不然消化不良。
    「……我好怕他真的不回来了……是我自己说以后都不要见他的,他如果一开始不要来台湾就好……我就会死心,不会再产生希望……可是他又来了……害我……害我以为他追来了,不管我怎么闹脾气,他都不会走……可是他又走了,都没有跟我说一声……我不知道他生气了还是放弃了……」
    好孬!她真的好孬!
    她一开始鼓起的决心呢?每次都在心里立誓要和他不再见面的坚定呢?
    她的决心和坚定都是如此薄弱吗?到现在都还受毅恩左右操控吗?
    好讨厌这样的卑微……
    「明明就是妳说一辈子都别见面的呀?这不是矛盾吗?」
    对,正因如此,所以她才更气自己,连她都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他滚远点,还是要他留下来。
    「都是他不好……他不要来台湾就好……打一开始就不要来……我一定可以把他忘得干干净净的……」聂日晴边哽咽边哭还边吃掉服务生端上来的冰淇淋奶油饼。「他每次一出现,我就会动摇决心……心里好气好气他,可是偏偏就……放不掉……」换巧克力布朗尼。
    「每次一出现就会动摇决心?啧,这可真糟糕。」南霈谲远眺推开餐厅大门,那具高挺而显眼的外国健躯,摇头晃脑地说着。
    看来这一次「决心」不只会动摇,说不定还会被粉碎哩。
    南霈谲与大步逼近的毅恩·米勒互望,两人谁也不让谁,完全状况外的聂日晴还在吃草莓塔。
    「向你借一下你的女伴。」
    标准而好听的英文嗓在她身后响起,聂日晴错愕回头,非常意外会在此时此刻看到毅恩·米勒,嘴里还衔着半颗大草莓,让她连张口结舌的机会也没有。
    南霈谲非常克尽男配角的身分地位,右手一摊。
    「请便。」他回以英文,左手拿着餐巾纸充当手帕,欢送毅恩牵起聂日晴的手,离开餐厅。
    男配角,功成身退。
    第八章
    「乔没说你要回来……」
    聂日晴被他紧箝着手腕,挣脱不得,加上她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念头,就这么让他牵着手走。
    「我没告诉他。」毅恩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去。
    「为什么不说?」如果他告诉了乔,乔就一定会告诉她,那么她现在看到他就不会如此错愕了。
    「因为我回来是为了妳,不是为乔,他没必要知道。」毅恩也上了车,车子开始驶动。
    「要去哪里?」
    「妳等一下就会知道。」
    聂日晴没再说话,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戒指,现在如果摘下来一定会引起毅恩的注意,她只能不着痕迹地用左手盖住它……她不想让他发现她将他求婚的戒指戴在手上,那好像在说明她有多舍不得似的。
    好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去加拿大,又为什么突然回来台湾,为什么来找她,找她做什么……更想问他,那一天夜里,他为什么不出现……好多问题想问,却没有一个问出口。
    「不准妳嫁给那个男人。」
    才刚将脑袋侧向车窗,望着满街的车,毅恩却这么说着。聂日晴不解地转头,看着毅恩,他戴着比他棕色发色更浓的太阳眼镜,挡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眸,却挡不住他深觎她时的坚定命令。
    「你是说南先生?」
    「就是在餐厅替妳套上戒指的男人。」
    「他比杰森更好,观念和想法与我很吻合,跟我同样是台湾人,语言、生活习惯都比你介绍的杰森好,我没必要舍他而选择杰森。」她不是要说这些赌气话呀!她明明要说的是,她和南霈谲只是朋友,比朋友更单纯的朋友关系,不是毅恩想的那样……「不要再提杰森,他跟妳没有任何关系!」毅恩真不晓得自己之前是发什么疯,竟然会想将聂日晴推给杰森,他现在光连「想」,都觉得整颗心都酸涩起来。
    「喔?你找到更合适我的人?」话一出口,她又气起自己来。
    聂日晴!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妳明明没有这个意思想吵架呀!干嘛一直说冲话?!
    「是找到一个,就看妳要不要。」
    聂日晴怔忡。毅恩竟然敢这么说?!
    走了一个杰森,再来第二个?他到底要把她推给多少人才甘愿?!
    「不用麻烦你了,南先生是个好人,他就够了。」聂日晴从愤怒到绝望,心情转折如坐云霄飞车,从至高点降到低点,她已经不想再自取其辱去试探毅恩是否属于南霈谲口中的第三类蠢男人,她不想再受伤了--聂日晴不由自主拉紧厚外套,觉得车里冷气好强……不行,她觉得好冷,快要受不了了。
    「停车!」她突然大叫,然后不顾他踩煞车了没,她拉开车门就踉跄跑出去,要逃开自己无法容忍的冰冷。
    「桑!」毅恩吓了一大跳,停车追出来,不过聂日晴没有跑远,她只是站在人行道上,背靠着铁灰色的路灯灯杆,猛搓蹭的双手搁在嘴前,用她呼出来的气息温暖它们,她身子在发抖,在暖暖的太阳底下发抖,感觉像是将一个爱斯基摩人放在四季如春的台湾,人物和背景一点也不配合。
    她打着哆嗦,下唇咬得死白,连出口的声音都在抖。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担心,包括替我找好丈夫人选这种事情,我要怎么样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我比你更在乎自己未来的幸福,你不用管这么多。如果这些话能让你不再如此费心安排你『前女友』的下场,那么,我现在说得够清楚了吗?」她必须放慢速度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
    他回台湾,就只是想再把她推到另一个他认可的男人身上吗?
    难道他认为他不帮这个忙,她就嫁不掉吗?
    「桑。」毅恩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体温真的很低,她明明穿这么多衣服、天气明明这么温暖,为什么她会这样?
    她想甩开他,可是又可耻地需要他温温热热的手掌温度……「我说那个要取代杰森介绍给妳的男人是我,毅恩·米勒。」
    聂日晴愣愣看着将她的手执到薄唇前呵暖的毅恩,感觉一股接一股的热气熨烫在她的掌心,让冷颤的手终于能远离寒意,他……说了什么?聂日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因为怕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也怕自做聪明……或是自做多情。
    「我……不是很懂你的文法,你再说一次?」她没有抽回被包握在他双掌里的手,讷讷地问。
    「妳的手怎么弄不暖和?」毅恩几乎打算将她的双手放进他敞开的衣领间,用体温煨暖她,而他也真的做了。
    「毅恩--」
    他抬头对她笑。「我说,是我,不会再有其它男人,这个权利,我要一个人独占。」
    「……你是毅恩·米勒的双胞胎兄弟吗?」她困惑地问。
    「我没有双胞胎兄弟。」
    「……那你是一个长得很像毅恩·米勒的人?」她左右打量他,若不是双手现在沦落在他手里,她真想用手去扯看看这张脸皮是否只是假扮的。
    「桑,我是毅恩,真的毅恩。」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戏弄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她的表情看起很茫然。
    「桑,我是认真的。之前的我是混蛋,说了些伤害妳的话,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拿妳和我失败过一次的婚姻相提并论,妳有资格生气,但请不要完全拒绝我。」
    她抽回自己的手,将它们藏在自己背后,动作像个稍息的小学生,更像任性的孩子,不让讨厌的陌生人碰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听到自己躁动的心跳声,明白心里是高兴的,她要怎么否认自己还爱着他?就只是看到他,她连心都要化了,因为太过深爱,所以才会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意极了,只要他说不爱,几乎是世界上火力最强大的武器,将她轰个粉碎,而他说了要爱,就像是给死刑犯的大赦,让这些日子的折磨化为乌有,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没想通时就不要她,想通了才来找回她,这么任性妄为……「我知道妳现在还没办法原谅我,因为我真的说过太多混蛋话,什么要妳试着跟杰森交往看看,别说是妳,连我都觉得自己该揍。」他就是那个最想揍自己的人。
    「……你那时要把我推给杰森时,你心里在想什么?一点……都不在乎吗?」
    一点都不会舍不得吗?
    一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女人推到别人怀里,到底抱持的是什么心态?
    是已经对她没了新鲜感,想要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将她打发?还是……毅恩听她这样问,再一次在心里痛骂自己,他为什么没有听出她佯装坚强的问句里,隐藏那么多的难受?
    他一直希望她是最快乐的,所以即使喜欢她,却也碍于自己不想再婚而不愿耽误她,他愿意找让他放心又信任能好好待她的杰森来取代他的位置,虽然理智上想做,可是他的身体背叛他,不由自主追着她的脚步而来--「我认为,妳不会离开我,无论我介绍多好的人给妳,妳都只会选择停留在我身边,或许就是妳的忠贞,让我自以为是的这样做,说穿了,我只是在拿妳的爱情,证明妳有多爱我。」这是他找到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
    说不定他想要的,就是听到她一遍又一遍向他保证,她只想要他一个,其它谁也不要!
    他真自私!真小人!真卑鄙!不是吗?毅恩一点也无法对此提出反驳。
    聂日晴缓缓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所以并不是我不够好,你才放弃我的?」
    毅恩必须要拳头紧握,才能硬压不想狂殴自己的冲动,他将想用来惩罚自己的力道化为最激烈的拥抱,把她抱牢。
    「当然不是妳的问题!问题全出在我身上!妳非常好!我多庆幸自己是被妳认定的人,我多高兴妳爱的人是我。」
    聂日晴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不挣扎,感觉自己被搓压在他厚实的胸口,许久许久无法获得的暖意正源源不绝从他身上过渡而来,让她好怀念,背在她腰臀后的手,缓缓环过他的腰,揪住他的背部衬衫。
    这一刻,她才真的感觉身子逐渐暖和起来,方才让她难受的冷颤也平缓下来。
    「我根本放不开妳,我试过了,但是我失败了,所以我再度回来。如果没有遇见妳,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走进婚姻,但是因为是妳,我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成为一个人的丈夫,如果这个方法才能光明正大拥有妳,那么我很乐意。」毅恩的声音自她头顶上飘下来,因为贴得很近,所以她可以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清楚。
    「你干嘛说得这么委屈……好像都是我在任性,逼你不得不……」她并没有强迫他作出这种决定,他想一辈子独身或是游戏人间也不干她的事,虽然……也许心里会有些难过。
    「妳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妳,我只是害怕婚姻会让我和妳的爱情被磨损,如果有一天,妳开始觉得我看来可憎,我也不再对妳呵护,妳不觉得很可怕吗?」爱情完全消失后,还剩下什么,连他也不敢保证,会不会两人变成仇人,用最尖锐的言词、最失控的情绪,针锋相对,彼此伤害?
    「我只觉得,如果连尝试都不愿意,本来或许能有五年寿命的爱情,就只会提早结束,消失在你放弃的那一天。」
    毅恩轻笑,她的话,使他更笃定自己回来台湾是最正确的选择。
    「妳说得对,我同意。」
    他只消低头弯腰,就可以亲吻到她漂亮的黑发,这样抱着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眷恋这样的亲昵以及她的香味,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经愚蠢到想要推开她。
    他呼出来的热气刷着她的耳朵,聂日晴缩缩肩,才发现两人的拥抱几乎成为路人注目的焦点,不单单是他箝抱得紧,就连她,十只指头都蜷握在他腰后。她放开手,也拨掉他的,退出他的胸膛。
    「我……还没说要原谅你,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已经前嫌尽释--」她撇开小脸,赌气地冷哼。
    毅恩不以为意地笑。
    你放心,你还有机会,我姊在气你,可是她也还喜欢你,只要仗恃这点,我老姊还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聂小弟的名言,已经被印证--在他看到他送的婚戒正戴在她嫩白的指头,散发出美丽而耀眼的璀璨,媲美日芒的七彩,落在她的手里。
    他的Sun。
    「嗯,迷路了,在海边,嗯嗯,没看到出租车呀,这里是哪里噢?我看看……我想,是花莲吧,好,嗯,不用担心,bye!」
    聂日晴按掉手机,她坐在车子引擎盖上,湿咸的海风强劲地吹乱她的头发,一点也不像电视剧上唯美优雅的看海美人,她就不相信还有谁被狂风吹成怒发冲冠的丑样还能有什么美感?
    另一个坐在引擎盖上的男人正在哼着情歌,好听的声音诠释歌词里的浓情蜜意,低低吟唱,彷佛想藉此补救他一路在台北迷路,等到两人看到大海时,才知道他迷路迷到了花莲的过错。
    好吧,要强求一个外国人将台北曲曲折折的道路给弄明白,是太强人所难了,她也有错,不该在车上睡着,活该现在必须陪他坐在这里吹海风。
    他唱着The Beatles的名曲「Here comes the sun」,重复哼着。
    「Sun, sun, sun, here it comes……Sun, sun, sun, here it comes……」
    虽然对着黑压压的大海唱这种歌,气氛是不太对,不过她懂他为什么挑这条歌,因为歌词里有她的英文名,更因为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她本身也很喜欢这首歌,以前每逢生日、情人节、圣诞节、她生气的任何一天,他都会哼唱这首歌,带着讨好的味道。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And I say it's all right. Little darling,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 Little darling,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 Here comes the sun。here comes the sun.And I say it all right……」」毅恩的声音比一般男人更低更沉,像低音提琴,流泄出来沉稳及安定人心的情绪。
    聂日晴被安抚了,闭起双眼,静静听着,没空闲去理会被吹乱的头发,算了,随它去吧,当然也没空责备开车迷路的驾驶人。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歌声消失在他贴合在她唇上之时。
    聂日晴张开眼,不意外他会有这个举动,他的热情,她是见识过的,这似乎也是西方人和东方人肢体上亲昵最大的差异,他们总是不吝啬以动作来表达他们的情绪。
    这个男人呵,她已经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那一天,你为什么不出现?」
    聂日晴在他亲吻她的空档突然问,也或许该说,她一直在找机会问。
    他明知道她在雪地等他,无论是拒绝或接受,他都应该要露脸,而不是任她一个人傻傻在等,那不是他的个性,他是个即使分手也不会亏待女方的人,连分手都该让人对这段感情有画下终点的结束,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以逃避来给答案。
    「哪一天?」
    毅恩被她推开,原本还深深浅浅在品尝的美味从嘴里逃开,他彷佛被抢走奶瓶的任性娃儿,才想抱怨,她脸上受伤的表情比他更明显。
    「就是你把我丢在雪地里,像个蠢蛋等着你选择留下我或是让我定的那天!」
    「喔……那一天呀。」他的口气彷佛她在说的是哪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天上飞过大群小鸟般的稀松平常。「我在雪地里等妳等到凌晨四点,妳没出现,我想去买两杯咖啡,又怕妳来了找不到我,所以我哪里也不敢去。」
    「说谎!」聂日晴斥喝他。「说谎!说谎!我等了你整整一夜!守着街灯不敢离开,你在哪里?我根本没看到你!」
    「桑,我真的有去……」
    「说谎!就像你骗我说你到排水沟去找回钻戒,原本那枚我根本就没丢出去,你上哪找出来?!你是骗子!你现在又想骗我……」
    「桑,我真的在那里等妳,妳没出现,等我回到家才知道妳离开加拿大,我没有骗妳。」
    「我不要相信你!」她吼,就要跳下引擎盖,毅恩手长脚长地抱住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那时的我绝对不要结婚,我很清楚自己的决心,可是我明白妳那句『要就是结婚,不然就分手』不是恫吓,妳那么认真,但我不想失去妳,我脑子里完全没有足以说服妳的句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妳给我的难题,但是我不想放妳一个人在雪地里等我,可是妳没出现。」
    毅恩说得很坚定,一点也没有说谎的心虚。
    「没出现的人是你!」聂日晴委屈自己在飞雪里等了一夜,伤身又伤心,现在还被他一回又一回控诉没出现的人是她,她气愤、咬牙,却只能用力嚷吠出这句话。
    「我知道我认识的桑没等到我的话,会一直傻等下去,我不可能这样伤害妳,何况那天有多冷,还下雪,在那里待一夜的话,连身强体壮的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妳。」
    「可是我在那里等你一夜是事实!没等到你也是事实!你伤害我还是事实!」聂日晴声音哽咽了。
    「桑,妳在哪里等我的?」没道理两个人都去等待彼此,为什么会没碰上面?
    她脸色有些窘,蠕蠕唇,才挤出答案,「……你第一次吻我的那个街灯下。」视线完全不敢看他。
    他失笑。「而我,在第一次约会,我等妳的那个街灯下。桑,那两个街灯差了四条街。」他不断轻轻拍抚她的背,替她顺气,也顺势抱着她,她衣服穿太多,让他只能抱到一团衣球,他终于有些明了,为什么她回到台湾这个温暖的地方,竟然还比在加拿大的冬季穿着还要多好几倍。
    这个女孩的心,还留在遥远的加拿大雪地里,静静等着人。
    「……我知道。」她「现在」知道了,是她没把地点说清楚,她那时火气冲脑,只忿忿丢下一句「我在那个街灯下等你的答案!」,至于那个街灯是哪个街灯,她以为他会明白,但事实证明,对她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见得和他一样,她站在她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的街灯下,他也站在他记忆里最鲜明的街灯下,两人就这么错开了,她等他一夜,他又何尝不是。
    「那一天真的特别冷,我边等妳还边想,如果妳到了,我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把妳牢牢的、牢牢的包在大衣里,帮妳取暖,也让妳帮我取暖,然后妳要骂要吼,就随妳。」他记得她有多怕冷,在加拿大的冬天,也是她觉得最难熬的日子,无论她身上包着多厚的衣物,也都要钻到他大衣底下,才会缓缓吁出满足又满意的喟叹。
    聂日晴深觑着他,如果那天他和她没有错开,单单只要这个取暖的举动,真的可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决心,即使不结婚,她也要留在他身边,就算观念保守的父母无法谅解她甘愿放弃婚姻,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说不定爸爸还会火大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不认她这个败坏聂家门风的女儿,她都可以不在乎。
    他的身上没有厚重保暖的大衣,只有长袖的薄衬衫,却轻易煨暖了她。
    她一直在等这个迟来的温暖拥抱。
    她一直在等这样坚定的答案。
    她一直……在等他。
    第九章
    吹了一夜海风,两人都没睡,这一夜并没有太多绵绵情话,毅恩还是低低唱着英文歌,她则是与他背靠着背,偶尔跟着他哼两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听着他唱,一首一首的情歌,几乎等同于情话。
    旧情复燃这句成语能套用在他们身上吗?还是打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没有熄灭过?
    她也不是很确定,现在再去思索这些,似乎太无趣也太无病呻吟了。
    直到日出将海面照得晶晶亮亮,毅恩才满意,愿意打道回府。
    不过路痴还是路痴,不会因为过了一夜就突然顿悟成天才,所以两人好不容易等了一个半小时拦到出租车,以同等的车资拜托出租车司机在前头带路,将两人带回台北车站,接下来就由聂日晴指路,等到了毅恩大概熟的路之后,才由他全权负责开车,不过他没先送聂日晴回家,反而开到他下榻的旅馆。
    不……不会吧?这个男人在猴急什么呀?!以为两人好不容易言归于好,下一步就是直奔旅馆,来场床上激战吧?!
    有必要饥渴到兽性大发吗?
    「我没有这样想,只是想让妳见一些人。」
    毅恩看出聂日晴写在脸上的唾弃--鄙视男性下半身思考的禽兽本能,不由得失笑,高举双手澄清。
    他承认自己非常想抱她,这个「抱」绝对不是单纯的少男少女纯纯之恋的拥抱,他想温习她的甜美,而不是隔着十几层的衣球,完全没有真实感,他更想用唇温暖她每一寸肌肤,让她为他绽放美丽,让他独享她的一切。不过,不是现在,她才刚刚打开心门的小小隙缝,虽然心里对他有爱,也因为爱得越深,在二度接纳他时反而变得更小心翼翼,他不想吓坏她。
    「见一些人?」
    「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谁呀?他在台湾有什么重要的人在吗?
    聂日晴抱着好奇,跟他进了旅馆,电梯直达七楼,7021室,他敲敲门,房间里有乒乒乓乓的跑步声,抢着跑到门口,挤成一团。
    「爹地回来了!丹!你走开啦,姊姊开门,你又摸不到门把。」
    「爹地!」被推开的丹只能半哭半嚷地拍门板。
    门笨重地被打开,两个小毛头又争先恐后冲到毅恩面前,一个抱右脚一个抱左脚。
    「宝琳,丹,有没有听话?」毅恩抱起孩子,脸上笑容非常宠溺。
    「有!宝琳很乖。爹地亲。」
    「丹!丹!」小男孩抢着话,也抢着要接吻。
    他一人都亲了一记,笑着转向聂日晴。「这两个是我的孩子,宝琳和丹。」
    「好可爱。」她衷心赞美。宝琳彷佛一尊高贵的漂亮娃娃,柔软的金发、苹果般的双颊、白嫩的肌肤;丹则是毅恩的翻版,童稚的小小帅哥可以预见他长大是个不输父亲毅恩的害人精。
    「爹地、爹地,妈咪还在睡耶,你抱我去叫醒她!快嘛、快嘛--」宝琳完全没看向聂日晴,抱着毅恩的颈子又摇又蹭。
    「爹地放妳下来,妳自己去叫妈咪好吗?」
    「不要、不要,人家要爹地抱,谁教你明明说好要带人家来这里玩,结果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留下妈咪、丹和宝琳三个人--」
    「对对。」丹模仿姊姊,从另一边抱住毅恩的脖子。
    「桑,进来坐。」毅恩两手都抱着小孩,没办法顾及她,他原本想牵着她的手进房间的。
    「我方便吗?」感觉房间里是一个甜蜜家庭,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两个漂亮小孩,她的存在很突兀。
    是的,突兀,连宝琳故意要从她身边将毅恩带走的表现都在指责她的突兀。
    「当然。丹,帮爹地一个忙,牵阿姨进来好吗?」毅恩拜托离聂日晴最近的丹。
    丹本来正要点头,连软嫩的小手都准备朝聂日晴伸出去,但是宝琳「嗯、哼」两声,丹立刻像被定格,头也不敢点,手也不敢伸,只有那双和毅恩同样棕亮的童眸骨碌碌瞅着她。
    「丹?」毅恩催促。
    聂日晴干脆自己走进房间,不想为难孩子。
    甫踏进屋里,右手边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名身穿全黑色清凉性感睡衣的金发美人--一个宝琳成人版的大美人,她惺忪的眼简直像是最媚态的猫,正慵懒地舔吮皮毛一般,优雅而撩人,打着轻微呵欠也性感得惊人。
    洁西卡眨眨眼,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旅馆里会出现一个东方女人,但看到毅恩回来之后,她就了解了。
    原来是毅恩的东方小美人。
    「你回来了。」洁西卡媚笑地和毅恩打招呼。
    「谢谢妳照顾宝琳和丹。」
    「这么客气做什么,他们也是我的宝贝呀,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一夜都没回来。」意指暧昧行为的言语还不够,洁西卡的媚眼还扫过聂日晴全身上下,探索的意味够明白了。
    「迷路了。」毅恩简洁回道。
    「喔--」洁西卡拉长尾音,拨拨头发,来到聂日晴面前。「嗨,洁西卡?卡特,妳呢?」
    「桑。」聂日晴好下容易才从洁西卡那张使人惊艳的容颜上回神,也报上自己的英文名。
    「太阳?」
    「是的,太阳,我的中文名字有晴朗太阳的意思,所以我叫桑。」
    洁西卡颔首表示了解,果然就是一颗小太阳,难怪可以让毅恩心里的阴霾清扫光光,她几乎都快忘掉毅恩露出真诚且放松的笑容是这样的迷人,而这个笑容,是因为这名东方小美人而绽放,让她不由得吃味吃到失言,想拿「过期」的身分来彰显她与毅恩的关系。「我是毅恩的前妻。」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示威,不过聂日晴叫自己不要过度解读,当洁西卡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我知道。妳的孩子好漂亮,像妳,也像毅恩。」
    「我也很骄傲。」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孩子被赞美,西方人习惯坦率接受夸奖,不像东方人扭捏。「我生宝琳时,毅恩多开心,妳一定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初当父亲的喜悦,他不断亲吻我,谢谢我的辛苦,说孩子好漂亮,我们一家三口几乎要抱着哭成一团--」
    「洁西卡,停止。」说话的人是毅恩,他看到聂日晴撇开脸蛋时一闪而逝的狼狈。
    「我只是和桑在聊孩子呀,她一定会想知道你有多爱宝琳和丹。」洁西卡亲昵地握住聂日晴的手,彷佛两人已经够熟稔,不过她仰头笑觑着毅恩。「你记不记得,宝琳刚满月那阵子,你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她,像个大傻瓜一样跟她一直说话,她还好小,根本就听不懂,可是你可以为她念一遍又一遍的童话故事。还有丹,你记得吗?丹的出生是在一场大雪……」
    「洁西卡,妳的话已经不自觉越来越恶意了。」
    「恶意?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让桑分享我们的快乐……」洁西卡本来想狡辩,但她只说了这句话便安静下来。
    因为毅恩没说错,她真的不自觉越来越恶意,她故意在聂日晴面前说一些她和毅恩过去的甜蜜生活,她知道,没有女人不会嫉妒这种事,所以当她发现聂日晴的表情产生了变化,她便得寸进尺……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做这样的挑衅?她与毅恩早就是过去式了,即使毅恩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及父亲,那也与她无关,那个男人,是属于聂日晴的了……「对不起,桑;对不起,毅恩。我太粗心了,没注意到,真的好抱歉,请不要放在心上。」洁西卡立刻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妈咪又没说错话!为什么要道歉?」宝琳不满地眺出来替妈咪说话,并且从毅恩臂弯问挣离,讨着要洁西卡抱。
    「因为妈咪说的话,阿姨不喜欢听……」
    「妈咪在说爹地有多爱我们,她为什么不喜欢听?因为她不喜欢我和丹吗?爹地要娶一个不喜欢我和丹的新妈咪吗?」宝琳一个问题一个问题丢出来,标致清丽的粉颜拉了下来,孩子明显的不高兴镶嵌在脸上,完全没有掩饰。
    「宝琳,不是这样的……」毅恩在思索着如何让孩子理解这个情况,他不可能向宝琳解释她妈咪那番话里的恶意,诋毁洁西卡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差劲的方法,孩子的思考模式单纯,不懂大人的虚与委蛇,更不了解大人话里的隐意,他们只是就他们听到的字面意思做反应。
    「如果她喜欢我和丹的话,她才不会不喜欢听妈咪说这个,宝琳和丹最喜欢听妈咪说爹地有多爱我们!妈咪,我不要爹地娶新妈咪,我只要妈咪,我要妈咪跟爹地……」宝琳靠在洁西卡身上,一手紧紧揪住毅恩的袖子,最后一句是用尽力气大叫出来。
    「要妈咪和爹地……」丹也学着宝琳,在毅恩怀里,小手抓着洁西卡的睡衣肩带不放。
    好温馨的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完全没有让人插嘴的地方。
    通常这种时候,身为父母的人,就应该要相拥而泣,为了孩子破镜重圆,再组一次幸福美满的家庭,让孩子在父母包围下成长。聂日晴好笑地想着,她像个陌生人,误闯别人的天地,活让倒霉被晾在一旁发愣,说实话,她还想在一旁提供掌声,替温馨的气氛再添一点热情--只要她能忽略心里涌起来的酸意的话。
    「我想,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团圆了,先走一步。」聂日晴准备退场,第三者还是要识趣一点,而且她一夜没睡,又累又困,身上又全是咸海风的黏腻,只想赶快洗个澡,上床去蒙头大睡一觉,希望……梦里不会反复出现这幅亲子和乐图。
    「桑……」
    你别跟过来,安抚小孩子比较重要。聂日晴用眼神这么说着,阻止毅恩在这种时候还想让她挂上「让爹地抛妻弃子的狐狸精」的大罪名,他唯一要做的工作就是好好待在旅馆,在孩子面前替她说一、两句好话,挽救她一出场就在宝琳和丹心目中留下的恶劣形象。
    「毅恩,你送她回去……」洁西卡忙要毅恩追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好了。」聂日晴向洁西卡颔首致谢,自己走出房间,还细心地替一家四口带上房门。
    「毅恩,我真的好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样说话……你真的不用去安慰桑吗?她应该还没走远……」洁西卡是真的有在反省自己的错,她都快要嫁人了,还破坏毅恩的感情做什么?虽然她有点忍不住,但是这是不对的,加上宝琳和丹刚才的表态支持,她等于给了聂日晴十足的难堪。
    毅恩望着关起来的门板好半晌,才叹气回身。「先安慰宝琳和丹吧。」聂日晴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生气,充其量可能有些不开心,但不至于无理取闹,小孩子就不同了,他们心灵脆弱,需要更多耐心来抚慰,如果他真的追着聂日晴出去,恐怕日后两个孩子都不认他这个爹地。
    至于大女孩,总是懂事些。
    但愿真的如此。
    事与愿违。
    毅恩发现要安抚小女孩,只要一个洋娃娃或是可爱的小公主装就能换来小女孩又亲又抱以及毫不吝啬的「I love you」,可是大女孩呢?他送过去的玫瑰花一枝枝被断颈丢出来,在办公室里除了谈公事时会勉强用英文和他说话,其它时候一律赏中文,摆明欺负他这个外国人是个中文聋子。
    是哪个混蛋说大女孩懂事了?大女孩耍起性子此小女孩更拗。
    好吧,那个混蛋就是他,他似乎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了。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还是,是为了别件事?
    「毅恩,今天特别特别的冷,对不对?」乔一进毅恩的办公室就直搓双手,彷佛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
    「会吗?我倒觉得台湾很热。」毅恩对于台湾的太阳有种无法招架的感觉。
    「可是我的秘书今天穿了二十三件衣服来耶,我没看过有人动作可以这么迟缓,一进电梯就占掉三个人的位置,西伯利亚的原住民也没她穿那么多,看到她,我以为我们公司变成了动物园的北极熊专区。」乔看到毅恩和他一样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有种「呀,这才是正常人穿着」的叹息。
    「那女孩又在生闷气了。」
    「她没吵着要离职,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解决所有问题了。」
    「本来我也以为,但是她见过宝琳、丹以及洁西卡之后,就一直是那样。」他还以为那一夜在海边,两人已经拨云见日,没想到事情又回到原点。
    「她见过你的前妻和孩子?」
    「嗯,宝琳说想跟来台湾,洁西卡干脆带孩子过来,顺便看看能不能采买些结婚用的东西回去。我想如果开始要考量婚姻的话,是该让桑见见宝琳和丹,毕竟这两个孩子不会因为我和洁西卡的婚姻结束而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他们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才介绍他们认识。」毅恩沉吟片刻。「乔,你猜会不会因为桑不喜欢小孩,才会……」
    「我倒觉得问题出在孩子们的妈妈身上。」乔自己倒了茶水,坐在沙发上跷脚。
    「洁西卡?但是洁西卡快结婚了……」
    「桑知道吗?」
    毅恩想了想。「那一天的确是来不及提到这种事情,而且刻意在她面前提好像也很矫情。」
    「错错,女人就是要你矫情地补上这种话,她们就是要听到你和任何一个女人撇清关系。你带桑去见家人,那群家人里有你、有你的小孩,还有一个前任女主人,你要桑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再加上你那个宝贝蛋宝琳,她对于『后母』这个名词很排斥,大概是全世界的童话故事吓坏了她,她一直认为只要你娶进一个女人,她和丹就要被丢到森林里去,然后好死下死遇到糖果屋,再不然就是被迫换上脏兮兮的衣服,每天都有敞不完的家事……」接下来的故事情节请自行参照任何一本被后母凌虐的故事书。「所以她一定不会给桑什么好反应,八成抱着洁西卡,一边哭嚷着她只要妈咪和爹地,桑看在眼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滋味。」
    「你真的那天人没有在现场吗?你假设出来的情况完全成立。」
    「宝琳会用的手段就那一条而已。」好歹他认识宝琳也六年了好不好,以为他这个uncle Joe是当假的吗?随便猜也知道。「你也先别皱眉,桑不会是一个差劲的后母,你也不会是一个让自己的孩子被虐待而不吭声的父亲,我跟你保证,你只要给桑一句话,你的问题就减掉一大半。」另一大半的问题则是出在宝琳和丹这两个孩子身上,小孩子最好打发了,真心对他们好,要他们不喜欢你都难。
    「哪一句话……你是指,澄清我和洁西卡的关系?」
    「对。」还好,毅恩还没笨到让人想搬花瓶砸他的地步。
    毅恩听了乔的建议,这回不再赘言,离开办公室,直直走到正在整理文件柜的聂日晴身后,劈头就是一句--「洁西卡六月要嫁给鲍比,鲍比是谁我也不清楚,我没见过他,也没兴趣见他,只知道洁西卡很快就会变成布莱尔太太。」说完,就安静下来。
    聂日晴怔了怔,过了好几秒后才狐疑地转头看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英文!她回的是英文!
    毅恩非常确定他刚刚那句话对聂日晴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她只会回他一句中文--一句他这几天听到都快要朗朗上口的「少啰唆」。虽然他正在学中文,太困难的发音他还是念得不伦不类,不过这三个字快要媲美正统中文发音了……乘胜追击。
    「妳要不要陪我一块去参加她的婚礼?」
    「不要。」抽出两份活页夹,互换位置,按照英文字母排列才方便日后拿龋「为什么不要?」
    「我不想在婚礼上被指指点点。」关上第一层的文件柜,拉开第二层。呀,她要的资料在这里。聂日晴拿起红色的档案,翻开,寻找她要的那份合约。
    「指指点点?谁会指指点点什么?我们只是去祝福洁西卡找到第二春。」
    「你的祝福对她而言比较重要,我去就像示威了。」找到了,原来上一次合约的报价是美金三块钱,那这次合约的报价怎么少了一半,得查查。「因为感觉好像我多猴急想要取代她的位置。」聂日晴走回座位,敲打键盘,屏幕上出现商品所有价格变动表,光标在上头搜寻她要的项目名称。
    「那晚上一起吃饭?」毅恩坐在她的桌缘,突然话题从邀请她去参加洁西卡婚礼飞快跳到晚餐。
    「……今天我爸生日,我们全家要庆祝,没办法。你应该多陪孩子吃饭才对,需要我帮你订餐厅吗?上回我去吃的那家店还不错,甜点非常棒,我想小孩子应该会喜欢,要不要带他们去那里用餐?」聂日晴边说边找出那家店的名片。
    「对了,也该让宝琳和丹见见妳的家人。妳父母喜欢孩子吗?」
    「喜欢呀……不对,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妳家人欢不欢迎多收留三个人吃饭?」
    三个?「你少算了洁西卡……」
    「鲍比昨天到台湾来,据说是洁西卡去逛婚纱店时挑中一家不错的婚纱公司,她坚持要在台湾拍照,所以鲍比特别将工作行程都错开来陪她,白天让他们照顾丹和宝琳,晚上也该轮到我才公平,不能把事情全丢给洁西卡,打扰他们情人独处的时间。」
    聂日晴确实听到他说洁西卡将嫁给另一个人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她还是维持着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天知道她的心里早就低低嘲笑自己的吃醋。
    「好吧,我打个电话回去问我妈妈,看她要不要收留你们父子三人。」依她妈妈爱孩子的个性,很可能要求留下两个小的,大的就被轰出去,因为她还没跟家人提她原谅毅恩的事,所以他在聂家还是被列在拒绝往来户的名单里。
    毅恩飞快低头吻了她一记。「我会带甜点过去。」
    「甜点到就好,人可以不用来了。」聂日晴开玩笑道。
    「我以为对妳来说,我就是甜点。」毅恩很无辜地眨眨眼。
    「你有胆在身上涂满巧克力酱,我就有胆让你伪装成甜点。」不过她没说噢,她的家人都是甜点爱好者,抢起甜点是六亲不认,如果他涂成巧克力人,被谁吃掉她也不敢打包票哩。
    「我会在宝琳身上涂起司,丹身上绑草莓。」他哈哈大笑。
    「不行,我弟超爱吃起司,这样宝琳会很可怜的!」而且她弟超爱舔盘子,每次连半点渣都不留下来,要是盘子换成了宝琳,那很猥亵。
    两人笑闹了一阵,毅恩才知道,话讲开之后,就没有所谓的猜忌和疑惑,这种感觉真好,他可以让她懂他的心,她也会愿意在他面前仿真正的她,他喜欢这样。
    「桑,妳会不喜欢宝琳和丹吗?」
    她明白他想问什么。「不会,很少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因为父母基因都好吧。「你不用担心我不喜欢他们,我可以体谅他们想保护妈咪的心理,更明白自己的出现对他们来说难免无法接受,这种事情总要一些时间,你不能逼我立刻虚情假意说能把他们当成宝贝,就如同你不能逼他们马上也把我视为亲人一样,好吗?」
    「嗯。如果妳不喜欢他们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满伯妳会直接丢两个选择给我,要他们还是要妳。」
    「我有这么坏吗?」她赏他白眼,尤其毅恩没否认,就只是笑,笑得她更火了。「好,你就当我真的这么坏,你选吧,没办法复选,我和宝琳、丹这对儿女,你挑哪一个?!」要使坏就坏到底好了。
    「我两边都要。」
    「不行!只能二选一!」她扠腰,把坏女人的模样学个十成。
    他摇头,也很坚持。「我两边都要,不要放弃任何一边,妳和孩子,没有一边是我放得开的,我知道我两边都可以兼顾,所以我不眩」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轻吻。「如果我是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的人,妳还会认为我是值得信任的男人?」
    没错,要是毅恩毫不考虑就选择她,那只会让她一拳挥上他的脸。
    虎毒都不食子了,要是连孩子都不要,比畜生还不如,要她相信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鬼才信咧!
    「我不会让你做出这么为难的选择,是我比较晚到,不能要求你将你的过去全部都抹杀掉,那段没有我的过去一定也有让你难忘的回忆,那些回忆,你好好收藏,我绝对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如果你要跟我分享,就由你的口中说出来,不要透过第三个人来说。」
    「好。」
    「还有,以后不许和穿着性感睡衣的前妻待在同一间房里。」她抿着嘴说。
    毅恩终于知道她在气什么,因为刚刚她的眼神和她那天离开旅馆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样,这种时候她应该会很想听他和洁西卡撇清关系的解释,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那间套房是一厅两房,洁西卡和宝琳睡右手边那问,左手边那间是我和丹睡的,唯一互通的只有大厅,其余都是独立的。」
    「你只能应『好』。」
    「好。」毅恩很听话,但随即又开始使坏。「桑,我有没有跟妳说我爱妳?」
    「……很久没听到了。」虽然外国人把「I love you」已当成发语词,走过一条大街可以听上好几回,听久会麻木,但是不听又会觉得少了什么。
    「I love you」。
    一句话,一个吻。
    第十章
    聂家的晚餐时刻显得非常热闹,餐桌上好几道的家常小菜,西红柿炒蛋、麻婆豆腐、卤笋丝、蒜泥白肉、珍珠丸子、清蒸鳍鱼、冬粉汤……因为出席的还有非台湾本地的外国人,所以聂妈妈还临时从食谱上恶补一道「培根蛋奶烤派」的法式风味料理,希望能迎合外国人的口味。
    聂日晴则是下班顺路买回来一份日式寿司加菜,不久之后毅恩牵着宝琳和丹也到了,宝琳手里抱着甜点盒,打扮得像个小公主,粉红色的小礼服配上蕾丝,是最能衬托小女孩的俏丽,只是她表情颇不甘愿,像是被人强拉来参加家庭聚会;丹年纪虽小,也学姊姊拿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纸盒,小心翼翼捧着,成套的儿童西装和梳整齐的头发,一个小绅士也堂堂问世,两颊有好可爱的笑涡,在他咧嘴笑时,镶嵌在童颜上。
    「他已经有两个小孩啰?」聂小弟一看到那两名神似毅恩的外国小孩,不自觉吹吹口哨。「哇,一结婚就升格当娘耶。」
    「之前的南先生不是很好吗?怎么找了一个离过婚又不会讲中文的男人?」聂妈妈爱女心切,有满肚子的嘀咕。
    「妈。」聂日晴以肘顶顶聂妈妈的手臂。
    「怕什么,他又听不懂。不过那两个孩子真的好漂亮,妈再去弄一些小孩子会喜欢吃的炸鸡块。」
    「妈,不用忙了,满桌子都是菜了。」聂日晴拉住聂妈妈要往厨房钻的忙碌身躯,将她推到餐桌旁坐下。
    「可是桌上没什么菜……」
    「很多很多了,等一下还要切蛋糕耶,留一点胃来吃甜点吧。」聂日晴对于自己母亲这种一有客人来就非得要将整个冰箱食材都清空才满意的性格感到好气又好笑。
    「好吧。」聂妈妈对于桌上菜色不够大鱼大肉而感到汗颜。
    「怎么了?」毅恩问着聂日晴。
    「我妈决定再杀一头猪,再砍一只鸡来加菜。」聂日晴做出一个翻白眼的夸张动作。
    「这里已经很丰富了。」
    「我也这么说,但是东方人的好客就是这样。不过一方面因为你们是外国人,她很担心你们吃不惯我们的家常菜。」
    「加拿大的中国餐馆妳又不是不清楚,数量很多,我也常有机会吃到中国菜。」所以中国菜对他来说,并不是初次尝试。
    「不过我记得你讨厌吃,不是吗?」她还记得他说他不喜欢中国菜油腻腻的感觉。
    「是不特别偏爱,但是我喜欢和妳一起吃,妳吃饭的样子很幸福。」
    聂日晴应该要很庆幸家里人不懂英文,所以不会知道她脸颊泛红的主因是来自于毅恩的话,不过她也没忘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懂英文的小家伙。
    「姊,南先生就出局啰?」聂小弟是第一个不客气夹菜的人,也不管客人开动了没,先抢先赢。「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战局里面?」
    「少啰唆,吃你的饭。」聂日晴用珍珠丸子塞他的嘴。
    「妈也觉得南先生比较好,至少我们说什么他会懂,而且他和妳爸爸还有同样的兴趣,聊起来比较快乐。」
    「是女儿选老公,又不是我选老公,和我有同样兴趣有什么用?」聂爸爸开口了。
    「岳父和女婿要处得来才好呀。而且他孩子都这么大了,小晴,他到底几岁结婚的?该不会他现在四十几岁了吧?」
    「他三十一岁,几岁结婚我没问,按宝琳的年龄来算,可能二十三左右结的吧,我没问。」这也不重要好不好?
    「他为什么离婚?妳要小心一点,离过婚的男人比较不好,要是好男人,没有女人舍得跟他离婚的。」原本聂妈妈对毅恩印象还不差,可是经历过上回聂日晴失态大哭,指责他就是伤害她宝贝女儿的罪魁祸首,毅恩在她心目中的好感立刻归零,现在再看到他带小孩出现,零分继续往下扣。她自己的女儿都还这么孩子心性,有什么办法去担任别人的后母?
    「妈,走到离婚这一步又不是他乐见的,谁会希望自己的婚姻有不好的下场?我不知道他前妻怎么看待他,但是我认识的毅恩是个好人。」聂日晴知道毅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仍是看着他在说的,只是毅恩投过来的眼神却在笑--尤其是她越说,他的笑容越大,好像明白她在赞美他一样。
    「上回边哭边骂他的,不知道是谁噢?」才刚咽下堵嘴珍珠丸子的聂小弟又不怕死地调侃,第二颗珍珠丸子再度狠塞进去。
    「爹地,为什么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宝琳对满桌的菜皱起淡金色细眉,她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吃蛋糕?」
    「吃饱饭才能吃蛋糕,妳不多吃一些吗?」
    「我不敢吃。」宝琳噘嘴,她从没有吃过中国菜。
    「这个丸子很好吃,瞧,丹很喜欢呢。」
    「好吃。」丹不会用筷子,所以毅恩用单筷替他叉了颗珍珠丸子,他正津津有味地咬着,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丹显得很高兴。然后聂爸爸夹鱼肉、聂妈妈夹蒜泥白肉给他,他全都开开心心吃得一乾二净。
    宝琳扁扁嘴。「里头包什么?起司吗?」小鼻子凑近珍珠丸子嗅呀嗅的。
    「肉泥和葱,像饺子里的馅一样。」回话的人是聂日晴。「外头那一圈是糯米,这是很好吃的点心,我妈自己做的。」
    「爹地,我可不可以不要吃?」宝琳没理聂日晴,径自把她的珍珠丸子放在丹的盘子里。
    「妳吃看看,不可以都放到弟弟盘里。」毅恩将珍珠丸子夹回她盘中。
    「我想喝奶油浓汤。」宝琳瞧也不瞧珍珠丸子一眼,再度提出任性的要求。
    「要喝汤吗?有冬粉汤。」聂日晴替宝琳舀了蛋花冬粉汤。「很烫,小心喝。」
    「爹地,这不是奶油浓汤……」
    「这种汤也很好喝,妳看,透明的面。」毅恩轻声哄她。
    「人家只要喝奶油浓汤啦……」宝琳丝毫没得商量地道。
    「宝琳?米勒!」
    毅恩只不过连名带姓叫她,声音大了一些些,宝琳却先抢先赢地号啕大哭起来,彷佛刚刚才被打完一顿屁股一样凄厉。
    「毅恩,你吓到她了。」聂日晴阻止毅恩对宝琳的任何一句教训。
    「我没有吓到她,她只是在借故发挥。」
    「她是个孩子罢了。」没有一个孩子不会借故发挥、没有一个孩子不会任性吵闹、没有一个孩子不会对好恶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的态度让我很不喜欢。」
    「那你要怎么做,打她?骂她?让她更认为是我教唆的?」
    「妈咪……宝琳要妈咪……」宝琳抽抽噎噎在哭,边哭边打嗝,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我看你还是带孩子到外头餐厅吃饭好了,我想她会自在一些的。」聂日晴提议--应该说是要求,她替毅恩拿起西装外套,赶人的味道很重了。「答应我,好好跟她说,别骂她。」
    「桑,我好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他又不是故意要让聚会变成这样的。
    「替我向妳的家人说对不起。」
    「别担心,他们不会介意。」
    「丹,爹地刚刚拜托你要送爷爷的生日礼物在哪里?」
    丹从餐盘里抬头,被麻婆豆腐辣红的小嘴红咚咚的,塞满食物的嘴说话很含糊,原先奶臭味十足的童音更不清不楚了。「在腿上。」丹放下汤匙,先在他的小西装上抹干净手,才捧起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腿上的精致包装盒给毅恩看。
    「好,跟爷爷说生日快乐。」毅恩在进聂日晴家前就和丹练习了好几次送生日礼物外加一个生日Kiss的表演,丹已经都学会了。
    「不是吃蛋糕才送吗?」丹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来,先送给爷爷,爹地要带你们去吃饭。」
    「可是丹已经在吃了。」丹根本就没弄清楚情况。
    「你是笨蛋!吃这么快乐干嘛!快点啦!我们要回家去了--」宝琳哭着骂丹,还拍了他的脑袋一拳,丹被莫名其妙骂笨蛋,眼一红、鼻一酸,也跟着哇哇大哭。
    小孩子永远是最无法掌握的定时炸弹,什么时候要点燃,什么时候要引爆,都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屋子里两个孩子同时哭泣声,几乎足以掀动屋顶。
    聂日晴开始觉得一切变得混乱,她以为她的爱情应该很单纯,在爱情的世界里就只有一男一女,可是这个世界会逐渐放大,彼此身边的亲人朋友都会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当这些变成了阻力,那个世界彷佛就会被撑破。
    「我快要没有自信了……」在毅恩抱走两个在比谁的哭声大的孩子,聂日晴瘫坐在沙发上,没有胃口填饱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吃的肚子,她喃喃自语地叹气。
    她没有自信能和毅恩的孩子相处,她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女人,做不来那种用时问和温情来感动孩子,让孩子接纳她的事,她甚至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宝琳再长大一些,懂得与她叫骂时,她不会一巴掌招呼过去,成为大家眼里的坏后母……「要当人家后母本来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孩子喜欢妳也就算了,要是不喜欢妳,妳的处境就会很尴尬。」聂妈妈坐到她身旁,不断轻轻拍抚她的手背。「一定非要选择他吗?」做妈妈的总希望女儿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就怕女儿受了委屈。
    没有一个人,非要另一个人才能过一生……有条歌是这么说的吧,并不是失去了谁,就会让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其它意义,她同意这句话,没有什么人、事、物,是放不下的,只要咬牙舍得,就一定能狠心舍得。
    可是毅恩也在努力呀,失去前一段婚姻,让他变得极度小心,如果她在他心目中根本就不重要,可有可无,他何必要放弃他多年来的坚持,愿意为她再试一次,就只想要将她留在他身边?他何必为难他自己?
    宝琳和丹,又何尝不努力?对他们而言,父亲和母亲都是最亲密的人,他们想要两者都拥有,完全是人之常情,她的介入,虽然是在毅恩与洁西卡离婚之后的事情,但是孩子们怎么会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若没有第三个人卡在父亲和母亲之间,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父母还是有可能再度在一块,把他们的家庭补得圆满,他们必须要适应父亲和母亲各自都要拥有他们的新家庭,他们在心态上害怕焦急又有什么不对?
    那么,她凭什么成为想要坐享其成的那个人?凭什么想等毅恩将所有一切都处置好,她再理所当然接收?
    如果她连一丁点的努力都不付出,有什么资格要求收获?
    她的爱情,会不会这样被打败,要试了才知道!
    「嗯,非他不可。」
    聂日晴给了聂妈妈答案,异常坚定。
    聂日晴今天请了一天事假。
    由于大老板就是毅恩·米勒,他免不了紧张地采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是出了什么大事,聂日晴安抚完反应过度的男人,并答应晚上陪他吃饭,毅恩才像个放下心中大石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
    聂日晴回台湾之后首次放弃将十几件的衣服全挂在身上,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台湾的气候暖和得甚至有些燠热,好像许久没遇到夏天。
    简单将自己的黑发绾起,加上她用红木筷子加工自制的簪子固定,换上带有东方味道的旗袍式短洋装,确定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都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她才真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从加拿大的雪地里回来了……她化好淡妆,提起三个纸袋出门。
    聂妈妈躺在沙发上看回放的连续剧,听到聂日晴房门轻掩的声音而转头觑她。「小晴,妳要出去?大衣、围巾都挂在阳台,自己去收。」
    「今天不冷呀。」聂日晴边套鞋边笑道。
    闻言,聂妈妈要不吓得坐起来才有鬼,瞧见女儿婀娜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合身的洋装下,纤匀白皙的手脚终于暴露在久违的阳光下,她都快忘了原来自己女儿的身材这么赞--没办法,老是看她加上十几二十件衣服,圆滚滚的模样都快成了她的正字标志。
    「我和人有约,午餐晚餐都不回来吃,不用准备我的。」少准备她一人份的,可以少煮两大碗的饭。
    「小晴,妳一点都不觉得冷?不要手套也不要围巾?」
    「嗯。」她看看手表。「我出去啰。」
    开大门,出门。
    「终于变回原来那个小晴了……」聂妈妈好感动。
    冬天真的过去了--
    聂日晴今天约会的对象是洁西卡和孩子们,她单独提出邀请,洁西卡也答应得很干脆,双方约在洁西卡的旅馆里,再由聂日晴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去吃饭。
    十一点的约,聂日晴十点三十分左右就到了。
    「欢迎,抱歉,我还没打扮好,我没想到妳提早到了……」洁西卡湿发上包着浴巾,她才刚洗完澡,连妆都没上,但素颜也是相当美丽动人的。「喔……妳穿这样好可爱!我一直觉得中国风的衣服好漂亮……」洁西卡亲昵地将聂日晴拉进屋子里,绕着聂日晴打转,不断赞叹。
    要是毅恩看到她这种打扮,一定会马上扑上去的。
    「我带了一件和我身上同款不同色的衣服给妳。」聂日晴从纸袋里拿出红色旗袍式小洋装。她知道外国人对于中国风味的衣服有种特殊偏好,有时随便写了几个中文字的T恤都让他们爱不释手,虽然他们从不特别去了解那些中文字代表什么意思。
    「真的是要给我的?」
    聂日晴点头,将衣服递给她。
    「太好了!我今天就穿这件衣服跟妳去吃饭!」洁西卡兴奋地接过衣服,在身上比画,也不好意思让聂日晴久等,她赶忙回浴室去吹干头发以及换好衣服,大约十分钟过后,洁西卡像个小女孩高高兴兴跳出来。
    「还有这个。」聂日晴手上有根自制发簪,她晃晃手,上头的珠花跟着叮当作响。
    「我的头发可以绑成妳那样吗?」洁西卡惊呼,看到聂日晴肯定的颔首,她欢呼一声,立刻在梳妆台前坐定。
    聂日晴只是简单几个动作,洁西卡的金发立刻被完美固定在脑袋上,她轻轻晃脑,那根发簪扎得很牢,她加大动作,除了红色珠子串成的珠花摇晃得很撩人之外,她的发型连半根发丝也没乱掉。
    「好看吗?」
    「好看。」聂日晴诚心地说。洁西卡真的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从外表看,完全不像生过两个孩子。
    「妳比较好看啦,因为妳是东方人,这种味道很适合妳。」洁西卡很喜欢自己簪起发的模样,在镜前瞧了好久,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替自己上妆。
    「这件是给宝琳的,和妳那件是亲子装。」聂日晴在桌上放了小尺寸的短洋装,「丹的话就比较没女孩子衣服可爱。」不知道为什么中国风的男孩童装就非得搞得像老员外的寿衣,挑了好久才挑到一件勉强好看一点的蓝色中山装。
    「我最喜欢替宝琳和丹打扮了,我去叫他们出来试穿。」洁西卡顾不得自己粉底液才上完半张脸,蹬蹬蹬跑进房里,拎着宝琳和丹出来。
    聂日晴一点也不意外看到宝琳突然僵硬的笑脸。
    「我帮丹穿,宝琳交给妳啰。」洁西卡立刻分配好工作,抱起咯咯直笑的丹,替他着装。
    聂日晴和宝琳两人互望,流转在其中的氛围虽然不至于冰火不容,但也足以用沉默尴尬来形容。
    「妈咪,我可不可以穿爹地买的那件黄色小公主装?」宝琳的意思换个方式翻译就是,我才不要穿她手上那件衣服。
    「可是妳不觉得跟妈咪穿一样的衣服很可爱吗?妳看,这样耶!」洁西卡站起来旋转一圈,彷佛一只彩蝶。宝琳是个爱漂亮的小女孩,瞧见妈咪穿起来好看,心里当然也很想要穿得一样可爱,可是她不想收受聂日晴的贿赂。
    「那妈咪,我自己穿?」宝琳询问洁西卡,彷佛就坐在她面前的聂日晴是不存在的人。
    「让桑帮妳嘛。」
    「宝琳要自己穿。」小女孩坚持。
    「从这边套上去,手从这里出来,穿好再让妳妈咪替妳扣扣子。」聂日晴大略解释衣服的穿法,就将衣服交给宝琳,让她自己去处理,也不矫情地想讨好宝琳。
    宝琳抓过衣服,跑回房间去换。
    「妳很苦恼宝琳的反应?」洁西卡看在眼里,有些了然。
    「她也会这样对妳的未婚夫吗?」聂日晴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如果宝琳是痛恨破坏父母复合希望的第三者,那么洁西卡的未婚夫应该也有同样的困扰,她想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让宝琳接受他,甚至即将成为她的新爸爸。
    「鲍比没有这个苦恼。」
    「为什么?」难道是她聂日晴长得比较可憎吗?
    洁西卡替丹扣好改良中山装的盘扣,笑了笑。「谁教童话故事里,虐待人的都是后母而不是继父呢?」
    翻遍各大出版社的儿童读物,使坏凌虐主角的角色通常都是「后母」担纲,要不就是把前妻孩子当下人使唤,再不就是嫌前妻孩子是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而后快,每个孩子都是看儿童故事成长,被洗脑洗成这样,也难怪宝琳排斥聂日晴远比鲍比还要严重。
    「好吧,我自首,我挑给孩子们读的课外读物清一色都是在说后母的坏话,然后在王子与公主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日子的结局加上批注--瞧,后母就是这么可怕、这么坏。」洁西卡勇敢坦白自己教育小孩的偏激。没办法,谁教她的身分是前妻,和后母誓不两立。「那时会把这种话当睡前故事是因为我好气毅恩,我已经用财产和孩子想要留住他,他还是签下离婚协议书,虽然离婚是我先开口,但我只是想要他挽留我,可是他没有,我知道是因为我伤害他很深,深到让他即使必须付出所有财产和孩子监护权,他都愿意,只希望赶快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
    洁西卡停顿了下,望着聂日晴,不确定她提到她和毅恩那段婚姻会不会让聂日晴难受。
    「我不是在向妳挑衅,妳别误会。」洁西卡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妳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她看到洁西卡在谈那段婚姻时的失落。
    「谢谢。或许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将我对毅恩的怨对传递给孩子,让他们像我一样排斥毅恩再婚,可能我心里还幻想自己和毅恩还能复合,自己想霸占着米勒太太的位置……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因为先再婚的人是我。」
    「妳是因为赌气而要嫁给别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找到一个愿意爱我比爱他自己更多的男人,我不想放弃这种幸福的机会,毕竟我没有那么忠贞的爱情去等待毅恩,我只想抓住眼前这些。」洁西卡将聂日晴当成姊妹淘,分享她的心事。「毅恩这个男人呵,已经不是我的了,在好久以前。桑,对不起了,我捅出来的楼子,就要让妳收拾了。」她歉意地笑。
    无论是她伤害毅恩,让他不敢信任婚姻,或是她讲战僳童话故事吓孩子的事情,她都诚心道歉。
    「可能我这样的说法并不好,但是我才是要说谢谢和对不起的那方,谢谢妳放开毅恩,还有,对不起,这个男人我要了。」虽然感谢人家离婚很不厚道,但是聂日晴也不想骗人,就是因为毅恩和洁西卡结束了婚姻关系,她才有可能和毅恩发展下去。
    「桑,妳回答得好直接,让我的心有一点痛耶。」洁西卡作势捂着胸口,苦皱着俏丽容颜。
    「妳就要嫁人了,不可以再眷恋前夫。」聂日晴佯装板起脸,教训情敌。
    「呜。」洁西卡假哭。
    接着,两个人都笑开了。
    「宝琳是个好孩子,请妳不要太早对她厌烦,她只是很害怕,这个孩子一觉得有人要伤害她之前,就会敏感地先拒绝人,她本性不坏的。」洁西卡在止住笑声之后,缓缓说道。
    「我不会的,我需要和她谈一谈,让她知道我对她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是以凌虐她为目的而和她爹地在一块,我想要的很单纯--」
    就想要和毅恩在一起而已。
    那些凌虐前妻孩子、殴打前妻孩子的累人事,就交给闲闲没事又心理不正常的人去做吧。
    「现在是好机会,妳和宝琳单独谈谈吧。」洁西卡用下颚努向宝琳换衣服的房间。「我想,这也是妳来找我最大的目的,不是吗?」
    「嗯。」
    今天这个约会,就是为了宝琳而来。
    她原本是想要向洁西卡请教和孩子们相处之道,再针对问题所在来解决宝琳对她的敌意,现在她已经清楚宝琳反感的并不是「聂日晴」这个人,而是她将来的「后母」身分,那么她也有头绪,大概知道怎么跟宝琳面对面聊一聊。
    房间里的宝琳正和短洋装奋战,小脑袋好不容易套进领口,右手就是穿下出袖口,挫败地不断低呜。
    一听到门被打开,她以为是洁西卡,撒娇地嚷:「妈咪,这件衣服好难穿,帮我……」宝琳转头,脸上表情僵祝进房间的人是聂日晴,她帮右手卡在衣服里的宝琳将衣服拉好,让宝琳的双手可以从袖口里伸出来,宝琳一句话都不吭,双手一获得自由,也不管洋装布料还皱积在肚子上,她穿着蕾丝小内裤就要往外跑。
    聂日晴长手一捞将她捞回原地,先帮她整理好裙襬,再拉来两张椅子,把她抱上去坐好,自己则坐在她对面,摆出谈判架式,宝琳不服输,用琉璃般的蓝眸瞪她。
    一大一小的女孩像在比谁先低头。
    「如果妳不乖,我一定会打妳。」聂日晴突然道。
    宝琳瞪大双眼,以为聂日晴是说她再不听话,她就要教训她,倔强的小脸染上死白的恐惧。
    「我妈咪在外面……妈咪……妈咪救……」救我这两字还来不及脱口,聂日晴却逼近过来。
    「要是妳任性耍脾气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一定会打妳。」聂日晴续道,是补充她刚刚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呀?」
    「我不跟妳做保证,保证我不会动妳一根汗毛这种事,小孩子不乖本来就要管教,放任妳叛逆下去,要是以后杀人放火怎么办?今天换成是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也同样会这样做,而不是因为妳是洁西卡生的,我就多打妳两下,妳懂吗?」
    不懂。宝琳根本听不懂,聂日晴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也会叫妳帮忙扫扫地、擦擦桌子、除除草,绝不会让妳像仙度瑞拉一样,有从早到晚做不完的家事,家事本来就要由家人来分担,不可能要我一个人揽下所有工作,妳、丹、毅恩,大家都一样,分工合作才有最大的效率,妳明白吗?」
    明白才怪。宝琳还是不理解她突然跑进房间来,又自己劈哩啪啦说一堆话到底想表达什么。
    「妳就是要告诉我,妳会打我,也会叫我做家事?」宝琳反问。
    「我讲这么多,妳只听到这两句话吗?」聂日晴失笑,果然小孩子的理解力比较差,她实在不该拐弯抹角。「我只是要告诉妳,我不会恶意凌虐妳,妳读过的童话书里,那些后母的手段我都不会用在妳身上,妳不用害怕,妳要相信妳爹地,也要相信妳爹地的眼光。」
    宝琳终于了解了。
    聂日晴是想要跟她求和?
    她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坏后母?
    「妳不会把满满一盆的豌豆倒进灰堆里,叫我一整晚不准睡,一定要把豌豆拣出来,不然明天早上就没有早餐吃?」
    「当然不会。」这是灰姑娘的桥段,后母凌虐人的手段之一。
    「妳不会把我所有的漂亮洋装都丢掉,只准我穿灰灰脏脏的破衣服去厨房睡?」
    「毅恩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的宝贝这么可怜?」要是她敢做,少不了和毅恩爆发争吵吧?
    「妳不会把我和丹带到森林里丢掉,让我们在森林里迷路?」
    「不会。」那是糖果屋的故事,后母凌虐人的手段之三。「那些童话故事里都缺少了一个好父亲,宝琳,妳觉得妳爹地他不会在妳难受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妳吗?」
    「我爹地当然会!他爱我呀!」宝琳充满自信地大叫。
    「那么妳为什么还会害伯呢?妳认为我打得赢妳爹地吗?」要比蛮力,她恐怕连毅恩一根指头也比不过,她如果要欺负他的小孩,誓必要先撂倒他,她不觉得自己有这种神力。
    如果毅恩看到孩子被欺陵而不吭声,那么她会嫁他才怪!
    宝琳咬着唇。「……可是爹地也爱妳……他如果听妳的话,不要我和丹……还是妳也生了宝宝,我和丹就变得不重要了……」扁起的嘴在蠕动,还有很多委屈话没从小嘴里吐出来,眼泪却先掉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要生宝宝,反正有妳和丹就够了。」聂日晴双掌捧起宝琳的脸蛋,笑着觑她,让宝琳看出她的认真。
    宝琳很惊讶会听到这种答案。
    「可是……我和丹是跟妈咪住,一个月只有几天陪爹地住耶,那我和丹没来的时候,妳和爹地就没有小孩可以玩了……」
    「所以妳和丹要更常回来玩。」
    「……不然……」宝琳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困难的大问题,再抬头,认真的表情作出重大决定。「不然妳生一个妹妹好了……我想要一个妹妹,不可以生弟弟,男生最讨厌了。」
    童言软语,听在聂日晴耳里格外窝心。
    孩子就是孩子,心思单纯,她开始觉得她没把握和宝琳当一对感情融洽的后母继女,但她有把握能和宝琳做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许在不久之后的将来。
    尾声
    毅恩用力闭上眼,再张开眼,眼前的景象没有消失。
    他掩不住笑,对于他看到的一切几乎是热泪盈眶。
    聂日晴右手牵着宝琳,左手牵着丹,两个孩子朝他不断挥手,催促着他,三个人身上的穿著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让他加快脚步奔跑过去,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加入他们。
    「爹地好慢噢,我好饿。」宝琳抱怨,让毅恩将她抱起来,亲了他一记。
    「哪里来的古典小美人?」毅恩回吻她,她开心得直笑。
    「好饿。」丹也亲了毅恩的脸颊。
    「嘿,英俊的男孩。」毅恩当然不吝啬回韵。
    而站在孩子之中的聂日晴,他更没遗漏。
    他吻了吻她的粉颊,但不满足,又吻吻她的唇。
    「妳怎么办到的?」他低声问,指的当然是她和宝琳之间的融洽气氛。
    「是你的孩子太聪明了,我只是给他们保证,他们就愿意相信我。」虽然她目前还被列在观察期。
    「妳一定要找机会仔仔细细说给我听。」他又亲吻她。「现在先带你们去用餐。」他怕饿坏他们。
    「丹说想回家吃我妈做的珍珠丸子。」
    「对!圆丸子!」丹举高手,附和聂日晴的话。
    「宝琳呢?会不会吵着要喝奶油浓汤?」毅恩可不想再让聂家人看到一次孩子失控的情况,他也不想再一次落荒而逃。
    「我今天不想喝奶油浓汤了。」宝琳皱皱鼻。
    「那也尝尝珍珠丸子吧!」聂日晴知道宝琳不好意思说出这句话,因为她之前才在聂家表现出对珍珠丸子的极度厌恶,要是今天承认她想吃,不就自相矛盾了吗?所以聂日晴干脆替她搭了个台阶。
    「……嗯……好吧!」宝琳还一副小大人故作沉吟貌,「嗯」了好几秒,最后还要非常非常委屈地点头同意。
    「谢谢妳。」
    聂日晴已经准确掌握到宝琳早熟又幼稚的矛盾想法,虽是个孩子,童龄的思考方式又要人将她当大人看待,真有趣的性格。
    今晚这一顿,和上回完全不同,宝琳和丹都疯狂喜欢上中国菜,尤其是宝琳,她对餐桌上那道佛跳墙简直是爱得不得了,听完聂日晴用最易懂的方式翻成英文菜名给她听时,还讶然地直呼要学会它的中文名称。
    「为什么要叫上帝跳过墙壁?为什么?为什么?」宝琳好奇地直追问,聂日晴的直译法让她更好奇了。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英文。聂日晴转而问家里的主厨聂妈妈,中文。「妈,为什么要叫佛跳墙?怎么不取一个好懂的名字?」
    「姊,妳吃过这么多盅的佛眺墙,竟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叫佛跳墙?」聂小弟露出羞辱她的哂笑。「妳好歹除了吃之外,也要做点功课才对得起佛跳墙吧?」
    「我对得起佛跳墙做什么呀?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就是对它最大的恭维了。」聂日晴接过宝琳递来的空碗,又帮她舀满一碗的佛跳墙,特别多挑了她爱吃的蹄筋给她。
    「佛跳墙本来叫『福寿全』,后来因为太好吃了,在一次秀才们聚会的宴席上,有人即兴吟了几句。『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所以最后就被改叫佛跳墙。」聂小弟自豪学识渊博,鼻子都快抵上天。他除了是美食爱好者,也喜欢卖弄他查来的美食资料。
    「很好,刚刚那段话就请你翻成英文,替宝琳解惑吧。」中文。聂日晴用面纸替宝琳擦嘴,英文。「宝琳,我弟弟说,他知道为什么要叫上帝跳过墙壁噢!」
    「真的?快告诉我!」宝琳用英文问。
    「呃……这个……那个……」破英文翻不出博大精深的中文词句。
    「呀?什么?什么?」宝琳追着问。
    「就那个……我说了妳又听不懂,就算我翻得出句子,妳听得懂才怪--」中英文交杂。
    「宝琳是那种一定坚持要得到答案才肯罢休的女孩。」毅恩看着吃饱饭后,还像跟屁虫缠着聂小弟叽哩呱啦问的宝琳,她身后也跟着老爱模仿姊姊的丹,那模样还真像母鸡带小鸡的画面。
    「正好,让弟去带那两个小孩,哈哈。」吃完饭,聂日晴负责洗碗盘,毅恩则是卷起袖子在一旁帮忙,聂家两老去公园散步,聂小弟则沦为玩具。
    「幸好宝琳今天没有耍脾气。妳趁现在跟我说,妳是用什么方法和宝琳突然问变得这么好?」
    「没用什么方法呀,只是和她坐下来聊一聊,宝琳知道我不会伤害她,也不想让她变成童话故事里被后母欺负的孩子,她对我的反感自然就减少,孩子就是这样,只要他们决定不讨厌你了,就会让你跨近他们很大一步--这也是我今天学到的。」
    「妳今天请事假就是去和洁西卡见面?」毅恩立即猜道。
    「是呀。」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以为妳会排斥和她见面……」
    「除去她是你前妻这个身分之外,我觉得洁西卡是个很热情的女人,跟她吃过一顿饭后,很难对她有不好的印象,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爱过她的理由。」沾满洗碗精泡沫的手指,朝毅恩鼻尖划去,沾了他一鼻子的白泡泡。
    「洁西卡确实有她很棒的部分,她是个热情的人,快乐时就是哈哈大笑,豪爽不造作--」不过也因为这种毫不掩饰的性情,当她开始仇视人时,也是不留半分情面的。「怎么不说话了?」
    而且,还鼓起了腮帮子?像颗吹胀的气球,里头装的全是怨气。
    「我可以称赞洁西卡,但是不代表你可以。」聂日晴睨着他。
    他难道不知道,女人自己称赞情敌,是表示她的心胸宽大,男人称赞情敌,只会让人觉得他念念不忘旧情?
    女人永远都是小心眼,没那种雅量和自己的男人商讨他的前妻多美好!
    「事实上,洁西卡脾气很坏,妳看宝琳任性的时候,洁西卡耍起狠来绝对是宝琳的一百倍。」聪明的男人立刻净挑缺点讲,要转移女人的不满就靠这一次了。
    「我觉得宝琳一点也不坏,我也觉得洁西卡人很好,才不像你说的这样。」上当的女人听到男人贬损情敌,反而替情敌讲话。
    「不不不,洁西卡很凶的--」擦碗的男人说。
    「才不,洁西卡是好人,而且她好美丽--」洗碗的女人说。
    「她还会咬人!而且指甲又长又硬,刮在脸上超痛的!」
    「那一定是你欠咬。」完全站在女性同胞的立场,共同打击男人。
    原来这也是安抚女人的一种手段,毅恩觉得自己好像捉到一些窍门。
    虽然觉得很抱歉,但偶尔破坏第一个女人的形象,就能换来自己女人的消气,挺值得的嘛,希望洁西卡今晚不会喷嚏连连。
    「不谈洁西卡了,聊聊妳。」话题还是回到彼此身上比较实际,也比较……安全。
    「我?」
    「好久没看到妳穿得这么简单。」瞧,他只要环臂就可以抱住她,而不是抱到好几层的衣物。
    「简单?你是指这套洋装不好看?」
    「不,妳终于脱掉一身的厚冬衣,不再把自己弄成一颗雪球。」
    聂日晴低头看自己的衣着,视线转回他脸上。
    「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觉得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偏头想着,在每个时间点上好像都有影响,从两个人在海边开始;从他和她弄懂那一个雪夜里,她在等他,而他也在等她,只是两个人站在不同地方,目的却是完全相同;从他笨拙又刻意地向她澄清他和洁西卡的关系;从他重新吻她,哺喂给她久违的「I love you」,从她完全明白自己非他不可的决心……一点一滴,像逐步走向春天的气候,阳光慢慢的、慢慢的照暖了她。
    厚重的衣物变得不需要,脱掉了累赘,彷佛也脱掉了负担和误会,整个人也跟着轻盈起来。
    「从我开始觉得你抱着我,好温暖。」
    她笑着给了答案,笑容犹如阳光,将所有冰雪化开。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他又想哼这首歌了。
    「妳这样很好看。」他最美丽的东方姑娘,「谢谢。」搓洗完最后一大把筷子,聂日晴将自己的手洗干净,而毅恩还是抱紧她。
    「对不起,曾经让妳难受了。」他在她耳边道。
    「你道歉的是哪一回?」
    「有很多回吗?」他有这么混蛋?
    「有。」她扳指开始算。「一次是杰森的事;一次是分手的事;一次是你追到我家来纠缠我;一次是你拿着戒指要求婚,却用那种『是因为妳想结,我才勉强配合妳』的嘴脸;一次是你半句话也没说就回加拿大,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来--」还有好几次他都出现在她梦里,让她哭着醒来,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好难受。
    「不要再数下去了。」毅恩握住她屈指数数的手,再算下去,他都要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杰森的事,对不起;分手的事,对不起;纠缠妳的事情我不说抱歉,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做错;求婚那次,我很抱歉让妳有那样的误解,但是我的想法真的很单纯,就只是希望结婚可以留住妳,绝对不是抱着勉强或委屈的态度。」
    聂日晴想问他,对于他的求婚后悔过吗?
    毅恩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接续地说道:「我和妳的家人相处后,我明白你们东方人对于婚姻确实很看重,或许这和我的观念有些差异,但是我认同你们,就像伯父说的,他把一个女儿养大,难道连请亲朋好友喝杯喜酒的权利也没有吗?」换成他是父亲的角度,也会希望宝琳能幸福快乐地嫁人,而不是过着所谓的同居生活,这是做父母的绝对私心。「我应该要多替妳想,也要替妳家人想,我会让伯父牵着妳的手,把妳交到我手上,告诉我『我这个任性的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聂日晴抿嘴在笑,头垂垂的,脸却红了。
    「我才不任性咧。」最后好不容易从积满笑意的嘴里挤出这句辩解。可是她突然愣了一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蹙眉想,猛然发现症结。「我爸那句话是说中文耶!」她有翻译给他听吗?
    「我的中文还不好,只会听一点点、说一点点。」前一句是怪腔怪调的中文,后两句又恢复成英语。他听的比说的好,说的比写的好,据他的中文家教说,他的中文程度目前大约等于一个一岁半大的中国小孩,所以聂爸爸的话,他还是努力推敲很久,私底下偷偷请教聂小弟才拼凑出来的。
    「你--」聂日晴很惊讶。「在学中文?」
    「希望有一天能和妳父母好好聊天,用他们能懂的语言。」要当一个台湾女婿还是要下工夫的。
    这个男人,真会讨人欢心--用最实际的方法。
    不过他要是把中文学好,以后她就不可以用他听不懂中文这个弱点来欺负他了,仔细想想,似乎是一大坏处。
    还好,她还有闽南语,嘿。
    「至于那次我不吭声回加拿大,是因为我看到妳和那个男人站在婚纱店前,我以为我被妳放弃了。妳说以后别见面,又说一个月内要把自己嫁掉,确实吓坏我了,我是落荒而逃。」他环抱她腰肢的力道变重,彷佛在宣告,他不要放开,不要以后别见面,不要她嫁给别人--「我也让你不好受了……」她将手放在他交握于她腹部的手背上。「我以后不会再说出那种谎话了。」
    话说了出口,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嗯。」
    她踮脚吻他,他回报更多的热情。
    「还有,我没向你解释南先生所扮演的角色。」
    「我知道他是妳相亲的对象,也知道他对妳很有好感--」醋味横生。光知道这样就够呕死他了。
    「他只是男配角,至少在我们的故事里。」
    男主角只有一个,他。
    【全书完】
    附注:
    Here comes the sun为 The Beatles(披头四)成员George Harrison编写名曲。
    文中歌词为蔡依林主唱《我知道你很难过》,作词者胡如虹。
    番外篇--男配角之章
    男配角,那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身分。
    我总是出现在别人的故事里,串尝跑龙套,一、两个场景之后,达成让男女主角卿卿我我的重责大任,鞠躬下台。
    我习惯这样的行为模式,也习惯这样的惯例。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想说,等轮到你自己的故事发生时,你就会升格为男主角啦!
    或许吧,我之前也这么想过,但是我的故事已经结束,我还是男配角,从发生到终曲,我,自始至终都只是男配角。
    因为我的女主角,已经拥有属于她的男主角。
    「好痛……」我龇牙咧嘴地面对涂抹在我嘴角的优碘药水,那正是让我的皮肉之痛加倍的罪魁祸首。
    「霈谲哥,你又挨揍了?不是去吃相亲饭而已吗?」清秀小佳人放轻动作,棉花棒温柔滑过我的脸。「又像之前那样,和女主角相亲相到一半,男主角跳出来挥拳打你,将女主角抢回去喔?」超洒狗血的桥段。
    「宾果。」这次的男主角是海军陆战队的,身材超魁梧、拳头超硬,我没被一拳打死算万幸,不过瘫在墙角流鼻血看起来也是很狼狈。
    「那些女人真奇怪,明明有爱人还来相什么亲呀!用这种方式试探男朋友的真心吗?好过分,你是很认真想要找老婆耶!」
    妳在替我打抱不平,轻轻软软的声调总是听来悦耳,现在添了气愤难当的关心口吻,同样可爱,更加温馨。
    「无所谓啦,看别人成双成对也挺有使命感的。」这叫男配角的宿命,用来衬托男主角的英勇和痴情,有时候也衬托男主角的有钱有势和男子气概。
    「现在还管什么使命感,你还不赶快找个女人娶,妈不会就这样跟你算了的!」妳故意弄疼了我的伤口。
    「唔--」我低低嘶痛。「我好不容易才从妈的炮轰逃出来,拜托妳这个媳妇不要被妳的婆婆教坏,连妳也教训起妳大伯来。」我作势拍额头,一副无力模样。
    我们之间的身分一清二楚,妳是我弟弟的妻子,我是妳丈夫的大哥。
    「不过说真的,霈谲哥,我觉得是不是你太挑了?否则凭你的条件,你应该比祖谲早结婚的。」
    「妳的意思是我条件比祖谲好啰?」那么妳为什么选择的不是我?我在心里问。
    「嘿,他是我老公耶!我当然觉得他最好。我只是认为你和祖谲有得拚,没道理娶不到老婆嘛,霈谲哥,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人,列些条件出来,我可以替你物色--」
    要是我立刻告诉妳,我喜欢的人是妳,不知道妳会不会垮下脸,俏丽可爱的小脸变得不知所措?而妳,又会如何回答我抛过去的难题呢?
    但是我没问,因为我的爱情,并不是为了想让妳为难而爱妳。
    「我不挑的。」我意兴阑珊。
    妳皱起了好看的眉。「的确,你是真的不太挑,每一次相亲你都没拒绝。」
    对呀,就算事前看到长相非常非常抱歉的女方,我也从不推掉,我永远相信,人要相处之后,才能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光凭外表太过盲目。
    我明明给自己这么宽松的择偶条件,为什么还找不到妻子呢?
    是不是因为我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妳满满占据,所以任何一个女人都只是过客,被拒在我心门外,可以当朋友,不能当情人?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一天,顽皮翻墙逃课的妳,从围墙上跳下来时,接到妳的人是我,而不是我弟,妳今天的选择,会不会是我?
    这个念头总是围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但是想着想着,想起妳那天胶着在我弟身上的视线,我就明白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
    就算那天是我,也许妳会在前三天属于我,然后妳会发现妳爱的人是我弟,现在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我无法拥有三天的短暂回忆。
    「会不会是月老忘记把红线绑在你的小指头上?」
    妳握起我的手,像要确认我的小指上到底缺了什么。
    妳没注意吗?我的红线松垮垮地圈着妳的指,没有绑牢、没有打上死结,只要一不留神,我的红线就会被妳弄掉,但对于妳应该没有差别,因为妳的小指已经有另一条红线,牢牢系绑着。
    我几乎可以顺着那条无形的红线,看见红端另一端的持有者正打开大门进屋来。
    「祖谲,你回来了。」即使结婚两年多,妳总是像个新婚燕尔的小妻子,快乐地飞奔过去,或许妳认为我习惯了这样的画面,也或许妳以为我完全不以为意,所以妳在我面前表现出夫妻俩的幸福。
    我嫉护地撇开眼,用着不着痕迹的方式。
    「嗯。哥。」
    「祖谲,你要先洗澡吗?热水放好了,我今天炖了鸡汤,等一下就可以喝了。」
    「好。」
    你相当沉默,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场,所以你才会表现得淡然,虽然我从小认识的你就是一个闷骚男,不喜欢在人前表现热络,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小妻子。
    但是,你上楼去洗澡,没给她一个拥抱或亲吻。
    我猜,也许你知道我爱恋着你的妻子,我一直觉得你是知道的,即使我总是刻意伪装起这些情绪,我从不在人前含情脉脉望着她,我也从不与她特别热络,甚至家族聚餐时,我也会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我无法了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感情,但你的表情和眼神就是写着了然与……责备。
    你若知道,又为什么敢让可爱的小妻子和我独处?是因为你信任你妻子的忠贞,还是你信任你哥哥是君子?
    是前者吗?你的小妻子绝对对你忠贞,你是她最重要的人,永远摆在首位,无人可以取代。
    要是后者,那么你真的错了,我不只一次幻想我吻着她,用唇尝逼她娇美的玲珑身躯,两个人在床上汗水淋漓地疯狂做爱,你所能想到的男与女之间的肉体纠缠,我都曾套用在我与她身上--卑鄙吗?
    是的,我承认,我很卑鄙。
    当她笑着关心我的近况,或是夹了口她研发的新菜色到我碗里,招呼我多吃一些,我想的却是何其污秽的事。
    「霈谲哥,等一下留下来一起吃饭,好不好?」妳凑过来的笑颜很亮眼,一直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当然,不然妳以为我挑七点这个时间来妳这里擦药是为什么?不就是贪你们一顿晚餐。」我笑着回答,将我心里的恶念全打包埋藏在深处。
    男配角有两种,一种是不顾女主角的情绪,霸王硬上弓,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像占领一切,行径恶劣得像禽兽,态度差劲得像畜生,只差没满嘴流涎,在脸上雕刻「我是淫虫」四个字。
    另一种则是默默跟在女主角身边,她冷了就递衣服,她饿了就递食物,她没钱还出借一整个月的薪水供她花用,等男女主角双宿双飞后,没有人注意到女主角最后有没有将那笔钱还来的好好先生,掏心挖肺之后只换来女主角一句「谢谢你的守护,我当你是哥哥」的残忍言语。
    我是想当第一种,至少妳可以从我的态度知道,我是如何喜欢妳,妳会明白我最强烈的感情,妳会明白我爱妳爱得义无反顾--但是,妳会哭泣。
    视我如畏途,见我就躲,不可能像现在和我有说有笑。
    我想要的爱情,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妳在我面前可以完全信任、不造作的大笑,而非短暂的肉体关系,换来妳一辈子的仇视,那样火花般的绚烂,只有我单方面的以为是爱情,我不要这样。
    所以我会变成第二种男配角,是逼不得已。
    我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被恶念驱使,做出让妳难受的错事。
    「你每天来吃晚餐我也不会赶你呀。」
    别这样笑,妳这样笑会让我想吻妳。
    停止对我笑,妳不知道我爱妳吗?当我深深眷恋着妳,而妳又不属于我时,这样灿烂的笑容对我就变成了折磨,妳懂吗?
    「不过你还是赶快找一个天天煮饭给你吃的爱妻吧,这样你才会吃到幸福的味道,祖谲每次都说外头的菜比不上我煮的好吃,我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外头都是专业大厨耶!可能是因为吃我煮的菜,有家的味道吧。」
    「妳煮的菜真的比外头餐厅的好吃。」我完全同意我弟的说法,只要是出自于心爱女人用心烹煮的食物,再难吃也能舔干净。
    「你是怕我等一下不给你吃,所以先谄媚谄媚吗?很会做人耶!」妳扠腰在笑,却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也没有立场解释,只能让妳照着妳所认为的方向想。
    我苦笑,妳知道吗?我多羡慕我弟弟可以光明正大夸奖妳的手艺,对,就是这样小小的举动,我都好羡慕,我认识的妳,是一个极容易取悦的女孩,一句赞美,就可以让妳笑得好甜美,而这么卑微的权利,我没有。
    「谁教我孤家寡人,没有小妻子疼我,只好让别人的老婆分一点关爱给我呀。」我想我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吧?我在妳面前永远都是好朋友、好大哥,妳可以在和我弟冷战时,一整夜窝在我的沙发上,无话不谈地对我放声哭着,倾诉妳和他闹脾气的原因,然后我会担任起和事佬的责任,说出妳最想听的话,等妳气消之后,让妳再挽着我弟的手回去,而我,只能窝回妳待过的沙发上,在那逐渐飘散的香味完全消失之前,想象妳还停留在那里……「你一定可以找到的啦,我相信有个属于你的女孩子在地球的某个地方等你呢!有些人缘分比较早,有些人比较晚,你没听说过吗?该你的就是你的,绕了一大圈之后还是你的,对不对?」
    我只记得那句话: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强求也求不来。
    妳,不该是我的。
    我无法否认,这个事实让我揪心,像有人不留情拧着我的心脏,那种疼痛,我形容不了,只是好痛好痛,痛到恨不得将心脏丢弃,让这种痛楚再也折磨不了我。
    「上回妈不是说你去相亲相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你好像也很喜欢她,还单独出去好多次?没有下文了吗?」
    「妳说那个呀……」我撑着下颚。「我只是她的男配角。」
    「咦?又是一个和男朋友吵架才愤而相亲的女人?」妳嘟起红唇,对于这种行径不苟同。
    「她很诚实跟我说她不是真心和我相亲,我喜欢她的坦白。」我替那女孩辩解。
    「可是她伤害了你。」妳气鼓鼓的。
    「并没有。」对于妳的定论我觉得想笑。
    因为我还没有爱上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我有差别吗?
    但是她有点像妳,不背叛爱情,对于认定的人坚定不移,所以看见她难过,我忍下住想帮助她,就像帮助妳一样,我清楚如何能让妳和她露出开心的笑颜,就是将妳们送回到妳们心爱男人的身旁,对吧?
    「那个属于霈谲哥的女人,妳快点出现吧,霈谲哥在等妳,请妳快点出现--」妳低头替我祈祷,我必须紧闭起眼,才能抑制盈眶的眼泪。
    我爱妳,我想爱、想拥有的人就是妳呀!
    我在心里嘶喊,用尽我所有的力气。
    祈祷对我而言已经没有用,因为上帝不可能同时达成两个互相冲突的心愿,如果我的心愿必须让妳现在的幸福破碎,那么我情愿不要美梦成真,我情愿自己一个人孤单下去。
    我比妳坚强、比妳勇敢,所以理所当然会比妳耐疼,理所当然比妳更能承受伤痛,不是吗?
    「我看呀,明天我一出门遇上头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女人,我就向她下跪求婚好了。」
    所以妳不要再祈祷了,万一被上帝听到,把妳从他身旁抢来给我,妳该如何是好……「霈谲哥,你不可以这么随便啦!万一是你家楼上的欧巴桑或是八十几岁的老婆婆怎么办?!」妳急叫。
    「无所谓呀。」我耸肩,扯开笑容,说出实话。
    无所谓,真的。
    因为不是妳,谁都无所谓了。
    谁都……无所谓的。
    在一篇故事里,谁在乎男配角的下场和心情呢?
    妳说,是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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