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八门的凯多少集:邓拓:情有独钟苏东坡(藏界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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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辉
《 人民日报 》( 2011年02月20日   08 版)


曾谒眉山苏氏祠,
也曾阳羡诵题诗。
常州京口寻余迹,
儋耳郊原抚庙碑。
海角天涯身世感,
朝云春梦死生知。
千秋何幸留遗墨,
画卷潇湘竹石奇
——《怀苏东坡》
邓拓诗并书

“苏画庐”印文
兔年春节,“中国美术馆50年捐赠作品大展”,令纷至沓来的参观者大饱眼福,为之惊叹。
在诸多捐赠者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格外醒目——当代报人、作家邓拓,与他的名字紧密相连的,是他1964年捐赠的苏东坡《潇湘竹石图卷》(见上图)及八大山人、石涛、仇英、沈周等名家的一批明清作品。
据中国美术馆馆方介绍,苏东坡传世珍品仅两幅。《枯木怪石图》已于抗战时期流入日本。《潇湘竹石图卷》为国内苏轼作品孤本。《潇湘竹石图卷》纵28厘米,横105.6厘米,绢本。图本身有湘中杨元祥之题,拖尾有叶湜、钱复等元明题跋凡26家。题跋文字3000余言,始于元惠宗元统甲戌年(1334年),止于明世宗嘉靖辛酉年(1561年)。《潇湘竹石图卷》匠心独运,长卷式构图,高度的艺术概括使画面充满张力,使人在窄窄画幅内如阅千里江山,这是以竹石寄托文人精神情怀的中国文人画典范之作。
《潇湘竹石图卷》得以传世,今人有幸一睹苏东坡真迹,邓拓其功赫赫,堪为佳话。
顾行、成美撰写的《邓拓传》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1961年,四川一位老人来到北京,要出售一幅苏东坡的《潇湘竹石图卷》。苏画早已失传,这幅画是真是假,引起古画收藏家的争论。北京的画店怕是赝品不敢收购。邓拓看了此画,尽管一时也难以判定是否为苏东坡真迹,但他从画的风格、气势、纸质,从画面上宋代以来二十六家的题跋来看,认定是一件颇有价值的珍品。他不顾卖主索价甚高,拿出自己的新著《燕山夜话》的全部稿费,再由荣宝斋从他的藏画中挑出二十多幅古画作价,终于将画买下。随后的半年时间里,他查阅资料,仔细考证,最后证明这正是苏东坡的真迹,并发表了考证文章《苏东坡〈潇湘竹石图卷题跋〉》一文。于是,一幅珍品,因邓拓而重现天下。
邓拓慧眼识东坡,看似偶然,却有必然。
我们有充分理由将邓拓看作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书生”。他擅长书画,对历史文物研究有精深造诣,堪称优秀的鉴赏家、收藏家;他喜爱诗词,兴之所至,情之所系,时有绝唱;他独创“燕山夜话”杂文文体,厚积薄发,言简意赅,一时间风行全国,洛阳纸贵。有时,他显得飘逸,在与文人墨客的唱和中俨然其中一分子;有时,他又显得凝重,在文思泉涌中,履行着一个文人忧国忧民的天职。仅仅这些,他就足以在现当代文人行列中,占据一个醒目的位置。
邓拓曾为夫人丁一岚写过一方诗绢,抄录着他在1944年秋天写给她的一首长诗《战地歌四拍》。“文革”风暴骤起,邓拓含冤自尽,丁一岚眼见得抄家之风一时间漫卷京城,为了保存这方诗绢,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缝在棉衣内襟里。忍受着痛苦,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珍藏起自己的思念,珍藏起邓拓给予她的全部情感。
二十年前,我走进丁一岚的书房。她拿出诗绢。为了便于保存,诗绢已经被装裱起来。我们小心翼翼地在书桌上将诗绢慢慢展开。浅黄色的诗绢出现在我的眼前。为了装裱,诗绢原来的花边被裁去,但不损原貌,邓拓苍劲有力的墨迹,依然清晰。在我看来,这该是丁一岚最珍贵的念物。她用手轻轻抚摸,又轻声吟诵几句。
作为书香世家的后代,邓拓获得的显然不只是诗词书画的技能训练,而是一种历史文化精神的熏陶。他被公认为才华横溢,多才多艺,但这远远不足以说明描述他。丁一岚曾经对我说过,苏东坡、林则徐、郑板桥等是邓拓所敬仰和爱慕的历史人物。不错,这些人物都才华卓绝,但他们也几乎都有过怀才不遇或者被误解被冤屈的经历。这样的经历没有让他们消沉,他们在诗词书画里寄寓着忧思,他们依然关切芸芸众生,忧国忧民的情结从来不会因为挫折而淡化。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从来没有萎靡过,仕途可以中断,政治抱负可以只是梦想,但人格却不能因之而变形。
邓拓想必正是从这样一些他所敬仰的历史人物身上,感受着凛然正气,感受着做人的基本准则。当承受着精神之累,他便有了更深切地与历史对话的可能,他会一日日在情绪上、在生存方式上,与自己所敬仰的那些古代文人产生共鸣。
邓拓1958年离开《人民日报》,到北京市委担任书记处书记,同时,兼任中国历史博物馆建馆领导小组组长。邓拓一直钟情历史。早在1937年25岁时,就完成了一本专著《中国救荒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战争年代,他还有意识收集过文物。现在,他有机会专注于此了。他曾计划再写一部《中国绘画史》。有时我想,假如邓拓真的全身心沉浸于古代书画之中,倾后半生之力写出一部《中国绘画史》,那么20世纪的中国,就可能又多了一个类似于沈从文一样的人物。不同的只是,一个是从文学的殿堂里退出,默默地奉献出《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另一个则是从政治的漩涡中退出,在古代书画的鉴赏与收藏中寄寓情怀。
机缘巧合,苏东坡的《潇湘竹石图卷》适时地出现在邓拓面前。我宁愿相信,在触摸《潇湘竹石图卷》时,邓拓听见了悠远的历史回响。当邓拓陶醉于画面的气势时,当他费神地考证时,他是在用心灵与苏东坡那颗伟大的灵魂对话。苏东坡的才情、抱负、苦闷乃至挫折,无不引起他的强烈共鸣。艺术创作贵在灵感,艺术鉴赏又何尝不如此?当邓拓无意之中捕捉到对《潇湘竹石图卷》的灵感时,其实正是他的心灵与苏东坡的心灵在碰撞,在迸发出火花。
丁一岚告诉过我,在收藏《潇湘竹石图卷》之后,邓拓曾经把书房起名为“苏画庐”。邓拓另藏有一方苏东坡的砚台,所以又将书房起名为“一砚山房”。两个书斋名,分别刻有印章。1962年,邓拓赋七律一首《怀苏东坡》,抒发他对苏东坡的感怀,并特地写到了他所鉴赏与收藏的《潇湘竹石图卷》。
历史与现实永远呼应着。文人的心永远映照着。对于邓拓,尤其如此。
丁一岚女士已于1998年去世,不能再与人们一起走进中国美术馆观看《潇湘竹石图卷》了。但她与邓拓的名字,将与他们共同捐赠的古代书画同在,融入传统,留存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