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文明演讲稿八百字:新诗的写作及常见毛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9 02:23:48
新诗的写作及常见毛病

 

说到诗,首先闪现在脑海里的疑问就是:什么是诗?实际上,这是一个既简单却又难以说清楚的问题,因为世上没有两个诗人会作出同样的回答。卡西尔在他的《人伦》里说:“艺术必须始终是凡夫俗子望而生畏的一种神秘”,马拉美认为“一首诗对于一个庸人来说一定是一个谜”。我想,仅仅是神秘和谜还不足以构成诗。我赞成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的观点:“艺术不是完全脱离概念的纯粹美,而是依存美。这种美以某种概念为先决条件”;赞成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关于诗是哲学的完成的观点:“必须期待哲学就像在科学的童年时期,从诗中诞生,从诗中得到滋养一样,与所有那些通过哲学而臻于完善的科学一起,在它们完成以后,犹如百川汇海,又流回它们曾经由之发源的诗的大海洋里”;赞成海德格尔在他晚年时的观点:我们已习惯了的科学、诗歌、哲学的区别过时了;赞成B.克罗齐在《康德哲学中的美学问题》中说:“纯粹的情感作用也可以形成诗歌,比如爱情诗。但是,在涉及到那种由衷的情感时,真正的诗歌就不屑于这种创作方式了。……真正的诗必须努力以感情形式表现德性和理智真实”; 赞成施莱格尔在《关于诗的谈话》中关于把哲学诗歌化,把诗歌哲学化——这就是一切浪漫主义思想家的最高目标的观点。实际上,诗和哲学的关系是很紧密的,这在我国的古诗里同样可以看出来。可以说,诗是充满了神秘的情感的观念的绝对名副其实的实在。

诗是观念和情感的一种和谐的表现。卡西尔说:“诗学的整个历史都是受贺拉斯这句题铭:‘诗即画’,以及西蒙尼德斯的格言:‘图画是不出声的诗歌,诗歌是会说话的图画’影响的”。—— 一切艺术和科学的一切最深的神秘都属于诗。由此,也可把诗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的诗指一切神秘的艺术。生活中常听到有人在赞扬一句话时说:“这话充满了诗意”,可见,充满诗意的话就是诗。诗人顾北的这幅抽象的图《瓶中信》——

     

被不少人称为诗。我想,它和那充满了诗意的话一样,应属于广义的诗;狭义的诗,指我们平常称之为诗的诗,是用语言文字表现出来的神秘艺术。

语言文字的诗都有一个直观的结构整体,它通过创造运用语词意象,来表现情感、观念的诗的意境。诗无定律,但其语词、重音、节奏、韵律等技巧的运用,却能够体现出一首诗的韵味及魅力,也是我们写诗需要遵守的规则。现在有些新诗不屑于接受诗艺的规则或不乐于寻找诗自身的理性的束缚。可要是它没有规则,一点也不受到自身理性的束缚的话,那它就不可能成其为艺术,或者说是真正纯粹的艺术。

 

                     诗的语言

 

诗歌的语言是隐喻式的求助于含混而多歧义的意象化的语言。海德格尔把语言称之为本质意义的诗。他认为,语言的生命在于多义。语言的含混扎根于存在与空无的不可言说中。可以说,诗歌语言隐喻的多种释义及意义置换的无限能力,能够增进诗的语言的创造力。就如英国自然主义语言学家米勒所说:“语言除非凭籍隐喻就不可能表达抽象观念”。 我们来看诗人西娃的《画面》——

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慢慢展开,阳光下

独裁者,和平日,皮条客,监狱,

乞丐,公务员,破折号,情侣

星空,灾区,和尚,播音员

安宁的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诗中“年轻的母亲”隐喻祖国或人民,“报纸”隐喻国家及现实社会,诗表现现实生活的环境、教育、社会等诸多问题。由于赋予语言的隐喻,使诗增进了思想内容的厚度与容量,不仅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也引领读者思维。我们再来看下面这首《伪证》——
        
          我在农村念小学的时候
          班里有一个很脏很丑的同学
          有一天我情不自禁
          用两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蛋
 
          她毫不示弱
          用长长的黑指甲
          也掐住了我的脸蛋
          疼痛难忍
          最后我俩同时放手
          各自脸上布满血痕
 
          老师向几个她信赖
          就是几个长得好功课好的女生
          调查此事
          她们一致做证:我是后动的手
          噢,我的童蒙女友:小玉、翠香和兰兰

它纯粹叙述的语言没有隐喻,或者说想赋予隐喻却并未表现出来。这样直白式的叙说索然无味,也很难被人们称作诗。诗人鹰之在《我来应聘一回伟大的读者》中点评时说:“和那种靠中心思想说明一个道理的小记叙文一回事”。说《伪证》不是诗,首先是它的语言不是诗。它通篇纯粹描写、叙述的记叙性语言,绝不是诗的语言。

现在有一种说法叫“诗性叙述”,其实,诗中所表现并非叙述,诗的语言是表现也非描述。诗表现的语句和散文描述的语句表现在句子里的重音不同。表现语句强调的是动词,动词是实,名词为虚;描述语句强调的是名词,名词是实,动词为虚。《画面》的“一张旧晨报/被慢慢展开”、“安宁的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语句的重音在“展开”、“栖息”上,强调的是动词“展开”、“栖息”, “展开”、“栖息”是实,名词性的“平面上”、“晨报”是虚;《伪证》的“班里有一个很脏很丑的同学”、“用长长的黑指甲/也掐住了我的脸蛋”,语句的重音在“同学”、“指甲”、“脸蛋”上,它强调的是名词“同学”、“指甲”、“脸蛋”,而动词“有”、“用”、“掐”是虚。可见,诗的语言是表现而非描述。而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就如庞德所说:“把文章拆成一行一行,企图以此来偷偷回避优秀散文里的难言之苦,这种办法休想瞒过任何聪明人”。

 

                  诗语的跳跃

 

语言在诗中是跳跃的。这跳跃表现出“无限度的弹性”,不仅能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而且也能够增进诗的歧义、厚度及张力。来看诗人魔头贝贝的《相见欢》——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

           清晨的鸟叫

         

 光照到脸上

           仿佛喜欢的人

 来到身边

“已经很久没有听见 / 清晨的鸟叫”,接着说“光照到脸上”,“没有听见清晨的鸟叫”和“光照到脸上”,在语意上是没有联系的,这就是跳跃。这跳跃里仿佛在说:“清晨的鸟叫”就是“光”,“清晨的鸟叫”和“光”仿佛就是那个“喜欢的人”。跳跃的语意看似没有联系,但诗意相联,诗的气息通畅,就如闻一多所说的“装得进无限的内容”。前边例举的《伪证》,叙写没有跳跃,没有给读者留下丝毫想象的空间。在那里,读者只是看到了作者一件事的完整讲述,如此而已。海德格尔曾告诫诗人作诗时不要喋喋不休,使用语言要有智慧。可以说,跳跃也是一种智慧。写诗需要进行顺畅而不流俗的跳跃,给读者留下语言的空间,引导读者进行合理的想象。

 

                 诗的韵律

 

毛泽东主席说,新诗太散漫,记不住。我想,这记不住不单是篇幅太长,(其实人们都喜欢短诗。)不讲究韵律也是一个原因。有人认为,新诗不必讲究韵律,只要有节奏就行。须知节奏也存在于韵律中,没有韵律的节奏只能是单向度的节奏,这种节奏还不足以构成诗,最多只能成就散文诗。虽然新诗的韵律并无定律,但它的格式及行与行之间的字数等,看上去会有一种建筑形式的美感。其押韵可以使音节语调抑扬顿挫、流畅回环,有如鼓点,能够形成并加强节奏,使音节和谐,音调响亮动人。使整首诗成为一个韵律和谐的整体,不仅易记,读起来也朗朗上口,和谐动听。还能够使思想感情更为丰满。请看诗人狐狸的窗的《寻人记·第五天》——

 我的鱼,往返于水天之间

 她依山的模样,她傍水的模样

 患有五月的不治之症

 

 她有两片新置的薄裙,有私奔的

 小愿望,有零度以下,纯棉的忧伤

这首诗五行两节的格式及第二行中间和末尾的“样”,第五行中间的“望”和末尾的“伤”押韵,使行与行之间互相呼应,成为一个韵律和谐的整体。不仅看上去有一种美感,读时有一种抑扬回环仿佛鼓点的节奏愉悦感,也丰富了诗的思想情感。再看这首《真理辩论会》— —                
           真理越辩越糊涂。
          这不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真理”,
          这不是“难得糊涂”的“糊涂”。
          那么我们说的“真理”是“真相”吗?
          还是对“真相”的无限切近?
          真理是嗜血的吗?——300个人死出的真理
          是否等同于3000个人死出的真理?
          是可以预言的吗?还是仅仅指向过去?
          是数学计算出来的夜色一般安静的结果吗?
          还是此内心跟此内心、此内心跟彼内心的高声较劲?
          寻找真理是更需要不满和批判呢?还是忧伤的想象力?
          在大家彻底糊涂之前会议主持人宣布:“散会!”
          ……  ……  ……  ……
          意犹未尽。再聚拢,再开会。
          喝茶的人开大会,上厕所的、门外吸烟的开小会,
          接电话、打电话的  头脑开溜再返回。
          与会者的头脑仿佛清醒。早晨,然后正午,然后天黑。
          在这些“清醒”的头脑又一次糊涂之前
          有人在场外开始签名运动,
          要求把真理辩论清楚,辨到五一、七一、十一。
          不是还有那么多的节假日吗:端午、中秋和春节!
          有人在签名运动的周围卖起了面包、矿泉水和冰棍。
          远处,一座“糊涂”的纪念碑拔地而起。
          更远处,一个疯子对着旷野高呼:“散会!”

且不管它有否诗意,这么长的一个东西,没有韵律,读起来会十分疲劳而费神,反正我本人没有耐心读这样的分行文字。

 

              诗写的开头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写诗开头也难。高尔基曾说:“最难的是开始,就是第一句话,如同在音乐上一样,全曲的音调都是它给予的”。开头关系到全诗的布局及精神,如谢榛所说“凡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非要写好不可。好的开头能像磁石一样吸引读者非一口气读下去不可。来看诗人弥唱的《到二月去》——

写完这一首,我就决定
           去二月。去早春的舌尖
           品尝微风。绿。
           冰凌的呼吸。我决定
           在转身前,留下全部的      
           寒冷,以埋藏季节的
           一些疼。一些过期的病症
           那病中的关节,会安置一场
           大雪的真相——
           母语的心脏。和骨灰。

           我决定到二月去。
           怀着黑夜,委身于
           越来越高的草场。
           ——被暖簇拥的香气
           我决定,成为这香气的
           一部分。露出蓝。
           露出比二月
           更为新鲜的伤口

诗的“写完这一首,我就决定/去二月”,开头平平而起,自然而不突兀,有一种超然而起的味道。它不交代事情的因起,直接进入主题,仿佛爆竹一样震撼读者。不仅带动全篇,也促使了诗写的精炼。

开头常出现的毛病是游离主题或多余的铺垫。来看这首《菊花香》——
       牧羊少年的乌毡帽上
        东风在寻找去年的好时光。蜿蜒而去的马栏河水
        是大地的天空,比一颗盛满爱情的心还纯净
        羊群或许接受了山巅的邀请
        它们的蹄印留下善良
  
        野菊花开了,开在没有人关注的地方
        少年的胸怀很稚嫩
        看什么什么都像远去的姐姐
        他第一次感受到为别人担心也会流泪

它开头写“牧羊少年的乌毡帽上/东风在寻找去年的好时光。蜿蜒而去的马栏河水/是大地的天空,比一颗盛满爱情的心还纯净”,而这与所表现没有关联。下面这首《一只小鸟》是被人看好的诗,但它的开头难如人意。“风摆柳梢,阳光很好”,好像是给那只小鸟一个环境,实则不必要的铺垫。——

           风摆柳梢,阳光很好
           斑驳的树影下
           一只小鸟,敏捷地一跳再跳
           它飞离枝头
           在地面上的动作依然灵巧

           我抖了抖自己的肩膀
           不由得笑了笑

   写诗不管以什么样的样式开头,总要开门见山,统领全篇。

            诗写的结尾

 

写文章要求凤头豹尾,这豹尾指的是:好看,有力量,传神。姜夔在《诗说》里说“一篇全在尾句”, 谢榛认为“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这说的是,结尾需要展示主题,含不尽之意,引读者回味。请看诗人青蓝格格的《悖论》——
          这是已经迟了的一段记载
         这是穿越许多栏栅
         动物界的狂欢。
         树与猴子在表演,铁与笼子在表演
         乱了,全乱了
         悖论的境遇将衣裳撕下来。


    空气也被囚禁了,一丝不挂。
    你的、我的、他的
    腹部在下坠。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些用来逃离的器皿嚎啕着
    那些舞台之外的胡须一点一点变白。


   机会消失了!
   自然的纹理交迭更换
   没有仙人掌的地方,还是会有刺儿。

在一切“全乱了”的“悖论的境遇”里,诗的结尾说:“没有仙人掌的地方,/还是会有刺儿。”这结尾并不顺着诗情结,而是放开了写,真可以说是清音有余,发人深思,含有不尽之意于言外。
    结尾展示主题。在很多情况下,写得太明白往往效果不好。有时候就需要半路刹车,给读者留一个回味、思考的东西。如前面列举的《到二月去》的结尾:“露出比二月/更为新鲜的伤口”,诗看起来好像并未结束,但诗人半路刹车,给读者留下了去补充、想象的空间。

结尾常见的毛病一是总结,二是直白。如《立夏》——   

前面的桑果树,似乎又

下沉了一些。无论你怎么垂涎,

 红的、紫的、黑的

 都顽强地悬挂在母亲的枝头上。

 

 青青的麦苗节节拔高,仿佛

 像待嫁的姑娘,扭着细腰

 制造了诱人的麦浪。

 

 红红的樱桃,水密丰饶

 通体透亮的红

 像少妇的樱唇

 勾引着多少路人的欲望。

 

 立夏桑果象樱桃,小满养蚕又种草。

 万亩麦苗节节高,平田整地栽稻苗。

在写了果树、麦苗、樱桃后的这两句结尾,就是画蛇添足。《请不要轻易说出爱情》就非常直白。——
              三月森林的风
            请不要在我耳边厮磨
            路过木屋的人
            请不要碰触我园子滴血的玫瑰
            果园里不安的小蛇
            上帝收走了它美丽的翅膀和温度
            请不要轻易爬上苹果树
            为他们奉上红果实
             我的爱一直都在
             未随人间第一片风雪死去
            这熏风
             这灯红酒绿
            令一朵木棉也太害怕,并从枝头凋落
            瞬间
            被流水带走
            我的爱
            它孤独站在雪山之巅
            它安睡在山间一块玉色石头里

说我的什么在什么什么地方的这种描述本身就毫无诗意可言。

结尾是诗的有机组成部分,一定不可言尽而止,而要清音有余,给人回味,发人深思。

            虚实结合

 

诗的语言要有实有虚。太实,则不能给人想象的空间;太虚,则流露无内容的空洞,会索然无味。只有虚实结合,才能成就好诗。如前边例举的《到二月去》:“写完这一首,我就决定 /去二月。”这是写实;“去早春的舌尖/品尝微风。绿。/冰凌的呼吸。”这是写虚,但这虚里面也有实,“去早春···”、“品尝”是实;“我决定/ 在转身前,留下全部的 寒冷,以埋藏季节的/ 一些疼。一些过期的病症”,这是写实,但实里面也有虚,“留下···寒冷”、“一些疼”、“一些过期的病症”等都是虚,做到了虚实结合。再如诗人青小衣的《有多少春风,可以握住》——
         今夜,风的精魂唤醒叶片
        
穿过沧桑的指尖,深入花朵和月光
 
        
春风沉醉,我点亮不了一盏
        
失眠的灯火
        
转眼,走失的人,落地成灰
 
        
在开悟的瞬间,我张开双手
        
所有的叶子,被春风挂上了枝头

诗中的“风的精魂唤醒叶片/穿过沧桑的指尖,深入花朵和月光”、“失眠的灯火”、春风沉醉”、“走失的人落地成灰”、“ 叶子被春风挂上了枝头”等这些想象都是写虚。但这虚中也有实,“走失的人”及动词与名词的诗语表现是写实。由于写虚的成分比例大,使诗显得十分空灵而美妙。
   
诗的写实是一种能力,写虚也是一种能力,而且是一种更为重要的能力。从一定意义上说,没有虚则没有诗。但经常读到的诗确实只有实而没有虚。如《背着母亲上高山》(节选)——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

这诗(笔者曾在《诗和散文的语言区别》里说它不是诗)就只有实而没有虚,读着时会感觉味同嚼蜡。
                
                               诗的想象

 

想象是一种写虚的手段。但想象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能够使诗有见,有闻,有情、景,有观念,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布莱士列特曾说“诗歌是想象和激情的语言”,艾青也说“没有想象就没有诗”。可见运用想象非常重要。想象可以由一事想到过去或未来,由事物想到与之有关的人或类似的事物等。前边例举的《有多少春风,可以握住》里,诗人是从“今夜”的“风”想起,想象“风的精魂唤醒叶片”,“穿过···”,“深入···”,“春风沉醉”时,“点亮不了”“灯火”,“走失的人,落地成灰”,“我张开双手/所有的叶子,被春风挂上了枝头”,这想象里既有对同类事物的类似想象,也有跨越时间及空间的想象,真可以说是想象的典范。

诗人衣米妮子诗中的想象广阔而充满情感,如《黑森林》——

压过乌云

压过一个国家的黑地图

触角伸向无数的天空

它背上的山峦

拱起一座座沸腾的巅峰

 

像海浪

一浪高过一浪

肺里的浓雾豢养庞大的牧场

这咆哮的黑森林

震颤出密不透风的

浩瀚和虚空

她想象的黑森林是人心中、我们人、我们人类、我们人类社会的黑森林。此刻,读她想象的黑森林——“压过乌云”、“它背上的山峦/拱起一座座沸腾的巅峰”、“一浪高过一浪”、“震颤出密不透风的/浩瀚和虚空”时,(也许是心理环境的缘故)我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好半天都不曾走出这片森林。——可见诗人的想象是多么地深入人心吧!

新诗中虽然大都不缺少想象,但有些诗的想象不是太单一,支离破碎就是矫揉造作。如《卑微》——

垂钓的娱乐,不过是玩弄生命的技巧;
刚抛下诱饵,就死死盯住闪动的浮标;
精心地布网,不停的打捞现实与梦想。
 
以兴奋的猎杀的欲望
 
把心跳悬挂在墙钟的秒针上,
房门在虚掩的埋伏中,
捕获渐次走近的脚步声。
那只猫眼凸凸的望定,然后跐溜
从门缝里逃出,
我想,它已窥探了我全部的构想。

犹如偷拍的狂喜与下作
人性,
常常在卑微里标榜崇高。

在这里,诗语没有想象,虽然它的议论是想象,但它前边的钓鱼和后边的捕获猫及猫逃出明显脱节或显得不伦不类,使得想象十分的破碎。前边例举的《伪证》只是说了一个小孩子打架作证的故事,想象就非常单调而幼稚。诗《八行:只有你》的前两句 ,诗人写“你”“喊疼我的名字”,把“名字喊得比一根针还要细”,这想象是奇特的合理的。但中间几句的想象:“只有你可以把我骨头直接喊进你的骨头里/只有你可以喊出我的血管里的杂音和马蹄”/“只有你可以把整个的我从皮肤里喊出来/只有你可以喊出我舌尖上的狼群和豹子”,就显得矫揉造作。试想,在没有可凭借的情况下,怎样能把骨头喊进他的骨头里呢。可见,想象也要合情合理,不能随心所欲的空想。——

只有你可以喊疼我的名字,只有你
可以把我名字喊得比一根针还要细

 
只有你可以把我骨头直接喊进你的骨头里
只有你可以喊出我的血管里的杂音和马蹄

 
只有你可以把整个的我从皮肤里喊出来
只有你可以喊出我舌尖上的狼群和豹子

 

世界何其辽阔——只有你

可以把我一寸一寸地喊死

 

               以小见大

 

写诗从具体的可感知的小事物,小画面,小角度切入,以点及面,表现一个广阔的整体大面,其必然具有较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容易被人们感知和认识。这以“小”见“大”也同人们认识客观事物的程序相吻合。因为小事源自生活,凝聚着无穷的亲和力,无形之中就能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可以使读者有伸手够得着的喜悦感。这也是诗走向人民的途径及诗歌发展的通途。如前面例举的《画面》一诗,在“中山公园里”,“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这是多么小的事啊!但就是这么个小事,很小很小的画面,诗却给我们读者表现出一个很大的想象空间。在这空间里,读者的想象力可以向更广大的空间延伸,并且根据各自的生活经验去想象,去感悟。

写具体的小事,写一个小面,也是尊重人们认识客观事物的科学规律。“小”因其真实、具体,才更容易被人发现、认识,从而去表现一个大的主体。来看米沃什的《窗》(陈敬容译)——

         黎明时我向窗外了望,

           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

 

           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

           苹果树已经果实累累。

 

           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

           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再也记不起。

诗通过看窗外的苹果树这十分小的事,表现时间流逝,人事易变的大主题。暗示岁月易逝,应珍惜时间,珍惜生命。

现在有一些诗人不愿意写细小的东西,只想写大的,做大诗人。这儿说的大,指诗语海阔天空的漫游,诗意无边无际的挥洒。殊不知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大”的东西很难得到人们的认识与重视。人民也很少会去读它。诗《我的历史场景之七叶芝,现在和以往,斯莱歌墓园》,单看这个很长的题目,就觉得它很大,让人望而生畏。——
                      
          大海是一个诺言 至死不兑现
          才一次性夺走我们的眺望
          他的名字牵着约会的另一端
          等了二十年的早晨 风声格外嚣张
          本布尔本山的静默绷紧鬼魂的蓝
          全世界的韵脚 应和一排海浪
 
          成百万块化石贯穿一条血腥的线
          我蹦着走 像被举在一滴水珠上
          我的影子也像动物 爬过海岸
          有小小肉体扼住呼吸的疯狂
          有对背着光的 陷进石缝的双眼
          有个堆积的活过的形象


          什么也别说 小教堂的语言
          刻成孤零零的雕花柱子 月光
          把嵌在厨房窗口的本布尔本山推远
          山脊上一抹天青色 从他的诗行
          斟入我的一瞥 用二十年变酸
          一个未预期的我又已是陈酿
 
          陈旧得能和他共坐 消磨爱尔兰
          空旷得迷上一阵鸥啼的苍凉
          他耳语 大海的缝合术鳞光闪闪
          一次靠岸仍靠近离开的方向
          当汽笛锈蚀的喉咙饮着浑浊的夏天 
          这个吻 有诀别味儿 溅到唇上
 
          湿过 再醉人地被狂风吹干 
          他的墓碑擎着冷艳的青苔香
          远景在我的呼吸间撒盐
          骑马人像大海放出的白云一样
          允诺 碧蓝弧面上一条宛如锁死的船
          一次性完成我们的眺望 

诗从“大海是一个诺言”,说到“本布尔本山的静默绷紧鬼魂的蓝”、 “和他共坐  消磨爱尔兰”、“一次性完成我们的眺望”,不知它在说什么。鹰之点评时说它“整体语言的干瘪、僵硬、拗口把跳跃带来的魅惑力冲淡的无影无踪,有故意把简单东西复杂化之嫌”, 这样的大有也如无。
    有些诗常常是写所见、所闻、所感,虽然也从小处入手,但没有“见大”,或没有让读者见到大,只是停留在自我陶醉上。这类诗只可自己把玩。如《柠檬》——

走进院子,就像这个季节

走进了柠檬树

金色的果树,紧紧抓住阳光

如你小小的乳房

不会飞翔

 

是的,他们很小

但毕竟是你们的乳房

 

             诗的细节         

《新旧约》说“一切魔鬼存在于细节”, 诗同小说一样讲究细节,因为细节流露着亲和力,蕴藏着说服力,蕴含着感染力,凝聚着表现力,能够真切地强有力地展现诗的张力。前边例举《画面》里的“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这细节生动形象,真可以说“诗中有画”。例举的《背着母亲上高山》只有开头一句“背着母亲上高山”有点儿形象;《真理辩论会》也只有结尾一句“一个疯子对着旷野高呼:‘散会!’”有点形象性,可以说,它们都没有细节或没有写好细节。细节,它可以是一个比喻,一个象征,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个场景,一件实物。细节是钻石,寥寥几颗就能照亮整个诗篇;细节是极光,微微一道就能引动读者的眼睛;细节是天籁,轻轻数声就能唤醒听者的耳朵。如果细节缺失,就很容易使诗流于生硬与冷漠。诗也只有写好细节,才能生动,形象,感人。

写好细节需要从小处入手,从生活中去扑捉和发现,需要用好动词。“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之所以形象,就是动词“把”、“放”用的好,才使之有了可视性、可触性、可感性的俘获人心的形象。可以说,用好动词,细节鲜亮。诗人子燊碎语的《返青》让人喜欢的一个原因就是它的细节写的好。——  
 

          二月,尖叫着,  
         碾过冬天刀尖上的缺口, 
         溅起的回声落进风的耳鼓, 
         咳醒,一粒粒安放在柳叶上的日子。
   
  
         我决定离开自己,  
         让出心,让出眼睛,    
         怀抱二月的残枝, 
         重新梳理光阴的密码。
  
  
         等到冰凌花越过池塘,
         仰起缤纷的艳骨,
         像青红,返回三月的枝头。
诗中的动词“尖叫”、“碾过”、“溅起”、“落进”、“咳”、“离开”、“让”、“怀抱”、“梳理”、“越过”、“仰起”、“返回”等,用的多而且好。是这动词构成了细节的画面,模拟了返青的情景。 

写诗不可能不用动词。关键要看使用的动词在语句里是不是重音词。不作为重音的动词,在句子里只能起到一般叙述的作用,它不能表现,用的再多,仍然表现不好细节。如《黑的惬意》——

从亮到黑,只是一个倏忽

从楼上到楼下,也只需一个转身

从陌生到熟悉,也不过一米的距离

一米何其长,长过了太平洋

一米何其短,短如一根青丝

须臾的黑,让人们走到一起

心,在慢慢靠近。偶尔来点黑

该是多么的惬意啊

这首诗不怎么重视动词。虽然有,由于重音不在动词上,这动词也只起叙述的作用,不可能表现好细节。

 

                     意象的作用

 

在诗中,诗人的心意不能赤裸裸地说出,要用语词造象,借助意象来表现。有人认为,诗人的使命就是创造意象,因为意象本身蕴含了丰富的情感、深刻的思考。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甚至还会脱离诗歌而作为一种内涵独立的形象存在,能够代替诗人而长久存在。这就是庞德所说“一生中创造出一个意象,胜于创作无数部作品”的作用。实际上,我们有时候根本记不住一首诗,但我们记住了那意象。弥唱的《水月亮》这首诗我们读过之后可能记不住,但“这汩汩的水月亮”、 “最后一层薄冰被夜色说破”、“ 被一块石头/ 磨损过的悲伤。”这些意象却总停留在脑海里不肯离去。——

没有波涛了。暮晚
          没收了三月全部的表情
          春寒的斜坡上
          最后一层薄冰被夜色说破
          这汩汩的水月亮


          这谜底。被一块石头
          磨损过的悲伤。
          整个三月,我在你的蓝色里
          来来回回,从未停顿
          从未遇见过那些春天

意象如此重要,但却有不少诗人不用意象,他们的诗意象缺失,已经成了诗中的稻草人。前边例举的《伪证》、《真理辩论会》等,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有意象。一般来说,不用意象的诗都是无味的,短命的。下面这首《物是人非》虽然写出了一定的意义,但由于缺乏意象,靠直抒胸意来表现诗人的思想和感情,给人的感觉是:直白。——

 

多少相似处

缘于开始和结局

 

那曾经错过的美丽再度相遇

看风景的眼睛迥然不同

 

可是。散去筵席

回首那一瞬,深感

埋葬于地下的,并不全是金子

诗需要通过心理意象、喻词意象、象征意象来表现、传达诗人的思想和感情。有时还需要各种意象互为沟通转换,构成一种意象组合,来表现诗人更为复杂的心理感受。如诗人樊樊《谢谢你》中的“旋涡深处,我遇到一个未知的自己/玉兰花正在燃放,这如痴如醉的美”,视觉的“未知的自己”通过比喻,转移成感觉的“正在燃放”的“玉兰花”,使未知的自己的感觉形象十分美妙。

写出以上粗浅的认识,我想,认识只是个人的认识,还仅仅束缚在个人的智力形式上,不见得就能切中本质的东西。或如康德所说:“真理只存在于判断中,而不存在于概念中”。

 

                                                   (20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