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族怎么查看运行程序:小公园里的禁毒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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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园里的禁毒碑

朱大黑

七十多年前,苏州有个大公园、有个小公园。大公园不大、现代苏州人和从前上海人讥之为小公园。而小公园只是个广场,有几棵树、几条凳而已,现代苏州人看来,只是一角场地,称不上公园。

 

孩提时代,常去小公园玩耍,也不懂大小,觉得很有兴味。印象至深的有颗高二米多的铁铸模型炸弹竖在旁边,这是为抵御日本侵略,号召人们捐献飞机而建的警示性标志;二是一座带有三层台阶、方型的花岗石纪念碑,高也不过二米多,正面刻有纪念林公则徐碑几个大字、侧面有凿毛了的大方框,应该有待嵌的大理石碑文而没有嵌上,是个没有完工的半拉子工程。林则徐禁烟、焚烧鸦片,拯救中华之举,拉开了鸦片战争、抵御英帝国主义侵略、即中国近代百年斗争史的帷幕,受到人们的尊敬。

尽管是二座极为简单的公共建筑,无声地矗立在这里,人们闲坐在旁边,自然会像解读百年历史那样,生发沉重的历史责任感,以至受到震颤的影响。

历史现象有时是矛盾的。上世纪三十年代里,这里有禁烟、抵御外侵等警示性建筑,但同时存在着大量的“燕子窝”(烟窟)。小公园附近的三贤祠巷、邵磨针巷、中新里、谷仁里等开设着众多的鸦片烟馆。我有个表姨夫叫沈隆生,吴县甪直人,抗战前在小公园开明大戏院对门、三贤祠巷口开爿烟纸店,虽一开间门面,然地处闹市,戏院人流量大,日夜生意兴隆。店堂里的钱柜外,撒满了铜圆,小孩子的我以为这不是满地都是钱吗?事实上,我姨夫一家开销属中上等水平,吃着无愁无虑,店面连住宅,是顶下来的资产,乡间还置有房屋一座。但好景不长,他染上了鸦片。亲戚走动,他常以鸦片飨客,称“香两筒”。犯有胃气痛或头疼脑胀者,他百般劝说“香一筒就能百病全消”。亲友中尝试者确见神效。而他逐步沉浸在烟榻中,腾云驾雾地如入仙境。

鸦片风行时,常有三种人吸食。一是富有者,作为高档享受而成癖好的,称“福寿膏”,吸之可享福且又长寿,甚至成为社交场合上的礼仪,一如现代宴会是商谈政治经济之场所然。沈隆生称不上富翁,但比起城市贫民要高上二、三个档次,属中上水平、有产者。

二是文人雅士,据说可治小毛小病,更能刺激文思、驰骋想象,有点罗曼蒂克。当初包括有些教师也有陷入烟窟而不能自拔的。

 

三是家有财产的纨绔子弟们,老辈们惟恐子弟寻花问柳、狂嫖滥赌,烧几个泡所费不多,又可保持财产。这是豪门富家的老人们对浪荡子弟的怂恿战略措施,结果将这类“英俊小子”,一个个地沦为“瘾君子”。

烟窟有上下等之分。讲究的似大旅馆,进门有厅堂,四周有密室雅座,有帐房、有服务人员。室内布置幽雅有书卷气,红木炕床、铺垫考究,烟具精致,“阿芙蓉”又是上等“云土”。烟具盘里装有干果和茶壶,有人服务装泡、甚至捶肩捶膀的。起码的烟窟仅挂有门帘,撩起门帘即见烟榻,付钱取土,自己装泡,横卧举枪,凑着烟灯,口含枪嘴作吸状,一面滋滋作响,一头叭叭吸着。烟土虽蹩脚,但亦能过瘾,且立竿见影,通体舒畅,精神极爽。此是老烟民沦为穷困地步的出入场所。沈隆生烟龄进入中期即此等模样。这时已无心经营店务,资金抽空,货架上商品只出少进或不进,店面冷落,走投无路。只要有些钱,他就在这等烟窟里鬼混。

吸鸦片所以会兴旺,据说是政务腐败的发展。近阅二三十年代上海著名中医陈存仁写的《抗日时期生活史》一书,其中就说到:百年前对外的鸦片战争虽结束,而百年来对内的鸦片争夺战始终存在。从前印度鸦片到中国,林则徐禁烟,结果英国人打进来,订立南京条约,称鸦片战争。民国成立,军阀各据一方,打来打去争夺地盘,表面上是政权之争,实际上也是争夺推销鸦片的地盘,如云、桂、粤等地战乱。日本侵略中国,其中也有鸦片争夺战。日军打到哪里,它的“热河土”就跟到哪里。抗日时期中国毒枭大王叫盛文颐,是前清邮传大臣盛宣怀的侄子。盛文颐后台是日本人,曾包销七省鸦片,将“热河土”运到上海,贴的封条都是日本印制的“宏济善堂封”,而且一路伪军、日军护送。满洲国的行政费用,大都来自“宏济善堂”,华北临时政府、维新政府的一切经费亦然。政务收入,最大的收入竟是鸦片。

吸毒者是步步深涉,无力自拔的。饭可以不吃,事可以不干,毒不可不吸。于是许多惨事从兹产生。沈隆生吸毒没有几年,烟纸店买掉,自己无法生活,将我表姨妈送到姨妹家生活,最后沈自己也只能靠姨妹生活。姨妹是寡身,虽有家产,但人情练达,能说会道,当面训斥其姐夫、甚至羞辱其人格,隆生忍气吞声,老了脸皮,不发一言,转而却吸着白粉。我亲见过吸白粉者的极相:用张锡纸,拆一小包白粉置上,将纸卷成吸管衔嘴上,擦火烘烧锡纸,白粉迅速融化成气,吸毒者快速吸其气体,白粉溶液似滚珠在锡纸上滚动,吸毒者将吸管追赶其滚珠,惟恐白白化为气体而少吃一口。吸毒者属两面人,毒瘾上身时,百般无聊,精神萎靡,鼻涕眼泪挂脸,简直无法生活。只要一吸毒,立马见效,精神振奋,前后判若二人。但也仅仅是刺激而已,久而久之,无法复原。沈隆生到了白粉都吃不起时,就铤而走险,参与了贩卖白粉的行列。这是吸毒者必然走上的风险勾当。此时就断了六亲,众亲友都认为无法救助了。最后,沈隆生四十多岁时路毙家乡。

还有一例,即6、70年前乐桥南堍有爿大古董店的小开,姓项,染上鸦片,败了家产,被父登报断绝关系、赶出家门。项小开凭借老子声望,到处借债吸毒,都是有借无还的。项小开常到其师兄赵培德家借钱,赵是富商,本人已过世,其亲属不胜其烦,常作资助打发,但根本解决不了他的毒瘾,项小开不断在赵家“顺手牵羊”,有次竟将赵家墙门间里闲置的火炉偷去变卖。项小开瘦弱无力,一套火炉约重五、六十斤。众人发现他偷去后都惊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鸦片鬼,竟能提走如此重物!

项小开潦倒后期就成了瘪三,进入乞丐队伍,寄宿和麇集在三清殿檐屋下。记得抗日胜利后,我还见过他行乞的窘相。

这类情况正应了上海毒枭盛文颐醉后说的话:鸦片生意,真是不好做的,对外有杀身之祸,对内妻儿吃上瘾,个个成为废物,真是自食其果!自然盛文颐的结局还更惨,最后因鸦片利益冲突,被日本人暗杀身亡。

吸毒和禁毒是双向发展的。当时政局,也有正反面做法的。面子上难受了,就是抓抓禁毒。抗日时期的沦陷区,贩毒吸毒很烈。我正值少年时代,曾听得大人们谈论一则令人毛骨悚然的走私毒品的案件。走私毒品者为一女性,在火车上抱一小孩,小孩有病用布兜头遮盖。当这一女性走出上海车站时,被警方查获其大量毒品。原来小孩是一尸体,将内脏掏空,小孩尸体内塞满毒品。这是当时报纸上登载的新闻。

旧时吸食鸦片烟的工具

几十年来禁而仍毒。直到解放后的1951年,开展了禁毒运动,才动了真格。一切烟雾毒气,扫得干干净净,断了烟土来源,开办戒毒所强制戒毒,竟然有挽救过来者,真的“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再次见到项小开,已经不是白皙无力的废物,而是一个身体强健,人格正常,毫无一点瘪三气的工厂劳动者。推算起来,现在项小开应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翁了。

谈论鸦片,识字人必然会想到苏州学者顾颉刚在抗战前,去西北各省作的“辛未考古记”,那报告才是警世之作,中国贫弱的原因,西北农民被鸦片毒害的程度,写得淋漓尽致,正能激起人民高呼禁毒!禁毒!振兴中华必须禁毒!

现在社会上出现吸毒和贩毒,且趋势蔓延猖狂,除原有毒品外,还有什么摇头丸、冰毒等新品种,被毒品撩倒的青年居多,看来非禁不可。

解放初,禁毒能作到禁绝,吸毒者改造成新人。何以禁了几十年后会有反复而且蔓延成势,是国门的纱窗没有挡好,还是自己土地上滋生了苍蝇?老办法能用吗?“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人民战争管用吗?或许现在情况要比过去复杂得多,不是一蹴就能越过现阶段条件而解决的,就像大跃进想超越时空要消灭“四害”那样。“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摆在主政者面前要写的一篇实实在在的文章。这正是苏州小公园纪念林则徐碑侧已缺了几十年所需的一块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