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软件已被破坏:[西事纪闻]仗剑朝圣 (3)——为征服、支援或光复耶路撒冷而发动的历次十字军东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2 18:30:38

【一见如故】
  
    1101年,前去增援圣地的十字军深入小亚腹地,被苏丹乞立赤掐断水源,渴了三天,奄奄一息。此时突厥人发动反攻,“整个宽阔峡谷污血横溢,整个地区布满遇害男女的死尸”(亚琛的阿尔贝)。成千上万的朝圣者争先逃命,但“只有七百人翻过陡峭群山,穿越深邃密林,逃出生天”(ibid.)——其中之一,便是当时还籍籍无名的若斯兰。
  
   库特奈的若斯兰在几个兄弟里排行靠后,本不指望什么遗产。眼看奔三的人了还没啥建树,才追随讷韦尔伯爵参加这劳什子的东征。好歹大难不死,人到了亚洲,圣地总还要朝拜,亲戚总还要走访——这亲戚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埃德萨伯爵的博杜安二世。博老刺的领地分布在幼发拉底河两岸,西有坦克雷德,东有绿教列邦,稍有分吹草动就要两头奔波;如今天上掉下个若斯兰,不但能征善战,而且跟他同属蒙莱里家族,自然铁了心要收到旗下,狠狠压担子。
  
   于是,多少年单枪匹马浪迹江湖的若斯兰前一秒还在担心给富亲戚嫌恶,后一秒已变作掌管伯国河西领土的杜贝塞城主——那心情,恐怕已不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之类的陈腔滥调所能形容的了。
  
  
  
  (杜贝塞,埃德萨,耶路撒冷)
  
  
  (蒙莱里家谱,两兄弟的位置已经标出来了)
  
  
  【患难与共】
  
   1104年哈兰战役,老刺和若斯兰一败涂地,双双被俘,一关就是三年。后来小兰给调到异地压寨,老刺孑然一身顾影自怜万念俱灰。正吃着寂寞牢饭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若斯兰身携巨款回来了。
  
   话说若斯兰打仗在行,政治头脑也不差,到杜贝塞上任不久就娶了房亚美尼亚娘子,很快和当地军民打成一片;现在大家听说父母官等他们保释,纷纷慷慨解囊,于是若斯兰1107年就把自己赎了出来。出来后立刻筹钱解救老刺。老刺身价高,若斯兰搞定一半赎金,迫不及待跑去跟绑匪交涉:还有一半先欠着,我拿自己这人作抵押,换我主博杜安自由。
  
   根据行情,若斯兰2万块,老刺6万块;若斯兰用自己加3万块换下老刺,实际赚了1万块。但债权人似乎不觉得自己吃亏,没等余款付讫,就在几个月后把若斯兰也放了——跟忠义之士做生意,不愁被坑;如果能交上朋友,那就更美了。
  
  
  【反目成仇】
  
   1110年,大塞尔柱联军西征,埃德萨首当其冲。耶路撒冷王率诸侯慑退西征军后,建议把幼发拉底河东的百姓迁到河西保护,博老刺照做了。他没料到塞尔柱军队马上就得到线报,掉转马头汹汹袭来。此时法兰克军队已经渡往河西,河东净是些手无寸铁、扶老携幼的亚美尼亚农民,结果自然惨不忍赌:
  
   “基督徒羊群般聚在河畔,遭突厥人屠杀……幼发拉底河成了一川血水。很多人溺死在河里。那些游泳的都够不到对岸。很多人乘船渡河,但有五到六艘塞满人的渡船因为过载沉没了。”
  
   一河之隔的法兰克骑士现只能坐视子民遇害,无不嚎啕大哭捶胸顿足。众人里头受伤最深的还数埃德萨伯爵本人——他那感觉想必与遭了狼群设计的牧羊人相似。他最后一口气咽不下去,带了身边一小撮人过河报仇,要不是耶路撒冷王赶来解围,必然被突厥骑兵踏成齑粉。
  
   无论如何,老刺的领地彻底破败了。河东现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连那个曾经商旅络绎的埃德萨也沦为惨兮兮孤城一座,叫他情何以堪?
  
   与此同时,河西领地倒日趋蓬勃,好似在这埃德萨伯国,杜贝塞才是首府,若斯兰才是老大。1112年,有埃德萨市民受够了突厥人的连年扫荡,私通摩苏尔城主,密约献城。是夜,异教徒在埃德萨内鬼的接应下一连拿下三座睥睨全城的高塔,进驻了数百劲卒。眼看老刺就要在梦中丢掉江山,前几日潜入埃德萨助战的若斯兰察觉了阴谋,叫醒主君拼死反击,把来犯之敌统统扔下了城墙,风头远盖过睡眼惺忪的伯爵本尊。
  
   1113年,老刺急召若斯兰,说我病重将死,你速来商议接班之事。若斯兰飞也似赶到埃德萨,一进门就遭逮捕下狱,罪名是没给伯爵领输送足够粮草。哀哉,功高盖主,给老朋友坑了。若斯兰将心比心揣摩了番上意,便向老刺乞骸骨,请示那领地奉还的事。老刺欣慰颔首,摘了若斯兰那杜贝塞城主的帽子,大方地放了人。
  
   若斯兰失了家产,武功还在,投奔耶路撒冷后倍受博杜安一世器重,得了加利利作封邑,重又精神抖擞起来。
  
  
  【和解与双赢】
  
   1118年4月2日,博杜安一世病死,因为至死无嗣,据说临终时留下遗言:“去埃德萨把博杜安伯爵叫来当耶路撒冷摄政,直到我胞兄从法兰克地赶来——到那时,让他做你们的国王。”(马泰的埃德萨)
  
   埃德萨远在内陆,往来一趟跋山涉水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谁知国葬当天老刺从天而降,把群贵惊得够呛:您料定王上必死不成?老刺掩口笑道,哪里,复活节朝圣,撞上噩耗,孤心中好郁闷呢——话说这厮自从一世去年病情恶化,就一直日眺京师夜观天象,这次提早两个礼拜去朝圣,果然刷出大奖来了。
  
   于是众人抬出先王遗旨,要老刺即刻摄政。老刺嗤之以鼻,我是来争王位的,摄毛政。众人一惊,那先王的大哥厄斯塔斯怎么办?答道,等他一年,一年里他要来了,位子还给他。此时便有拥刺派起哄,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厄斯塔斯公远在千里之外,埃德萨伯则来得如此及时,是神意,怎能违拗。可老刺毕竟不是布洛涅家的宗亲,好多勋旧不买账,会议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候,若斯兰打断众人——他有话要说。老刺不禁眼皮狂跳,暗叫不妙:小兰现在是耶路撒冷王国最得势的加利利君,我是继位称王还是回埃德萨受穷,就凭丫一句话了……
  
   “这乃是埃德萨的领主,公正虔诚的君子,王上的血亲,健旺的武士,十全十美,我等纵观王国,历览诸省,无与伦比。他当为王,以免(王位虚悬,招致)不测。”(提尔的纪尧姆)
  
   持异议的不声响了。谁都知道老刺和若斯兰名为亲戚,实为冤家;现在兰大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大家高山仰止,莫不听从。1118年4月14日,惊喜交加的老刺登上耶路撒冷王位,史称博杜安二世。厄斯塔斯老朽之人,无意操心近东乱局,好容易给劝动了身,途经意大利时得到老刺登基的消息,气鼓鼓折回了本据。至于加利利君,嘿嘿,老刺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埃德萨伯国只好交给他打理,于是便有了埃德萨伯爵若斯兰一世。

【哀兵·奇兵 I:萨尔敏战役】
  
  先让蒙莱里兄弟在升迁喜悦里沉浸一会儿,北上报道安条克动态。
  
  诸君想必还记得,博厄蒙德那个生在意大利的世子三岁死了父亲,四岁死了摄政,因为年纪太小没法接班,只好让坦克雷德之甥罗歇做了新任安条克国主。
  萨莱诺的罗歇是条响当当的原生态汉子,永远雷厉风行,素来英勇无畏,有时得意忘形,偶尔拈花惹草——呵呵,欲壑难填,一老婆不够嘛。不过妹夫这德性,当大舅子的老刺非但不生气,还跟他勾肩搭背推心置腹,想必也是为了家国和谐,一致对外。此外,罗歇还是埃德萨伯爵若斯兰的舅子,特里波利伯爵庞斯的挚友——说到底四邦领袖都是家人,上代的恩怨就随那些断子绝孙的开国元祖一道封棺材里埋了吧。
  
  罗歇还没坐稳江山,考验来了:1114年11月,近东大地震,自托罗斯山脉至幼发拉底流域的耶教地盘均不同程度受灾,安条克公国城垣隳圮,要塞崩塌,还免不了承受些余震。屋漏偏逢连夜雨,1115年2月,大塞尔柱苏丹命哈马丹城主率诸太守西征,矛头所指,除了北叙利亚桀骜不驯的回教土王,便是蹬鼻子上脸的法兰克侵略者——这其中,安条克首当其冲。
  
  罗歇也不着慌,先抢修安条克与邻近据点的工事,再联合敌人的敌人,和大马士革、阿勒颇、马尔丁的异教徒结成了抗战联盟;没多久,耶路撒冷王和特里波利伯也敲锣打鼓赶来助阵,联军兵力上万,声势逼人。哈马丹城主见状,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哪怕抗塞联军到其盟邦舍伊萨尔城下纵兵烧掠也不来救援。博杜安等因而咬定敌军业已认栽,相继得意班师。不料这塞朝主帅老奸巨猾,在不远处盼到联军解散情况,又烈火疾风般杀了回来。这一来安条克附近能指靠的同盟就剩了个阿勒颇;可主持阿勒颇大局的阉人吓破了胆子,眨眼功夫上交了悔罪书乞降。于是最近的援军要从埃德萨的老刺那儿借,时间如何来得及?焦虑着,纯爷们罗歇心中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野战。
  
  1115年9月12日,安条克全军受了宗主教贝尔纳的祝福,捧起真十字架碎片出城赌命。稀稀拉拉两千来人南下40公里,在奥龙特斯河畔驻军,派别动队侦查敌兵动向。数日后,一骑斥候驰回营地,说突厥大部队正迎面开来,现已逼近萨尔敏城。罗歇知道附近是达尼特山,眼前一亮:山高林密,神助我也!
  
  9月14日天近晌午,塞尔柱西征军各路诸侯渐次扎营休整,辎重驮畜散散漫漫拥到了队伍前头。干将大多闲不住,忽而有人脱队打草谷,忽而有人分兵攻城寨,一转眼都和主帅断了联络。正当大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等开饭时,安条克的号角在林深处瓮声瓮气吼了起来。
  
  在山林中憋着气潜行良久的法妖冲锋时果然爆发力十足,塞尔柱营地立刻就被炸开了锅;大批兵将自顾逃命,把集结令当成了耳旁风。饶是主帅平素英明果决令行禁止,此刻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带了几百骑兵突围,去达尼特山取了个制高点据守,拼死打退了好几拨围攻,那架势,摆明了老子宁当烈士不图苟活。但亲兵们珍惜生命啊,好容易劝下主帅,完成了战略转移。至于大胆反击的塞尔柱部众,起初虽威猛过几回合,但安条克生力军一到便被团团围困,终于落了个被全歼的下场。
  
  黄昏时尘埃落定,中亚溃兵弃甲东蹿一去不返,随之灰飞烟灭的是历代塞尔柱苏丹收复叙利亚的勃勃野心。罗歇乘胜追击,野火般蚕食起邻邦阿勒颇;后者处境岌岌可危,一边向安条克割地求饶,一边求马尔丁城主发兵撑腰。所以当马尔丁城主最终吞并了阿勒颇,戮力东扩的安条克就不可避免地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
  
  
  
  
  
  // 硬币上的罗歇,很卡通,本来是屠龙造型,但你们看这龙(底下那条)//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1-23 18: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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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条克和阿勒颇的相对位置。//
  
  
  【“喋血地”】
  
  马尔丁城主,也就是阿勒颇的新老板,是个叫做伊尔加齐的突厥人。笔者查了档案,发觉上世纪末替塞尔柱王朝坐镇耶路撒冷的也是此君——若不是法蒂玛王朝最后关头横刀夺城,跟十字军大战三百回合的理应是他。像当时多数回教诸侯一样,伊尔加齐是个风吹两边倒的滑头:1110年围攻过埃德萨,1115年又成了安条克的盟友。1118年,耶路撒冷王、塞尔柱苏丹和阿拔斯哈里发相继归西,伊面前一下少了三座大山,顿觉海阔天空神清气爽。1119年,罗歇又打下座要塞,搞得阿勒颇三面楚歌,伊尔加齐拍案而起,5月底引兵四万杀向安条克,麾下尽是一心想着劫财劫色的土库曼、库尔德、阿拉伯部众。
  
  罗歇只有700骑士,3000步兵。四千对四万,赢面不大。老刺得到消息忙传话给罗歇,说自己和特里波利伯定火速北上支援。但安条克贵族忧心城外田产,纷纷怂恿国主重演1115年那暴虎冯河的好戏。罗歇经不住撺掇,集结人马,经“铁桥”渡奥龙特斯河,立定,静候老刺。他不知军中混进了敌探乔装的货郎,自家动向已被人一五一十捏在手心——阿拉伯史料连罗歇扎营的日期都记得分明:6月20日,星期五。
  
  伊尔加齐是个慢性子,原本驻扎在附近干等大马士革后援,时间一长,手底下的各族头领坐不住了:敌兵势寡,奈何不打?咱才不要跟什么盟军瓜分战利品,更不要和耶路撒冷王打什么轰轰烈烈的大决战。主君,不就是圣战么,大家都发誓认真打仗,绝不撤退——出阵吧!出阵吧!
  
  6月27日,法兰克城镇外惊现萨拉逊人,消息传来,罗歇失色——敌军恁近?
  侦查了一天,没搞清敌突厥主力的方位。入夜,大家正睡得香甜,忽有人在营中横冲直撞,一边高叫“大难临头大难临头”。鸡飞狗跳了半天,擒下一看,擦,是个梦游的。
  
  但巧就巧在傻瓜蛋常能一语成谶,突厥人此时已披星戴月,从隐秘小径神知鬼觉地摸向了安条克军队;正如探子所说,罗歇把营扎进了峡谷里——峭壁之间,林荫之下,俨然森森屠场。
  
  28日破晓,斥候气吁吁赶回来禀告罗歇,他们给包围了。
  
  根据诺曼传统,罗歇修建了些临时工事,但营里既没水源也没粮草,援兵眼看等不到了。从没因风流成性陷入道德困境的国主大人迫不及待地把随军主教拉到帐中,絮絮倾诉了一生韵事,换来轻轻一句ego te absolvo,愁云散淡,重负如释。踏出帐篷,其他人也已集体忏悔,领到了宽恕。
  
  另一头,穆斯林也在做着战前动员。伊本·卡沙巴原本是阿勒颇的首席文官,如今居然亲率本城劲旅前来助阵。他是历史上头一批主张以军事吉哈德反抗西方暴力的政治家之一,1111年坦克雷德最嚣张时曾远赴巴格达为阿勒颇求援,由于哈里发和苏丹不加理会,竟悍然煽动了一场暴乱。
  
  现在,卡沙巴头上仍缠着律师的头巾,手中却握有锋利的长矛。有人不屑道,我等千里迢迢,竟是被一文士率领。但当他策马巡回于队伍首尾,激情洋溢地历数了圣战勇士的使命和功德时,麾下铁石心肠的武夫无不肃然起敬,热泪纵横——军阀的士兵因此变成真主的士兵,仅有的恐惧从他们心中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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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歇派去找缺口的最后一拨斥候回来了——各色路径都已堵死,他们遭到伏击,折了好多人。
  
  这时,起风了——南国来的喀新风,夹着沙子,裹着尘埃,凶猛时不输锉刀。
  
  鼓声骤急,突厥军队同时从三个方向攻来,安条克军队排成V字,一对犄角拼死抵挡。然而那些在叙利亚和亚美尼亚征募的步卒经不起牧民们箭如飞蝗,转眼就乱成一团,妨碍了诺曼骑士的冲锋。
  
  罗歇等还在硬撑,喀新风力道骤强且突然转向,扑面刮向安条克军队,直把其左翼将兵摧残得抬不起头来。突厥人掩杀过去,胜负便定了。
  
  “法兰克人在一小时内尽数尸伏——骑兵和步兵和他们的马和盔甲——没人能逃出去报信。连罗歇,他们的首领,也已四仰八叉,跻身死人之列。
  
  “有些亲历者说自己曾走上战场,去见证神赐的奇观;他们看见那些死马周身钉满羽箭,一如刺猬。”(伊本·盖莱尼西)
  
  “农夫烧掉了法兰克死人;从一具焦尸身上,找出了超过四十支箭。”((KAMāL AD-DIN)
  
  不错,安条克全军覆没,罗歇战死在充作旗标的十字架下,身旁尸相枕藉,大多是诺曼骑士的菁英。俘虏不多,都给剥光衣甲,脖子上缠着铁链,狗一样拖回阿勒颇示众。换不了赎金的或被砍头,或遭剥皮,无一善终。劫后余生的战俘戈蒂埃巨细靡遗地描写了整场灾难,并称战役为Ager Sanguinis——“喋血地”。
  
  
  
【快禀告耶路撒冷王!】
  
  
  罗歇全军覆没以身殉职的消息传来,安条克举城震动。君王已死,军队已失,突厥人欲取本城易如反掌,公国危亡矣。
  
  宗主教贝尔纳倒没万念俱灰,估摸着土著基督徒要乘火打劫,先雷厉风行地收了他们的兵器,向他们下了禁足令;之后召集一切良民,教士也好商贩也罢,统统武装起来,派到城头值班,日夜轮替,不使中断。同时一骑快马派出城去,向耶路撒冷王告那十万火急。
  
  
  老刺晋升国王不过一年,就怕冷不丁出点恶性事件难以收场,所以当初从罗歇那儿收到打会战的请柬后立刻跳下王座带兵支援,一时一刻也没延捱。现在听说晚了一步,更是快马加鞭,心无旁骛;沿途看到不设防的突厥营地也不去踩上一脚,大大方方绕过去继续赶路,终于在8月初抵达了安条克,一把搂住飞身扑来的罗歇的遗孀、他的新寡的亲妹妹——话说特里波利伯爵的领地离安条克更近,军队反而比耶路撒冷王师迟到一天,老刺这征调、行军的高效可见一斑。
大赢家浪掷胜果】
  
  
  伊尔加齐呢?血战当天是傍晚到的阿勒颇,先耀武扬威地摧残掉俘虏,再大摆庆功宴,狂欢达旦。等情绪稳定了就开始给全天下穆斯林王公致信报喜,最后得到哈里发亲自表彰,获赐光荣袍一件,“宗教之星”称号一个。同时攻占了些小城小镇,抢了些财物作军饷。凯旋归来继续宴饮,直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不错,这厮酗酒。
  
  “伊尔加齐一旦上了酒瘾,通常会接连醉上好几天,仅有的神智不足以执掌或商议任何事务、任何决策。”(哈姆扎·伊本·阿萨德)
  
  但再顽强的派对动物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何况伊尔加齐早已青春不再。酒醒时分无比痛苦,而在这痛苦中他猛然想起了安条克城。于是打发手下前去攻略,心态如探囊取物一般。突厥人到那儿一张望,见城头凭空冒出一支法兰克军队,估计也不晓得那是民兵,反正就没了斗志,在附近掳掠一番就收了兵。
  然后耶路撒冷和特里波利的联军就解围来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5 15: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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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胜而胜;不败而败】
  
  
  现在,鉴于公国骑士均已死绝,摄政之位后继无人;博厄蒙德二世又未成年(10岁),无法亲政,博杜安二世只好勉为其难,亲自挑起了罗歇不幸撂掉的这个安条克摄政的担子。他风风火火地分封完战死者空出来的新领地,又指示了寡妇们的改嫁事宜,便找伊尔加齐报仇去了。
  
  法兰克联军统共七百骑士,几千步卒;相比之下,伊尔加齐等来了大马士革盟军,明显势众许多。8月14日,双方苦战一天,都让敌手伤得不轻。当胜利的天平好容易倾向穆民这边时,老刺撒出了锐气正盛的骑士预备队,乾坤为之倒转,这仗也就告一段落了。
  
  老刺的信使快马加鞭驰回安条克,不想城中居民个个悲痛欲绝——原来鏖战时落败的特里波利逃兵已抢先广播了基督徒败北的消息。信使也不啰嗦,亮出国王的御戒就喊:
  
  耶路撒冷赢了!赢了!
  
  
  
  另一头,伊尔加齐也以大胜姿态班师阿勒颇。的确,他没能击溃耶路撒冷,但耶路撒冷也没能击溃他;因此双方最后都撤了兵——哦不,凯了旋。无论如何,伊尔加齐这次又丰收了大量战俘,于是照例用屠杀奠定了当天的欢庆气氛。尽兴之后,伊尔加齐猛然意识到自己徒然报销了大笔赎金,不禁捶胸顿足。
  
  后悔也来不及了。伊尔加齐的突厥部队本是冲着战利品来的,如今跟基督徒打得不胜不败,上头又拖欠了饷金,就直接把自己解散了。阿拉伯酋长见状也纷纷跟突厥老板拆了伙。伊尔加齐本人因纵欲过度旧病复发,整整两周徘徊在生死之间。等他好转,军队已经没了规模,只好撤回老巢马尔丁疗养去也。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5 15: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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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逮住谁了】
  
  
  1122年,伊尔加齐卷土重来,但没能突破博杜安二世的防线,甚至连战役都没敢打上一场,就悻悻然撤了兵。老刺正高兴呢,噩耗传来,说埃德萨伯爵若斯兰被俘了。
  
  9月13日,若斯兰带着若干骑兵在外巡逻,不小心撞上了伊尔加齐之侄巴拉克。巴拉克是个西征派,此前再三进言,历陈利弊,伊尔加齐才发动了1122年的攻势。如今他正率着大部队去西线助阵,碰巧法兰克肥肉送上门来,自然不肯轻易松口。
  
  兰伯爵也不在乎什么敌众我寡,照常用无往不利的法兰克冲锋破敌。可这节骨眼上突然有大雨倾盆而降,化平阳为泥沼,陷骑士于颠踬。轻装上阵的突厥人骑着小母马笃定地游走在浩荡泥汤里,等西洋大马一个个马掌打滑,失了前蹄,哗啦啦围上去,套索与闷棍齐飞,把若斯兰部一网打尽。
  
  埃德萨伯爵自报家门后巴拉克当场开出条件:埃德萨城换人身自由。若斯兰不干,就给押到卡普特蹲起了苦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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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理万机的博杜安二世继安条克之后又多了埃德萨这个负担,自然苦不堪言。所幸当年11月,伊尔加齐挂了。几个子侄瓜分了他的江山,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地方霸权便又分解成了若干心怀异志的小诸侯。老刺觉得机不可失,便移驾埃德萨,策划起了营救若斯兰的大计。
  
  1123年4月18日,耶路撒冷难得从百忙中抽出空来,为排解救援工作带来的极大压力到幼发拉底河下游晨猎,在暗处尾行已久的巴拉克瞅准时机从天而降,屠杀了国王跟班,逮捕了国王本人。
  
  博杜安二世和若斯兰在卡普特的重逢自然格外尴尬。大家肯定还记得他们1104年输掉哈兰战役后双双被捕的窘迫,但当年老刺只是埃德萨伯爵,有博杜安一世给他善后,而今却是耶路撒冷国王兼安条克摄政兼埃德萨宗主,担负着史无前例的重任。所以说,整个拉丁东方的未来都被他的遭遇抹了黑。
  
   【越狱】
  
  
  值得幸庆的是,巴拉克正忙着降伏阿勒颇,暂时无心西征。因此赶在其矛头转向前逃回领地就成了老刺和若斯兰的当务之急。
  
  前文提过,若斯兰是亚美尼亚望族的女婿,治理伯国时又体贴这一族的人民,现在当地有这一族的农民见他落难,就志愿帮他送信求救。
  
  一纸血泪送到了埃德萨,忠臣们却是一筹莫展:看地图,从埃德萨到关押二位爷的卡普特堡直线距离150公里,之间绵亘着海拔2500米的前托罗斯山脉,奔腾着饱饮冬雪融水的幼发拉底河。卡普特本身是雄踞峭壁的要塞,自350米高空俯瞰平原明珠哈扎尔湖和翡翠玉带幼发拉底河谷,自从公元前1000年的乌拉尔图古国时期便是要冲,如今更被巴拉克定为基地,设了国库、后宫和天牢,修固城防,百般呵护,万无一失。就算众骑士孤注一掷,北上硬啃坚城,又怎防得住强敌抄其后路?
  
  
  
  
  
  (卡普特地区的古城)
  
  
  用强不行就巧取。老刺那救夫心切的亚美尼亚王后和埃德萨摄政一合计,在离卡普特最近的耶教城镇贝斯尼建了支敢死队,人数在15到50之间,清一色亚美尼亚人,换上便服就成了突厥领地上遍地晃荡的土著。7月盛夏,敢死队跋山涉水,抵达卡普特地区,在当地同族的掩护下用功侦查了一番,发现巴拉克对该城地利自信过剩,驻扎的守军少而懈怠。更妙的是,卡普特城堡兼作衙门,守备并不如想象中森严——原来巴拉克爱民如子,就算突厥武士只抢劫了基督徒穷鬼的一口肉食,也照样极刑伺候没得商量;亚美尼亚人要是结伙鸣冤,不怕守将不开门接待。于是当天的节目就这么定了:闹访。
  
  开场是两拨贫苦村民捧着水果拎着家禽到卡普特城外吵闹。值班军校上前问话,对方只说要长官主持公道,接着纵情对骂,劝不听,喝不止,鸡飞狗跳,没完没了。军校无奈,打开第一道门,放了十个口水最多的进来。门后就是警卫室,城主在里头下棋下到一半,给吵得屡出昏招,只好撂下棋友去处理公务。群众一见父母官来了立刻七嘴八舌地围上去,一边偷眼观察四周环境:但见警卫室的墙壁上挂满利器,室外直通内廷的第二道门没关严实,门卫也少得可怜——后来才知道军官们正在派对,大都已经醉步蹒跚。
  
  掌握了基本情况的群众互相使个眼色,唰地扔掉手里的鸡鸭瓜果,抽出怀中匕首捅死城主、军校和来不及反应的喽啰,踩着血泊取下墙上的长枪大刀,打开外城门,把埋伏在附近的同伙招呼进来,一鼓作气冲进城堡,杀光了分散在各色岗位上的百来个突厥守兵,解放了王上和兰爵爷。
  
  综合高级教士菲尔谢、阿拉伯史家Kamal al-Din、犹太医师格列高利和“叙利亚人”米夏埃尔的笔录,敢死队除了假扮村民兴风作浪之外还串通了一批当地人:亲法兰克的亚美尼亚镇民聚到城门口参与骂仗、烘托气氛;卡普特内奸则负责用棋局把城主引到警卫室赴劫——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原本不可能的任务就这么轻易得手了。
  
  现如今人质们重见天日,惊也惊过,喜也喜过,哭也哭过,笑也笑过,蓦地有人举手:下一步咋走?
  
  敢死队集体一愣:这……
  
  好吧,假如获救战俘和敢死队一道逃亡,浩浩荡荡几十上百人的队伍跑不多远就得给突厥捕快截住。退一步讲,即使能一再打跑巡逻队,推进到幼发拉底河,能涉水的区段都给重兵把守,硬闯也跟寻死无异。所以现在牢门是倒了,锁链是砸了,城堡是占了,但囚徒依旧是囚徒,高墙外寸步难行。
  
  老刺瘫软在若斯兰怀里:兰,你我没有将来了吗?
  
  陛下别泄气,往好处看,我等坐拥坚城,城外都是笃信基督的友善乡亲;储备丰足,酒肉蔬果取之不竭;还有亚美尼亚壮士和重获自由的法兰克老将协力守城,人手也不算少。您要压力太大,不妨到突厥鬼子的库房里数钱放松;若不介意,敌酋的80个小老婆(谢谢埃城马泰的数据)也可以挨个叫来陪酒。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愁毛。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哪……老刺咬起了指甲。
  
  若斯兰眼里精光一闪,刺,一起远走高飞吧——即刻动身,也许还来得及。(Kamal al-Din)
  
  不妥。倾巢出动目标太大,分头逃命则怕各个击破。而且——老刺含羞望向数墙之隔的库房——壮士们用性命换来的金银财宝和后宫佳丽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为兄倒有一计;小兰,附耳过来。(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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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卡普特易主当夜,四条黑影溜出城堡,疾行在冷僻小道,心中“恐惧和勇敢一半一半”。月光血红,火辣辣晒着他们的面孔,细看,分明是若斯兰和他的亚美尼亚向导们。不远处人喧马嘶,营火映天——传说巴拉克在城陷当夜梦见若斯兰取了自己的眼珠,猝然惊醒,头一个命令就是“去斩若斯兰!”(菲尔谢);也有人说,巴拉克的三个小妾事发时躲进阁楼,放飞了报警的信鸽(Orderic Vitalis)。无论如何,突厥人已惊觉事变,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卡普特,封锁交通,盘查路人,却不知埃德萨伯爵已与其擦肩而过。
  
  突围后若斯兰让随从之一揣上自己的戒指回卡普特告捷,自己和另外两个继续赶路,昼伏夜出,日行n里,一双鞋子走得稀烂,好容易抵达了久违的幼发拉底河,却发觉渡口已经戒严,船只已被管制。若斯兰捶胸顿足:老子奈何没学游泳!亚美尼亚随从嘿嘿笑道,大人何不试试咱们族人的渡河土法?
  
  于是找了个隐蔽的河段,把随身带的一对酒囊倒空了,吹得鼓鼓囊囊,投水里,让爵爷趴上去,拿绳子绑妥,由水性好的随从一边一个拽着泅水。听上去轻松,做起来要命。傻大个儿若斯兰好容易扑腾上岸,气喘吁吁饥肠辘辘,一头栽倒在树下,胡乱扯了些灌木和荆棘掩护住自己,喊了句找点吃的来,睡着了。
  
  
  (幼发拉底河岸)
  
  若斯兰醒转时吃的果然来了——随从找了个当地的庄稼汉,现正抱着无花果和鲜葡萄怔怔地杵在面前。正要表扬随从得力,庄稼汉果断敬礼:“万岁,若斯兰!”若斯兰心脏骤停,忙不迭说哈哈哈您走眼了严重走眼了。但庄稼汉死不改口:俺认得你,烧成灰都认得。若斯兰叹口气,唉,都怪自己平时太亲民。于是一股脑倒出苦水:潜逃啦,使命啦,诸如此类;最后说,您要是帮我瞒天过海,来日必有重赏。老乡摇摇头,俺才不稀罕什么重赏——你以前如此这般善待我们,今天一定要报这个大恩。
  
  
  
  老乡回去筹措了尽可能多的粮食,让若斯兰陪他们举家郊游。为求逼真,伯爵骑上了老乡的小毛驴,抱起了老乡的女娃娃,怎么看都是“我家的表叔”一类的货。美中不足的是小丫头怕生(抑或嫌弃爵爷的僵硬怀抱),动辄哭闹踢打,也不在乎突厥探子的犀利眼神,饶是若斯兰天生沉勇,也不禁提心吊胆,生怕穿帮。所幸此行有惊无险,埃德萨伯爵最终还是噙着热泪回到了久违的杜贝塞——自他逃出卡普特算起,一行人已经历了整整三个礼拜的颠沛流离。
  然后他奖赏了老乡,经安条克南下耶路撒冷,上朝廷讲述了十数勇士袭取要塞的传奇和三四逃犯穿越敌阵的历险。但听伟男子若斯兰红肿着眼睛褴褛着衣衫洋溢着汗臭振臂疾呼,我曾发誓不休息,不更衣,不吃肉,不饮酒,直到我亲率大军驰援卡普特北狩之地——诸君,切莫让我的誓言落空啊!
  
  埃德萨伯爵的话掷地有声,是呼吁,也是命令。远征军旋即上路,中途吸收了安条克部队,真十字架下铃铎叮铛军歌嘹亮,十月初抵达了埃德萨伯国的重镇杜贝塞城。
  
  若斯兰正在摩拳擦掌,传来了卡普特城陷落的消息。
  
  ---
  
  8月7日,巴拉克还在奥龙特斯流域攻城,有人告诉他几百公里之外的老窝给贼子端了。突厥人震怒,拔营,急行军,15天后已站到卡普特门口——此时此刻,若斯兰还在幼发拉底河北哆哆嗦嗦地走着夜路。(Kamal al-Din)
  致耶路撒冷王的通牒颇为慈祥:马上滚,放你们生路。可老刺不信他,更不想白白放弃这么座金汤之城。他遥望南国,秋水欲穿:小兰,我等你……
  
  巴拉克对老刺的负隅顽抗嗤之以鼻——那昏王似还不知卡普特脚下只一丘白垩,千尺绝壁论质地拿汤勺都能掏空。没几天,突厥人掘塌了城堡一座高塔;问老刺,还说不降,就把保障水源的主塔也搞垮了。9月16日,灰头土脸的老刺从巴拉克嘴里套来保全众人性命的许诺,开了城。
  
  巴拉克平定监狱暴乱后第一要务就是清算旧账。法兰克人一片尖叫:说话不算话呀!突厥王冷笑——卡普特是他的据点,他的家。越狱犯这么一折腾,他的家(最主要他的后宫)全给玷污了。当然,老刺是国王,不舍得杀。但城里那些法兰克鹰犬和亚美尼亚狗腿子,那些涉嫌通敌的女子、奴隶和当地镇民,肯定都不得好死:这几个,活活剥皮;那几个,一锯两半;剩下的活埋,当箭靶子使,从城墙上往下摔,酷刑用遍,不饶一人——最后仅有耶路撒冷王和另外两个身价高的贵族捡回一命,给押到更难施救的哈兰堡严密监控了起来。
  
  
  
  诚然,若斯兰迟了一步;但他的逃脱本身就是一场大捷——圣城的军队南返之后,他继续领导埃德萨和安条克抵抗如日中天的巴拉克,直到战局发生出乎意料的转机。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5 15: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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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火打劫】
  
  
  暂且撇下北线风云,谈谈耶路撒冷近况。话说二十年前埃及宰相阿夫达尔北伐耶路撒冷,还没瞥见城墙就在阿什凯隆遭了奇袭;如今敌酋蒙尘,自然要一雪前耻。于是这同一个人在老刺入狱一个月内集结了大军,用舰队运到巴勒斯坦,攻略雅法,威胁圣城。王国这边只好忐忐忑忑地把储备干部推上了前线。
  5月29日,双方的陆军在伊贝兰交上了手。埃及军队没让耶路撒冷军失望,依旧是人山人海,一触即溃。他们照例抛弃了那些充斥着金银珠宝的营帐,以便转移追兵们凶狠的视线。
  
  尽管埃及陆军战无不败,其海军仍牢牢控制着海上交通,使耶路撒冷始终处于新一波南方攻势的威胁之下。
  
  这时,威尼斯舰队来了。
  
  
  (呃,第四次东征时候的威尼斯战舰。胖胖的对吧……年代接近的图我就找到这么1张)
  
  这支救兵是博杜安二世早在1119年为应对安条克军队覆灭的危机找教皇和威尼斯总督申请的。他没料到威尼斯人备战就备了三年;东航途中与拜占庭起了争端,掉转船头攻略北希腊的科孚岛,一攻又是半年。
  
  1123年4月,有快船联系上科孚城下的威尼斯舰队,说耶路撒冷王已经被俘,威尼斯总督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舰队恋恋不舍地抛下科孚,驶向耶路撒冷王国。他们拥有百余艘军舰,舰载剽悍战马、资深工程师和全套攻城器械,论规模、论技术,纵观地中海无出其右。全军上下洋溢着日夜兼程只争朝夕的战斗气息,除了沿途截击拜占庭船只,绝不浪费分秒时间。
  
  
  (10世纪的拜占庭桨帆船,那风格对意大利城邦和西西里诺曼王国影响都很大)
  
  
  (10世纪的阿拉伯战船;估计12世纪的同类产品也就这样了吧~)
  
  5月底,亦商亦盗的埃及舰队正游猎于阿什凯隆海域,视野里突然冒出4艘南欧海船。埃及人看它们吨位可观,以为是运送朝圣者的民间船队,奋起直追,一心要抢他个盆钵满盈。
  
  挨近一看,不妙,威尼斯战舰;再看,艨艟巨舰背后还藏着40艘桨帆船。埃及人船少,装备也差,但此时晨雾散尽,敌舰发着矢石全速开来,再要掉头已是枉然。一回合,埃军旗舰折戟沉沙,胜负就这么定了。提尔的威廉提笔写道,血染的海水足足漫出两里,不免让笔者联想到凯旋者脚下的猩红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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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及海军的覆灭帮耶路撒冷当局确认了新外援的实力。威尼斯人进而受邀为王国攻打提尔。王国同意要有所表示,但威方开出的价码实在高昂。经过整整两个季度的激烈磋商,双方终于在圣诞期间达成了妥协。
  
  协约叫作Pactum Warmundi,Warmundus的条约,因为整件事都是耶路撒冷宗主教Warmundus代替国王——愿他早日得救——做的主。
  
  从PW条约的具体内容来看,威尼斯人无异是在趁火打劫。他们将在阿卡、阿什凯隆和提尔等港口拥有类似旧中国租界一样的“居住区”,在其中享受自己的教堂、自己的澡堂、自己的面包房、自己的政府、自己的法庭、自己的税吏——简言之,行政自治权、治外法权和税务豁免权。
  
  现在,威尼斯和耶路撒冷的利益绑一块儿了。
  
  1124年2月15日,联军同时从海陆两域包围提尔,切断了城内粮、水供应。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5 16: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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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龙之死】
  
  提尔先向埃及求救,无果;于是又去求告巴拉克。巴拉克当时正忙着攻打叛军城堡,收到消息后当即答应摆平此城即发救兵。他亲自督战以加快进度,又嫌天热脱下了锁子甲,结果城头的亚美尼亚卒子人品爆发,只一箭就射断了他左肩锁骨。作家Kamal al-Din书写这段历史时怎么也压抑不住事后诸葛亮的激情——他笔下的巴拉克含恨拔箭,猛的一口啐向天际,嗫嚅道:
  “这会是葬送所有穆斯林的一击……”
  然后就死了。
  
  
  
  巴拉克之死立竿见影。其他穆斯林王侯都没那肃清基督教的志气,竟然让那日趋沉沦的异教仇敌浮出了深深深海底。菲尔谢不禁欢呼:“我们都赞美上帝,因为巴拉克,这条把基督教的王国压迫、践踏了这么久的怒龙终于熄火了。”
  
  怒龙的传人无意挽留耶路撒冷国王,只想把老男人卖个好价钱。要求不高,一笔巨款,若干乡镇,另外记得得帮着镇压贝都英部族。允许分期付款,不过得抵押人质。耶路撒冷很快支付了第一期赎金。对方为表诚意,答应只要新人质抵达,就提早释放国王。
  
  1124年6月24日,老刺威风凛凛地出了狱。他胯下战马曾被巴拉克夺去,现在又给巴拉克他儿子连同许多贵重国礼还了回来。
  
  但老刺还不能马上回国。他得在舍伊萨尔等到接替他的人质抵达。舍伊萨尔城主是个乐意结交基督教朋友的骑墙诸侯。他的热情款待使老刺度过了一个多姿多彩、毕生难忘的假释期。
  
  
  (舍伊萨尔贵族乌萨马的风雅生活)
  
  然后,新人质交接来了。所谓的新人质就是是以老刺年仅四岁的小女儿和若斯兰不到十一岁的世子为首的婴幼贵族。老刺享受了片刻家人团聚的幸福,就去了安条克。
  
  7月7日,提尔向耶路撒冷投了降。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5 16: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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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拨云见日阿扎兹】
  
  
  老刺重获自由后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赖账。他先是可怜巴巴地向债主诉苦说,朋友,你要的那几城镇都属于安条克公国,现在安条克宗主教硬说我堂堂耶路撒冷王在他们公国也只是摄政,无权处置合法业主博厄蒙德二世的地产,你看这方面能否通融一下?
  
  比之地产,债主更在乎现款。他担心跟老刺闹翻后鸡飞蛋打一无所获,竟然妥协了事,未作深究。
  
  老刺立刻看出对方软弱,非但得寸进尺地违反了镇压贝都英部族的条款,而且跟这些剿杀对象联手,攻略起了债主名下的阿勒颇城。
  
  
  
  
  (阿勒颇卫城)
  
  镇守阿勒颇的是伊本·卡沙巴,当年以暴力吉哈德的主题演讲为喋血地战役揭幕的煽动家。他眼看扛不住攻势,连连向宗主求援;可所谓的宗主正在马尔丁一门心思地争夺兄弟遗产,全不在乎阿勒颇的生死存亡。
  
  千钧一发之际,摩苏尔的阿塔贝克应卡沙巴之请拯救阿勒颇来了。他打着塞尔柱苏丹的旗号沿途强拉穆斯林诸侯助阵,一副霸主姿态很是深入人心。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刺当即告别贝都英盟友,小心翼翼地撤向自家地盘,终于在1125年4月回到了痛别两周年的王都耶路撒冷。
  
  还没跟王后诉尽衷肠,边境告急,说摩苏尔郡王收服了国王的债主,勒令舍伊萨尔交出债主寄养在那儿的人质,志在必得地打响了讨伐耶教徒的全面战争。
  6月,老刺、若斯兰和特里波利的庞斯统共从领地上榨出1100骑兵,2000步卒,在阿勒颇北方的阿扎兹城外向强敌发起了攻势——决战声势空前,长话短说就是摩苏尔郡王仗着兵力强盛放弃了种种阴谋诡计,跟基督徒真刀实枪地杀了一场,结果绿教联盟挡不住重装上阵的魁梧骑士,溃不成军、血流漂杵,连主将行辕都输给了老刺。
  
  
  
  战利品一如既往的丰厚。博杜安二世借此攒够了元宝,从脸色灰暗的摩苏尔郡王那里赎回了各位小人质。双方签订合约,维持现状,暂不相扰。耶路撒冷王父女团聚,过回了幸福的家庭生活。天国王朝拨云驱雾,重见天日。和散那!和散那!
13世纪的威尼斯战船的图图
   【“阿萨辛”:刺客王朝】
  
  
  穆斯林本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但其领袖横遭杀害,政治离心力又占了上风:1125年晚些时候,圣战的热烈鼓吹者伊本·卡沙巴在阿勒颇遇刺身亡。1126年秋,摩苏尔郡王再度西征,无功而返,到阿勒颇安排新城主后班师回朝,11月26日抵达摩苏尔,当天被匕首刺死。
  ——还记得阿萨辛派不?就他们干的。
  
  
  == 源起 ==
  
  宗教分裂总能找到政治根源,伊斯兰教也不例外。最初,就穆罕默德之婿阿里的后裔应否继位,伊斯兰教分成了表示反对的逊尼派和表示拥护的什叶派。之后,什叶派内部又围绕第六代伊玛目(教主)之子伊斯玛仪应否继任分成了表示反对的十二伊玛目派和表示赞成的伊斯玛仪派。
  
  再后来,伊斯玛仪派建立了法蒂玛王朝,并在逊尼派王侯的地盘上搞起了传教。十字军东征前夕,逊尼派突厥苏丹在伊朗等地的统治不得人心,当地的伊斯玛仪派传教活动也就红火了起来——阿萨辛派的创始人哈桑·伊本·萨巴赫便是在此时入的伙。
  
  
  (“伊斯玛仪狮”)
  
  哈桑是伊朗人,出身在信仰十二伊玛目派的家庭,17岁时皈依了伊斯玛仪派,并向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效了忠。他曾前往开罗深造,觐见过哈里发,惹恼过宰相,受过监禁,得过特赦,因为太不安分,最后给逐出了埃及。
  哈桑回到伊朗,全身心投入传教事业,很快当上了伊斯玛仪派的地方领袖。大塞尔柱的宰相派兵剿杀,哈桑则遁入深山,找起了新据点。
  
  他看上了一座屹立在巍峨山顶,距当代德黑兰一百公里远的要塞Aluh Amut。要塞的名字可理解为“鹰教”,因为传说曾有神鹰将国王引导至此,修筑了这座城堡。也可以按照当地方言,把Aluh Amut直译为“鹰巢”。
  
  鹰巢城高两百米,海拔三千米,镇守着一道总长50公里,最宽阔处5公里的大峡谷。峡谷中可耕耘田地,安置人口,正好充作伊斯玛仪少数派的根据地。但当地诸侯效忠突厥苏丹,入主此城殊非易事。
  
  哈桑的策略就是先派遣传教士争取当地村民的皈依,然后于1090年9月4日亲自潜入城中完成最后的传道。他改名换姓,乔装打扮,竭力不引起城主的注意。所以当城主发现城中上至将兵下至仆佣都成了伊斯玛仪信徒,不再服从其命令时,惊慌之余毫无对策,只得将城池拱手让人。
  
  1094年,法蒂玛王朝的宰相废长立幼,导致伊斯玛仪派再度分裂。被宰相废黜的储君虽然兵败身死,余党却得以投奔哈桑,形成了全新的教派al-Dawa al-Jadīda,意为“新感召”。失势者们又把鹰巢城称为al-Assas,“基业”;因此那些聚集在哈桑麾下,为al-Assas效力的成员就被称作了al-Assasīn,“阿萨辛”。
  
  
  
  
  (鹰巢秋色)

作者:haishanchuan 回复日期:2011-02-08 15:3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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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滴,偶也听说过,老天,四大牛人说起来只有汉尼拔算是纯洁的了,做人难,做名人难,做没有绯闻的名人,--难~~

作者:chaingang 回复日期:2011-02-08 15:3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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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感召~新势力~~

作者:chaingang 回复日期:2011-02-08 15:3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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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伊斯玛仪狮”)怎么跟虎年的窗花似的?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8 15:3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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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运作 ==
  
  
  (五角星是据点,三角是活动场地;上传该地图是为了让大家对阿萨辛的势力范围有个直观的认识)
  
  阿萨辛派很快以建立鹰巢政权的模式从伊朗扩张到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他们先从意识形态上征服某地居民,然后再靠群众的力量夺取当地要塞,最终在塞尔柱教敌的眼皮底下建立起一个个易守难攻的传教基地。
  
  传教组织分三大阶级:基层的Fidāī,“献身者”,即实施自杀性袭击的卒子;中层的Rafīk,“同志”,即普通传道士;高层的Dā‘ī,“传教士”,即地方首领。鉴于阿萨辛派的地盘过于零散,无法征募常规军队,他们就只能靠传教士的口舌进行扩张,凭烈士们的匕首进行防卫。
  
  那些负责用匕首保卫教友的阿萨辛精英通常会事先接受包括语言、贸易、风俗、科学在内的各种训练,以便成功融入敌对社会,接近监控目标。一旦有强横诸侯对自家信徒形成威胁,潜伏者就会对该诸侯进行警告:比如他一早醒来,会发现枕头上插着把匕首。警告仍不奏效,就执行斩首行动。
  
  相对于弓箭、毒药等取巧的凶器,阿萨辛刺客更青睐匕首——轻巧、隐蔽,而且绝对致命。刺客会在极力避免无谓伤亡的前提下造成尽可能恶劣的社会影响。条件允许的话,他们会在聚礼日正午人山人海的清真寺执行暗杀,尽管刺客本人势必被愤怒的侍卫碎尸万段。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8 15: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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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传说 ==
  
  
  十字军对这些异教刺客也不陌生。“阿萨辛”的大名正是通过前者被转译成拉丁文assassinus,从而演化出罗曼诸语词汇表中的“暗杀者”,在欧美通用至今。
  
  1106年,阿萨辛派首次进军叙利亚即遭坦克雷德镇压,城堡被夺,长老被俘,异常狼狈;但他们二十年后卷土重来后仍与法兰克人暗通款曲,建立了联盟关系。
  
  在我们这些外国人中间最耳熟能详的阿萨辛首领当属叙利亚分舵舵主拉希德丁了。他是第三次东征时期的名人,被十字军称作“山中老人”。这头衔显然译自阿拉伯语Shaykh al-Jabal,“群山的舍赫”,或曰“山之长者”。
  
  法王特使伊夫于1252年觐见了另一位山中老人。根据他的描述,山老出巡时必有一人荷斧开道。斧柄上缀满短刀,寒光闪烁。荷斧人会高喊:“为手握诸王之死亡者让路!”——霸道如斯,难怪四年之后终遭剿灭。
  
  《马可波罗游记》进一步夸大了阿萨辛的传奇。我们这位大旅行家于13世纪70年代途经鹰巢时,阿萨辛的大本营早已连同其中收藏的文献资料被蒙古远征军捣毁殆尽。但这不妨碍他记载下有关这座废墟的光怪陆离的故事——比如一座强大到能够抵抗全世界的城堡,把守着一座不向任何外人开放的花园;花园只接纳那些将成为刺客,被灌了麻药,在沉睡中被抬进秘境的青年。青年在至善至美的环境里苏醒,得到美少女们的殷勤服侍,顿时对宗教乐园信以为真。然后“老人”想杀掉哪个帝王将相了,就对洗过脑的青年说,你去做掉某某,事成之后,我的天使不管你死活都会带你回乐园云云。
  
  要是有哪个朋友跟你说历史上的阿萨辛就是这么培养新人的,你可以一笑置之。阿萨辛是个了无生趣的组织,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戏法。传说有人仅因吹笛就被赶出鹰巢,甚至说创始人哈桑的儿子因嗜酒遭到处决(穆斯林禁饮葡萄酒)。传闻不可尽信,但伊斯玛仪派的种种清规戒律阿萨辛们确实奉行不悖。
  
  
  (蒙古人攻打阿萨辛巢穴)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08 15: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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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在把镜头挪回12世纪20年代 ==
  
  到1124年哈桑·伊本·萨巴赫去世时,其党羽向阿勒颇和大马士革实施的渗透已颇见成效。凭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能耐,他们终于在叙利亚站稳了脚跟。
  
  1125年,阿萨辛派不但铲除了伊本·卡沙巴等绊脚石,还派遣军队协助大马士革抵抗十字军国家;于是大马士革城主帮他们落实了新指挥部——巴尼亚要塞,大大加速了他们在叙利亚山区的扩张。
  
  然而1128-29这两年间叙利亚阿萨辛派的首领和世俗保护人先后谢世,信徒遭大马士革新城主屠杀(新城主最后血债血还),处境危急,无奈之下竟投靠了耶路撒冷王博杜安二世——对于为抗击十字军而执着于圣战的穆斯林而言,他们称得上异常反动,异常可憎。
  
  
  (关于古城巴尼亚的专著,里头有一章专讲阿萨辛……)
放正文:
  
  
  
  十字军国家动员力,自《Armies and Enemies of the Crusades》
  
  
    1099年,布永的戈德弗鲁瓦可在耶路撒冷召集3000人;1100年,据albert of aix透露,数量下降到200骑士、1000步卒。次年,根据fulcher of chartres,博杜安一世用以驻扎耶路撒冷、拉姆拉、雅法和海法的兵力仅300骑、300步。第一次拉姆拉战役,但能部署260骑兵、900步卒。博杜安至迟在1101年就已认识到,必须组建佣兵团,驻防耶路撒冷和雅法;到1108年,耶路撒冷守军中已包括多达200佣兵骑士、500佣兵步卒。
  
    1111年博杜安动员了700骑士、4000步卒——可能是当时王国的全部封建势力(不过这儿像别地一样可能要在骑士总数上追加数量不明的骑兵军士);再算上特里波利的贝特朗、安条克的坦克雷德、埃德萨的博杜安(200骑士、100步卒)、杜贝塞的若斯兰(100骑士、50步卒)等诸侯的人马和亚美尼亚代表团,集结了一支总兵力16000人的军队。
  
    1115年的某战役,博杜安召集了1000步卒、500骑士,安条克步骑2000,特里波利2000步卒、200骑士。此外还有5000塞尔柱骑兵助阵。1119年喋血地战役,安条克军队共700骑士、3-4000步卒,估计是公国全部军力,包括了所有骑士和军士——军士这方面应该含有一定数量的叙利亚人和亚美尼亚人。安条克或特里波利领内骑士的实际数量应该和耶路撒冷相当。埃德萨骑士的数量可能相对较少,但至少500。1138年从Samosata出发援救埃德萨本城的一支军队据记载有300骑士和大约4000步卒。
  
   1183年william of tyre登记了一支由15000名“装备真正精良的步兵”和1300员骑士构成的军队;对此,imad ad-din的记录是15-20,000步卒、1500骑士和1,500“突厥儿”(turcopole,混血骑射单位)。不管怎样,那是到当时为止在法兰克叙利亚动员的最大规模军队——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部分欧洲十字军。但王国动员的史上最庞大军队是踏上Hattin战场的那支20-63,000人雄师。仅有的详尽记录表明当时军中有骑士1000骑士、1200佣兵骑士、4000突厥儿、25000步卒和7000佣兵步卒,总计38200人(原文多1w)。不过,itinerarium regis ricardi(《狮心王秋游记》)记了超过1000骑士和20000步卒;libellus de expugnatio(《强袭手册》)说有1200骑士,很多突厥儿和18000多步卒;brevis historia(《简史》)给了25000的总数;穆斯林著者abu shamah估出至少23000人——看来合理的推算应该是20-25,000兵力的军队,大致包括1000编内骑士和200雇佣骑士。还有个资料,医院骑士信札,说全军30000人,骑士占1200。各种资料里出现的最小数字是5000(总数),跟某穆斯林史料记载的63000一样不靠谱。
  
   (hattin)之前没几年,jean d’iberlin编制了一份耶路撒冷王国的封建兵役帐,上自西顿、加利利-雅法和阿什凯隆这三大领主负责召集的各100骑士,下至义务在身的个体骑士。d’iberlin共加出577个骑士,不过好像算错了——总数应该是至多749,至少636(若某些前后不一致的问题也考虑在内的话)。D’iberlin的数字也不完全,因为他遗漏了对王国负有义务的特里波利(他在别处写过,100骑士的兵役可能有戏)和安条克,还有那些他不了解的采邑。如果累加上这些不在册的军力,则对当地能达到1000骑士动员力的推测应该尚属合理。纵然如此也还没有把雇佣军和军事修会计算在内。13世纪时,塞浦路斯也能召集1000骑士。
  
   十字军国家集结的最后一支大军在1244年的la forbie投入战斗并以覆灭收场。数据不一,也难以尽信,但似乎总共有6000人在内。根据estoire d’eracles,600骑士分别来自阿卡、雅法、安条克-特里波利、塞浦路斯和圣殿、医院、条顿、圣拉撒路等军事修会。有位叫Salimbene的史家称塞浦路斯和安条克-特里波利各损失多达300骑士,明显带有夸张成分。不过,从军事修会的伤亡来看,eracles那个600的数字即使确切,也仅指世俗骑士而言。耶路撒冷宗主教的信中报告了圣殿团牺牲312名同志和所雇佣的324个突厥儿,医院团牺牲325名同志和所雇佣的200个突厥儿,条顿团共300人(未必可信)牺牲了297个,拉撒路团全军覆灭的情况。腓特烈二世收到的各种报告指出,医院团损失200修士,圣殿团300——大概一整个女修院(sic);而Matthew Paris的记录则是2个修会加起来500同志上了战场。(上述数据都没区分骑士同志和军士同志)归纳下结论,总共有1000-1200骑士,也可能更多,很可能一半都军士修会的人。
依旧是Ian Heath,依旧是十字军和他的敌人们~
  
  
  
  
  
  
  ※ 阿纳托利亚和叙利亚的突厥军队
  ((综述:骑兵野战,黑帮守城))
  
  
   突厥军队的力气全来自他们操弓的骑手。也有少量重骑兵,但除了甲胄,其他装备都随大流。步兵主要靠城镇民兵出身的志愿军,在叙利亚叫Ahdath,直译就是“青年”;(通常组建准政治帮派Futuwwa[译注:其实就东方城市的“公会”,名字抄自苏菲派用语,“少年任侠”];相当于伊拉克的‘Ayyarun[译注:“浪人”,帮会/义警]和Fityan[译注:Futuwwa的成员;老大叫akhi])另外还有外籍厢军(著名的有Daylami人)和部落杂兵。不过有时训练有素、可能专职的步军也会出现在当时史料;12-13世纪的掷弹手(燃烧弹)和弩手很可能是常规军。民兵主要在落户的市镇附近服役,通常参与攻城和营地的打理。
  
   像同时代的法蒂玛军队一样,有组织的军队基本十进制编制,由10、100、1000人的大小单位及其倍数构成。
  
  
  
  ※ Iqtaat
  
  
   塞尔柱王朝缺少资金,没法现饷支兵,就学习前任的哥疾宁和白益两家,采取并完善了一种准封建式的军用地所有制。10世纪中期iqta(复数iqtaat)作为概念初登场的时候,只是白益王朝用来下赐的被充公或未开垦的土地,11世纪中期塞尔柱征服以前很少应用,而且其完全体制化靠的还是Nizam al-Mulk(阿尔普·阿尔斯兰和马利克沙的名相)的行政,所以他关于前朝王侯犒赏士兵从不用土地而只用货币的陈述不是没有根据。不过iqta’制度下支付的可能仍是现金,而且和Nizam同时代的哥疾宁当局依旧只付兵员现金,所以塞尔柱前任只给部队发钱的说法可能仅指iqtaat是以现金而非土地兑现。
  
   Iqta分两种——qatia和tuma,分别为世袭福利和终身福利。两种都可以跨地区转来转去,因为军用iqta不像法兰克采邑那样属于私产,而是用地租抵偿兵役的支付形式;更因为受益军人,即iqtadar或muqta,可能需要跨地区调动,其iqta最好能跟着他调到新驻地。和法兰克封建制度的另一个区别就是,iqtadar只能向iqta上的百姓征收特定数额的租税(现金与否皆可)作为他的报酬,此外在百姓中并无特权(除赞吉王朝封赏的iqtaat之外)。Iqtadar本人必须定期收租的问题也许是导致穆斯林军队无法在前线久持的原因之一。
  
   赠予Iqta可换取iqtadar的效劳,而这样一个iqtadar通常是埃米尔,手下一批亲兵,基本是马木路克“奴隶兵”,数量取决于iqta的大小(后来在阿尤布王朝治下,叙利亚的iqtaat给特意分成了10之iqtaat,20之iqtaat,etc.,那数字就指能提供的兵员人数)。部分iqta甚至可被iqtadar分给下级埃米尔们,这就颇有次级分封的意味了。马木路克政权下,每个埃米尔有多大三分之二的iqta要分给自己的马木路克作报酬,而在阿尤布时代,每个埃米尔可接受2块地产,一份(khassa)自己消受,一份(标准意义的iqta或曰khubz)用来养兵。在12世纪中叶,塞尔柱的马木路克肯定在类似的体制下受封土地。
  
  
  ※ Askaris和辅军
  
  
    早期塞尔柱军队由两大要素构成:苏丹的askar,以现金或iqtaat为军饷的全勤常规军,主要是马木路克;以及诸埃米尔手下的地方军队,其中包括埃米尔自己的askar和突厥蛮、贝都英、库尔德等部落出的辅军。地方上的askar数量从几百到数千不等,取决于所在城市或地区——比如大马士革有1000名askar,安条克2000左右。上面提过,askaris多数是马木路克,但也可能含有自由人[译注:大约是老派Faris]。像乌萨马[译注:阿拉伯贵族作家]就作为受饷自由人当过赞吉、大马士革市、埃及当局和努尔丁的askar(askaris不只是突厥武士,也有库尔德、亚美尼亚、阿拉伯等族的人)。组织明显基于十进制编制。
  
   塞尔柱宰相Nizam al-Mulk在他的名作Siyaset-Nameh(ZF之书)中写道,苏丹的常备军在马利克沙统治期间(1072-1092)有多达400,000人,全部用iqtaat系统支饷:有个朝臣以当今天下太平为由鼓吹裁军至70,000人,因而出名;与此同时,Nizam却倡议增兵至700,000人。这些数字若是可信,应该就是庞大苏丹国疆域内皇室与地方askar的兵力总和了——有份资料曾指出马利克沙的皇家askar一度包含46,000骑兵。Barkiyaruq(1092-1105)继位前夕,该数字锐减到仅20,000人。
  
   Nizam建议从苏丹的马木路克中选拔出1000精锐充当Hasham(卫队)。卫队规模在战时应上升到5-10,000;这些马木路克可以是训练突厥蛮年轻人而成,也可能有Daylami、呼罗珊或格鲁吉亚血统。很久以后的13世纪末,Ibn Bibi-Duda记载了鲁姆(阿纳托利亚)马木路克的主要成分:拜占庭、西利西亚、格鲁吉亚和克里米亚族裔——数量最大的是拜占庭希腊人和西利西亚亚美尼亚人(说来造化弄人,在曼齐克特抓获拜占庭皇帝罗曼诺斯四世的马木路克正是个拜占庭人!)。上述兵员即能凭战争、交易和礼物获取,也可在国内征募而得。
  
   1092年马立克沙死后塞尔柱中央集权趋于解体,而地方政权逐渐从半独立发展到完全割据,askaris二元素的二号元素(地方askar和各种杂兵)随之占领了主要市场。仅在12世纪中叶,遵循了乃父足迹的努尔丁强行统一了叙利亚。1169年,努尔丁埃及后命萨拉丁为总督,从而为后者的崛起搭建了舞台——事实证明埃及总督与苏丹宝座只一步之遥,叙利亚等省份终究是他囊中之物。
  
   这之前叙利亚地方军队通常交给相对有力的埃米尔统率,比如频频领头的摩苏尔埃米尔。不幸的是,埃米尔不喜欢听同侪发号施令,因此叙利亚军队的分歧和涣散在所难免;大敌当前存心脱逃是心怀嫉妒的埃米尔用来扳倒某一强大对手的惯用招数。如此不和司空见惯,再加上突厥军队偏部落化的构成,意味着在一地一省集结支军队可足足拖上几个月时间,而且埃米尔们还经常为自己的在场和支持索要大量好处。
  
   鲁姆和叙利亚的塞尔柱都很依赖突厥蛮辅军,而这些凶猛但不可靠的突厥蛮部落士兵在这整个时期充当了塞尔柱军事力量的核心。他们不高兴接受任何形式的权威和纪律,主要是指望着有机会打劫;要是没这方面机会,他们很可能会擅开小差。他们的报酬也常来高级别俘虏的赎金,所以有时突厥蛮无差别屠杀所有战俘的举动实际上让自己的收入打了水漂!有些头人领到了极为庞大的iqtaat,看来是用以替代对游牧民至关重要的牧场。他们以部落为单位,在各自旌旗下,由各自酋长率领着作战。现代学界认为安纳托利亚的突厥蛮兵力在11世纪末有大约30,000人,然而该数字明显过低了些。法兰克史家则无疑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声称第一次东征期间鲁姆苏丹乞力赤·阿尔斯兰一世纠集了200-360,000骑兵,而其中突厥蛮肯定是主力。能确定12世纪初叶仅从Jazira(美索不达米亚一平原)就能抽出20-50,000突厥蛮。
  
   其他辅军主要来自贝都英和库尔德人。库尔德族是伊朗西北山区的山民,用马可波罗的话讲就是“健旺的斗士,无法无天的人,很喜欢抢劫商旅”;他们常在塞尔柱军队里扮演重要角色(曼齐克特战役上了多达10,000)不过就像突厥蛮一样缺乏组织纪律,以掠夺为作战宗旨,因而会对漫长无果的战役灰心。库尔德人在努尔丁、萨拉丁和其他赞吉家、Ortoqid家和阿尤布家诸侯麾下颇受重用,有当辅军的,有当受饷askaris的。到13世纪时,鲁姆也有波斯、阿拉伯和罗刹国出身的辅军。法兰克冒险家有时也出现在叙利亚和安纳托利亚行伍里。
  
   1104年哈兰战役的叙利亚军队里辅军的比重能给人一个大概念:10,000人里7,000是突厥蛮,剩下的3000里既有贝都英、库尔德,也有塞尔柱人。
【耶路撒冷的女儿】
  
  
    艾丽斯快结婚了。
  
   这门亲事父王博杜安早已谈妥:对方是博厄蒙德二世,巨人的儿子。1126年,小伙子年满18,把意大利领地留给表亲,率二十四船兵马来安条克亲政。耶路撒冷王降格出迎,鼓乐喧天,沸腾了奥龙特斯河谷。
  
   艾丽斯肯定读过初代安条克国主为自己修订的《法兰克人武功》。她不能不想入非非:也许未婚夫特别粗鲁,特别傲慢,特别野蛮,就像他爹一样。多少个宁静的夜晚,少女辗转难眠。
  
   见面的时辰说到就到。她听他们絮絮说着,这位是耶路撒冷的公主,而这是安条克的君王……空气变得芬芳;耶路撒冷的公主朱唇轻启贝齿微张,一时忘了呼吸。
  
   后来,老人们告诉兼做史家的提尔大主教,博厄蒙德二世兼具父亲的超模体格和母亲的典雅气质,“个子很高,体型很好;发色金黄,五官端正”。
  
   新娘16岁,四姐妹里排行老二,不是最漂亮最乖巧的那个,从不过分期待自己的婚姻。
  
   所以婚姻降临时,她手足无措,面颊绯红,如清晨的奥龙特斯河畔,遍野的银莲花迎着朝阳怒放。
  
  
  
  
   老刺对女婿可谓殷勤备至——博厄蒙德一表人才,而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舍伊萨尔的使节回忆道,耶路撒冷王当时以卸任摄政的低姿态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安条克公国的交接,连自家军马在公国境内吃掉的谷物也照价付钱给了女婿。
  
  新婚青年没有沉溺于蜜月浪漫,次年南征霍姆斯和舍伊萨尔,夺下城镇一座,尽屠其居民。接着马不停蹄地攻向政治动荡的城邦阿勒颇,在其境域内发动了几次成功的突袭,东叙利亚一时哗然。
  
   诸位须知,这古城阿勒颇数千年来都是兵家必争的交通要冲,一旦陷落,整本十字军历史势必改写。
  
   所以艾丽斯每每挥别绝尘而去的丈夫,落寞之余或许会振奋地遐想,那小子终究会超过父辈,成为传奇。
  
   可不是吗,他还那么年轻。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异教魔巢阿勒颇摇摇欲坠之际,年轻气盛的博厄蒙德二世却掉转枪口,与同在攻略阿勒颇的若斯兰闹起了领土纠纷。两人各执一词,互不想让,最后伯爵无名火起,索性带上萨拉逊佣兵袭扰起安条克村落来。安条克宗主教随即发布禁教令,号召埃德萨全国的神职人员罢工,于是红白喜事无人主持,广大基督徒的日常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耶路撒冷王闻讯大怒,于1128年北上调停。碰巧若斯兰身患急病,以为天罚临头,便认可了博厄蒙德二世的领土要求,与后生言和了事。
  
  但战机稍纵即逝,阿勒颇此时已转危为安:在摩苏尔,一个名叫赞吉的突厥人接替被阿萨辛刺杀的前任阿塔贝克重建了权力中心,于1128年初夏赢得了阿勒颇城的效忠——一柄直刺拉丁王国的尖刀就此铸成。
  
  博厄蒙德只是个嘴上无毛的小伙,不可能习惯挫折的滋味。他会破口大骂,垂头丧气,借酒消愁。这时艾丽斯应该说,若斯兰已经老了,而他儿子是个猥琐的懒汉;别急,来日方长。
  
   可不是吗,他还那么年轻。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艾丽斯知道大姐梅丽桑德需要开导。不管父亲怎么说,梅丽桑德不想嫁给蛮荒欧陆来的大叔。
  
  耶路撒冷有四女绕膝却无一子传宗,归天后卫国重担非大女婿莫属。为确定人选,他在1128年特意派了旅欧猎婿团向法王路易六世求教。路易王听罢原委,胖手一指,就选他。
  
  ——安茹伯爵富尔克,全法兰西最有钱有势,连国王本人也忌惮三分的强大鳏夫,一辈子精打细算,在英法两大王国间左右逢源,屹立不倒;如今年近四十,刚给宝贝儿子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罗马帝国的皇太后,英格兰与诺曼底的唯一继承人,23岁的玛蒂尔达——诸君须知,贡献了亨利二世、理查一世和爱德华三世的金雀花王朝便是凭借这一联姻奠下了基业。突然间,博杜安二世又以妙龄公主和圣地王冠相赠,正嫉妒着蜜月夫妇的富尔克怎敢有一丝一毫的犹疑?雷厉风行地把欧洲领土移交给儿子,翌年开春便赶去亚洲保卫圣墓了。
  
  那是在明媚五月,婚礼盛大,举国欢腾。矮壮的富尔克在花雨中高昂着红发鲜艳的头颅。几个月后,他协助父亲去征讨政治动荡的名城大马士革,胜券在握的时候暴雨如注,江河横溢,进路受阻,只好班师。那之后父亲就没再策划过什么大手笔。
  
  款款走在富尔克身畔的娇嫩女郎便是大姐梅丽桑德,高挑轻盈、肤白发黑,秀丽更胜往昔。她迎上了嘈杂人群里于格·勒普赛的目光,没有退缩。那个平素快活惯了的于格如今不苟言笑,用力攥着拳头,一张俊脸乌云翻滚。
  
  艾丽斯不自觉地挽起博厄蒙德的胳膊,脸贴住他肩头。青年骑士的臂膀热烈如火,坚硬如钢。
  
  可不是吗,他还那么年轻。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他们的独生女叫康斯坦丝,1130年博厄蒙德北上讨贼时不到三岁,或许只能咿咿呀呀地目送爹哋远去。
  
  艾丽斯搂紧女儿。希尔皮乌斯的凌厉山风总是说来就来。
  
  敌人是在西利西亚擅自独立的亚美尼亚小王国。博厄蒙德起初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殊不知对方已拉拢了大石马王朝作靠山,结果孤军深入,遭重兵突袭,全军尽墨。突厥人好容易从尸山血海里翻出小爵爷的遗体,不禁惋惜没早点认出他,错过了大笔赎金。
  
  前线归来的骑士最后告诉艾丽斯,突厥人已经砍下国主金发耀眼的俊美头颅,抹上防腐香药,送去巴格达向哈里发邀功了。
  
  那年,博厄蒙德24岁,艾丽斯20岁。
  
  
  
  
  国王指定若斯兰做安条克摄政,但新寡的母亲艾丽斯说什么也不答应。
  
  她不喜欢兰叔。她的博厄蒙德生前在若斯兰手里吃过大亏。
  
  而且,凭什么她就不能继承亡夫的事业?因为这女儿身?
  
  为反抗父王的决策,艾丽斯甚至向摩苏尔的新任阿塔贝克赞吉送去了投诚信。老刺半道上拦截了信使,不禁悲愤交加。他指挥王师北上讨逆,做好了大义灭亲的准备。
  
  安条克贵族本不看好女王,见耶路撒冷驾到,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城门。艾丽斯自知失势,慌乱间把自己锁进高塔,直到众人保证其生命安全才羞答答地露了面。
  
  博杜安也曾气得发抖。但他现在还能怎么做?跪在面前的这六神无主的妮子毕竟是亲生骨肉。
  
  起身,我的女儿。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2-20 17:4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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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1131年,博杜安二世病倒了。他已不再年轻,而最近的风波加速了他的衰老。这是位头顶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君王,毕生为稚嫩王朝的生存操劳。他最悠闲的时光可能还是在狱中度过,现在的确该放个长假了。
  
  虔诚的老王从皇宫搬到宗主教的住所,希望自己辞世的地方尽可能接近耶稣受难的髑髅地。临终时,他召集了领地上的贵族,要众人在他的病榻前向女儿梅丽桑德、女婿富尔克和他俩怀抱中的婴儿效忠。众人听懂了:那一家三口将共同继承王位,不分男女尊卑。
  
  富尔克大吃一惊。老刺何时冒出这么个三头共治的念头?难道他堂堂安茹竟要跟小丫头平起平坐?难道多年的鞍前马后俯首帖耳,多年的栽植党羽经营算计就换来这么个种马角色?这事儿没完。
  
  当然,此刻没人在乎富尔克的想法。人们忙着为博杜安穿上僧衣,举行赖以成为圣墓教堂正式僧侣的仪式。人们几乎觉得老人不能坚持到底,但他做到了。
  
  耶路撒冷王最后的念头是什么?天堂?还是女儿怀中年仅一岁的外孙?我赌后者。毕竟小家伙也叫博杜安。历史会证明,这孩子是个好样的。
  
  1131年8月21日星期五,老刺死了。
  
  
  
  
  
  国王下葬那会儿若斯兰正在攻打阿勒颇东北的一座小城堡。一天,他钻进攻城地道视察作业现场,土体滑塌,把他压成了重伤。
  
  很快,连大石马王朝的埃米尔也听说法兰克鹰派干将若斯兰快挂了,于是兴冲冲地杀向某个老若刚栽培起来的主教领。奄奄一息的若斯兰不愿前功尽弃,令儿子速去搦战。儿子也叫若斯兰,却是个超重的麻子脸,没继承父亲的英勇果断,竟以埃德萨军势寡弱为由拒不出战。兰叔气急交加,竟叫人取来担架,抬他亲征。
  
  突厥斥候远远瞥见若斯兰的旗号,快马加鞭回去报信。埃米尔大吃一惊:埃德萨没死?必然有诈!胡思乱想一通,退了兵。
  
  若斯兰听说自己不战而胜,欣喜若狂。他让手下把轿子搁在地上,把双手伸向天空,作了谢恩祷告:
  
  赞美你,感谢你,仁慈慷慨的主,令强敌因我迫近而逃窜,尽管我已濒临死亡。
  
  ——今年,1131年,他刚失去一位国王,一位老友;但此时此刻,他已不觉孤单。
  
  欢呼声中,若斯兰死了。
【结语】
  
   老刺和若斯兰是第一次十字军的老兵,他们的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王国的第二代是土生土长的亚洲人,有些还带有亚美尼亚血统,长于适应,短于征服,所以拉丁王国的未来仍取决于来自欧洲的新鲜血液,取决于富尔克和博厄蒙德二世这样的冒险家,取决于基督徒少数派在穆斯林汪洋中的纵横捭阖。
  
   但是没有了老刺的统一领导,新血与旧血的交融成了问题,种种内讧随之而起,引出了观察者对王国政治的质疑。穆斯林史家伊本·盖莱尼西在追忆老刺时一边称道他“富于经验,遍历磨难”,尽管“屡成穆斯林阶下之囚”,但总能“凭借出名的智略和灵活的手腕脱身”;一边批判其继承人富尔克“缺少他(老刺)的明智和王统之才”,所以“博杜安的死亡在法兰克人中间激起了纠纷和骚动”。
  
  无论如何,鉴于新月旗下西征此起彼伏,大马士革和阿勒颇又始终屹立不陷,欧洲殖民地的前景已很不容乐观——英国诗人叶海亚-恩-纳斯尔·帕金森就曾在《赞吉》一诗中对耶路撒冷诸王的心情便作过很恰切的描摹:
  
  “他心知那稍纵即逝的道道电光,
         将继以劫火茫茫。”
 冲锋中的条顿骑士们
  
  
  
  
※※ 第十二章 国门失守 ※※
  
  
  在拉丁东方,欧洲外援和土著贵族素有龃龉。
  这一矛盾非但没因安茹伯爵入赘耶路撒冷趋缓,
  反而以宫廷丑闻、叛国和暗杀的形式爆发了出来。
  接踵而来的是拜占庭的武装干涉、大领主的勾心斗角,
  十字军诸邦的政治离心力蒸蒸日上,而战斗力却每况愈下;
  等他们醒悟时,攘外、安内双管齐下的穆斯林英雄已兵临城下。
  
  
  
  【赞吉:狰狞护法】
  
  - 1 -
  
  赞吉他爸风光的时候有个绰号,“海东青”。换言之,苏丹马里克沙的王牌猎鹰。塞尔柱帝国极盛时,海东青每次上朝都紧挨着苏丹的右手。他后来当上阿勒颇太守,统治着大半个叙利亚。大家都说他是贤人,仁慈而公正,受军民的爱戴。
  
  然后马里克沙死了,手握重兵的皇叔有心称帝,海东青却站到了皇子这边。皇叔讨伐阿勒颇,打落飞鹰,扣上谋反的帽子,砍了他的脑袋。
  
  十岁的伊马德丁·赞吉成了孤儿,仇恨的种子在幼小的心田噌噌地抽芽。这不算糟,糟的是这仇恨再也没有了瓜熟蒂落的时候——父亲遇害次年,凶手被哈里发加冕为苏丹;一个月后,坏苏丹与父亲生前拥护过的皇子决战于里海南岸,兵败被杀。有一天,赞吉会醒悟自己成了怪物,但却对此无能为力。杀父仇人已经死透了,他没法向死人寻仇。他只有把气撒在别处。
  
  - 2 -
  
  收留赞吉的是海东青的老战友凯尔博加。摩苏尔郡王那时候还没在安条克城下被十字军打得一蹶不振,浑身洋溢着乐观向上的积极气场。他给赞吉领地,教他把妹,带他打仗,一转眼,毛孩长成了棒小伙。根据13世纪外交家伊本·瓦绥勒的记载,赞吉是个拥有棕色皮肤和漂亮眼睛的美男子——他的名字可能就来自波斯语zang,“锈”,因为他的肤色与铁锈相仿。有位阿拉伯诗人曾咏赞吉道:“他的美如深夜黑暗,而他的额头闪着晨光”。
  
  
  
  赞吉十八岁的时候,干爹凯尔博加死了,但他仍留在新月沃地侍奉继任的摩苏尔城主们,一干就是二十年。历任上司都挺宠幸赞吉,既因为这后生长相养眼,也因为他打仗拼命。话说突厥部队有次在太巴列围困法兰克人,守军出城搏命,被赞吉兜头打了回去——这不出奇,奇的是赞吉追杀溃兵上了瘾,不知不觉冲到了城门口,猛回头,发觉自己孑然一身,同志们都缩老远看戏,只好舞几个枪花震住城兵,悻悻然归了队。后来锈面儿以一敌百全身而退的英名传开了,大家送他个外号叫“叙利亚人”,就好比古罗马人尊称名将西庇阿为“阿非利加人”一般。
  
  是金子总会发光。1122年,赞吉受苏丹马哈茂德二世亲自提拔,当上了小城主,结果第二年就打了个大胜仗。1126年,又在围绕巴格达主权爆发的教俗争端中帮了苏丹大忙,碰巧当年年底摩苏尔郡王遇刺身亡,他便顺理成章地拿下肥缺,甚至成了尚且年幼的两位塞尔柱皇子的“阿塔贝克”——相父。
  
  
  (日落摩苏尔)
  
  赞吉既然发迹,腾达之势就一发不可收拾。1128年6月28日,他被屡遭法兰克侵略的阿勒颇迎入城中,威风凛凛,宛如救星。阿勒颇曾是海东青的居城,赞吉的老家;对它的记忆有的甜蜜,有的平淡,有的不堪回首:
  
  “赞吉曾迎娶翡翠公主——阿勒颇城主勒德万的女儿。过了一个月,他(偶然)看到一条长椅上有陈年血渍。得知这是自己父亲的血迹之后,他休了她。”(阿勒颇史家阿比-塔伊)
  
  ——就好像赞吉直到那一刻才猛然想起,害死亲爹的不是别人,正是翡翠公主的祖父。
  
  “在一座俯瞰阿勒颇的阳台上,烂醉如泥的赞吉叫来翡翠,宣布将她休弃。接着下令带她去马厩,在那儿命令马夫轮奸她。他们照办,而他在一旁观看。”(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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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赞吉不是啥好人。伊斯法哈尼更直言道:
  
  “他残暴不仁,下手时不分皂白、不顾后果。他像头豹子……,像头暴怒的恶狮,不捐弃丝毫凶戾,不留存丁点慈悲。
  
  “他猝然发难,因而被畏惧;他野蛮粗暴,因而被回避;他咄咄逼人,高慢无礼,致人死地,敌亦难免,友亦难免。”
  
  当然了,赞吉要只是丧心病狂,也成不了叱咤风云的霸主。根据伊本·阿迪姆,太巴列之狮有句名言:“这地盘上一次只能有一个暴君”——注意,“暴君”不是重点,“一个”才是。话说赞吉有次出征在外,发现自己最赏识的将领轰走了一窝犹太佬,强占了他们的房子作指挥部;赞吉只瞪了那部将一眼,后者就乖乖地打包行李,退到城外的泥泞和冬雨里扎营去了。又传说他有次给侍从一块饼干,什么也没交代。一年后他问侍从要那饼干,侍从立马从怀里掏出呈上,但见那饼干还用餐巾包得妥妥的,于是重赏了侍从。
  
  赞吉是个两面派。关怀农作物时,他和割发代首的曹丞相一样偏执:
  
  “赞吉跨马领军那会儿,身后士卒唯恐践踏庄稼,行进时左右如有界线。但凡越线,必遭虐杀。”(13世纪阿勒颇史家伊本·阿迪姆)
  
  而对不听话的头目,他就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赞吉要是对某个诸侯不满,或杀之,或流之,其子嗣则活活阉割。赞吉要是青睐某个侍童的俊秀,也会待之以同样方式(去势),以便长久保存其少年面貌。”(12世纪学者伊马德丁·伊斯法哈尼)
  
  此外,为让士兵安心远征,赞吉还用雷霆手段严惩私通。一个好勾搭人妻的镇长就是因此给抠了招子剁了小弟。(伊本·贾沃齐)
  
  赞吉是个精明的统治者。他像经营军队一样经营巡官和间谍的队伍,大街小巷无不遍布了他的耳目,各国首都无不安插了他的奸细。他对塞尔柱苏丹的一天日程了如指掌,正如他的特务和警察时时掌握着客商与使节的动向。他也不允许居民迁出他的领地,生怕移民泄露了境内防务。多亏了他的铁腕,土匪、路霸和流氓相继砸了饭碗,基建蓬勃开展,百姓蜂拥而来,城市规划用地不足以安置激增的人口,以致郊区的新村吞没了旧日墓地。摩苏尔的瓜果商人称葡萄前曾要小心翼翼地剪去枝叶,赞吉来了之后,各类水果的产量突飞猛进,乃至陈陈相因,腐败而不可食。
  
  所以1128年阿勒颇易主之后,舍伊萨尔及其邻邦霍姆斯马上也赶来称臣——后者更与赞吉联手,侵占了大马士革领土。此时大马士革政权忙于抵抗耶路撒冷王老刺联合女婿富尔克发动的1129年攻势(就败给豪雨那次),无暇反扑赞吉。于是到了1130年,赞吉的势力已从两河流域延伸到叙利亚中部,与拉丁诸国近在咫尺。讽刺的是,十字军国家若不勤劳东征,大马士革等割据势力应可充当缓冲,而赞吉的进度或许未能如此超前。
  
  但您要是觉得大马士革人民会迁怒于赞吉,那就大错特错了。1138年,大马士革一经院曾为这位狰狞护法树碑立传,评语保存至今:
  
  “战士之于圣战,卫士之于疆界,制伏者之于以物配主,毁灭者之于异端邪术。”
  
  换言之,欧洲鬼子的天敌。
  
  
【不幸的政权各有各的不幸】
  
  之所以耶路撒冷的新国王富尔克不至初登大宝就遭赞吉踢馆,是因为巴格达苏丹马哈茂德与老刺同年晏驾,大塞尔柱苏丹桑贾尔趁机干涉继承事务,引爆了两河流域的新混战。赞吉亲率大军前去渔利,不料在借机崛起的哈里发手下吃了败仗,深陷乱局,难以自拔。
  
  1130年登基的埃及哈里发也毫无北伐余裕。他的帝国外强中干,既有官宦勾心斗角,又有太守裂土称雄。为限制相权,哈里发把宰相之位留给自己的儿子,没想到王子-宰相会为某个琐碎罪名丧心病狂地一连斩杀了四十个权贵。暴乱说来就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哈里发不得不毒死亲子,交出尸体以求自保。继任的宰相是个亚美尼亚人,成天只想着如何自肥,对吉哈德并无兴趣。于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南疆便又宁静了许久。
  
  富尔克也不清闲。博杜安二世尸骨未寒,时任安条克监国的艾丽斯便煽动当地小贵族违抗新王,重新做起了有朝一日君临公国的迷梦。富尔克当然要北上讨逆,不料特里波利伯爵庞斯与乱党沆瀣一气,明知领地夹在安条克和耶路撒冷中间,却拒不让王师通行。富尔克只得自费渡海到安条克领土,打垮了叛乱男爵。庞斯见风向陡变,急忙升起白旗:王上,我错了,我道歉。富尔克自忖登基日浅,无力追究,于是便和小贼握手言和,了结了这宗案子。至于幕后挑唆者艾丽斯,毕竟是跟王后自幼要好的小姨子,打不得骂不得,任凭她回自个儿领地拉塔基亚反省去了。
  
  但安条克之乱暴露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富尔克回到耶路撒冷,宫闱丑闻已甚嚣尘上。
【女王的初恋】
  
  
  于格·勒普赛是博杜安二世的远房亲戚,16岁时继承了耶路撒冷的港口雅法,从欧洲来到圣地,入住王宫,结识了梅丽桑德公主。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手挽手度过了花季雨季。
  
  但人生美景稍纵即逝,公主王子概莫能外。1123年,于格结了婚,新娘不是青梅竹马的妹子,而是徐娘半老的富孀。大娘子固然对官人一往情深,却没法打消双胞胎儿子对后爹的成见。要说这双胞胎,其实也已经老大不小,一个守西顿,一个守凯撒里亚,居然都是开罪不得的狠角色。可于格忙着和同龄人打情骂俏,也就荒废了修复亲子关系的必修课。后来梅丽桑德嫁了富尔克,果然把对方排山倒海的爱情辜负得体无完肤。真的,有了于哥哥,还要那死不服老的老公做啥?
  
  富尔克失望,但不后悔。果然,婚后没几年,老刺得了绝症,没几天就不行了。驸马爷还想表扬老头子识趣,哪想到他竟用最后的力气下诏,要女儿女婿平分权力、共治王国:有生以来头一回儿,富尔克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被人——被一个女人——制衡了。
  
  博杜安二世的用意不难体会:一方面靠老部下保护女儿,防范女婿的亲戚和党羽;一方面靠女儿团结老部下,免得今后欧洲移民多了,西风压倒东风。
  
  但富尔克不买这帐。安茹伯爵既然升格做了陛下,就得拿出点帝王范儿来。从老家安茹引进人才的工作决不能停——不但不能停,而且要大力推进,狠抓落实。说甚没领地可封?笨。把拨给本地贵族的额度降低不就行了?
  
  架空老婆成了耶路撒冷新王的正经事业,就好像他只有先从政治上制服另一半,回到床上才能重振雄风一样。
  
  但老婆大人究竟不只是刁蛮公主:人家从小给父王当接班人培养,驾驭起群臣来可谓得心应手;女王的青梅竹马也绝非徒有其表:身为堂堂雅法伯爵Comes Joppensis,于郎不但富可敌国,且理论上可与埃德萨和特里波利的一把手平起平坐——这么对实力派鸳鸯会任人摆布?甭逗了。
  
  于格对国王起初只是抗命不遵,谋划了几年,就渐渐转守为攻了。1134年7月,他亲自拜访了安条克的艾丽斯——梅丽桑德那个造反成性的妹子。去干吗,档案里没说;但我肯定这酒席上绝不只演吟风赏月的节目。
  
  火上浇油的是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话说梅丽桑德和于格并不善于或曰乐于避讳旁人的目光,大家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推断,这一对产生了超越友谊的友谊。那边真情侣的标签才黏贴到位,这儿假夫妻的嗤笑已此起彼伏。富尔克知道绿帽在头顶生了根,痛定思痛,寻找起同样被负心人伤到真情的盟友来:
  
  于格明媒正娶的老婆不是有儿子么——他们能不急着给娘亲报仇雪耻?
  
  ※
  
  1132年夏,朝上权贵毕集的一天,于格的继子突然宣布有料要曝。富尔克陛下那淳朴和蔼的面庞上立刻掠过一抹灿烂的喜色:好样的,够默契。这个继子笔者也提过,是凯撒里亚城主,说话颇有分量。他一开口就指控继父阴谋弑君,殿上立刻炸开了锅——或至少嗡嗡嗡响成一片。我觉得国王会忍不住瞅瞅老婆,瞅瞅情敌——无论对方是何表情,肯定都很赏心悦目。
  
  不好意思,解释下规则:在耶路撒冷王国,像今天这种“权贵毕集”的朝廷我们叫他Haute Cour——直译的话是“巍巍庙堂”,但读法律的都晓得它作为当代名词等价于法文版的“高等法院”。当然,haute cour de Jherusalem(以下简称HCJ)不只担负司法职能——但凡涉及大贵族利益的决策,征税啦、立法啦、开战啦、登基啦,都得开这么个大会投票表决不可。所以当大家伙儿都专注于有效限制市民权益或进一步压榨贫苦农民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时突然有人蹦出个“号外,宫廷情杀阴谋啊!”,任谁都会措手不及。
  
  对这种人命关天的弹劾于格自然矢口否认。本地人都力挺他,国王的欧洲狗腿子在hcj上休想争取到必杀票数。他大可以扬眉吐气地反问控方,你丫有证据没?
  
  说到证据,在中世纪不那么好采集,因而也不那么必要。如果对方咬定你罪不容赦,国王作为潜在的受害人又表现出足够的兴趣,再荒唐的案子也是非审不可。话说当时判案不像如今这么麻烦,起诉、抗辩、陪审团之类花里胡哨的概念长期不为人知——直到四十年后富尔克的孙子亨利二世在英格兰称王之后,那些因米国律政剧广为人知的庭审规则才第一次浮出水面。如果对质陷入僵局,大家就会变着法子向全知全能的上帝套消息——比如拿火来烧你,拿汤来烫你,拿水来淹你,如果不死不伤,就说明上帝歪曲了物理斜杠生理法则,你是无辜的。
  
  当然,骑士喜欢更直接更男人的攻辩。凯撒里亚城主提出和反贼决斗,于格欣然接受。理想情况是控辩双方骑着烈马对冲,一回合捅死对手。但要是双双给打下马来,就免不了汗淋漓血淋漓地肉搏一场。有时肉搏成了角力和扭打,咬耳朵捏卵子之类的高招就会一个个施展出来。不过场面再难看也没人会出来干涉——上帝当然不会让好人死掉,对吧。
  
  看客们定下赔率,盼星星盼月亮盼来决斗那天,却不料于格让对手空等了一场。根据史学家史蒂文·朗西曼的推测,要么于格之妻拦住丈夫,免得丈夫跟儿子两败俱伤;要么是梅丽桑德看出事态失控,设法劝阻了情夫。无论如何,于格斗胆逃避神裁,被HCJ判了个罪名成立,王后党也无话可说。
  
  于格成了要犯,方寸大乱,其蠢无比地南下阿什凯隆,投奔了王国大敌埃及人。埃及人便从其领地雅法港入寇巴勒斯坦,给于格的叛国行径打了活广告。
  封臣听说于格投敌,立刻跟他划清界限,投效王师,征讨雅法。埃及人见状也不奉陪,带上劫掠所得弃于格而去。于格万念俱灰,只得向耶路撒冷王开城投降。
  
  王上当然没严惩反贼。女王不让嘛。于是判于格流放三年,三年后回得来,照样做雅法领主。
  
  这三角关系又回到原点了?
  
  有人说,没门。
  
  ※
  
  于格计划去西西里,但现在是1134年冬,地中海上风暴肆虐,顺风船要等明年开春才有。时间既然充裕,他便到耶路撒冷盘桓几日,向老相识们道声拜拜。一天傍晚,他正在街旁心无旁骛地和朋友玩着骰子(大概双陆棋),有人从背后欺近,突然拔剑,接连给了他好几下,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了。
  
  “立刻有很多人聚来;听说了可憎的刺杀,整座城市都鼓噪不安,恐惧地哆嗦起来。”(提尔的纪尧姆)
  
  富尔克嫌疑最大,不免在王后面前如履薄冰起来。他的对策也简单:逮捕暗杀于格的外国骑士,交给专人刑讯。该骑士最后老实交待,自己不受他人指使,只为博取国王垂青才狠下毒手。于是判他磔裂,当众行刑。到了现场,犯人给尽数卸了胳膊腿脚,然后又给逼着重申了遍,杀人行径跟他人无关。
  
   国王的公众形象固然得以保全,王后的悲愤愠怒却还没有平息。于格的老对头成天战战兢兢,有几个无人陪驾就绝不露头,唯恐自己也给“不受任何人指使”的刺客谋害。
  
  为挽救婚姻,国王从此对王后言听计从,再琐碎的事务也不例外。王后情场失意,便索性玩弄起权术来。于格呢,当时虽然给抢救下来,但毕竟身受重创,虽然赴西西里后受东道主罗歇百般垂青,但不久就一命呜呼了——也许英年早逝在旁人看来悲催了些,但能为情人和朋友而死,也可谓死得其所了吧。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06 23: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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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费朗之围】
  
  
  耶路撒冷固然重获安宁,但再要回过头去遏制赞吉已为时晚矣。1135年,哈里发战败被流,旋即遇刺,赞吉等人胜出,伊拉克内战遂告一段落。突厥狮随即图谋大马士革,未果,便掉转枪头进犯安条克,连拔卡法他、玛拉特、泽达纳、阿萨勒,报销了一整条法兰克防线。
  
  1137年,赞吉西征霍姆斯,围城不久,听探子们报告法兰克人逼近,二话不说,撤围迎战搅局军去了。
  
  招惹赞吉的是特里波利伯爵雷蒙,今年22岁,是个才上任没几天的热血小伙。其父庞斯平时没处理好干群关系,当年早些时候遭当地人出卖,死于大马士革侵略军之手。伯爵小雷急于立威,先是屠村报仇,接着又冲动地挑了赞吉做对手。如今赞吉反应激烈,他头脑也清醒了几分,立刻引兵退却了。
  
  然而后果业已造成,奔流业已改道,赞吉继续西进,围困了特里波利要塞蒙费朗(又称巴伦)。特里波利伯爵自知祸大,忙向耶路撒冷求援。
  
  强敌叩关,富尔克当然不敢坐视——更何况这个雷蒙也是他的女婿之一。于是集结徒众倾巢而出,与特里波利军一道往解蒙费朗之围去也。
  
  赞吉听说耶路撒冷王亲征,本已撤围班师,但随即探知法拉克军队连日赶路,疲惫不堪,便又迅速折回,在蒙费朗城下设好了埋伏。
  
  基督徒果然一头栽进圈套,转眼间死伤大半;特里波利伯爵遇俘,国王富尔克仅与少量侍从逃进蒙费朗避难——解围的就这么成了被围的。
  
  ※
  
   富尔克赶在突厥人包围城堡前派出快马,呼吁耶路撒冷宗主教、安条克国主和埃德萨伯爵立刻勤王。当时王国四境均不安宁,西北有亚美尼亚叛党作乱,西南有法蒂玛王朝虎视眈眈,各路诸侯本不该擅离职守;但国王若有闪失,王国必难存续,只好引兵驰援,省却了瞻前顾后的功夫。
  
  可怜重围中的富尔克不知道援军将至,只知道赞吉那十台大投石机正日夜拆墙,扰得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终于有一天,老男人熬不住了。去,给我问问,能讲和不……
  
  使者回来,说对方同意和谈,甚至肯无偿释放全部战俘(包括最值钱的特里波利伯爵在内);至于条件,无非割让蒙费朗而已。
  
  富尔克大喜过望,说服自己是突厥佬脑子进水,毫不犹豫地把城堡腾了出来,领着残兵败将逃离了是非之地,身上还披着赞吉馈赠的一袭极奢华的袍子。
  没走多远,他就撞上了勤王联军。于是那些刚才还在庆幸大难不死的人现在大呼失策起来,说真该对基督徒兄弟多一些信赖,死守城堡,与阵地共存亡。
  诚然,法兰克人若联合大马士革拼死一搏,赞吉的胜算会大打折扣。
  
  但这并不是突厥狮急于脱身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东罗马皇帝来了。
  
  北欧的纯爷们,拜占庭的御林军。
  瓦良格卫队的源起是从988年开始的,当时是巴西尔二世从基辅罗斯那里借师助剿,但一看这样东北虎真够猛,便收编帐下了。 【东罗马皇帝:都给我拜啊!】
  
  
   二十年前,迟暮之年的亚历克赛帝曾想再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小亚细亚收复战。但他老了,突然得病,一病不起。看护他的是皇后和公主,两个力劝皇帝传位给驸马的女人。她们刻意排斥皇子约阿尼斯,不使接近皇帝;可约阿尼斯潜入加护病房,从垂死的父亲手中接受了皇帝的玺戒,随即领兵控制宫廷,赢得了军队、元老院和牧首的支持。他最终被加冕为帝,使稚嫩的科穆宁王朝幸免于夭亡的命运。
  
   约阿尼斯即位的时候三十出头,不高大,不粗壮,也不英俊;皮肤黑,头发黑,眼珠也黑。后来他甚至被提尔的纪尧姆比作肤色黝黑的“摩尔人”。
  
   但希腊人叫他Kaloïōannēs,“美好的约阿尼斯”,因为他是理想中的君主:能征善战,又不轻忽内政;勤俭节约,又不吝于济贫;雷厉风行,又能慈悲为怀;此外还是忠贞的丈夫,宽容的兄弟,仁孝的儿子,慷慨的朋友,在方方面面为子民充当楷模。在那个时代的君士坦丁堡,皇帝的声誉无出其右。
  
  
  (约阿尼斯,他爱人,圣母子)
  
   亚历克赛曾用大半生时间建设陆军,打造舰队,充实金库,孕育梦想,现在这四样都传给了年富力强的好约阿尼斯——罗马的敌人们,战栗吧!
  
   1128年,匈牙利败北。29年,塞尔维亚称臣。30-34年,突厥屡失重镇,帝国自曼齐克特惨败以来陆续沦陷的大片故土得以光复。35年,日耳曼人的西罗马皇帝答应为东皇帝牵制西西里诺曼人;37年,西皇帝践诺,东皇帝得以亲征西利西亚,亚美尼亚人望风披靡。进而南下叙利亚,于8月29日兵临安条克城下。
  
   上文提过,1107年博厄蒙德一世冒险侵略拜占庭,打了败仗,签约称臣,安条克因而从法理上沦为帝国附庸。不过时任安条克摄政的坦克雷德不肯认账,亚历克赛又没空计较,法兰克人几十年来负隅顽抗,小王国的地位始终悬而未决;直到1135年,在篡权之路上屡屡受挫的安条克太后艾丽斯为了东山再起,把女儿康斯坦丝嫁给了约阿尼斯的皇子曼努埃尔——康斯坦丝是安条克的法定继承人,联姻的最大成果将是帝国光复北叙利亚故土的光辉前景。
  
   希腊异端一来,天主教徒或将被挤出食利阶级。法兰克子弟立刻行动起来——不久,安条克来了个风流倜傥、广受欢迎的阿基坦骑士。艾丽斯诧异:来者何人?众人赔笑,这位雷蒙大人攻坚克难,不辞千里,但因追慕娘娘,难以自已耳。艾丽斯窃喜。说是太后,今年也就二十来岁,按中世纪标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事已至此,为了黎民社稷,就让他好好辅佐老娘吧。于是寡妇摇身变做新妇,坐宫里巴巴地等着心上人前来订婚,怎料到此时此刻,宗主教已经把她年仅九岁的幼女康斯坦丝拐到大教堂,和风流骑士结了婚。
  
  
  
   到手的儿媳飞了,和平收复安条克的希望沦为泡影,背信弃义的拉丁狗再次把北叙利亚局势推上了风口浪尖,约阿尼斯忍无可忍,1137年亲率大军前来讨债,法兰克人傻眼了。
  
  
   拜占庭远征军很快围困住安条克,施展开了在小亚细亚无往不利的攻城机器。现任安条克国主是普瓦捷的雷蒙,不久前还在英格兰过着悠闲无为的宫廷生活,去年刚靠联姻坐上公国的头把交椅,根基尚且不稳,遑论安民御敌。
  
   于是便向耶路撒冷王求救,不料国王本人也不敢招惹皇帝:
  
   “我们的前辈早就告知我们,在突厥人夺取皇帝的安条克之前,它始终属于君士坦丁堡的帝国;而皇帝基于我们祖先所订条约作出的主张也并无不实。难道我们要否定真相、反对正义吗?”
  
   安条克国主走投无路,只得前往敌营,跪倒在皇帝跟前尽可能真诚地宣誓效忠。
  
  ——黑皮,咱走着瞧。
  
  
  (黄色,帝国;绿色,穆斯林诸侯;粉色,法兰克人)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13 2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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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慓兮,拉丁狡兮】
  
  
   约阿尼斯自恃兵力强盛,与安条克军队一同继续向东挺进;埃德萨伯爵受其裹挟,也率领本部人马前来效命。1038年4月,联军侵入赞吉领地,轻取卡法他、玛拉特、阿萨勒;28日抵达城邦舍伊萨尔,揭开了攻城战史上令人扼腕的一页。
  
  
  (舍伊萨尔卫城遗址)
  
   拜占庭军队原本握有九分胜算。巨型投石机给直接架在与舍伊萨尔一河之隔的陡峭山体上,居高临下轰击城垣,那场面,据笔者想象,大抵跟流星火雨相仿。第十章那个乌萨马还记得不?不错,就那个大胆结交圣殿骑士的穆斯林贵族,他当时也在城里,事后把所见所惧都写进书里,为我们这些当代人生动描述了好端端的大房子如何整栋整栋地毁于单单一颗炮弹,埃米尔的铁旗杆又怎样被生生砸断,从屋顶坠下去扎穿了某个路人……限制级镜头目不暇接,劲爆得可以。
  
  
  (中古轰炸)
  
   皇帝的精力也不输于那些连轴转的攻城机器。他检查机械、指挥突击、鼓舞战士、慰问伤员,最危险、最肮脏、最拥挤、最嘈杂的地方也少不了他的身影;任你身处什么旮旯,一抬头就能望见闪烁在圣上头顶的金盔,不能不产生他老人家要么无处不在要么分身众多的错觉。
  
   然而在这热血沸腾的时刻,安条克国主何在?埃德萨伯爵何在?
  
   ——禀告读者,俩活宝正在帐篷里玩色子。
  
   话说那安条克国主先前与皇帝有约,如果东征顺利,就让出首都安条克,把据点转移到舍伊萨尔、阿勒颇之类的内陆城市。问题在于国主大人其实不想搬家——尤其不想搬到前线跟赞吉为邻。所以舍伊萨尔在他看来,还是暂不陷落为妙。
  
   于是任凭皇帝怎么三令五申,拉丁军队都是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加上舍伊萨尔城主出乎众人意料的坚决态度,双方陷入了僵局。
  
  
   这时候,和舍伊萨尔本无交情的赞吉中断了别处的战事,心急火燎地搅局来了。
  
   赞吉这个人,据约阿尼斯所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果然,这厮打了些胜仗,抓了批战俘,宰了,拿人头堆起座叫拜楼,还当真让人爬上去召唤信众礼拜(伊本·瓦绥勒),的确洋溢着那么种源自狼心狗肺的威慑力。
  
  
  
   有人劝皇帝找突厥佬决战,但他能放心把宝贝投石机留给法兰克人?正踌躇间,舍伊萨尔城主升起了白旗,表示愿以皇帝为宗主,年年纳贡——事已至此,也只能让他求和了事。于是新臣民们在大宗赔款之外,又特地向皇军奉献了两件原本就属于东罗马的国宝:一张满缀珠宝的桌子和一尊用红色大理石雕制的君士坦丁十字架。两者都曾因拜占庭远征军惨败于曼齐科特而沦为穆斯林的战利品,如今有幸收复,自然是天下头号的祥瑞。
  
   就这样,皇帝挽回了面子,在赞吉的目送下回安条克庆功去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13 23: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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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条克事变】
  
  
   联军好歹也算凯旋,于是在安条克办了个特别隆重的入城仪式。但见皇帝本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受万众瞩目,安条克国主和埃德萨伯爵则羞答答走在两边牵马护驾。但两人再恭顺也已无法挽回宗主的信任——后者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严肃批评了前者的玩忽职守,顺便要求安条克国主让出卫城,并放帝国军队入城。
  
   安条克国主听出皇帝要他饭碗,五雷轰顶之余竭力陈情,一心想从皇帝这儿多争取些转圜的时间。
  
   结果正是利用这段时间,埃德萨伯爵若斯兰二世(一个被提尔的纪尧姆描写成麻子脸、土豆鼻、金鱼眼的狡诈胖墩)溜出朝堂,让手下散播起皇帝下令驱逐拉丁居民的谣言。信仰天主教的拉丁人对皇军疑惧已久,听说要沦为难民,怎还能无动于衷?立刻群起暴动,义愤填膺地发动了针对希腊人口的恶性打砸抢。
  
   麻子伯爵一看得手马上回宫,在皇帝御前作出那么副冒生命危险赶来保驾的忠义姿态,气喘吁吁地启奏曰城中动乱陛下要不先撤云云。
  
   约阿尼斯不傻,猜到是胖麻子暗中作祟。但现在皇家军队远在城外,满城贼子近在咫尺,纵然他敢滞留险境,也不见得能等到援军;更何况政治斗争已殃及希腊侨民,漠然置之也违背仁义道德。于是就把占领安条克的念头暂且搁下,先回城外军营筹划起了攻打小亚细亚突厥政权的新战役。
  
   最后,安条克、埃德萨恭送皇帝北上,皇帝也亲切地向不臣之臣道了拜拜。貌合神离的氛围中,安条克暂别了头号债主。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13 23: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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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死了】
  
   但任谁都知道,秋后拉清单的时刻在人生苦短的中世纪不会遥遥无期。1142年,约阿尼斯收拾了蠢动的突厥诸侯,又通过联姻落实了用来牵制西西里诺曼人的德意志新盟友,再度南下叙利亚,找安条克的美男子雷蒙和埃德萨的胖麻子若二叙旧来了。
  
   若斯兰二世措手不及,当场投降,还送了女儿去做人质。安条克国主雷蒙则给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立刻献城,今后在咱中东征服了新领土再给分红;要么迟早下岗,哪来的还回哪里去。
  
   安条克国主虽然怕得不行,但跟宗主教和诸封臣商量之后,还是决心违抗皇帝一下下。
  
   那就开战吧,皇帝说。
  
   但此前,他决定先率军回西利西亚越冬,等来年开春再讨伐安条克。
  
  
   耶路撒冷王也接见了皇帝的使臣。其反应就是精选一批德高望重、满腹托辞的饱学之士前去回访:
  
   皇帝陛下想朝圣,没问题;还想促成两国联手东征的大业,也没问题。不过敝国实在荒瘠贫困,怕负担不起贵国雄师的粮秣;若陛下能精简随从,耶路撒冷王必感激不尽云云。
  
   原来富尔克忌惮约阿尼斯兵多将广,唯恐引狼入室,步安条克、埃德萨之后尘;约阿尼斯大概也听出些端倪,也便没往深里计较——毕竟,跟耶路撒冷的天主教政权闹翻的话,一场针对拜占庭的十字军东征可能在所难免。
  
  
   1143年3月,皇帝完成了备战工作,决定给自己放一小假,于是到附近山区猎熊。正欢乐着,突然飞来一箭正中皇帝。刺客?不,误伤,皮肉伤,貌似不碍事,伤员本人也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
  
   ——没人料到这伤口会感染化脓,恶化成败血症。
  
   终于有一天,皇帝自知没救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将仅剩的精力全投入到权力交接中去,展现了与地位相称的睿智和尊严。
  
  
   4月8日,约阿尼斯二世驾崩,新皇帝曼努埃尔为巩固地位直奔君士坦丁堡,安条克得救了,埃德萨解放了,耶路撒冷宽心了——包括摩苏尔的赞吉,没有了克星,他也欢欣鼓舞着哪!
  
  
  (提尔的纪尧姆也站在天主教徒的立场上回顾了此事。其史书的法文版稿本中插了有关图片:约阿尼斯之死和曼努埃尔继位)
  
  
  (曼努埃尔帝,1166)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13 23:2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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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他也死了】
  
  
   当然,耶路撒冷王和大马士革埃米尔缔结了联盟,赞吉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在东罗马横遭国丧的1143年,国王一家终于在阿卡城享受到了久违的和平与美满。11月的一天,富尔克奉王后陛下之命筹划了一场幸福的野餐。(ps:夫妻关系这时已经破冰;证据是艺术奇珍《梅丽桑德诗篇》和二王子amalric的诞生)正率领着王家派对团在郊外行进,一只野兔腾地蹿出来,把国王撩拨得心痒难忍,竟发起少年狂骤马追赶上去。诡异的是,王家良驹跑着跑着突然掼了跟头,使富尔克胯下那具沉甸甸的雕鞍在人仰马翻的狼狈过程中以笔者难以想象的奇妙角度命中了富尔克肩上那颗脆生生的头颅,导致其“脑浆从双耳和鼻孔喷涌而出(提尔的纪尧姆原话)”。伤员给众人手忙脚乱地抬回去,昏迷了三天,咽气了。
  
  
  (富尔克之死。这画风你们肯定认得)
  
   王后梅丽桑德依法继位,顺便将13岁的王子博杜安指定为共治君主。圣诞日那天,母子一道加冕为王,君临耶路撒冷。不错,梅丽桑德已从懵懂的公主成长为老练的女王,保全了王国的政治稳定;但女人和孩子上不了战场,出征在外的诸侯因此群龙无首,面对强敌,他们将如何取胜?
  
   赞吉该出手了。
【埃德萨陷落】
  
  
   传说最受西西里王罗歇宠幸的谋士不是什么笃信基督的泰斗名宿,而是个缠头巾的穆斯林博士。有一天,博士正在打盹,国王站一边临窗远眺,突然看到港口驶来那么艘快艇,艇上人欢呼雀跃,王上,您的雄师已焚掠敌境,胜利凯旋。国王喜不自禁,叫醒博士,听到没听到没,我的人在北非打败了的黎波里的穆斯林,你家穆罕默德这会儿在忙个甚哪?
  
   “他不在那儿,”老人道,“他在埃德萨。穆斯林刚拿下此城。”
  
   几天后,传来了埃德萨沦陷的消息。
  
  ※
  
   1144年秋,若斯兰二世听说新结交的穆斯林盟友遭赞吉侵略,立刻倾阖城之兵前去支援,哪想到这竟是突厥狮调虎离山之计。11月28日,赞吉率主力抵达埃德萨城下,若二世再想退守为时已晚,于是向耶路撒冷和安条克求援,但只有前者发来救兵。原来安条克与埃德萨早已就亚美尼亚独立的问题产生分歧,加之前段时间若胖贸然干预安条克内政,国主雷蒙耿耿于怀,现在有雪恨良机,当然要见死不救。若二世不敢单挑赞吉,按兵不动,苦等耶路撒冷援军,惹得天下人指指戳戳——好个懒虫,好个孬种。
  
   如今在埃德萨坐镇指挥的是以拉丁宗主教为首的几个宗教领袖,站岗放哨的是掺和了少许雇佣军的民兵(教士、商贩之流),简言之,imbelles viri,素人。
  
   与之反差鲜明的是武勋本位的萨拉逊军队。伊本·阿西尔说,在奇袭埃德萨前夜,赞吉曾召集诸将,当着一桌子珍馐美味向他们宣布:“只有明天和我并肩奋枪,叩打埃德萨诸门的人才能和我同桌而食。”于是他身边多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宿将,一个是出身微贱的毛头小伙儿。宿将就瞪那小伙儿:你丫来干嘛?赞吉发话了:
  
   “让他坐。他这张脸,我看得出,打仗时候不会落在我后头。”
  
   赞吉没有失望。第二天突击城门,小伙儿如影随形,而宿将扎死了偷袭赞吉的法兰克骑士。
  
  ※
  
   埃德萨市民抵抗了整整四个礼拜,救兵迟迟不来,赞吉的军队倒不断有当地游牧民加入,其阵容,用伊本·阿西尔的话说,“部众多如群星,覆满田野,连鸟儿也不敢飞来”。
  
   不过埃德萨的城垣毕竟久经考验,论坚厚不输其领主胖子若二的脸皮,纵然萨拉逊投石机的炮击日以继夜,第一防线始终岿然不动。赞吉正担心耶路撒冷赶来解围,手下工兵们献上了全新方案:埃德萨虽然城墙坚固,但地下有天然洞穴,正好供他们开挖隧道架空城墙;等挖成后放火烧去洞内木梁,城墙也便成了无本之木。守军洞悉敌兵意图后当然也想阻止野蛮施工,但给拖欠了好几个月饷银的雇佣军却总也打不赢地道战。最后,赞吉亲自视察工地,赞叹一番,下了点火烧梁的命令。圣诞夜,埃德萨的厚墙轰轰烈烈塌了一大段,豁开个五十多米宽的阔口,突厥军队一拥而入,城就陷了。
  
   “他们逢人便杀,不论年龄、性别……”提尔的纪尧姆写道,“更谨慎或有阅历些的市民涌向卫城……,如此,兴许能保全自己和妻孥的性命——哪怕这也只是转眼功夫。(卫城)门口人山人海,无不力图入城;群众如此拥挤,以致不少人窒息、惨死。”
  
   宗主教留在卫城外维持秩序,一不留神,也给活活踩死。
  
  ※
  
   然后征服者赞吉庄严入城,如怜惜蒙尘的美人般怜惜起连年烽火中摇摇欲坠的壮丽古城埃德萨来。他先制止滥杀,再下令把基督徒分成本地人和“法兰克人”两群,饶了前者,灭了后者。然后“命令其手下把(俘获的)一切男、女、儿童送回家中,并归还从他们那里掠夺的全部财产。”(伊本·阿西尔)
  
   ——不像那些管束不住手下的法兰克领主,赞吉的话素来无人违抗。
  
   “众人照办,只有很少一些已经离开营地的俘获者除外。”(ibid.)
  
   两天后,原本坚守卫城的当地教派主教向赞吉投降,作为当地基督徒的代表参与到了埃德萨新政府的运作之中。
  
   胜利的喧嚣中,吉哈德理念觉醒了。
  
  
  
  (埃德萨伯国版图变化,颜色越深年代越晚)
  
  ps:今后大概会从亚美尼亚人的角度再挖掘下这段历史吧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20 2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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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战新星】
  
  
   “吉哈德(al-jihad)”一词常出现在“为主道而奋斗(al-jihad fi sabilillah)”这样的经文中,可作“奋斗”解。根据《古兰经》和圣训,信徒以“心”、“舌”对抗邪念、邪说,以“手”正行,以“剑”讨敌。这最后一种吉哈德,便是所谓的“圣战”(qital fi sabilillah,为主道而战)。
  
   1105年,逊尼派学者苏拉米写作《吉哈德之书(Kitab al-jihad)》,首次针对十字军东征提出了圣战号召。其高明处就在于区分开了拜占庭和十字军,把后者生动地说成了基督教“吉哈德”的产物。苏拉米指出,先知穆罕默德曾预言耶路撒冷虽然注定沦陷,但最后终将光复,而君士坦丁堡也将随之被伊斯兰征服。
  
   今人都知道,此后三个半世纪内,穆罕默德的大胆预言将全部兑现;但在时人看来,苏拉米描绘的似乎只是一派蜃景——直到1144年12月24日赞吉攻陷了埃德萨城。
  
   当初,埃德萨是十字军猎获的首座都市;现在,它又成了吉哈德运动的第一个成果。面对异教阵线的大退缩,伊本·阿西尔欢呼道:“伊斯兰之月已晦而复望。”一向疏远宗教的赞吉如今摇身变成了“穆贾希德(圣斗士)”,广受世人称颂;巴格达的哈里发本人表彰他为“伊斯兰的文饰,神佑的君王,信众的援护”;基督徒不肯正视异教英雄的优秀,因而宣称赞吉的生母乃是在1101年东征期间不幸流落到萨拉逊后宫的奥地利公主伊达——鉴于伊达当时已46岁高龄,孕育赞吉之说自然是无稽之谈。
  
  舆论甚至宽恕了赞吉那种病态的暴虐。伊本·阿西尔记载了这么个小故事,说到“一个虔诚的人”在多年后梦见业已作古的赞吉,于是问他:“真主待你如何?”答:“他宽恕了我。”又问:“为什么?”答:“因为对埃德萨的征服。”
  
  
  (从来作风世俗的赞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给后人包装成圣斗士)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3-20 23: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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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债血还】
  
  
   故事讲到这里已毫无悬念:耶路撒冷的援军扑空,只帮若斯兰二世保住了栖身之地;安条克国主雷蒙跟若胖矛盾激化,为对抗赞吉,远赴君士坦丁堡求援;拜占庭皇帝拒不接见雷蒙,直到后者跪倒在先帝约阿尼斯的墓前痛悔前非——纵然如此,皇帝仍婉拒了雷蒙的借兵请求,因为他那时也难以从降伏小亚突厥的战事抽身。
  
   赞吉则登上了权势的巅峰,顶着穆贾希德的光环,俨然是天下穆斯林的盟主。1145年,他下令建造攻城机器,让人以为新一轮吉哈德发动在即,实际却踏上了讨伐大马士革的征途。途中获悉某领主不臣,便绕道前去镇压。那是在46年秋,赞吉62岁,换作别人恐怕已暮气昭昭,但他除了一头灰发,没给史家留下什么衰老的印象。年逾花甲的赞吉依然酗酒无度,发起脾气来像青年汉子一样火爆。9月14日夜,据说他又在营帐里喝得烂醉,偶尔睁眼,正目击近侍偷偷地从他杯里啜酒,于是迷迷糊糊地咒骂一通,又睡了过去。近侍深知主子言出必践嗜血成性,唯恐他醒过来惩治自己,壮起胆子操起钝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向御榻把榻上人捅成血人,取下其玺戒,越过警卫,溜走了。
  
   “我父亲是赞吉最亲近的朋友之一。他回忆道:‘我直奔向他;他还活着,一看到我就伸出手指,求我怜悯,显然(把我当成了将给他最后一击的人而)想要个了断。我立刻跪倒在地,呼号:“主公,谁干的?”但他已无力回答——那一刻,他咽气了。’”(伊本·阿西尔)
  
   根据大马士革史料,凶手是个阉人,大约叫作亚朗喀什(Yaranqash/Yaruktash)。因为他生为法兰克人,有人怀疑他是基督教王国派来的刺客。又因为他完事后立刻投奔了大马士革,也有人认为死者的穆斯林敌人才是幕后主使。无论如何,这阉人随即遭到引渡,死在赞吉的儿子手里,真相也就给他陪葬了。
  
   赞吉死后,大家忙着瓜分权力,也没顾得上追悼他。于是一代枭雄在案发现场又腐烂了许久,才等到多管闲事的路人来收尸。后来时局稳定了,赞吉的王子们关心起家族的荣辱来,便寻访故地,为当初给潦草下葬的父亲兴建了气派的陵墓。这时候大家都已经改叫赞吉烈士了,就好像他的死有多轰轰烈烈一般。倒是素来把赞吉讹作sanguin(拉丁文“血”)的法兰克人为宿敌之死写的绕口令一针见血,直戳遗属们的痛处:
  
   Quam bonus eventus! fit sanguine sanguinolentus vir homicida reus nomine sanguineus
   (“这事超赞!被流血的,乃是名字叫‘血’的血淋淋的凶杀犯”)
  
  
  
  (尔萨曾教导世人,操剑地必死于剑下)
 
  
  【十字军时期的拜占庭杂牌军】(译文不太忠实,大家将就着看)
  
  希腊本土人口的军事潜能自10世纪以来持续衰微,至曼齐克特彻底消亡,科穆宁诸帝因而不得不转而倚重佣兵。安娜·科穆妮娜对父亲亚力克塞一世的雇佣军如此总结:“来自天南海北的骑兵走卒”;11世纪末,佣兵已囊括:Colbingians(波罗的海南岸的日耳曼人)、库曼、塞尔柱、Patzinaks(佩切涅格)、Uzes(活动在罗斯一带的突厥部落,可能源于乌古斯部落)、阿兰(源自伊朗的古老游牧民族)、“马其顿”(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塞尔维亚人、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Nemitzoi/Alamanoi(德意志人、佛兰德人;与此同时,高卢兵有时候倒给叫做“日耳曼人”)、拉丁人(指拉丁语系的法兰西、诺曼、意大利人)、英格兰、撒拉逊、罗斯和瓦良格。这情况一直延续到12、13世纪,只是有些外族人后来不是作为佣兵,而是以盟军或附庸身份参战的。好比曼努埃尔一世那时候,塞尔维亚先出了500骑兵帮帝国打亚洲战役,又出了2000打欧洲战役。Niketas Choniates在13世纪早期写道,每个部落、每个民族都会形成新军团,否则战地通讯肯定会彻底瘫痪。
  
  除了打零工的佣兵和杂兵,拜占庭还保留了一定数量的常备雇佣军。贯穿科穆宁时代,充当正规军骨干正是这类雇佣军,而非毁于曼齐克特的旧军团。Excubitae见于1081年的都拉斯战役,Hetaeria和Ikanatoi也曾登场,而Scholae作为机构幸存下来,但这些编制已非复当年精英风采,截止11世纪末都已名存实亡。亚力克塞一世统治下(1081-1118),复兴的拜占庭军队由以下单位构成:
  
  - Vardariots(因为中2名噪一时啊),皈依基督教的突厥骑兵,可能带Uze血统,征募地马其顿。
  
  - 法兰克佣兵,东罗学名Latinikon,当时主要是诺曼人和法兰西人。队长用的是欧式头衔Konostablos(拉丁文comes stabuli,“马厩伯爵”?,其实这称号就是东罗发明的;香港警员不是叫constable吗,一个词儿)有个著名的军团,Maniaketes,11世纪晚期的史料里颇常见,其中的“法兰克人”就是Maniakes将军在1030~1040年招募的佣兵的后裔。
  
  - Skythikon(西徐亚人→斯基泰人),主要是些佩切涅格人,拜占庭还用“西徐亚”的古称叫他们。
  
  - Turcopouloi,“突厥人的儿子”,由基督教化的突厥、塞尔柱、土库曼佣兵构成(后来十字军国家沿用该称谓)
  
  - 一系列希腊本地人构成的短命军团。比如“不死不死团”(Athanatoi,“immortals”,大流士当年身边也有这么个卫队),规模很大,Byrennius(估计是小布里恩尼乌斯)说有一万之众,最早是1078年尼基弗鲁斯三世(Nicephoros)用东部军区的残部加上些新兵凑成的;还有Chomatenoi,尼基弗鲁斯从弗里吉亚choma征召的骑兵团,全盛期有1000人,到了1081年只剩300了;Archontopouloi(“领袖之子”),2000人之众的骑兵,1080年亚力克塞用军官的孤儿编成;Vestiaritae,私兵。
  
  - 声名素著的瓦良格卫队。10世纪末,巴希尔二世整编斯堪的纳维亚和罗斯佣兵,打造了这么支传奇兵团。也有其他瓦良格军团。11世纪末,英格兰佣兵也加入进来。
  
  法兰克人(或以拉丁人、“凯尔特人”之名见诸拜占庭史料)在11世纪末大量被东帝国军队吸纳,而且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爆发可能就要归咎于亚力克塞在1091或1095年面向西方招募佣兵的举动。1071年初,胆大包天的冒险家Roussel de Bailleul曾率领3000法兰克佣兵(向帝国举起反旗,可惜最后却败在亚力克塞他们的阴谋诡计下,神秘地从史书里失踪了)。几年后,法籍佣兵总数暴涨到8000。在酷嗜拉丁武功的曼努埃尔一世的执政期(1143-1180),他们的数量持续增长,其中尤以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人为甚,继突厥人之后成为拜占庭雇佣军的主要势力。
  
  早在11世纪末,上文提到的大部分本地军团和一部分佣兵军团都已消失——明显是给亚力克塞解散了。其他军团的灭绝则是因为在12世纪承受了过大的伤亡所致,特别是在1176年Myriokephalon战役使军队蒙受了更甚于1个世纪前曼齐克特的损失之后。然而Archontopouloi(“领袖之子”,羽林孤儿)直到尼西亚时期仍出现在宫廷记录上;1261年,有据可查的孤儿只剩52个了,可见他们的军力和重要性早已今非昔比,且在此前就已转职成贴身保镖之类的角色了。其他旧编制,应该是像Scholae和Archontopouloi一样,逐渐衰弱了。
  
  与此同时,常备雇佣军却日益繁荣起来。只有Turcopouloi(突厥之子),一个从11世纪晚期到14世纪常常出现在拜占庭资料里的军团,好似走了下坡路——不过下滑的也不是兵力,而是地位。亚力克塞一世似乎很倚赖突厥儿:1101年十字军的过程中,后者的参与度很高;而且早在1083年,他手下就已集结了7000塞尔柱突厥佣兵。更值得一提的是,科穆宁王朝的许多高级军官抑或是东罗化的突厥人,要么就是突厥后裔。
  
  另外4个军团:瓦良格、Vardariot、Skythikon和拉丁人,继续在正规军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变化的只是其民族构成而已。比如“西徐亚人”,1122年eski zagra大战(约阿尼斯二世全歼佩切涅格部落)起就主要以迁居欧洲的佩切涅格战俘为兵源了,而且最迟在约阿尼斯时期已招募库曼人。尽管佩切涅格殖民地直到1204年拉丁征服为止都很兴旺,但截至12世纪末,库曼人已成为主要势力。实际上,佩切涅格人的军事地位在12世纪中期就已下降,而通婚和增援使军团的构成由佩切涅格为主渐变成了库曼独大。该世纪Uze人的入伍量也很大,其中有部分至少混进了西徐亚团。拜占庭资料甚至暗示他们在Myriokephalon大劫的时候占了突厥佣兵的最大比重。
  
  瓦良格的构成起初仍以斯堪的纳维亚人为主,但此后英格兰佣兵的比重与日俱增。1070年晚期,Cecaumenus的《Strategicon》(听名字好像是兵书)第一次在似乎涉及军事的语境下提到英格兰人,但他们在拜占庭官方史料的登场要迟至1080和1088年,而且并未和瓦良格混为一谈。Ordericus Vitalis(写诺曼史的西欧作家)在1130年左右写过有英格兰人侍奉皇帝之类的话,且英格兰部队肯定在1176年的Myriokephalon上过阵(他们在曼努埃尔致英王亨利二世的信里给提到过)。虽然英人很重要(看来是亚力克塞一世最信赖的卫队),其数量在12世纪早期仍很有限。Saxo Grammaticus在1102年前后写道,皇帝的卫队由“丹麦口音的汉子”担任,而Snorri Sturlusson称“非常多的北方人”在1112年为亚力克塞服役。英格兰元素持续增长,乃至到了1180年代拜占庭史家Cinnamus直说瓦良格卫队是“不列颠民族”。话虽如此,Sverrir的萨迦传奇仍含有(拜占庭)来使们至迟在1195向斯堪的纳维亚诸王请求1200人作卫士的情节,而Villehardouin也作了1204年时既有丹麦人也有英格兰人充当卫士,另有许多民族构成了军队。
  
  
 
  
  
  
  
  
  ~~~ 第十三章 骚动 ~~~~~
  
  
  
  埃德萨陷落,欧洲哗然。
  教皇犹金反应迅速,下达诏书,发起东征。
  法王路易热烈响应,志在必得。
  德王康拉德犹豫良久,终于入伙。
  两大国王不坐镇指挥,保境安民,却冲锋陷阵,冒险远征,何也?
  背后隐衷,且听正文分解。
  
  
  
  
  【教皇犹金三世敲响警钟】
  
  
   新教皇走马上任是在不祥的1145年。当时罗马正闹着起义,市民们一边团结起来反对专擅俗权的天主教会,一边追随古罗马共和国的民主理想划分了选区推举了议员。前任教皇率兵镇压时给革命石块命中脑壳,几天后伤重而亡。于是教皇的三重冠成了乏人问津的烫手山芋,几经谦让,落到了老实巴交的寺院住持贝尔纳多头上。贝尔纳多,也就是登基后改名为“犹金”的新任教皇,自知奈何不了罗马公社,只好暂且流亡在外,找机会游说忠义之士借兵靖难。
  
   就在这天主教廷最前途叵测的黑暗时代,拉丁东方的使者在距离罗马一百公里远的山城维泰尔博觐见了犹金三世,向他证实了埃德萨陷落的噩耗——教皇此刻是何心情,诸位可想而知。
  
   使者不忍叫圣父消沉,连忙又补充了一条鼓舞人心的情报:
  
   “不久前,一个名叫约翰的国王兼祭司,来自波斯语亚美尼亚境外的远东,……击溃波斯人,在可怖的血战中胜出……,进军为耶路撒冷的教会作战。但在他抵达底格里斯河时,发现军队缺乏运载工具,乃转向北方,因为他听说那一段河水在冬季全部冰冻。大批人马在沿岸驻扎了几年,不见严寒,……只好返乡。”
  
   手持“翡翠权杖”的“祭司王约翰”从此进入欧洲视野,成为柏朗嘉宾、马可波罗、恩里克王子和科维良等西方发现者不懈追究的神话。最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梦想之树结出了一颗颗史诗级探险成果,但真正的祭司王却始终没能被找到……
  
   道理也简单——这人物本不叫约翰,也不是基督徒:
  
   话说1141年,大塞尔柱帝国的末代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麾军十万,与喀喇契丹(西辽)的耶律大石决战于撒马尔罕城外的卡特万草原;结果西辽“三军并进,忽儿珊(即“呼罗珊”,指桑贾尔阵营)大败,僵尸数十里(《辽史》)”;塞尔柱帝国从此一蹶不振,而声名大噪的耶律大石则成了祭司王的原型。
  
  
  
   “祭司王”一方面在河中地区搞垮了最强大的塞尔柱苏丹,一方面也为赞吉父子铲除了未来的劲敌,因此卡特万战役对拉丁东方是福是祸,西人此时还未能洞察。
  
   不过教皇也没兴趣调查那个远东王国。一则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则求人不如求己。12月1日,他颁布诏书,以法王路易七世等大领主为对象,发起了新长征的号召:
  
   “因此上帝的教会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面临着何等危难,我们自己都心知肚明,也不会相信,以你等机智仍会被蒙蔽。须知,你们父辈凭勇气争取的事物若能由你们这些子嗣勇敢捍卫,则别无对高尚、正义的更好证明。但若不然——此上帝不容——就表明父亲们的英勇已从儿子身上减退了。”
  
   不过话说回来,教皇对法王其实也犯不着如此激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5 23: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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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王路易七世响应号召】
  
  
   路易七世外号“小伙”(Louis le Jeune),当时不过25岁,是个高大健壮金发张狂的小青年。当然,人不可貌相,别看外型阳光,其实从小就不善社交,感情过分细腻,而且对僧侣生涯怀有难以割舍的不健康憧憬。他原本有个哥哥——腓力,是卡佩王朝桀骜不驯的储君,曾梦想前往耶路撒冷朝拜圣墓,但在1131年策马兜风时给贸然蹿出左近粪堆的某黑猪绊倒了坐骑,人飞出去摔成重伤,最后不治而亡。于是路易一边很积极地宣誓继承其朝圣遗志,一边很不积极地放弃修道志愿,当上了父王的接班人。
  
   37年7月末,17岁的路易娶到了艳名远播的阿基坦女公爵埃莉诺;8月1日,父王病逝,把王冠也留给了他——只是这世俗荣华纵然接踵而来美不胜收,对超凡脱俗的路易王又算得了什么?人间烟火、蔽日浮云罢了。
  
   路易七世虽机能健全仍坚持禁欲,终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据说他后来在勃艮第打仗时罹患怪病,名医会诊,查出病因是久未行房(defectu coitus)。呼唤王后?太远,等不及。大家就想就近找些女郎解决问题。国王发话了:宁可坚贞赴死,不能通奸苟活。最后光凭毅力硬撑到底,克服病魔,成就了一代传奇。
  
  ※
  
   路易登基之初王国并不安定。他年轻气盛不善周旋,激化了与教皇的矛盾。教皇乃鼓动某些论势力与王室不相上下的法兰西领主起来造反。1143年初,他在讨伐香槟伯爵时纵火焚烧其城堡,不料火势蔓延到附近村镇维特里,烧塌了当地教堂。该教堂正庇护着一千三百个平民,其中半数据说都是妇孺。
  
   意想不到的惨剧震惊了年轻的路易,战后的巴黎之夜因而也不再宁静。甜美的王后埃莉诺发觉噩梦缠上了枕边的国王,而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
  
   45年圣诞节,路易七世在布尔日公开表达了前往圣地的决心。他要赎罪,还要为已故的兄长还愿。他号召诸侯追随,可应者寥寥,还有人以国不可无君为由反对其劳师远征。
  
   大约此时犹金三世的东征诏令也已送达。路易王乐于联合新任教皇,更乐于在其支持下实现朝圣夙愿。但教皇的诏书无论在哪都遭受冷遇,本身也无法团结起一股东征的力量。
  
   为此,教皇和法王不得不求助于比他们更显赫的角色——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5 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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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贝尔纳擂响战鼓】
  
  
   当贝尔纳最初降生在寻常贵族家庭的时候,怕没人能想象这第三个儿子的辉煌前程——这个男人,25岁开创克莱尔沃修道院,28岁开始著书立说,38岁拟定了圣殿骑士团的章程,40岁介入教廷分裂案并在之后八年内扑灭内乱的斗争中居功至伟。55岁时他的一个门徒被选为教皇——这就是犹金三世。名义上,犹金领导贝尔纳;实际上,贝尔纳操纵犹金。所以在1145年手握欧洲命运的不是教皇,不是法王,不是德意志或西班牙的皇帝,而是这位西多会骨干、克莱尔沃修院住持贝尔纳。
  
   贝尔纳雄辩滔滔,激情似火,听众不分帝王黎民,莫不为其折服。所以当1146年3月31日复活节贝尔纳为鼓吹新长征而在韦兹莱发表演讲时,现场重现了1095年克莱蒙会议的盛况:
  
   “在俯瞰韦兹莱平原的山丘的缓坡上,人群业已集结。国王和众骑士在那儿,美丽而高傲的埃莉诺在那儿,贫穷而勤勉的农民大众也在那儿,各自以衣着和举止标志所属的阶级。但现在,贵族、朝臣,甚至年轻的国王及其王后也不再受人瞩目——因为克莱尔沃的贝尔纳已经来了。他如此苍白、瘦削,几乎到了超常的程度;而仅只在他双眼的一瞥中,同代人也能发现某种会在他们心中注满敬畏的事物。(《克莱尔沃修院住持圣贝尔纳的人生和时代》,James Cotter Morison)
  
   贝尔纳首先宣读了教皇去年颁布的诏书,强调拉丁东方亟待支援,激励远征、许诺赦罪,甚至下令豁免东征人员的种种债务;然后凭自己的华丽辩才将局势的危急、前景的光明大肆渲染了一番。
  
   然后,魔法似的,演讲就奏效了。众人高呼“十字,给我们十字!”,因为十字章照例是十字军的执照。路易王是头一个领到纪念品的,而那些早前对国王和教皇的呼吁爱理不理的领主们现在也争先恐后地扑向了贝尔纳。于是制作布十字的素材转眼告罄,贝尔纳也不得不捐出外套供狂热分子瓜分。直到日落,他和班底们还在不断往追随者身上缝着十字。
  
   “我开了口;我说了话;十字军随即无限增殖。”贝尔纳在几天后写给教皇的信里这么写道,“村庄和城镇现遭荒废。你数出七个妇人也难找到一个汉子。守活寡的女人俯拾皆是。”
  
  
  
   不久,有个西多会狂僧到莱茵兰煽动群众屠犹,当地大主教竭力阻止却无济于事;眼看前一次东征时的惨案又要重演,神通广大的贝尔纳院长应科隆大主教之邀及时赶到,把那带头的狂僧揪出来踢回了修道院。
  
   问题解决了,贝尔纳却没打道回府的念头:既然都涉过了莱茵,何不把这儿的人民也引上圣战的康庄大道呢?
【德王康拉德三世处境尴尬】
  
  
   德意志的情况相对复杂,因此有必要特意介绍些背景知识:
  
  
  ※ “罗马帝国”的“罗马人之王”
  
   话说此地国王康拉德只比贝尔纳小三岁,东征风潮袭来时已50出头。他平素英勇仗义,偶尔优柔寡断,基本公正仁慈,年轻时(1124/25)到圣地当过客座骑士,返乡后争霸中欧,经十数年奋斗力压群雄,乃成为霍亨斯陶芬家族贡献给德意志地区的头一个国王。
  
  
  (13世纪的康拉德III标准像,画功很是了得)
  
   光荣?不假;但这王位属性特殊,康拉德坐得并不舒服。
  
   首先要强调,本文虽口口声声称康拉德为“德王”,其正式头衔却是“罗马人之王”(rex Romanorum),地盘也应叫做“罗马帝国”(Romanum imperium)。
  
   ——别误会,古罗马并未死灰复燃,只是天主教会对世界一统的时代念念不忘,仍在竭力延续失落的皇统与理想罢了。1034年,中欧帝王康拉德二世继德意志、意大利之后又得到了勃艮第,其庞大领土随即被别出心裁地称作了“罗马帝国”。这一提法从此为历代君临德意志的君主所沿袭,康拉德三世也不例外。
  
  
  (康拉德2世的罗马帝国,红线和红虚线圈起来那一大块)
  
  
  (康拉德3世的罗马帝国,蓝线内)
  
   由于中古版“罗马帝国”理论上是作为世俗代理机构隶属于教会,所以其元首必须由教皇加冕方能称“皇帝”。现在康拉德虽拥有加冕资格,但终身未办理手续,称号就只能停留在“罗马人之王”的层次。鉴于历史上有太多因故没去加冕的罗马王统治着版图类似现代德国的“罗马帝国”,维基百科上索性处理成:
  
   “德意志国王(形式上作‘罗马人之王’)”
  
   以德意志为根据地的这个“罗马帝国”(后改名为“神圣罗马帝国”),实际上扮演着诸侯联盟的角色,集权程度比隔壁路易的封建王国更逊一筹。其王位归属取决于诸侯选举而非世袭,如果地方派系各拥其主,拒不妥协,那就免不了一番恶战——而这恰恰是康拉德的真实梦魇。
  
  
  ※ 当敌人在国王眼皮底下蠢动……
  
  
  
   康拉德三世名下有这么个心灵故事因为余华的引用在国内流传甚广,说的是1140年时候,康拉德打败了跟他竞争王位的韦尔夫阵营,结果后者龟缩在城堡里,前者久攻无果,进退两难。国王为泄愤,发誓破城后杀尽其中男子,只让妇女带上最贵重的财物脱身。不料女人们都背上自家丈夫、父亲或兄弟出城,把国王感动得热泪纵横,竟将宿怨一笔勾销——传说中的城堡有遗址保存至今,就叫做Weibertreu,意思是“女性的忠贞”。
  
   这传说信息量其实非常丰富,其中有两条大家一定要读出来:一个是康拉德对政敌怀有刻骨仇恨(发誓要血洗贼巢),还有一个就是他到头来终究不能除逆务尽(被爱感化而白白放生)——换言之,德王权力被严重局限,政治地位始终遭人觊觎。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9 23:2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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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尔纳把康拉德卷入洪流】
  
  
   所以贝尔纳对康拉德的游说起初并不成功。你想,韦尔夫家族若趁德王远征东山再起,后者的一世拼搏岂非付诸东流?
  
   贝尔纳就先带上口译员周游各列城,一边游说领主,一边向人民群众宣传东征。偏巧当年德意志谷物歉收,贝尔纳很容易就让老百姓看到了闯中东的辉煌前景,于是每到一地都必然掀起入伍狂潮,制造空城奇观。
  
   更重要的是,贝圣人这一路上屡屡凭个人威望消弭争端,通过让敌对领主协力东征确保了帝国境内的和平。最后,连那个令康拉德芒刺在背的韦尔夫也搁置篡位阴谋,加入了一致对外的十字军——团结德意志绝非易事,康拉德凭刀剑没能做到,贝尔纳凭口舌做到了。
  
   韦尔夫是在12月24日做的决定。同一天,铁齿铜牙贝尔纳再造德王,苦口婆心想让对方就范;但韦尔夫参军的消息可能还没传来,康拉德只说,去不去他次日再做决定。
  
   次日,1146年12月25日圣诞节,由贝尔纳主持弥撒。等他确认自己已成为视线焦点,就“在圣灵的激动下”展开了有关新长征的著名布道。
  
   一如既往,贝尔纳的演讲火焰般热烈。高潮部分,他直面康拉德三世,不以一介凡人,而以基督本尊的口吻谴责那失其所望的君主:
  
   “人啊,我还有什么事该给你做而没有做?”
  
   一语双关。
  
   贝尔纳接下来历数康拉德所获种种富贵荣华,直把国王批判得涕泪横溢。后者在大庭广众下高声疾呼,我非忘恩之辈,既蒙主召叫,必忠勤效劳!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9 23:3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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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胡子腓特烈幸得舞台】
  
  
   眼看国王上钩,在场的其他王公贵族也踊跃报名。离开会场时,群贵不得不组成移动人墙,免得贝尔纳给围观群众卷走。
  
   现在,留意人墙中那个貌似二十来岁却在大叔丛中龙骧虎视的小青年——他名叫腓特烈,是康拉德三世的贴心贤侄。康拉德已年老力衰,腓特烈却风华正茂;因此前者已开始将越来越重的权责交付给未经风霜的后者,而严酷的战争将检验这信任明智与否。
  
   腓特烈身材偏高,头发微鬈,发色金黄,胡须泛红,后来得了个意大利外号:红胡子“巴巴罗萨”。假以时日,腓特烈·巴巴罗萨将成为大帝的名字;不过此时此刻,年纪与本科生无异的士瓦本公爵腓特烈也许仍陶醉在有望向叔父康拉德证明实力与忠诚的幸福远景之中。
  
  
  
   他是明星,但还没到闪耀的时辰。
  
   不像某位奇女子,已凭配角之身夺了路易七世的光芒——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9 23:5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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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后埃莉诺不甘人后】
  
  
  
   “女人行进在他们中间,男子般豪放地跨在马鞍上(注:张腿不雅)。她们披坚执锐,装束与男儿无异。论举止阳刚,亚马逊族当望尘莫及。为首一女出类拔萃,如(亚马逊女王)彭特西勒亚再世;其衣裾以金绣滚边,是故人称‘金足’(Chrysopus)。”
   拜占庭史家尼塞达斯笔下这位金足女郎不是别人,正是路易七世的王后埃莉诺。此女难道天生剽悍,竟以女将姿态示人?呵呵,前因后果,说来话长了……
  
  
  
  [※ 埃莉诺的诞生 ※]
  
  
  
   12世纪,法兰西依旧战火纷飞,领主们依旧不学无术。但风流倜傥的阿基坦公爵吉扬九世却能作为民族大诗人流芳千古,其子吉扬十世也始终以不输先人的激情推崇礼乐。当时的阿基坦,确是当之无愧的音乐之乡,诗文之邦。
  
   当吉扬十世的妻子Aénor(Ænor)诞下长女,他们开心地叫她Aliénor,意思是“另一个Aénor”。但这个女儿如此独一无二,怎甘心做母亲的翻版?果然,她后来远嫁巴黎,名字带上北方口音,成了世界上第一个Eléanor,“埃莉诺”。
  
   似乎没一个史家仔细描写过埃莉诺的相貌,但都异口同声地说她美丽。因为相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泼、乐观、优雅,拥有与父祖一脉相承的艺术气质。如果一个女子的光彩能照亮暗淡无光的时代,那我们必须承认,她的确是无与伦比的美人。
  
  
  (王后窃酒图——其实她是深色头发)
  
  
  (在此教堂与路易成亲)
  
  
  [※ 埃莉诺与圣贝尔纳 ※]
  
   美丽的埃莉诺嫁到巴黎后对新家大失所望。这儿的城堡阴郁,乡镇沉闷,女人邋遢,男人刻板。她怀念南国的锦绣花园和园中的花香与喷泉;那儿脚下有红砖,头顶有阳光,耳畔有歌谣和歌谣般抑扬顿挫的家乡话。但光怀念无济于事。所以她在这陌生的宫廷更加我行我素,一心想绿化北方人的文化沙漠。
  
   这就招来了精神领袖贝尔纳的反感——反感王后的时装、香水、眼影,反感她皓腕上叮当作响的手镯和桃腮旁珠光摇曳的耳坠,反感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低眉顺眼、诚惶诚恐地向他求教,而是直视他的眼睛,高谈阔论那些理应由男人操心的国家大事……
  
   ——她不守妇道;她魅惑人心;而且,唉,她会带坏国王。
  
  
  
  [※ 埃莉诺与路易七世 ※]
  
   贝尔纳的担心不无道理。前两代阿基坦公爵屡次被逐出教会而不以为意,他们的直系后代又能有多虔诚?如今路易王一味迷恋妖后,纵容她挥金如土、醉心歌舞,基督教世界岂不平白损失个圣王胚子?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埃莉诺虽努力调教路易,路易却无法克服腼腆性格,夫妻互动基本以丈夫重返小黑屋复习神学,妻子自顾自享受派对告终。
  
   路易显然认为,要赢回娇妻芳心,只有在战场上加倍表现自己。他雷厉风行地攻打叛逆领主,手段一步步走向极端,最后就闹出了1143年火烧教堂千余平民遇难的维特里惨案。
  
  
  
  [※ 埃莉诺的东征 ※]
  
   现在路易想东征赎罪,埃莉诺举双手支持。在巴黎,谁家姑娘不向往东方的奢侈品和时髦货,谁不想到万城之后君士坦丁堡领略圣索菲亚的穹顶,到白墙圣城耶路撒冷膜拜耶稣基督的圣墓?何况埃莉诺的亲叔叔雷蒙眼下正在安条克当着国主,小两口这一来还能顺路探个亲呢!
  
   事不宜迟,埃莉诺火速南下阿基坦,边开比武大会挣门票钱边动员领内骑士从军,最后军费筹措了不少,而且募集的兵力位居全法之冠,给南方人挣足了面子。
  
   王后刚取得些值得教会表彰的成绩,马上又离经叛道起来。她召集贵妇人和吟游诗人的热情不亚于召集骑士,而且无视贝尔纳的明令禁止,决意要带上他们一道东征。
  
   好吧,别扯什么东征了,女玩家就想体会下跨境游而已。当她在和风吹拂的夏夜憩息在草香弥漫的匈牙利平原或沐着月光泛舟多瑙河时,必须有歌手咏唱恋曲和传说,必须有贴心的女伴和她一道为故事迷醉,为旋律骋怀。这点福利不落实,王后她绝不罢休。
  
   路易似乎也没反对,因为诗人们毕竟还应景地写了些军歌,比如:
  
   “如今和路易同行的人,永远不会受地狱侵害:他的灵魂必升上天堂,有主的天使伴随左右。”
  
   不过也有站在女性角度埋怨路易王,让庄严地十字军事业沾染上风月色彩的作品:
  
   “她在泉水边哭泣,深深叹息道:‘耶稣啊,世界之王……全世界的好男人都顺你心意,去为你效劳。和你一道,我的恋人,那英俊的,高贵的,出众的,有力的可人儿,走了。留下的,无非是我难熬的处境,我不休的渴望,我涟涟的泪水。哦!路易王是何其残忍,发出那些召唤与诏令,让忧伤钻进了我的心房!”
  
  ※
  
   就这样,埃莉诺出发了,身边簇拥着志趣相投的夫人小姐,身后逶迤着忠勇的骑士和殷勤的歌手,一路欢唱,直取希腊。希腊人目击如此盛况,当然会添油加醋,辗转相告;等故事最终流传到1155年出生的尼塞达斯耳朵里时,“金足”王后的传说诞生了。
  
   这一传说影响深远。后来,有人说王后在贝尔纳发表韦兹莱演讲后旋即换上白地红十字战袍,率领同样身着白袍的仕女们骑着白驹,舞着宝剑,激励那些踟蹰不前的人走上东征道路;还有人说,王后曾披挂胜雪的锁甲,配着利剑、长枪和饰有翡翠、红玉的黄金盾牌,披散开秀发杀进战场……
  
   若是亲耳听到这些逸事,调皮的埃莉诺怕免不了会心一笑吧。
  
  
  (我没搞错的话,红线圈出来的这个大招手的男人婆就是王后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09 23:5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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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现在你该了解各路人马的真实心态了:
  
   教皇力挺东征,因为无休止的罗马暴乱已导致教廷权威大幅跳水,而一场辉煌的圣战很可能帮教皇夺回阵地。
  
   路易力挺东征,因为其一,他早就放出话来,说一定会替已故的兄弟朝圣;其二,他指望圣地的阳光能驱散自己因误杀无辜而染上的心理阴影;其三,他要向妻子埃莉诺证明自己是勇士,不是呆子。
  
   埃莉诺力挺东征,因为她呆腻了巴黎,而东方恰好有不少景点。
  
   康拉德力挺东征,因为东征是圣贝尔纳帮他平息国内纷争的手段。他不以身作则,王位不可能坐得稳当。
  
   还有效忠诸王的大小地主,他们力挺东征,因为想靠十字军的身份享受教会的优惠政策,逃避到期的债务。
  
   就连地主手底下的农奴也力挺东征,因为他们受够了老爷们的压迫,巴不得扛起十字一走了之……
  
   总之,殊途同归。
☆ 第XIV章 征途 ☆
  
  
   这次的圣战有好些情节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比如大东征照样让拜占庭皇帝措手不及;
   拜占庭皇帝照样跟十字军斗智斗勇;
   十字军照样无法无天,到处惹祸;
   而突厥人照样在小亚细亚痛下毒手,连主要战役的地点都跟前作重合。
   但冥冥之手也加入了黑魔法、纵火、洪水之类的灾难片元素,
   以及尸山血海满荒郊、孤胆法王战群凶之类的限制级镜头。
   总之,作为续集,德法十字军的征途还算得上有趣。
  
  
  
  
  
  德军:出征
  
  
   1147年5月,德军气势汹汹地上路了。康拉德直接领导高级附庸波西米亚王和波兰王;德意志诸侯则由其爱侄腓特烈统率。有个史家,叫德伊的奥多,亲身参与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他写道,希腊人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统计渡海军民的数量,算出德军有900,566人之众。
  
   中世纪就有百万人游行了?不可想象。历史学家史蒂文·朗西曼认为9,566才是原始数据。此外还有史料认为德军总数为七万(Annales Palidenses)或五万(Continuatio Valcellensis)。不过说到底,一万人或百万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远征军的规模震惊了西方世界。
  
   大军成分复杂,德意志人、斯拉夫人和洛林人语言不通、摩擦不断,却还不得不并肩推进。康拉德年事已高,领导起闹哄哄的联军来难免心力不济;于是红胡子小贼腓特烈野马脱缰,成了主导德军方针的一大主力。
  
  
  (当时的中欧军队。居中德意志骑士,居右洛林步兵,居左意大利重步兵——大家注意看意大利人的腿,左边有甲右边无甲,这是因为步战左脚跨出的缘故)
  
  
   德军走陆路,经匈牙利、保加利亚到希腊,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穿越小亚细亚半岛,最后抵达圣地——传统路线,越往后越凶险。西西里之王罗歇曾提出用舰队载他们渡海,直奔地中海东岸,但当时康拉德与拜占庭既是连襟又是联盟,都将西西里诺曼势力视为大敌,自然不会接受敌人居心叵测的邀请。
  
   起初一切顺利。6月,他们行进在宿敌匈牙利王国境内,没闹出什么不快。拜占庭的使节赶来觐见康拉德,请他宣誓不危害东罗马皇帝的利益。康拉德同意了。于是7月20日,拜占庭船队把康拉德的千军万马运到了多瑙河对岸的帝国行省保加利亚。在尼什和索菲亚,欢呼和粮草从天而降,把德军招待得忘乎所以。康拉德致信故乡友人,每每都说,此行万事如意。
  
   ——但他话音未落,情势就已急转直下。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13 22: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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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军:涣散】
  
  
   像尼什和索菲亚这种特意储备了粮食孝敬十字军的城市毕竟是个别现象。在无数外国消费者的刺激下,保加利亚的粮价迅速蹿升,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可能因为粮价高腾、现金告罄,流氓十字军的历史在国王和贵爵们的眼皮子底下重演了。
  
   话说菲利波波利城外本是一片沃野;德军来了以后,以吃白食为起点,偷窃、抢劫、械斗、群殴、凶杀,牧歌天堂一夜沦为人间地狱。当地主教再三向康拉德投诉,但这个堂堂德王却只能遗憾地表示,自己也管束不住饿昏了头的千百万暴徒。随着冲突不断升级,终于有一天,火药桶爆炸了。
  
   当时有群十字军聚酒馆里百无聊赖,过来个变戏法的,或是想挣点赏钱,或只想让土包子开开眼界,节目一个接一个,把观众耍弄得惊疑交加。高潮时刻,魔术师秀出了在欧洲难得一见的东方绝技——与蛇共舞。但外国游客既没目瞪口呆也不齐声叫好:他们交换了下眼色,上前砍翻了魔术师。
  
   ——消灭暗黑魔法铲除撒旦信徒是每个十字军应尽的义务。
  
   可惜魔术师的老主顾们不这么看。接着便是血光四射的群架和火光冲天的暴乱。据说整个城郊都遭焚掠,菲利波波利仅靠城高墙厚幸免。
  
   事态至此,康拉德只好惩治了祸首。
  
   ——祸首而已。在拜占庭皇帝看来,这远远不够。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13 22: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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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
  
  
  (皇帝皇后)
  
   曼努埃尔时值而立,年富力强,好大喜功。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当初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干扰了他爷爷亚历克赛收复亚洲失地的计划;如今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又拖住了他的后腿。
  
   话说拜占庭在小亚细亚原本有两大突厥对手,一个是大石马王朝,一个就是曾与第一波十字军龙争虎斗的鲁姆苏丹国。1141年大石马王朝死了君主,王子阋墙,把国家一分为三。鲁姆国苏丹马苏德觉得有机可趁,就像大石马三王子开了火。阋墙兄弟当然斗不过马苏德,为求生路,三个里有两个臣服了拜占庭皇帝。马苏德为夺霸权,乃于45年转而突袭拜占庭。46年,皇帝亲征鲁姆国,马苏德不敌,连都城伊康也遭围困,形势对拜占庭可谓一片大好。
  
  
  (瓦良格屠异)
  
   遗憾的是,曼努埃尔继承了父亲约阿尼斯如日中天的帝国,也继承了他如狼似虎的外敌:西西里国王罗歇在这节骨眼上下定了侵略希腊本土的决心。警讯传到君士坦丁堡,迫使曼努埃尔班师回朝,守卫西线。不久,皇帝又悲痛地证实了十字军袭来的噩耗。47年春,马苏德求和,曼努埃尔点了头。
  
   西西里的诺曼人原本打不垮一个严阵以待的东罗马,历史也证明,曼努埃尔终将挣得“大帝(ho Megas)”的尊号。但在当时,由于为非作歹、反复无常的十字军不请自来,皇帝被迫部署大量兵力“接待”、“引导”、“护送”,不但与威风扫地的突厥邻国草草议和,连是否有余力抗击西西里王国的侵略也几乎成为悬念——现在那些拉丁蛮子才到菲利波波利城就已开始烧杀抢掠,曼努埃尔怎能不怒上心头?
【德军:纷争】
  
  
   皇帝就派了个突厥裔将军去整顿治安。他监视德军的一举一动,专门猎杀脱离大部队的拉丁二流子。不错,喝醉了酒到处浪荡的中欧丘八遍地都是,落进拜占庭宪兵手里绝逃不掉一个死字。于是十字军还没抵达亚洲,就先给友军游击上了。
  
   在阿德里安堡附近,康拉德有个亲戚因病掉队,留在后方一座修道院里静养。正好当地群众急着报仇泄愤,就拿病人开了刀。可惜他们斩草没有除根,结果让受害者的跟班逃回了德军的大本营。康拉德闻言震怒,就派侄子腓特烈去讨还公道。
  
   腓特烈那性子何其火爆,一场混战杀退了维护治安的拜占庭部队,吊死了所谓的凶手,搜刮了所谓的赃物,再一把火烧平了害亲友丧命的修道院作为报复。
  
   这等复仇不分青红皂白,到头来遭殃的大多是无辜百姓。维护治安的突厥将军也好,当地的希腊良民也好,都渴望找外国兵痞清算总账;局势紧张,暴动和战争一触即发,连曼努埃尔都通知德军改从南边的达达尼尔海峡渡海,别到君士坦丁堡招惹是非。
  
   可德王不肯。他大概觉得,前一次十字军怎么走,这一次十字军也该这么走。而且,撇开其他不说,自己和路易王在君士坦丁堡还有个约会呢。
  
   初秋,德军抵达色雷斯平原,距君士坦丁堡仅一步之遥。曼努埃尔在最后关头打消了对妻兄康拉德动武的主意——来就来吧,别怕遭报应就是。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14 23: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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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军:天谴】
  
  
   1147年9月8日,德军撞进了如画美景:有那么片草甸,萋萋如千里茵;还有滋养着草甸的潺湲河流,纯净而清凉。几万人就傍着这不可多得的水源快快乐乐地扎了营。谁料入夜后河水猛涨,洪灾爆发,浊流席卷梦中营帐,人畜财货被冲走无数。各路诸侯多少遭了灾害,唯有腓特烈驻在高地,逃过了一劫。
  
   天谴?十字军不否认。但他们只沮丧,不悔改,于是坚持本色,继续造孽。9月10日,德军抵达君士坦丁堡城下,照例开始胡作非为,结果又跟希腊官兵交上了火。这节骨眼上,康拉德非但不去沟通曼努埃尔,还扬言来年东征凯旋,必顺路夺取帝都,气焰嚣张已极。
  
   幸亏德王的大姨子恰好是拜占庭皇后,深知男人们意气用事,受伤害的还是自家姐妹。于是施展手腕积极斡旋,硬是教一对反目连襟放下屠刀,收回狠话,见了面,握了手,没让当时已对希腊本土发起总攻的西西里诺曼人捡了现成。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14 23: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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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军:赴劫】
  
  
   与此同时,德法关系因琐事恶化,促使康拉德打消了跟路易会师的念头。曼努埃尔趁机撺掇他率先上路,还给安排了瓦兰吉禁军头目斯蒂芬充当向导。分手前,皇帝连同其他厚礼赠了连襟两条忠告:其一,应绕开突厥地盘,沿拜占庭控制下的海岸线推进;其二,应把打不了仗的朝圣者统统遣送回国。
  
   ——可惜这实在话德王只听进一半。他在尼西亚把大军一分为二,一支是弱旅,由寻常朝圣者编成,打发到南方沿海走曼努埃尔推荐的保险路线;一支是强兵,集结了士气高昂的壮丁,将由他亲自率领,横越小亚细亚,重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史诗。
  
   10月15日,德军主力从尼西亚出征。他们起初在拜占庭领内行军,吃的不错;但踏进敌境后立刻断了补给,没多久就怀念起据说掺过白土子的拜占庭面粉来了。
  
   但缺粮并不致命,致命的是断水。在荒凉的安纳托利亚,干渴正将德军逼向绝境——所以当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出现在面前时,众人竟如获至宝得意忘形,以致丢了那丢不得的戒心……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14 23: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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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多列良战役:苏丹之怒III】
  
  
   恐怕鲜有人知,眼前这条愉悦了德军的小河,五十年前曾在乞立赤·阿尔斯兰伏击十字军的伟大战役中被鲜血染得通红,曾在回荡着如雷蹄声的山谷中载着勇士和懦夫的尸体默默流淌。今天,1147年10月25日,被第一次多列良战役的阴影笼罩了半个世纪的狮子汗的后裔终于可以振臂高呼——雪耻的时刻到了!
  
   看,疲惫不堪、口干舌燥的德军士卒还在心无旁骛地痛饮着河水,刹那间,鲁姆国的苏丹、乞立赤·阿尔斯兰的骄傲的儿子马苏德一世已率领突厥伏兵奔洪般袭来。
  
   刚从坐骑上卸下酸重身躯的骑士又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向异教徒发起了冲锋。但突厥轻骑只是一味退避诱敌,等对方骑兵脱离了主力,就一个回马枪歼灭了气喘吁吁的敌军。
  
   康拉德折了泰半骑兵,却仍在集合人马反击;但德军纪律不比五十年前的诺曼老兵,任国王喊破喉咙也聚不拢散沙。黄昏时分他们被迫撤退,沿途不断遇伏,撤退成了溃逃,溃逃成了屠杀。
  
  ※
  
   那天,马苏德他们缴获的战利品不计其数。有个佚名叙利亚史家说道:“突厥人大发其财,因金银如无穷卵石般任其掠取。”这些战利品后来行销穆斯林各国,连波斯市场也能觅到德货踪影。
  
   德军则历经千难万险才逃回尼西亚,因为心有余悸,多数人直接踏上了返乡之旅;加上逃亡时累计的伤亡,千军万马转眼间折了九成。
  
   至于另一队走南线的人马,本来就以老弱游客为主要成分;虽在拜占庭的地盘行进,仍屡屡受突厥骑兵骚扰;外加粮食匮乏,一路上死者相藉、尸横遍野。尽管带头的主教最终在圣地露了面,但此外还有几人幸存,我们已无从得知。
  
   所以不妨说,一支号称百万之众的十字军还没瞥见耶路撒冷的影子就已宣告覆灭。悲痛中,德王派遣腓特烈等人给法王报信。通过信使之口,他如实陈述了惨剧的来龙去脉,再从自身经验出发,劝他与拜占庭皇帝友好会晤,精诚合作云云。
  
   ——此外还能说啥?祝路易好运呗。
【法军:出征】
  
  
   法军1147年6月集结出征,行程比德军落后了一个月。后者规模稍小于前者,但纪律和战力更胜一筹;而且由于圣殿骑士团刚在欧洲招了新丁,正好要向圣地输送人才,所以路易的十字军平白得了一队精兵——事实证明,纪律严明的圣殿骑士不但起到了应有的带头示范作用,而且在关键时刻将成为全军的梁柱。
  
   但法军的缺陷恐怕也比德军更一目了然:权贵家的军嫂随行成风,真刀实枪的远征给她们当成了郊游来享受。拿埃莉诺来说,虽然没像传说的那样编了支碍手碍脚的娘子军;但为了维持宫廷级别的生活水准,仍不计代价地携带了无数锅碗瓢盆跟闲杂人员。老实说,把列位夫人贡献的累赘加一块儿,够将军们受的。
  
  
  
  ※ 亚琛的阿尔贝写了本关于第一次东征的书(好像叫耶路撒冷苦旅之类的),这是书中插图,1140的作品,很能反映当时骑士的风貌
  
  
  
  ※ 左边是路易的爸爸胖路易,头上戴当时最流行的尖端前冲的一片式钢盔(上礼拜介绍德国骑士,他们也用这盔;据说其设计意味着头盔前部打造得更厚更牢靠)
  右边是某堡主,盾牌是步兵型号,长枪是骑兵型号。注意,那枪不是十字枪,顶上的横杠是为了防止枪杆陷进目标拔不出来。
  中间是民兵小伙儿,带了个用木棍和绳索和布条做的投石器(城攻防的时候很派得上用场)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24 13:2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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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军:猜忌】
  
  
   6月29日,早些时候在匈牙利与德王交涉的拜占庭使节赶到巴伐利亚觐见了路易王。说辞还是亚历克赛时代的老一套:皇帝欢迎您,并请您宣誓不与他作对。日后若征服帝国故土,请务必归还原主。您若答应了以上条件,皇帝对您的征战必然鼎力协助。
  
   路易撇撇嘴:他向来是朋友,不过世事纷纭,日后的征服最好留到日后再讨论。
  
  ※
  
   皇帝对这回答大约不咋满意,派了人劝法王换条线路渡海,结果像当年惹火了康拉德一样惹火了高卢诸侯。
  
   与此同时,法德两军的关系也开始恶化。部分法军嫌进度太慢,赶上去加入了德军;不料对方存心疏远,甚至不肯分享口粮。正好德军阵营中操法语的洛林人也跟多数派存在隔阂,就和新来的兄弟一道用法语说起了德军的坏话——而这些坏话,比如中欧人凶残野蛮之类,对法军一向是很有说服力的。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24 13: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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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莉诺的君城见闻】
  
  
   10月4日,法军抵达君士坦丁堡。他们没给放进城去,只好在金角湾的远端扎了营。前方就是闪耀在帝都七丘上的黄铜穹顶和大理石宫墙。也许有些十字军还能闻见忙碌货船里辛辣的香料,听到庞大集市上嘈杂的叫卖。
  
   ——12世纪中叶,君士坦丁堡仍是衔接欧亚的世界贸易之脐,先进、繁华,令天下诸侯心猿意马。
  
   路易应邀到皇宫做客,以其单纯和热忱打动了曼努埃尔。皇帝一高兴,索性在城中拨出一座宫殿供十字军群贵下榻,于是埃莉诺的感官盛宴就此揭开了帷幕。
  
   鱼子酱她以前从没尝过,一朝体验,再难忘怀。寻常的食材则不乏白糖、胡椒和肉桂的点化。盛葡萄酒用的玻璃杯给安了细长脚,免得饮酒人一巴掌捏住杯身,教掌心的热度糟蹋了琼浆的清凉。还有餐叉用来攻打刚出炉的佳肴,从此不必担心纤纤玉指为了拈食平白烫伤。
  
   用来安置法兰克诸侯的宫殿有300来个房间,20来个礼拜堂,头顶悬着豪华吊灯,墙上挂着精美壁毯,脚底下的夹层里还养着大批动物供人狩猎。她起兴时便陪爷儿们去打猎,撒出去的不是走狗而是飞快的猎豹。
  
   年轻的王后可能也喜欢造访市集,那儿堆积如山的奢侈品来自五湖四海——罗斯、波斯、阿拉伯、印度甚至中国。当然最吸引时尚女性的应该还是种类繁多的化妆品和城中流行的古怪服侍,比如大名鼎鼎的缠头巾、尖顶高帽和尖顶长靴——这三样埃莉诺后来都带回西欧,颠覆了中世纪英法仕族的着装传统。
  
  
  (帝都街头一景。咱不看前排的瓦良格粗人,就领略下后头轿子里的贵妇)
  
  
  (二征之后西欧仕女纷纷戴起了高帽子)
  
  
  (法国圣但尼大教堂的藏品,都是东方进口的珍品。最左边那壶是拜占庭文物,最右边的则是原产亚洲的“埃莉诺的瓶子”)
  
  东罗马宫廷的庄严有序也令西方人羡慕得不行。但见无数朝臣、宦官成天绕着皇帝皇后打转,人人都毕恭毕敬、恪守礼数。不像巴黎仆从,他们没一个会为吃到贵人的剩饭抢个你死我活,没一个会在上菜时大大咧咧地把拇指往菜汤里一戳,没一个会拿蹄子擦擦鼻涕抹抹脸,然后一转身给皇上递起了国书,更没人会像那些在路易启程东征那天的典礼上闹出骚动的蠢材一样逼着国王亲自操棍子把他们一个个揍服帖。——天哪,路易,你看这里的侍从见了主子都是要跪拜的!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24 13:4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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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那被洞察了的阴暗面】
  
  
   但不是谁都给国际大都市的光彩迷花了眼。德伊的奥多,一位与埃莉诺脾性相左的僧侣,就清醒地看到在教堂和宫殿的阴影下潜滋暗长的贫民窟,明白这才是君城多数人口的归宿。发达的给排水管网和集中供热系统也好,暴利的奢侈品交易也好,先进的医药科学也好,对穷人都是鲜有裨益的。
  
   他还指出,君士坦丁堡那一度凛然难犯的城墙不但乏人看守,而且年久失修,正趋于腐朽;其中有几段破损严重,甚至就在众目睽睽下坍塌了。而比城墙更重要的防线——人心——在奥多眼中,也是“奸猾而颓废”,换言之,适合内斗,而不宜御敌。
  
   最后,奥多大胆断言,君士坦丁堡业已成熟待采——这结论正确与否,我们且等上五十年再见分晓。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24 13: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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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军:作别欧陆】
  
  
   话说路易有心收编洛林人,想让拜占庭当局给予方便,没成。有个主教就带头教唆路易道,拜占庭背信弃义阳奉阴违,宁肯和十恶不赦的突厥异类休战也不给东征大业出力;我们不如和西西里王合兵一处,就地解放了天下第一的君士坦丁堡。
  
   这话法王没敢听从。他对皇帝的款待非常满意,而且还期待着对方的劳军物资。但皇帝对十字军的敌意不能视而不见。他明白自己要稳坐江山,就得尽快送客。
  
   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个佛兰德朝圣者,就自己跟希腊兑钱商那点鸡毛蒜皮的纠纷借题发挥,竟很成功地挑起了一场暴乱。拜占庭皇帝立刻针对这场阴谋切断了法军的供给,纵然法王在第一时间吊死祸首示好也无济于事。
  
   最后,路易七世为了面包和美酒和舰队和诸如此类的免费后勤很不甘地发誓道,将来一定帮拜占庭皇帝收复失地,而且保证打下了新地盘的十字军将领个个向皇帝效忠称臣。如此,皇帝才重新打开了他深不见底的钱夹。
  
  ※
  
   既然给东道主添了麻烦,路易也不好意思在君士坦丁堡久留;何况消息传来,说康拉德已经攻破鲁姆苏丹国的老巢伊康,斩杀了成千上万的突厥马贼——难道因为他落后了一个月,就要让德佬包揽功名么?路易坐不住了。
  
   11月初,法军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抵达了尼西亚。路易哪能料到,在那儿等着他们的,竟是悲痛的红胡子腓特烈和第二次多列良战役那些血淋淋的权威真相……
这里说说关于香料的小花边。
  肉桂主要产自偶国,南亚及东南亚一带,这个东东在东西方贸易中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阿拉伯人为了从控制香料贸易中牟取了巨额暴利,他们编造的稀奇古怪的香料传奇,说肉桂是长在浅水洼里的,阿拉伯人为了收集肉桂,不得不把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全部蒙住,还得赶着牛做掩护,以免遭到栖息在湖畔的蝙蝠的攻击。又据说,肉桂还常常生长在毒蛇盘踞的深山幽谷和一些可怕的猛禽的巢里,只有鸟巢掉到地上的时候,才能采到它们。
  被欧洲人誉为“香料中的王后”的丁香,原产於印度尼西亚摩鹿加群岛又写作马鲁古群岛,也就是在史上有名的香料群岛,丁香主要产于印尼,17世纪初,荷兰人拔除了安汶岛和特尔纳特岛以外岛屿的丁香树,以减产而获利。 18世纪后半期,法国人将丁香从东印度私运到印度洋岛屿及美洲,打破荷兰的垄断。
  胡椒,白糖大家就很熟悉了。
  
  东西方海陆贸易大动脉 【德军:中场休息】
  
  
   最后康拉德投奔了路易,一道在拜占庭舰队的照应下沿海岸线前进。这安排对德军其实弊大于利,因为法军总走在前头,能抢先把沿途粮秣搜刮干净,常常连渣滓也不剩一把。而且骑着高头大马的高卢武士喜欢朝身后一步一个脚丫印的德军伤员叫骂Pousse Allemand,“快点儿德佬”,押犯人似的。
  
   德军为求果腹,只好再去劫掠村庄;结果给拜占庭驻军迎头痛击,平添了不少伤亡。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继续跟在没心没肺的友军后头挨饿受累,生活可谓苦不堪言。最后在以弗所,康拉德本人也病倒了。
  
   碰巧曼努埃尔精通医术,索性把老病号劝回君士坦丁堡亲自调养。德王康复后深感皇帝仁德,就大手一挥,把自家兄弟奥地利公爵许配给了皇帝的宝贝侄女。
  
   1148年3月,康拉德重又生龙活虎起来。于是曼努埃尔用舰队把他和他麾下装备一新的十字军直接运到了巴勒斯坦,帮他们逃过了那场将教法王九死一生的劫难。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30 18: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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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军:胜利】
  
  
   路易就没那么省心了。圣诞过后雨雪不休,他怕遭洪灾,就选了迈安德谷行军。最后洪水没来,突厥人来了——轻骑现在有山谷两侧的复杂地形作掩护,追踪时神出鬼没,游击时得心应手,对法军的浩荡辎重构成了严重威胁。
  
   路易王就把骑士调到外围,铁桶般护住贵妇、辎重和老弱病残;突厥佬要下口,就得做好崩牙的准备。
  
   1148年1月1日,法军刚开始渡河,突然冒出两股突厥轻骑,一股佯攻正在涉水的前锋,一股骚扰战场远端的后卫。这些骑射手本指望诱敌深入,可惜低估了十字军骑士渡河整队的速度,结果一多半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让重骑兵的集团冲锋直接送上了西天:
  
   “突厥人的尸体盖满地面,沟壑里血水泛滥成灾,”1115年出生的尼塞达斯写道,“时至今日,尸骨山仍多而高峻,宛如丘陵绵延,见证雄师陨落此地。”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30 18: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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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军:饥寒】
  
  
   但旗开得胜的法军却维持不了高歌猛进的士气。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无一具备。
  
   圣诞夜,他们在一段宜人的河谷过夜。众人庆祝完节日安心睡觉时,突然有暴雨袭来,河水暴涨,席卷营地;是夜,人畜多有失踪,辎重也被冲走了大半。
  
   “我们营地的面貌一天前还那么欢快,如今只是一派惨淡,展现着神力的伟大,和凡人喜乐的易逝。”
  
   1月3日,古城劳迪西亚在望。正要欣欣然接受补给,愕然发现城中居民已带上粮草铺盖逃了个精光——十字军声名狼藉,一至于此。
  
   于是这十来万人只好继续饥肠辘辘地跋涉在崎岖盘旋的荒瘠山路,侧翼完全暴露在敌兵监视之下。凛冬风暴连日呼啸,把他们吹刮得东倒西歪。不甘罢手的突厥骑手豺狼般如影随形,专挑薄弱环节下刀。连当地居民也站到突厥人这边,尽己所能地偷袭十字军。
  
   接着路上冒出不少死了一礼拜左右的德意志朝圣者,东一具西一堆的,把氛围渲染得异常阴森。不错,当初给康拉德派到半岛南方走“安全路线”的弱旅就是在这儿中了突厥人的埋伏,差一丁点全军覆灭。法兰西的诸位娇嫩贵妇见此情景当然毛骨悚然,一个个蜷在轿子暗自发誓再不自找苦吃。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30 18: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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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路易王的好身手】
  
  
   1月7日,法军开始挑战卡德摩斯山那个海拔1250米的山口。翻山那天,辎重居中,国王殿后,王后领头。大概因为刚打了胜仗,替王后带兵的将领不经意间轻敌冒进起来;加之王后她们嫌山顶风大,就没按国王的部署驻扎在制高点,却自顾自越过山口另觅营地。笨重迟缓的辎重队不见了前锋踪影,一时六神无主,就地刹车,想先联系上其他部队再说。可辎重链逶迤相衔达十公里,远在末端的国王哪知道前锋自作主张?他按原计划安排人马守住山脚,预备过了夜再赶路,于是也跟辎重队保持了可观的距离。
  
   下边的情节想必您也猜到了:潜伏在暗处的突厥人嗅到迷途羔羊的气味,冲进辎重队大开杀戒。路易王闻讯亲自驰援,但法军前锋不知去向,致使突厥人抢占山头,一次次居高临下地射退了骑士的冲锋——好吧,其实这锋他们压根没冲起来。在陡峭山地,西欧战驹无非谨小慎微地一路小跑,所以平地上的锋锐之师此刻都被装甲所累,成了突厥箭矢的活靶。为了给后勤人员和普通朝圣者争取逃跑的时间,骑士不惜以血肉之躯吸引突厥火力,伤亡不可谓不惨重。若非路易衣甲朴素而身边侍卫惹眼,法王本尊怕也难逃一劫:
  
   “国王在混战中损失了他那支著名的袖珍卫队,但依旧抖擞而矫健,勇敢地抓着树根攀上了山坡……敌兵跟着爬山抓人,离得远的就不断放箭。但上帝要他的胸甲挡住那些羽箭,又教他坚守峭壁,挥舞血染利剑斩下颗颗头颅只只魔爪而不致被俘。”(德伊的奥多)
  
   ——好身手不是?一定是爱妻正赶来救他的信念在支撑路易。
  
   但王后的前锋把营扎得远远的,对大部队的危难一无所知。日落后,埃莉诺竟然自顾自睡下了。
  
   幸亏德伊的奥多拼死翻过山头,带来警讯,王后等人方才良心发现,掉过头来救驾。突厥人大概也不想让一天成果糟蹋在法兰克救兵手里,见好就收,三三两两地撤走了。脚下伏尸无数的法王路易终于捡回半条性命,骑上了手下好容易找来的一匹无主驽马;但他那些以精锐著称的王家侍卫大多没能逃过此劫,连同许多身家显赫的武士一道葬身蛮荒了——十字军所蒙受的羞耻和损失如此伤人,致使几天前的大捷黯然失色。
  
  
  
  (osprey的重构,不但在右下角画了许多突厥重骑兵,还占用左半图大量版面揭发了当地的拜占庭土匪——哦,居中的那个就路易王了)
  
  
  
  (画的依然是路易的卡德摩斯劫;记得是某童书的插图,对人物衣甲装备的描摹颇史实)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30 18: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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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军逃离小亚细亚】
  
  
   劫后余生的路易王意识到军纪涣散乃是致命软肋,因而向随行的圣殿骑士团请教对策。骑士团大团长于是把法军划分为五十个单元,每个单元委派一名圣殿骑士维持秩序。如果突厥骑兵前来骚扰,圣殿骑士会阻止世俗骑士擅自追击,避免无谓的伤亡和阵型的混乱。
  
   法军小心翼翼地走出山区,以为会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却发现突厥人早已串通好当地居民,赶着畜群啃秃了草原——不错,他们就是要饿残十字军的牲口。而且,他们得逞了。
  
   1月20日法军抵达南部口岸阿塔利亚,无论人畜都营养不良身心俱疲。路易王远眺东南,想起圣地仍遥远,突厥仍猖獗,决定放弃陆路,向拜占庭伸手要船。结果众人等船时又遭突厥骑兵劫营,于是怪罪拜占庭航班误点外加见死不救。
  
   终于,第一支船队来了。路易预付给阿塔利亚当局一笔款子,让照顾运不走的十字军战士,然后带上家眷、心腹和尽可能多的精锐骑士登船渡海,3月19日平安驶入安条克所辖港口。
  
   路易出航当天突厥人再次劫营。现在法军骑士大都追随国王远去了,剩下些徒步打仗的乌合之众,如何抵挡来去如风的骑射手?于是抛下一地尸体,躲进了阿塔利亚城中。
  
   好不容易盼来第二支船队,发觉仍运不走多少人马。于是给国王留下主持大局的贵族聚拢剩下的骑兵先走一步,留下步卒和普通朝圣者自生自灭。这批人深知退路艰险,只好大无畏地继续东进,最后只有半数活着抵达安条克——据德伊的奥多说,突厥人直接吸收了三千弃子,连宗教信仰都没让他们改。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4-30 18: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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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康拉德在寄回欧洲的信里没提什么惨败。他只说,走了十天,补给开始短缺,然后突厥人来了,天天骚扰,尽杀那些跟不上主力的徒步群众;因为体恤群众,公侯一致同意撤离荒原,“以便为(日后的)大场面保存军队,而非和弓箭手争那血淋漓的胜利。”
  
   然后老人家不无感激地写到了“朕的兄弟,希腊皇帝”得知自己不幸染病后“几乎用强制力把朕带回他在君士坦丁堡的宫殿,如此他的御医便能尽快使朕康复。”
  
   路易就不那么好说话了:“我们在这些地区(指小亚)损失惨重,既因为皇帝背信弃义,也因为我们犯了错误……我们未能幸免强人卑鄙的伏击和途中的种种苦厄,每天都得和突厥人作战,而他们本是得到皇帝的允许才进入其领土骚扰基督的战士们的……”
  
  ——狗皇帝,让你支使奸商糊弄我们,让你派突厥鹰犬谋害我们,让你安插通敌导游误导我们,让你纵容刁民游击我们,让你唆使行省总督怠慢我们,让你不给钱,让你不给面粉,让你不给船队,让你……
  
   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突厥民族必然要利用拜占庭基督徒和十字军的深刻矛盾将杀伤力发挥到极致。帝国子民和突厥人或明或暗地交换情报,互相掩护,释放烟幕,坚壁清野,为了打倒共同的敌人而走到了一起。
  
   因而连峰去天不盈尺的安纳托利亚成了突厥人的猎场,而声势浩荡的十字军则是猎物和盛宴。如果十字军是迁徙中的非洲牛羚,突厥人就是狮群;如果十字军是美洲野牛,突厥人就是灰狼。突厥人并不更强更多,但够快够狠。终结老弱病残?不在话下;围歼凶猛巨兽?乐于尝试——更何况他们的领袖是马苏德,曾两度败于十字军之手的乞立赤·阿尔斯兰的儿子。所以当德王惨遭伏击弃甲曳兵,法王身陷绝境荷甲攀岩时,我想再没什么比马苏德更有资格会心一笑的人物了。
第十五章 惨败
  
  
  
  
  
  【安条克的春天】
  
  
    却说路易和亲友们在窄小的中古船舱里窝了三个礼拜,终于在好风清扬的叙利亚海滨靠了岸。教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安条克权贵竟以国主雷蒙为首倾巢出动,出城10里前来迎接,一时鼓号齐鸣颂歌高唱,让法兰西疲敝之师享受了渡莱茵河东进以来首屈一指的隆重接待。
  
   安条克国主的好客姿态自有其根据:鉴于他侄女埃莉诺贵为法兰西王后,要得到法王路易的支持看来易如反掌。而法王这一路上虽然损兵折将,但毕竟保住了真正可靠的骑士,有其撑腰,雷蒙或可以在趾高气扬的希腊皇帝和步步紧逼的突厥苏丹面前再次挺直腰杆。
  
   于是法军就这么饱览着两侧缓坡上姹紫嫣红的银莲花,沐浴着新雨后和煦灿烂的近东阳光,在当地军民的欢呼声中穿越了富饶的奥龙特斯河谷,抵达了因东征传奇而声名大噪的古城安条克。
  
   1148年的安条克如此繁荣兴旺,让人很难相信她50年前曾遭受屠城浩劫。永远拥挤着八方商旅的喧闹市区一再浴火重生,汇集了古往今来的种种建筑奇葩:从穹顶到柱廊,从体育场到宣礼塔,从高架引水渠到屋顶花园,再从天主教堂到清真寺,它们瓜分完了平原上的土地,又一路攀上山腰,向磐石争夺起了空间。而在她熙攘的街道上,不同信仰、不同肤色的人们摩肩接踵,空气中充斥着天南海北的问候、祈祷、詈骂和惊叹,焕发着贸易枢纽和文化中心特有的茁壮生命力。
  
  
  (再发下安条克风光;原本那绿油油的山坡上也是盖满房子的)
  
   就这样,从雷蒙那高踞山巅的凌云卫城上,埃莉诺入迷地俯瞰这辉煌壮丽的都会,俯瞰奔流不息的源远流长的奥龙特斯河与红帆点点的碧波万顷的地中海与逶迤不绝的满载珍奇的商队,如置身梦幻,又如梦幻成真——诚然,她已受够了四面漏风的帐篷和刺耳的起床号,更不想再为卡德摩斯之役受法兰克人的责难,或与死了丈夫的女伴一道黯然神伤。在这里,遥远却酷肖普罗旺斯家乡的东方名城,她重新变得欢快健谈,成了十字军那灰暗行伍中的一抹亮色。
  
   王后的光彩怎能逃过国主雷蒙的眼睛?这对叔侄女本是共度少年的近亲,如今暌违十年在异国相逢,自然惺惺相惜,如胶似漆——更何况埃莉诺麾下的南法众与路易王倍显凋零的嫡系人马相比势力正盛,雷蒙的前程多少还要仰仗这位亲爱的侄女鼎力相助呢。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08 13: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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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她和她的叔叔……】
  
  
   安条克国主雷蒙时值而立,高大英俊,孔武有力,脾气火爆,勇猛善战;平时喜欢游猎、博弈、宴饮,对待贵妇殷勤有礼;虽然自己不怎么有学问,但常请饱学之士来跟他讲述英雄传奇和编年史。还是个小女孩时,埃莉诺就时时仰望这了不起的叔父,好像他就是诗歌里传颂的模范骑士和未来爱侣的理想样板一样。
  
   呆板的路易王自然相形见绌。他听不懂妻子那口活泼的南方话,可在权贵毕集的聚会上,埃莉诺却偏用自家的朗格多克方言和雷蒙谈天说地,一副存心要丈夫插不上嘴的架势——诸君,你们可能想象,当以安条克国主为首的众多南法俊杰相继被埃莉诺机锋迭出的会话征服时,法兰克人之王、卡佩朝骄傲的传人路易正忍受着何等尴尬,酝酿着何等妒恨?
  
  ※
  
   但现在没人会在乎路易王的感受。为了给法军诸侯置办重礼,雷蒙投入血本扫荡集市,于是西方来的大老粗一个个喝上了冰镇葡萄酒和柠檬汁,吃上了石榴、柿子,穿上了棉衣、纱衣,甚至还擦上了肥皂;他们怀揣着新入手的圣物,在安条克湖畔逐羚,在奥龙特斯河岸纵鹰,一个个声色犬马,乐不思蜀。
  
   而其中最幸福的当属王后。她缠着丝头巾、披着呢斗篷,在这明媚春光里造访了一片古老的小树林——就在这林中,在这瀑布和苍柏间,欲火焚身的银弓之神阿波罗曾如痴如狂地追逐过迷人的达芙妮,直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她在一步之遥化成了亭亭月桂……
  
  
  
  
  (达芙妮林,太阳神的圣所)
  
   只有路易没沾染那些低俗娱乐。他满怀虔诚地拜访了几处圣址,希望在见证了保罗和彼得言传身教的古迹中得到庄严的启示。但从古代改建异教神庙而成的教堂身上,仍不难寻觅阿波罗或狄安娜的异教形象。更可恶的是,扎头巾的萨拉逊人在热火朝天的集市高声招呼十字军买家,音量远远盖过在一旁维持秩序的法兰克卫兵;叫拜楼上的召唤每日晨昏都响彻都市,而基督徒的吟唱和赞美却鲜有耳闻。真的,这城中,数得出几个信徒?当年东征,又究竟是为哪般?漫游在安条克闹市中的路易,尝尽了梦碎的苦涩。
  
  ※
  
   当然了,能分享路易这种宗教热忱和伤心落寞的十字军屈指可数,雷蒙也觉得收买法军的工作业已告成。他力邀路易王同去征讨异教大敌努尔丁的权力中枢阿勒颇,甚至一度劝得大批骑士随他前去勘察阿勒颇城防,结果在城中造成了极大恐慌。
  
   不错,在雷蒙看来,阿勒颇已是他囊中之物了——就凭他跟王后的关系,路易好意思说不么?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08 1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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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的决断】
  
  
   但拉丁东方那么多水深火热的王子王孙,岂能让安条克后生雷蒙独专其美?法军光临的消息一经传开,大伙儿立马扎堆过来拉起了人:
  
   埃德萨前伯爵若斯兰二世要十字军先帮他光复旧领——教皇叫你们东征,不就因为咱不小心弄丢了埃德萨么……
  
   名字也叫雷蒙的特里波利伯爵则急着收复蒙费朗。他提醒路易,其母塞西尔乃法王腓力一世之女,自己作为皇亲国戚,理应得到优先照顾。
  
   甚至连耶路撒冷宗主教都亲赴安条克“恳请”路易移驾南下,顺便提供了德王康拉德已经到位的细节作激励(或鞭策)用。
  
   正是这些赶来争食的豺狼教友激发了安条克国主的危机感:侄女婿大人,您倒是给个话呀?为迫使呆瓜路易表明立场,国主雷蒙召开全体会议,要求安条克和法兰西的大小贵族统统出席,听他和法王互陈己见,并最终敲定战略方针。
  
   会上,雷蒙重申了讨伐努尔丁的主张,思路清晰得很:
  
   埃德萨的征服者赞吉虽死,其子努尔丁却继承了与安条克咫尺之遥的坚城阿勒颇,如今戮力西征,咄咄逼人,气势不输乃父。为保证基督教诸国在圣地的长治久安,法军务必与熟悉近东情况的安条克盟友合兵一处,首先夺取努尔丁的据点阿勒颇,瓦解其防线,然后北上也好,南下也好,均可无往而不利也。
  
   听完了安条克国主的滔滔雄辩,众人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了路易王。
  
   路易开口了。他的眼神依然纯洁,表情依然无辜,教皇钦赐的银十字依然在肩头闪闪发光:
  
   我启程朝圣之前就发誓要去圣墓,现在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仍旧没有践誓,所以决定在抵达圣墓前不参与任何战争。但请安条克的诸君放心,等我朝完了圣,一定回到你们身边,和大家共襄盛举,云云。
  
   ——简言之,多谢款待,后会有期。
  
   安条克的雷蒙本非内敛之辈,听完这表白立刻七窍生烟。他之前砸锅卖铁建设公关的种种投资就因为这厮一时兴起血本无归,怎能不失了耐性?
  
   “凭利穆赞的全部圣人起誓,定要法兰克人不得好死!”
  
   路易不怕什么利穆赞的圣人,但着实忌讳当地军民的快刀利剑。看来长假就到此为止了,三十六计我们还是走为上计。
  
   而就在路易指挥大军打包撤退的紧要关头,王后娘娘求见。
  
   肯定又为自家表叔的事缠他来了。但他是不会屈服的。绝不。
 【婚姻危机:“你丫不值一个烂梨子”】
  
  
   亲爱的,得赶紧上路了。
   我不走。
   你我夫妻,当然同行。
   路易,我们离了吧。
   什么!?
  
   “我要在此时此地与卡佩家决绝,再不与你同行一步;我要抛下金百合盛开的王冠,恢复阿基坦女公爵的自由身;我要将伴我朝圣的手杖栽进安条克的方土,与吾叔雷蒙一道居留在希尔皮乌斯山巅的雄奇宫殿中……”
  
   路易听不下去了。好吧,无疑是你叔教唆你来着。你俩有一腿,我这些天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是照顾东道主的面子,不便发作。但是离婚?TM凭什么?
  
   “凭你鼠目寸光。凭你不值一个烂梨子。”——吟游诗人给埃莉诺设计的对白脍炙人口,但她真会尝试用这种说辞摆脱婚姻枷锁?没可能。她该这么说:
  
   凭你高祖父罗贝尔二世是我太祖父吉扬五世的表兄。凭我们是如假包换的血亲。哦,路,我们的婚姻教规不容,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你成天跟和尚啦神父啦泡在一起,应该懂事才对。放手吧,别拿灵魂冒险……
  
   ——转眼间,路易的世界已天旋地转。这些年来,他一边以血亲联姻为由与犯规封臣刀兵相见,为拆散非法鸳鸯不遗余力;一边对自己的出格婚姻百般围护,期待与心爱的表妹地久天长。好吧,出来混,也许是要还的。但他万万没料到,最后竟是自家老婆把争议提上了台面,将了他的军。
  
   不行。这婚绝不能离。首先他感情上承受不来。其次,阿基坦公爵将来耐不住寂寞,必然要挑个强大诸侯改嫁;届时那阿基坦公国的万里沃野千百铁骑岂不都得落进与他竞逐欧亚的某个大亨手中,弱了自己,肥了对头么?而且,要现在就跟埃莉诺拆伙,她手下那么多阿基坦骑士还肯替他路易卖命?
  
   振作,陛下,行动起来,莫让王后的奸计得逞啊!
  
  ——圣殿骑士团里有个叫蒂埃里·加勒朗的阉人,以前和埃莉诺怄气时曾因性无能沦为后者笑柄,此时乃力谏国王强硬行事。在他的不懈鼓舞下,难得果断的路易终于又雷厉风行了一把。
 【绿帽王的诞生】
  
  
   路易当晚准时开拔,没丝毫迁延的意思。一支别动队在午夜时分冲进王后的卧室,神不知鬼不觉地架上娘娘就走。整个行动落实得悄无声息,雷蒙方面尚未察觉,路易已经拽着老婆走远了。
  
   埃莉诺的心情可想而知,但更伤人的事情还等在后头。尽管路易力图保密,王后遭到拘押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个沸沸扬扬。对于她受罚的原因,看客们很快达成了共识。用提尔的纪尧姆的话说,就是:
  
   “她违背王家尊严,不顾婚姻誓约,不忠于她的丈夫。”
  
   多数人认为她在短短一个多礼拜时间里跟亲叔叔雷蒙有过一段不伦之恋;少数想象力丰富的,在此基础上杜撰了她和某个奴隶身份的少年异教徒颠鸾倒凤的故事;还有些追求宿命感和戏剧性的,甚至把王后苟合的对象说成是当时才13岁的萨拉丁——谁让萨拉丁的死对头狮心王理查正好是埃莉诺之子呢。
  
   无论如何,私生活受到激烈质疑的埃莉诺暂别了东征舞台,而路易的婚姻生活也被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至于安条克国主雷蒙,得知侄女被那个坏他大事的侄女婿拖走,自然勃然大怒,当即决定和东征洗脱关系,再不过问。安条克城中的10日醉梦,就这么被一场封建婚姻的垂死挣扎给惊醒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15 14: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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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路撒冷之盟】
  
  
   路易王南下圣城的一路上不时收到近东拉丁诸侯的赠礼和书信,信中无非指点江山痛陈利弊,想说动法军替自家征战。路易当然不为所动。1148年5月,在耶路撒冷国派来迎驾的圣殿骑士引导下,他终于踏进了魂牵梦萦的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城塔庄严、穹顶灿烂,在巴勒斯坦晴空下傲然屹立的信仰之都,如今为了十字军的造访沸腾了。人们殷勤地挥动橄榄枝和棕榈叶,欢呼着远道而来的援军致意。圣城那位因失去了埃德萨的屏障而久锁眉关的女王梅丽桑德,如今也同她十八岁的儿子博杜安三世一道笑逐颜开了。
  
   与充斥着普罗旺斯豪强和诺曼冒险家的安条克或特里波利不同,耶路撒冷的宫廷中多是卡佩王朝旧日附庸的后裔;更不用提女王的丈夫、国王的父亲富尔克,原本就是效忠法兰克人之王的安茹伯爵了。有了这样的纽带,耶路撒冷王室又何必担心十字军不垂青他们呢?
  
   除了耶路撒冷当局,在此恭候法王的还有德王康拉德。一个月前抵达圣城的老将这时已在拜占庭皇帝的调理下走出了阴影、恢复了活力,正摩拳擦掌,要以德法会师为契机大干一场呢。
  
   但万众瞩目的路易并不急着处理俗务。他连面包都不啃上一口,就马不停蹄地朝拜了圣墓:王兄,我这番夙愿得偿,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15 14:3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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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卡决议】
  
  
   1148年6月24日,在北方口岸阿卡近郊,十字军诸王与耶路撒冷教俗要员齐聚一堂,为决定拿谁开刀各抒己见。集会虽然盛大,但没见埃德萨前伯爵若斯兰和特里波利伯爵的影子:前者要跟努尔丁隔河对峙,不敢离开北叙利亚一步;后者则被控谋害了前来东征的图卢兹伯爵,愤而弃绝了责难他的十字军势力。
  
   于是在耶路撒冷宗主教的统一引导下,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
  
   首先,鉴于安条克国主拒不配合,北伐阿勒颇已不再可行;同时,埃德萨虽因其唐突易主激发过欧洲人的东征热情,但自从赞吉破城以来被反复争夺两度沦陷,如今市集凋敝商旅稀疏,作为目标劳师远征怕不值得;最后,作为异教徒在地中海东岸的最后港口,阿什凯隆固然深受众人垂涎,但有埃及海军保障补给,攻略不易——况且此时此刻,还有更甜美的果实要赶紧摘取:
  
   不错,大马士革,这一通常与拉丁王国相处融洽立场接近,靠着拉拢西邻对抗东邻屹立不倒的城邦,如今居然给联军选作了倾力东侵的第一站。
  
   但这不是胡闹。大马士革之所以当选,既因为它去年刚在布斯拉之役挫折了胜券在握的博杜安三世,激发了少年君主的雪耻心;也因为领地与其国土接壤的耶路撒冷豪强梦想东扩已久。再说东征一旦得手,就能杜绝墙头草政权投入努尔丁怀抱的隐患,没收突厥军阀西征的跳板,切断亚非穆斯林沟通的渠道,一石数鸟,何乐不为?
  
   说干就干。7月中旬,诸王出征了。24日星期六,大马士革城下冒出千千万法兰克人,数量之众,史无前例。此时此刻,泰山崩于前的古城市民是何动向?且让我们暂时把目光投向他们的领袖——乌努尔。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15 14: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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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努尔的发迹史:穆斯林军阀原来如此诞生】
  
  
   突厥人乌努尔最早的身份是“马木路克”,直译是奴隶,实际是亲兵,论职业前景,相当于穆斯林政权的管理培训生。乌努尔完成军训后即被赐予自由身,从此直接为世袭“阿塔贝克”尊位的布里德氏效命,挤进了大马士革的统治阶级。
  
   前文提过,“阿塔贝克”本义是突厥政权里担负摄政职能的“仲父”,作为一个相对低调的称号在穆斯林篡权者中很是喜闻乐见。布里德氏当初靠废立“埃米尔”(酋长)坐稳了江山,没想到这坏风气一开,就再难刹车了。
  
   乌努尔先后被布里德氏三代家长领导,到第四代上台的时候,已然位高权重战功彪斌,再也经不住下克上风潮的腐蚀。1138年4月29日,他发动政变架空了无能的主君,大权独揽,成了大马士革阿塔贝克的阿塔贝克。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15 14: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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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大马士革的脊梁】
  
  
   为了保住强敌环伺的叙利亚首府大马士革,乌努尔频频在十字和新月间变幻阵营:先是和耶路撒冷王富尔克勾肩搭背,抵抗汹汹西进的赞吉;赞吉遇刺后,又在第一时间逮捕投奔自己的刺客,交给了赞吉之子努尔丁;1147年,乌努尔竟与野心勃勃的努尔丁缔结联盟,甚至当上了对方的岳父大人。
  
   素来跟大马士革和睦的耶路撒冷看出苗头不对,乃与异教老友起了摩擦,结果没占到分毫便宜,平白折损了好些兵力。亲征失败的博杜安三世为此耿耿于怀,但八面玲珑的乌努尔却还指望着和拉丁王重修旧好。就在这时,法德十字军杀到,博杜安大吼一声天助我也,以实际行动打消了乌努尔息事宁人的企图。
  
   站在命运的死胡同里,大马士革城主是否会向人多势众的十字军屈服?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如先参考下长寿史家乌萨马所记载的一则逸事。
  
   话说乌努尔当年曾突发奇想,把待宰的公羊关在院子里,然后撒出宠物狮,准备看一出猛兽掠食的好戏。没想到狮子颈上的锁链刚一解开,公羊就梗着脖子冲了过来。狮子想必安逸惯了,被突如其来的羊角攻势惊得血性荡然,居然当着主公的面落荒而逃;而公羊则越战越勇,绕着院中水池一圈圈地追杀狮子,直把乌努尔和乌萨马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阿塔贝克处决了怂包狮子,而让勇敢的公羊从此过上了与屠刀无缘的幸福生活——就算是他乌努尔蓄养的畜生,也得有足够骨气才行:奋战到底,总有一线生机;临危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 7月24日星期六 ※
  
  
   大马士革肯定是软柿子。您看,整个城市建在平原上,没一个望楼能占到海拔优势;北边的卡辛山挡不住来犯之敌,倒是入侵者侦查城兵动向的好据点;窄不拉叽的巴拉达河穿城而过,一边在城外岔出许多支流,灌溉着硕果累累的连绵果园,保证围城的来了不愁吃喝……诸君想必还记得高塔摩天的安条克和一毛不拔的耶路撒冷——要是这俩硬骨头也给条件差人数少的前辈们啃碎了,那德法耶三王协力的盛大东征凭啥不旗开得胜?
  
   于是年方18的耶路撒冷王博杜安三世担当先锋,法王居中,德王殿后,鼓号齐鸣,从西南角逼近大马士革。叙利亚的夏日炎炎似火,所幸果树出乎预料地密匝,联军在浓荫下踏着略嫌狭隘的小径赶路,有芳华夹道,有果香扑鼻。
  
   这时树林深处嗖嗖飞来几排冷箭,跟着浑身汗臭的撒拉逊人跳出来,把羊肠道儿一截,跟挤作一堆的十字军短兵相接起来,那情势用提尔大主教的话说就是“大马士革人倾巢出动,涌进果园,或明火执仗或鬼鬼祟祟地堵截我军”。
  
  
  
   大马士革兵力有限,出城迎敌的多是临时武装起来的热血市民和不习阵战的帮会成员;须知这果肉与人肉一道被乱军踩在脚底的战场实际是许多人置产谋生之地,民兵们武艺再烂,也不能坐视国破家亡。
  
   这场合自然少不了满腔热忱的圣战楷模:芬达拉威是个年高德劭的律师,这天也直往战场赶去。乌努尔见了连忙劝阻,说老人家年事已高,保卫伊斯兰的重任交给我们就行。可律师却凛然道:“我已经卖出自己,他也已买下我。凭真主,我不答应,也不要求这买卖取消!”(伊本·阿西尔)这话用的乃是古兰经的典故:“真主已经买下了信仰者的生命和财产,给他们的代价是天园。他们在主的道上战斗,将会杀人和被杀。”(9.111)
  
  
  
   于是广大义勇军为保护水源和家产前仆后继,神出鬼没于满目浓绿之中,一会儿从围墙背后闪出来捅你腰子,一会儿爬仓房顶上射你冷箭,为营造点十面埋伏草木皆兵的恐怖氛围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
  
   然而这就能阻挠悍将云集的三国联军?别天真了。洪流当前,泥墙和农舍纷纷沦陷,螳臂当车的乌合之众节节败退,包括那急于卖身的老律师,也一早给打发去了异教天园。
  
   城中骑兵见势不妙冒险出战,与退守运河的友军一道以强弓劲弩拒敌,居然见了奇效——原来那充当先锋的耶国军队此时已被丛林战挫了锐气,空有投鞭断流的人数,却无一鼓作气的体力,于是和兔急咬人的小市民趟着血水往返拉锯,杀得征尘蔽天,徒增口中焦渴。
  
   与此同时,康拉德已经在场外坐了半天冷板凳——没办法,人家上了年纪又大病初愈,好歹照顾着点。可老陛下本人却不领情。你可知道这情况传回欧洲,诗人们会怎么传唱?高卢青蛙解放了名垂圣经的大马士革,而霍亨施陶芬的康拉德却干等在战场外围,和炊事班一道防备莫须有的偷袭——拜托,他还想从罗马人之王升级成罗马皇帝呢!
  
   ——喂,部队怎的又不动了?
  
   ——报告,异教徒逃河对岸负隅顽抗,打头阵的过不去。
  
   ——叫高卢仔和耶路撒冷屁孩让路。诸君,教教法兰克人,胜仗是怎么个打法——随我上啊!
  
   就这样,德军义无反顾地把路易的人马搡到一边,心急火燎地冲到前线猛一个下马威惊艳全场:
  
   “他们下马步战——德意志人在战事危急时惯于这么做。他们持盾在手,与敌军近身斗剑。敌人们早先还英勇地抵抗过,如今却挡不住如此攻势。他们放弃了河岸,全速逃向了城市。”(提尔的纪尧姆)
  
   战况一片大好时,宿敌出现了:有个盔甲坚固的撒拉逊练家子从自乱阵脚的民兵中脱颖而出,竟带头打退了德军的威武冲锋,而且,看哪陛下,丫好像冲你来了?康拉德,丫冲你来了!
  
   “可皇帝只一击就斩了这敌兵的脑袋和脖子和左肩膀,顺便卸了条手臂,削掉了部分左胁——尽管这厮是装备了胸甲的。”(ibid.)
  
   ——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打一辈子硬仗练出来的技术呵康爷!目击了神技的大马士革杂兵肝胆俱裂,逃到战友那儿添油加醋地哭诉,一传十十传百,转眼毁了全军的士气。从此以后,阿拉伯史料里只提德王的恶形恶状,至于路易七世,不好意思,他也来过亚洲?
  
   当夜,十字军伐树取材,建起工事,拆毁桥梁,占领河岸,切断了黎巴嫩援军与城中的交通。后来史家伊本·盖莱尼西把瓮中之鳖的心情草草总结为:“大马士革的人们因近几个小时的经历灰心丧气,不知该做什么”,而在纪尧姆笔下,恐慌的异教徒要有为得多:“他们在正对(十字军)营地的一切城区堆积起巨大的梁木,因为他们唯一的指望是在我们的人忙着拆除这些路障的时候带着妻小朝反方向逃命。”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22 16: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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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月25日星期日 ※
  
   同胞多忐忑,敌人就多得瑟。为了提振士气,乌努尔没等天色大亮就率军出击,和法兰克鬼子苦战直到落日,没能解围,倒是死伤惨重——阵亡者中除了几个知名学者外还有萨拉丁的大哥,一个也叫努尔丁的青年。但他们动摇了十字军对巴拉达河北岸的掌控,打开了援军进入大马士革的通道,以致让盖莱尼西断言,那天,乌努尔打败了对手。但这些个厮杀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乌努尔趁乱向赞吉那两个显赫的儿子要到了救兵——摩苏尔的赛义夫丁和阿勒颇的努尔丁,于教友是对宋公明,于法妖就是俩程咬金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22 16:3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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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月26日星期一 ※
  
  
   援兵开始源源涌入大马士革,其中既有自发组织起来的城郊村民、黎巴嫩的剽悍射手和贝都英部族武士,也有摩苏尔当局派来的一支支突厥战队。大马士革守军士气大振,果断杀出,突击了靠近城池的十字军营垒,杀伤甚众。
  
   不过当天的武戏依然不是关键——真正发挥杀伤力的是乌努尔分别寄给欧洲十字军和耶路撒冷权贵的两份密信:(伊本·阿西尔)
  
   致欧洲鬼子:东方之王已临,汝等再不撤军,我就把城池让与他,教汝等追悔莫及。
  
   致亚洲鬼子:您们脑子进水了么?欧洲人要能拿下我这大马士革,也不会放过您们的沿海地产。而且说老实话,最后关头我会向摩苏尔郡王献城——真到那份上,您们在叙利亚的小邦国都得完蛋。
  
   提尔的威廉说,乌努尔除了那指点迷津的一席诤言,还给拉丁东方的贵族送去不少金银财宝——说到底,行胜于言嘛。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22 16: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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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月27日星期二 ※
  
  
   赞氏兄弟大约就是这两天赶到了北方的霍姆斯,再行军五天即可抵达大马士革。赛义夫丁就从那儿写信给乌努尔,说他如果败在法兰克人手里,要能退避大马士革;如果胜利了,也不会觊觎该城。一边给法兰克人下通牒,不撤兵就捏死你们云云。
  
   十字军必须速战速决。当天法兰克阵营有仙风道骨的长髯长老在自己和胯下驴子身上挂满十字架,临阵疾呼:“弥赛亚向我保证过,今天我就能扫荡此城!”(al-Jauzi)狂热分子听了绿着眼睛直冲墙垣,不料冲到近前城门自个儿轧轧地开了,杀出一彪人马,喊着真主至大朝十字军纵深钻去;长老骑的是倔驴,行动不便,给守城的民兵锁定,劈头一刀,连人带驴双双蒙主荣召,追随者遂作鸟兽散去。
  
   现在你要问了,十字军主力上哪儿去了?正太博杜安?小伙儿路易?屠夫康拉德?
  
   别吵,领导开会研究路线呢:目前十字军驻在城西,保持现状,赞氏兄弟的大军会顺利入城与乌努尔会师;北上阻截援军,则势必遭城兵与赞家军夹击。当务之急是找准薄弱环节,一鼓作气,突入城中。
  
   耶路撒冷国的诸将想到又要和赞家的人交手嘴里就阵阵地泛酸——家乡来的土包子没在黑皮手里栽过跟头他们当然不了解……其实出路就在跟前:撒拉逊人不生怕城破时来不及疏散市民而拆除了城东的好些工事么?联军大可以放弃阻力重重的城西阵地,转战东南。
  
   ”……他们坚称大马士革的另一边,面西向南那块儿,既没有果园围护城池,也没有壕沟或河流妨碍他们逼近城墙。这城墙,他们说,不但低矮,而且是用晒干的砖块砌成,基本挡不住第一波攻击。他们断言,那儿都用不着攻城器械或大批人马。”(提尔的纪尧姆)
  
   于是在大马士革守军频频出门反击伏击游击的同时,三王的主力却磨蹭而纠结地远离了主战场,一步三回头地开向了西南角的所谓薄弱环节。路才走了一半,先遣队回来报告说,前方没有补给。王上们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当初在耶路撒冷开大会的时候都说大马士革扛不住一周末,所以咱就吩咐马仔们只带几天的水和干粮,现在连瓜果都没得吃了,叫我们每天早上舔了石头上的露水去攻城拔寨么?
  
   只好使劲敲退堂鼓:筒子们,回去保卫果园啊!回去一看,早先历尽七难八苦才夺下的城西阵地已经被撒拉逊人光复,路障设得多多的,射手排得密密的,水源捂得紧紧的——壮士们的血,白他妈流了。
  
  
  
  
  (地形;红色代表十字军)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22 16:3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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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7月28日星期三 ※
  
  
   清晨,十字军拔营,班师。路易和众法兰克贵族耍起了性子,说要死战——也是,谁高兴大老远跑来寸功未立就给打发回去?康拉德拍拍同侪的肩膀:要是不吃不喝能感动上苍我也陪你搞自杀性攻城,但是小伙子,其实你懂的——听话,先回圣地,咱从长计议……
  
   于是两人分享着对大马士革的共同痛惜和对巴勒斯坦内奸的共同鄙视,踏上了九死一生的撤兵之路:
  
   “当穆斯林发现他们退去,便循着他们逃遁的足迹在那同一个早晨启程追杀他们。这一路上他们屡降箭雨,杀了不少殿后兵丁,以及马匹和役畜。无数人和他们的骏马被抛尸营地和逃亡路上,恶臭熏天,以致飞鸟从空中落下。”(伊本·盖莱尼西)
  
   这时候大马士革烈士们也差不多飞到天园了。伊本·阿西尔引别家的大马士革史说,有个博学的律师自称梦见芬达拉威并采访了他:
  
   “真主待你怎样?现在何处高就?”
  
   “真主宽恕了我。我现长住伊甸,有个面向其他真福的躺椅供我憩息。”
【东皇敬白西帝:走,上我家过圣诞去】
  
  
   给欧洲写信这码子事儿在康拉德节节败退的发际线下头又平添了几条皱纹。说起来身边的人邀宠时个个都皇帝长皇帝短的,但轮到给他代笔写信,第一行保准是“康拉德,奉天承运,罗马人的王”。康帝嘴角一抽。王你妹。一辈子了,还不转正。教皇你个大笨蛋!
  
   但信是一定要写的。假如别有用心的人散播个谣言,国内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于是实话实说吧:大马士革之役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给坑爹的亚洲众搅黄了。
  
   ——对,都怨亚洲众!
  
   然则自己一把年纪了,出趟远门不容易,就这么掉头回家,不甘心。回去做啥?继续跟两面三刀的公侯伯子男周旋?法兰克诸君,再玩一把不——大家都说阿什凯隆是个好靶子,同去嘛~
  
   “他们就保证发兵阿什凯隆,异口同声地,还订了(会师的)地点和时间。”(康拉德致某修道院院长Wibald的书信)
  
   康拉德兴冲冲去了——多半还去得早了:
  
   “朕依约赴会,却发现基本没来什么人。”(ibid.)
  
    康拉德竭力打消对方爽约的念头。他堂堂一个帝王级老将,大家不会不给面子。而且,这攻打的可是海岸线上最后的异教据点阿什凯隆哪!端了丫的,埃及佬还不哭死?——凭上帝,盟友们必须是因故耽搁了……
  
    “徒劳地,朕等了整八天。”(ibid.)
  
   第八天,康拉德幡然醒悟:1、自己被放了鸽子;2、拉丁语系那些个牛逼哄哄的名门望族,卡佩、安茹、蒙莱里、奥特维尔,没个好货。
  
   “朕再次被骗,故而自顾自忙去了。”(ibid.)
  
   9月8日,康拉德从阿卡出海,旬日后踏上了赛萨洛尼卡的土地——不像西亚某些景点,北希腊的赛萨洛尼卡阳光灿烂而不至于毒辣,历史悠久而不至于陈腐。一千四百六十四年前,兴建该城的马其顿王给她取了自家爱妻的名字;如今,人们又把这座美丽的海港称作塞尔迈湾的新娘。德国人上岸那天,迎宾的队伍把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犹如妩媚的新媳妇在天蓝色的嫁衣之外披了许多重锦绣。康拉德跳下船,两脚还踩不稳平地,就见好兄弟曼努埃尔皇帝基情洋溢地扑了上来:
  
   走,上我家过圣诞去!
  
   这事没商量。康拉德一边挤眉弄眼地示意侄子腓特烈淡定(自打在阿德里安堡跟东罗条子结了梁子,这小子就一直不怎么待见希腊人;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谁晓得几十年后已华丽变身神圣罗马皇帝的腓特烈仍对旧恩怨耿耿于怀,以致在自己主导的第三次东征途中狠狠报复了一把),一边欢天喜地给曼努埃尔架去了君堡皇宫。
  
   哥俩好成这样,当然有深刻内因。遥想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前夕,罗马教皇的权力意识觉醒,换着法子要让俗称“罗马皇帝”的德王甘拜下风。德王便想南下废黜教皇,可没能克服后者找来的强劲打手——南意大利诺曼冒险家圭斯卡德·奥特维尔,安条克国主博厄蒙德的亲爹。为报答奥特维尔家的干涉,德王在前者侵略拜占庭时果断站到了火烧眉毛的东罗皇帝亚历克赛·科穆宁这边,历史的友谊就这么诞生了。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两个罗马皇帝仍在和那个有教皇撑腰的诺曼王朝僵持不下——所不同的是经过多年经营,奥特维尔家的势力已今非昔比。传奇人物圭斯卡德有个传奇的侄子罗歇二世,后者就像一颗从西西里冉冉升起的妖星,照临今日商船如织的地中海。固然,罗歇花了很多时间蹂躏北非穆斯林,但他真正眼红的还是他们奥特维尔家为之世代拼搏的东罗马王座。现在,是时候让查理曼和君士坦丁的传人联手,斩断横贯西西里与罗马的邪恶轴心了。
  
   为给联盟锦上添花,两位皇帝正式在东罗帝都为康拉德之弟海因里希侯和曼努埃尔之侄狄奥多拉姬举行婚礼。这对新人语言不通年龄悬殊背景也大异其趣,前者是人届中年的蛮族鳏夫,后者是稚气未脱的娇嫩公主,惹得希腊廷臣长吁短叹,甚至有刻薄的吟酸诗扫兴,说新娘是什么“祭献给西国禽兽”的牺牲。康拉德忍不住怒呸一口:一帮子腐朽公卿懂个屁的爱情?果然,狄奥多拉后来给海哥哥生了三个子女,其中之一便是奥地利侯国的世子。
  
  
  (右边,家谱上的狄奥多拉像)
  
  
  
   好时光总是过得飞快。1149年2月,康拉德依依不舍地作别亲上加亲的连襟曼努埃尔,返回了深林忧郁的故乡。次年,他在决战中粉碎了韦尔夫家的宿敌海因里希系列。1152年,霍亨斯陶芬与韦尔夫实现了和睦,新霸权便在那天从欧罗巴狼奔豕突的心腹之地冒出了苗头——现在,他可以腾出手来镇压罗马公社的起义,以换取教皇的加冕了。初春,康拉德备战正酣,突然重病发作,2月15日宣告不治。弥留之际,老人把事业传给了腓特烈——他那个金红色胡子的爱侄,而非同名的年仅六岁的亲儿子(或人们相信这才是先主的遗愿)。灵床上,他依旧被冠以罗马人之王的头衔——终年59岁的康拉德·霍亨斯陶芬至死没有称帝。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05-29 21:3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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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碎的奥德赛】
  
  
   说起1148年的阿什凯隆之约,冥冥中路易就是知道东岸的小诸侯是在忽悠康拉德。为啥?因为各大门派还在围攻大马士革的时候就为分赃起了争执:本地人说大马士革将来要并入耶路撒冷王国,贝鲁特城主应出任太守;而他和康拉德则坚持把该城划归佛兰德伯爵所有——为这事儿,耶路撒冷王室也奇妙地裂成了两派:母后梅丽桑德以本地贵族的表率自居,皇儿博杜安则赌气似的倒戈到欧洲人这边。最后三王压一后,征服之日还遥遥无期的大马士革就稀里糊涂地判给了佛兰德人。现在联军刚在大马士革城下丢了大脸,又有人提议什么一气拿下阿什凯隆——阿什凯隆是肥肉不错,但试问拿下了供谁享用?那群崇尚撒拉逊范儿的东方诸侯明知胜果要给欧洲表叔们劫去,还能给你流血卖命?得了吧康帝,扬名立万的机会全留给您了,这水太混,恕我不蹚。
  
   不出所料,老康给大伙儿联合起来耍了,气咻咻地离开圣地,再也没回来。
  
   那他路易呢?甭急,孤是来朝圣的,不花光香火钱绝不善罢甘休。
  
   于是领着家臣游山玩水,吃了这家吃那家,过了这节过那节,后来有人恍然大悟:这黄毛不会是在侦查地形国情,策划苦迭打之类的吧!
  
   放心,路易要有这智商早在大马士革的玫瑰塔里庆功了,哪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进一步说,他连本国的地头蛇都摆不平,以致看不惯地主豪强兴风作浪的叙热主教寄来急信催他回家:
  
   “为何您在您的诸侯和群贵纷纷归国之后,仍执意在海外忍受这许多苦厄困顿?出于我们的何种冒犯或您的何种理由,您要推迟您的归期?”
  
   呵呵,明知故问么。回去就得走离婚程序,就得跟孤的埃莉诺一刀两断,这事儿孤想都不敢想。是啊,你也知道孤喜欢王后。正因如此,孤坏了她亲叔的好事,绑架她,监禁她——两次(一次是逃离安条克时候,一次是大马士革城下她发表异议于是破罐破摔再破再摔把她又关起来的时候)。总之,孤要争取点时间让她回心转意,否则不但要永失所爱,还要丢掉阿基坦那半壁江山……
  
   于是硬要在圣城过完了来年的复活节才走。正盘桓着,西西里的罗歇远隔鲸波递起了纸条——阁下此番圣战不利,盖因拜占庭百般阻挠,小亚危机四伏,义军平白折损耳。你我若是合兵一处,推倒异端帝国,裂其土掠其财,岂不美哉?
  
   路易当然心动,便在1149年初夏踌躇满志地订了西西里快船,要回国实施新朋友推销的宏伟计划。正要上船,北边传来消息,说安条克国主雷蒙被撒拉逊人打杀,死无全尸——在路易听来,这倒像是给自己婚姻敲的丧钟。
  
   路易和埃莉诺分坐两条船,隔着舱壁,隔着甲板,隔着海浪。有时笔者忍不住想,他俩要是条件再差点,说不定会被迫窝一个舱里渡海。旅途漫漫,天晓得会出什么变故。但现在扯这个有毛用?眨眼功夫,船已开到伯罗奔尼撒外缘。路易本来躲在船舱里不去理会爱琴海的风景,但受不了外头的聒噪,踏上甲板一张望,身子凉了半截:他这是西西里船,而迎面开来的是拜占庭战舰——没记错的话,两国正在交战。赶忙换上希腊朋友的旗,立竿见影。正得意洋洋地目送敌舰远去,突然想起一行人里搭西西里船的不止他一个——猛回头,王后的船正给希腊海军施施然牵出视野……
  
   之后便是痛不欲生的两个月逆水行舟漂泊浮沉。7月29日,路易七世终于在意大利的脚趾卡拉布里亚上了岸。岸上的人见了他像见了鬼一样——谁都以为法王和王后均已遭了灭顶之灾。
  
   好在这儿是罗歇的地盘,而罗歇是更甚以往的殷勤。他告诉客人,自己的手下早救回了埃莉诺,只是后者给逆风刮离了航线,在西西里岛靠的岸。路易笑笑,想“我又让她失望了”,接着找到妻子,一同前往罗马附近的城堡图斯库鲁姆,觐见那个始终对罗马公社起义无可奈何的逃亡教皇犹金三世。教皇是个热心人,在不厌其烦的思想工作之外,还把闹着别扭的这对夫妇安排在同一个寝室的同一张长椅上休息,甚至拿出私藏的精美织锦把长椅布置得有情有调。这几乎是神来之笔——意大利的秋天颇冻人,孤男寡女依偎取暖也很正常。告别教皇之后,他们又在巴黎为婚姻作了垂死挣扎——路易专心筹备他那场讨伐拜占庭的新十字军东征,而埃莉诺则回到了丈夫的婚床。但1151年夏埃莉诺生下的依然是公主,而非法兰克人翘首期盼的太子——路易的最后一炮终于未能扭转乾坤。1152年3月21日,两人的婚姻被教会权威宣告无效;而早在这之前,路易征服君堡的策划就已因康拉德断然拒绝而彻底流产。
  
   不错,第二次东征让路易输掉的,远不止是大马士革战役……
 
  
  
  【寻找替罪羊】
  
   贝尔纳凑着豆大的烛火奋笔疾书,身后墙壁上特大号的影子像挨了揍的巨灵,不住哆嗦。诚然,当初他不那么活跃,东征断然搞不起来。不过这次东征是列王亲自带队,他一个摇旗呐喊的怎么成了众矢之的?为了辩白,贝老又是开坛布道,又是上书教皇,很用心地为愤怒群众分析此战失利的深刻原因:一则天意非凡人所能揣度,神能载舟,亦能覆舟;二则十字军战士动机不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不准狡辩!仗是你们打输的,要怪怪自己去。
  
   嫉妒贝尔纳才华的条顿文人却对上述理论嗤之以鼻:
  
   “因为蹦出某些个假先知——彼列魔王之子,敌基督的见证——用蠢话引诱基督徒,用荒谬的布道使全人类为了耶路撒冷的解放而远征萨拉逊种族。他们的布道如此中听,以致诸国居民几乎全都自告奋勇投身浩劫……”(Annales Herbipolenses)
  
   正在贝尔纳身陷“上帝辜负了他或他辜负了人民”的两难中无法自拔之时,法王路易从圣地回来了。小伙子反思了历次涉险的蹊跷因果,听取了西西里王的睿智点拨,结合归途中拜占庭皇家海军的流氓行径,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是希腊皇帝坏了大家的好事。
  
   东罗阴谋论一登场,圣德尼的叙热(法兰西最德高望重的修道院长)便发挥起了御用喉舌的作用,很是在敌视拜妖的法兰克人中间推波助澜了一把。教皇犹金态度暧昧,但教廷中坚几乎无一例外地加入了大合唱——克吕尼修道院的名宿皮埃尔甚至写信给西西里的罗歇,说要把康拉德从希腊人这边拉到正义的诺曼-法兰克阵营:“我本人已做好准备,一有机会,立刻面见前述皇帝(康拉德三世),与一切我所能招募的帮手一道,确保实现我之前提到的(西西里与德意志的)和平。”
  
   听大伙儿这么一说,贝圣人醍醐灌顶,立刻更新了自己的理论——不是他判断失误,不是东征诸侯心术不正,更不是上帝行事诡异,而是盟友里出了叛徒:教友们,再来一场神圣的远征啊,好好报复那阳奉阴违口蜜腹剑的希腊异端!
  
   贝尔纳本就一言九鼎,其他神棍也非泛泛之辈,加上几个世俗政权的合纵连横,两大敌对阵营眨眼功夫已剑拔弩张:康拉德的宿敌韦尔夫家族、法兰克人之首路易·卡佩,甚至匈牙利王国都被诺曼人罗歇纳为队友;而拜占庭的曼努埃尔·科穆宁则坐拥德王霍亨施陶芬的手足情谊和威尼斯、比萨等意大利自由都市的海上支援——孤儿寡母尚在为战死征途的亲人哀唱挽歌,又一场席卷基督教欧洲的全面战争眼看又将爆发。
  
   现在罗歇他们都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教皇。不错,老东西没钱、没势、没军队,上台后连个市民运动都摆不平,丧家犬似的游离在罗马城外,而且任期内策划的第一出大戏居然是让天主教会和欧陆贵爵丢尽脸面的荒诞东征——但他依然是教皇,圣彼得的传人,吾神在人间的合法代理,只要他一句话,康拉德在德意志的领袖地位就会被颠覆,小诸侯风起云涌的叛逆将让霍亨斯陶芬王朝疲于应付,而诺曼人组织的反帝同盟则势必被罩上圣战的光环……
  
   Say yes,圣父,say yes!
  
   教皇不能再暧昧了。他素来喜欢路易,也不像前任那般对罗歇怀有戒心,但他确实记得诺曼人与德王为扶持各自推举的教皇大打出手的故事——罗歇二世的野心不输条顿蛮王,其权势和财富也如日中天。他们说诺曼王在爱剑的青锋上镌刻有如此豪言:“阿普利亚和卡拉布里亚之裔,西西里和阿非利加儿郎,咸来为我效劳”——如果他当真在南意大利、西西里和北非之外又征服了希腊、色雷斯和马其顿,平定了北意城邦,架空了德国皇帝,他这教宗还剩得什么利用价值?若要安度晚年,怕要对诺曼暴发户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才行吧?不行,本座绝不能沦为俗权的马前卒——所谓教廷,不就是为制衡诸王而生的么?
  
   教皇拒不合作的态度教众人始料未及。不错,他曾师从贝尔纳;但饶是后者,也不能动摇昔日门生的决心。世界大战终于没有打起来:康拉德再次陷入内战,不得不搁置南下讨伐罗歇并与连襟曼努埃尔瓜分意大利和西西里的计划;罗歇的反拜战争收效甚微,其爱将安条克的乔治一度亮舰金角湾内,很威风地瞄准东罗皇宫的窗户射了不少箭矢,但说到底只是在掩饰西西里海军无法登陆敌境的挫败感而已;路易与埃莉诺的新欢大打出手,但随即发现自己的兵力和能力都敌不过这个20岁不到的安茹小伯爵亨利,最后眼睁睁目送情敌踏上了征服英伦的青云之路。然后,像是因为第二次东征以来的囧人囧事让大家对人生倒足了胃口一般,欧洲的风云人物一扎堆地永别了尘寰:先是法王路易的良师益友叙热院长(1151);再是罗歇麾下那个怒射拜占庭皇宫的名将乔治(1151/52);几个月后轮到了康拉德(1152);次年,教皇犹金(1153);几周后,贝尔纳(1153);最后,罗歇二世也挂了(1154)。舞台是空出来了,谁来承前启后继往开来?腓特烈·巴巴罗萨?亨利二世?我们拭目以待。
  
  
  罗歇的金碧辉煌的教堂
  
  
  罗歇的根据地
安条克的大丈夫们·上】
  
   两人初遇是在安条克的大教堂。丫头仰起脸打量骑士,头发扑簌簌滑落肩头。骑士俯下腰,轻轻牵起她的手,嘴角含笑。他长得像希腊壁画上戎装的米迦勒,只是更高些,丫头想。这就是母亲这些天津津乐道的新爸爸,丫头又想。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父亲的脑袋就被突厥人割走,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巴格达。纵然如此,母亲仍时不时拜访陵墓,冲棺材里无耳无口的丈夫嘀咕些不着边际的话。康斯坦丝不像母亲那么想念身首异处的死爸爸。她想要新爸爸——能载她兜风教她唱歌的新爸爸。
  
   一旁有人指挥两人做这做那,终了,告诉她,这是她的丈夫,普瓦捷的雷蒙;他们将风雨同舟,直到被死亡拆散。
  
   那是1136年,雷蒙21岁,康斯坦丝9岁。
  
  ※
  
   据康斯坦丝所知,公公吉扬九世整一个混蛋才子。雷蒙降生那年,吉扬在普瓦图相中了东道主的老婆,略施魅力,骗到自家领地,同居11年,播下3个野种;与此同时,被他抛弃的前两个妻子只能在修道院里忆甜思苦。雷蒙的大哥,未来的吉扬十世对始乱终弃的老头子颇有微词;九世就把情妇给前夫生的女儿嫁给他。十世没把持住,第二年添了个女儿,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基坦奇葩埃莉诺。
  
   雷蒙生在破碎家庭,却出落得格外忠贞顾家。结婚13年,含辛茹苦地把小娘子拉扯大,授给她房中秘术,五年里一气生下3个孩子,外遇记录为零。去年法王路易来访,整天价闷闷不乐,据说是以为自家老婆埃莉诺泡上了娘家亲叔雷蒙。康斯坦丝知道这绯闻离谱,但路易中毒已深,竟回绝了安条克人借兵攻打阿勒颇的合理请求,跟雷蒙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这小子果真在大马士革栽了跟头,一事无成地溜回了欧洲。
  
   路易还没走远——这儿说的是还没从安条克走远——阿勒颇的努尔丁就派了游击队来撒气:想扳倒爷?爷还等不及了!惊喜的是若斯兰二世,那个亲手弄丢埃德萨的埃德萨伯爵,那个素来被康斯坦丝娘俩鄙视的胖麻子,那个发誓要打回河西光复旧领的二世祖,这次竟没能扛住阿勒颇人民的怒火,羞耻地衔起白旗投降了努尔丁。努尔丁碰巧和小亚细亚的鲁姆国苏丹约好夹击安条克,当即挥兵西进,边赶路边打草谷,正忙得不可开交,冷不丁遭人偷袭,全军溃退,远征就这么吹了。哪路英雄拔刀相助?阿萨辛派,阿勒颇的老冤家,现在为了神圣不可妥协的伊斯玛仪信仰和法兰克异教徒勾搭到了一块儿,正所谓缘分妙不可言也。
  
   努尔丁自不会善罢甘休。次年开春拉上大马士革的乌努尔卷土重来,在去年跌倒的地方胖揍了雷军,然后南下包围Inab堡,眼看就要荡平法兰克人在奥龙特斯河东岸的最后据点。雷蒙赶去增援,没来得及广邀盟军;但花了眼的撒拉逊探子误使努尔丁高估了法兰克兵力,于是六千骑兵被不及千把人马撵得望风而逃,把新败的雷蒙激动得忘乎所以。阿萨辛头目建议见好就收,可安条克国主眼看突厥背影在面前招摇,就是刹不住雪耻的马蹄。果然,努尔丁很快掂出了纸老虎的分量。1149年6月28日,撒拉逊大军偷偷掉头,连夜包围了不自量力的小撮追兵。次日破晓,雷蒙发现自己已四面楚歌。
  
   风是逆风,坡是陡坡,撒拉逊人居高临下,锦旗蔽天。雷蒙回想起前辈罗歇在喋血地战役的垂死挣扎,啐一口唾沫,下令冲锋。几小时内,法兰克骑士全部阵亡,阿萨辛盟友无一幸免——只有雷蒙,最魁伟而俊美的康斯坦丝的普瓦捷战神仍一再挥动铁臂杀透重围,又一再奔回屠场投入血战,就好像凭他一己之力便能改变天数,让亲人免受失地亡国的苦厄。可就在敌酋的营帐距他仅一箭之遥之时,努尔丁的爱将谢库拍马赶来,截住了他的去路。谢库比雷蒙矮一头不止,但后者已精疲力竭、遍体鳞伤,而前者绝非浪得“山狮子”的威名——决斗貌似惊险,实则并无悬念。
  
   Inab一役尘埃落定,安条克领内户户缟素。国主的老部下仓促而悲戚地抬回主君的尸体,好似抬回一尊千百年前摔碎在铜台阶上的大理石像。仅凭尸身上的旧伤疤,康斯坦丝认出了曾与她缱绻终日的爱侣。妻子想见丈夫最后一面,为他唱一支南法恋曲,或吟一段罗曼史诗,但丈夫的首级已被突厥王装入银匣,连同索命无数的右臂送往了巴格达。康斯坦丝想起在父亲墓前黯然神伤的母亲,不禁打了个冷战:恐怕从今往后,她再也尝不到人间乐趣。
  
   那是1149年,雷蒙34岁,康斯坦丝22岁。
  
  
 
【安条克的大丈夫们·下】
  
   同年冬天,若胖和努尔丁感情破裂,次年开春弃暗投明,驰往安条克,半道上中了突厥响马的埋伏,辗转落到努尔丁手里,给戳瞎眼睛,锁进阿勒颇天牢,一关就是9年,这辈子没再出来。他家寡妇把伯国仅剩的几座城池卖给希腊皇帝,拖家带口移居耶路撒冷,后来一不小心,当上了麻风王的外婆。
  
   埃德萨政权既然死透,安条克便也失了东方屏障;所幸首府本身城防坚固,努尔丁不肯轻易用强,只顾威逼利诱,最后与阖城忠烈约定,国王不来,城池易主;话音未落,南方腾起一团黄尘,冒出几打鬼畜,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急着接盘的耶路撒冷妖王。
  
   博杜安三世去年刚掺和过名臭青史的东征,强咽过好心歹报的苦果,现在理应深宅疗伤,谁料苦果有核,竟抽芽拔节,教这19岁的后生愈加胸有成竹起来。努尔丁知道耶城正太的所谓援军无非小股邪殿骑士,但与援军遥相呼应的安条克毕竟成了硌牙的骨头,如果为了攻城耽搁太久,他那个小亚细亚盟友马苏德说不定会淋他一身冷箭——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当年大石马王朝为扶马苏德即位流了多少血汗,老马呢,才当上苏丹就掉转枪口,侵害起旧友来眼睛不眨一下。鉴于此,努尔丁索性和法兰克人议和,解了安条克之围。
  
   国王出马果然非同凡响,但在那交通运输尚不发达的年代,远离中央难免有顾此失彼的危险,找人接替雷蒙之事已迫在眉睫。1150年博杜安南下公干,51年重现安条克时满面春光走路带风;康斯坦丝正要寒暄,被表弟一口剪断:姐,给你挑了仨对象,必有一款合适。
  
   长话短说,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显赫,一个比一个旺健,只是在女方看来,谁都比尸骨未寒的亡夫逊色太多,相亲之事也就没了下文。博杜安还在纳闷,康斯坦丝又打听起了表弟身边一无名骑士。
  
   你指雷诺?内地来的穷光棍,小贵族的小儿子,前些年跟路易王过来朝圣,朝着朝着就不走了。我看他能打,留在身边,近年也立了点战功。
  
   此时康斯坦丝眼前再次浮现出表弟身侧那个剑眉星目虎背熊腰的少壮骑士。每次表弟滔滔不绝地向她推销男人,他总摆出副嗤之以鼻的嘴脸。他的眼神也莽撞,直勾勾盯着她看,仇人似的。康斯坦丝当时在心下嗔道,到底是个野骑士。又想,及不上我家雷郎半分。但夜深人静时,她总忍不住想起他。
  
   哦,叫雷诺啊。康斯坦丝喃喃道。
   沙蒂永的雷诺。怎么了?
   这人……能借给我吗?
  
  
  
   不像那几位放不下身段专心求婚的温吞水,更不像那些簇拥着女主、梦想着宝座却自惭形秽羞于作为的观音兵,沙蒂永的雷诺才不顾什么尊卑礼数,进退章法。这是个原生态爷们,敢爱敢恨,不择手段,讨人欢心时竭尽全力,贬损对手时毫无保留。自从康斯坦丝在公国境内拨了块份地留他常驻,不但博杜安推荐的人选绝了希望,连诚心上门求亲的堂堂拜占庭副皇帝也给草草打发了。1153年,博杜安发兵围困阿什凯隆,才扎下营帐,雷诺汗淋淋气吁吁奔到跟前,老大,信!展信一看,目瞪口呆,好小子,表姐怎么决定嫁给你了?!然则嫁鸡嫁狗总比一辈子守寡要好,博杜安忙着攻城,没工夫说服小两口三思后行,大手一挥,准了。
  
   雷诺28岁,康斯坦丝26岁,两人的结合童话般不可思议。城中权贵固然对国母的眼光颇多微词,但也料不到靠女人起家的暴发户有朝一日会干出一番葬送耶路撒冷王国的大事业,乃至被请进1993年落成于大马士革的萨拉丁组雕,在多少英雄湮没无闻的千百年后仍享受着闪光灯的骚扰。
  
  
耶路撒冷王国的封建军队】
  
  法兰克属叙利亚始终人手紧缺,不巧的是其存续完全取决于武力,所以有关骑士服役的限制要比欧洲少得多——比如服兵役不设时限,被一年全勤也没处投诉。只不过期间开销是诸侯包揽还是陪臣自负尚不确定,反正国王不出钱,除非给他拉去打境外战争。
    
  举国诸侯皆王臣。不管食邑封在谁家地盘上(除非那地盘归教会或军事修会所有),恩主始终是王上。换言之骑士只要不满60岁,国王就有权在任何时候令他15天内操金戈驾铁马赶来报到。而且他不准单刀赴会——当初授地条款要他召集多少人,他就得带来多少人:骑士、军士、扈从、佣兵,一个不能少。不过诸侯只能分封私家领地,这就大大限制了其亲随的数量。(于是到了13世纪中叶冒出这么个辩题,即诸侯想保住头衔的话,是至少要拥有原封地的一半呢,还是只需确保直辖地大于旗下头号家臣的领地即可)
  
  耶路撒冷朝廷用兵难的根源之一是埃德萨、特里波利和安条克三郡严格说来不算王国领土,因而三地兵马的支援也就只有在朝廷足够权威的时候才指靠得上。1268年耶路撒冷和塞浦路斯的王位合体后情况更加复杂:塞岛骑士本来坚决不在岛外服役,1273年才正式签约,同意国王用得着打手的地方(如耶路撒冷)负担每年4个月的兵役。然而早在12世纪末13世纪初的阿马尔里克二世执政时期,塞浦路斯封建军队已有在大陆助阵的先例:塞浦路斯元帅曾率100本岛骑士参加第五次十字军东征,并在1233年帮着围攻叙利亚城市哈马;1244年的La Forbie血战,塞浦路斯折了300人;1291年阿卡沦陷前夕,驻军里至少有200骑500步来自塞岛。根据Eracles的Estoire,吕西娘的居伊(Guy驸马)在塞浦路斯建设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时候(1192-94),其附庸“来自耶路撒冷王国、特里波利、安条克和亚美尼亚(其实就小亚细亚的西利西亚)。并且已建立有价值400白bezant的骑士采邑和300白bezant的突厥儿(turcopole)采邑——上述采邑另配神马两匹锁甲一套。”居伊总共落实了300骑士、200突厥儿的津贴,结果给自己剩下的份额不足以维持一支20骑规模(一说70)的家臣团(familia)。
  
  因为没多少土地可封,不少封建关系转而以货币采邑形式维持——安条克国内此风尤炽。这种货币采邑往往源自特定城镇的税赋。此外,教会和一些城镇也以俸金蓄养骑士。佣兵之流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欧洲来的十字军王侯不乏喧宾夺主之辈,但总指挥的权柄基本还是攥在耶路撒冷王或其摄政(bailli)手里,至于战略、方针,则总是军中列位要员开会讨论的成果。Beha ed-Din曾这么说道:“他们的习俗是,逢有军略问题,就在马背上会商。”国王或摄政不在,大都督(原文作Constable,御马监囧)就挑起大梁,在副官大司马(原文作Marshal,太仆囧)的辅佐下统帅全军。军需、军法归大都督管,国王和封建主招募的佣兵也由他费心照料——比如人事,又如饷银(从封建雇主那里收了钱集中发放给佣兵)——不过真正率领佣兵上阵搏命的还是大司马。战场上大都督可领导一支双料部队,因为他挑拣人手的优先级仅次于国王本尊,而且充当先锋角色,行军时候直接部署在突厥儿(轻骑兵)后头。大都督身后是大司马,再往后才是国王本阵。安条克、埃德萨和特里波利也有各自的都督和司马(安条克同时任命2个司马);雅法、西顿、加利利的领主亦然;甚至约旦东岸(oultrejourdain)和凯撒里亚两郡也可能设此役职。大冢宰(Seneschal)位在大都督之上,但仅是宫中文官,不负统帅职能。在安条克公国,另在首都和两大重镇杰卜莱和拉塔基亚设有名为“duces”(=duke)的地方官。
  
  
  (后耶路撒冷时代的骑兵集训:从规模上看,这个conroi已经非常可观了——重骑在战场上的表现,就取决于他们能否在高速冲锋的同时保持如此紧密队形)
  
  
  
  【法兰克佣兵】
  
  雇佣兵当时叫“Sodeers”(后来演化成摩登英文soldiers),永远缺人的十字军国家打一开始就离不开他们;随着撒拉逊收复失地运动的深入推进和法兰克封建兵团的不断萎缩,他们的人气也一再冲破上限。其兵源有二:一是身负特定义务(“service de compaignons”)的诸侯根据契约蓄养的佣兵,二是扎根圣地的朝圣骑士和军士。
  
  佣兵的合同通常每月1号都要续签,违约被视为重罪:若是骑士,就没收封地;没封地,就没收装备;普通士兵身无长物,直接用烙铁废掉两爪。不过雇佣兵收入也高——虽然不像阿拉伯作家乌萨马说的那样百倍于穆斯林军饷,但2~5倍的差额确实不在话下,所以十字军这边的招募工作无论面向步兵骑兵都毫无难度。佣兵骑士通常接受所谓的货币采邑,也就是说在合同里明确用哪些城市、乡镇或行业的多少多少税收充当其报酬。做这差事岁入在300到600到1000金bezant不等,具体取决于税收的牢靠程度以及所需人手的数量——招募的人越多,个体收入就越低。另一方面,由于战争频繁,城池动辄失陷,佣兵被拖欠军饷之事屡见不鲜。果真如此,佣兵通常只有把装备换了生活费,坐等饷金到账——除非雇主征收特税清偿债务,像1183年那次一样;或由那些有心支边无心派兵的欧洲大佬垫付酬金。《耶路撒冷王国史》(Historia Regni Hierosolymitani)记载,作为谋杀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补赎,英格兰的亨利二世曾在Hattin战役前夕慷慨资助耶路撒冷国,使后者得以雇佣多达1200骑士和7000步兵(数字显然偏高了);1222年,法王腓力二世遗赠耶王与圣殿团15万银马克,用以为两者支付100佣兵骑士服役3年的开销。同样的,13世纪的教皇捐款也大都给十字军政权用来募了佣兵。
  
  也有法兰克骑士受雇滞留亚洲前线的情况,如1218年Avesnes的Walter回欧洲前曾预付40名骑士卖身一年的薪饷,又如1254年圣路易班师之际在阿卡建立了100骑规模的法兰西军团,且不断输送资金加以维持,直到1291年该城陷落。另外,安茹的查理的宰臣和腓特烈二世在东方部署的骑士虽不算标准佣兵,似乎也值得在此小提一下。
【逆子亲政】
  
   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圣地宝宝,博杜安三世在几代君王里最得天眷。一来博闻强记,涉猎广泛,学问不输开国太祖;二来外形出众,有母亲的颀长却不似她瘦削,有父亲的旺健却不似他粗短,南征北战,寻花问柳,两不相误。不错,劳民伤财的大马士革战役他也有份;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一大堑换一大智,1152年的今天,在北方收拾完烂摊子的国王经验值早已往上蹿了几重天。屁民们都说得瑟不过三代,但他岂不是耶路撒冷国求之不得的第四代英主?
  
   可就是这么个络腮胡一天胜一天浓密的旺健儿子,梅丽桑德照旧当他裙角仔处理,居高临下,事事代劳。这次儿皇帝鼓起勇气向母亲要权,母亲只是敷衍:得了吧达令,有妈在,只管听话就是。
  
   儿子今年22,早过了听话的年纪。
  
   敬酒不吃吃罚酒,儿子想。
  
   复活节,博杜安说好和女王并肩加冕,爽约;两天后背着女王胁迫宗主教,索得月桂冠,满街炫耀。
  
   然后把母子问题闹上诸侯全会,亲属析产,割据加利利,买马招兵。
  
   紧接着借口上洛靖难,挥师南下。老娘舅大呼反了反了,取了家法要教训子侄,不慎遇袭,给子侄活捉了去。
  
   最后兵临耶路撒冷,“部署弩炮、弓矢、抛掷器炮打卫城,如逢顽敌,攻城不辍,受困者毫无喘息之机。”(提尔的纪尧姆)
  
   ——“受困者”不是别人,正是围困者博杜安的亲妈梅丽桑德。梅婶深恨逆子,不是没动过负隅顽抗的念头;但没几天耶路撒冷市民就纷纷倒戈,要女王退位让贤。女王无力回天,噙着泪水交出主宰数十年的首都和权柄,远赴养老地自甘落寞;博杜安三世则耀武扬威地入主圣城,在亲手栽培的少壮武士簇拥下举目南眺,磨刀霍霍起来。
  
   埃及病夫,我来也!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07 13: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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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及病夫】
  
   12世纪的法蒂玛王朝已病入膏肓,十字军的屡战屡胜不过验证了病夫的弱不禁风。与耶路撒冷王国尚属平稳的权力交接反差鲜明的,是埃及领袖走马灯似的病态更替:
  
   1121年宰相阿夫达尔遇刺身亡,哈里发自以为到了励精图治的时刻,到处搜捕阿萨辛政敌,结果惨死于刺客刀下。
  
   嗣位的哈里发立二王子为储君,授予相权,三王子由妒生恨,兴兵夺嫡,天下大乱;当爹的被逼无奈,挥泪毒杀孽子。
  
   继任相位的亚美尼亚大将任人唯亲,激起公愤,外省军队上洛靖难,血洗开罗;造反派头目随即篡夺相权,自称“大王”al-malik,独断专行,蓄谋废主,事败伏诛。
  
   新宰相治国有方,但不过数月时间就被亚历山大节度使清了君侧。刽子手继而强迫哈里发任其为相,于是朝中又换了一班人马——当时正是1150年,距阿夫达尔之死寥寥30年而已。30年间,尼罗河浇灌的沃土尽滋养了凶杀、动乱、叛变、内战,而如今,又被笼罩在了法兰克南侵的阴影之下……
【遭觊觎的新娘】
  
   阿什凯隆,人称“叙利亚的新娘”,却是迦南地最古老的海港,兴起过维纳斯崇拜,阻挡过巴比伦兵锋,庇护过克里奥佩特拉,迎候过犹太王希律,而今作为法蒂玛政权远在沦陷区的孤城,依旧商旅云集、喧嚷繁华,一次次充当了埃及人反扑异教的滩头堡,又一次次沦为反扑失利后残兵逃难的去处——说白了,要征服埃及,必先征服她。现如今法蒂玛君臣忙于内讧,冷落了沙与海彼岸的明媚新娘,法兰克骑士何不乘虚而入,据之为己有?
  
   其实早在1150年,博杜安三世就在阿什凯隆城南一箭之遥的加沙地带重修了要塞,目的不外乎监视埃及北伐军,为将来围困坚城解除南顾之忧。当时埃及宰相刚靠政变上台,见状立刻向努尔丁求援,至于使节,又是那喜欢写书抹黑法兰克人的阿拉伯贵族乌萨马。老马冒险穿越法妖地盘,好容易在大马士革城下找见努尔丁,说埃及人想偷袭加沙,恳请他到太巴列吸引眼球云云。努尔丁听着听着脸色肃穆起来,最后蛋蛋道:
  
   “大马士革人是我对头,法兰克人也是我对头,双方我都不信任;要我到他们中间挨夹,不干。”(the book of contemplation)
  
   大使阁下只好用预备讨好努尔丁的金子募了八九百骑兵,悻悻然回去复命;途经阿什凯隆,正撞上源源涌现的法兰克鬼子。
  
   “我们的一个骑手全速驰向我,高呼,‘法兰克人来了!’”(ibid.)
【阿什凯隆之围】
  
   乌萨马注意到,附近的法兰克山寨鸡犬相闻,寨中骑兵随时都能集结起来,“日夜攻打阿什凯隆”。
  
   “王上、宗主教……,以及国内其他教俗贵族、城镇居民,各自扎下营帐,从地面围攻阿什凯隆;西顿的热拉尔德大人,王国最显赫的贵爵之一,则指挥十五艘撞角船严阵以待,从海上封锁城市。”(提尔的纪尧姆)
  
   ——1153年1月25日,博杜安与各路诸侯在阿什凯隆城外会师,把偌大一座都会围了个水泄不通;营垒规模之大,后勤之完备,宛如天降闹市于斯,“令居住在帐篷、幄殿中的人们如身处自家住宅,仍受城郭保护一般。”(ibid.)
  
   博杜安如此兴师动众,足见阿什凯隆之硌牙:据说该城墙垣统统修在土台上,墙体石砌,胶以水泥;沿墙走,没几步路就一塔楼,且垛堞间安有油灯,灯火用玻璃护住,“在城头巡逻的人借其照明,便如置身白昼。”(ibid.)又说哈里发给城中居民遍发特殊津贴,因此城市处境虽险,人口却依然稠密;大伙儿在城内建了好多池子来贮存雨水,时刻准备着拿起武器、死守家园。
  
  
  【朝圣群众乱入】
  
   所以鬼子的总动员声势虽大,却吓不倒众志成城的阿什凯隆军民。你看,巴勒斯坦这旮旯的法妖一缺人手二缺木材,笼城两个多月,连个像样的攻城器都没树起来。守城的要是腻烦了城头的反复拉锯,尽可以溜出去打游击、截粮道、送情报……照这趋势,不等埃及援军北伐,围城的就得精疲力竭,知难而退了。
  
   不想四月份熏风一吹,情势急转直下——复活节,基督教的朝圣潮如期而至;大批装备精良又好管闲事的欧洲壮丁涌现圣地,统统被耶路撒冷当局当佣兵签了下来。于是短短几天时间,满载援军的大小舰船陆续开抵阿什凯隆,一时间法妖营地张灯结彩,阿什凯隆阴云笼罩:自打城外来了客人,连最热衷外出滋事的别动队也没了动静。
  
   这还没完。穷得只剩钱的法兰克财主顺便买下了载来朝圣军的大小船只,拆拆装装,鼓捣出攻城巨塔一座,抛石机、棚车若干,思维和当年征服耶路撒冷的十字军祖宗如出一辙。话说法妖祭出法宝时扯开喉咙鼓噪的场面,恐怕当时的守军多少年后回想都不免脚底发凉——那天他们眼睁睁看着敷了防火材料的法兰克巨塔徐徐穿过遮天弹幕和猩红箭雨,一尺一寸地逼近城墙,好像迄今为止所有行之有效的远程打击都突然成了蚊叮虫咬。然后,恶梦似的,那塔就挨上墙沿了。
  
   “登临(攻城塔)顶层,整座城市一览无余。与附近诸城塔守兵的白刃战随即打响。市民的反扑顽强而激烈。墙头上,垛堞间,他们随时用弓弩射击我们——但这只是徒劳,因为无论是藏在塔里的人,还是推动塔身的人,他们都无法杀伤。”(提尔的纪尧姆)
  
   一夜之间,洪水漫过了堤防。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07 14: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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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针鸡血】
  
  
   围城围了近五个月,阿什凯隆指日可破,忽的开来一支埃及舰队,浩浩荡荡七十艨艟,后头还逶迤着一溜辎重。法兰克水军统共15条船,虚晃一枪,扭头就逃,于是救兵、钱粮顺利进港,沸腾了整座孤城——真主惦记着咱们,宰相惦记着咱们,大陆同胞惦记着咱们!
  
   他们还不知道,埃及此时已经再次变天。
  
   话说外交官乌萨马在阿什凯隆当了四个月义勇军,惹来宰相绵绵思念,急匆匆回朝复命,正赶上恩主遇害:
  
   “哈里发有一班侍从,以纳斯尔为头目。两人计划趁伊本·萨拉尔晚上在卧房睡觉,派侍从袭杀之。”
  
   伊本·萨拉尔,当朝宰相;纳斯尔,宰相继孙。继孙事先买通相府管家,发难之夜,宰相一睡下,孙子便接到线报,带人直冲内室。相府厅堂上列有上千精兵,但卧房内无人把守;且卫兵见来人是相爷亲属,也不便盘问。须臾,宰相的首级便给割下来,插枪杆上示了众。
  
   事发是在4月3日,派去支援阿什凯隆的船队还在地中海上乘风破浪。可怜这宰相一死,筹备中的北伐大计也打了水漂,船队抵达时的阵阵欢呼俨然成了埃属阿什凯隆的绝唱。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07 14:4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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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楼昨夜又东风】
  
   再看法兰克人,因为挡不住埃及救兵,伤及自尊,攻城更急,很快一扫守军乐观情绪。话说那时候市民最不待见的便是一墙之隔的法兰克攻城塔,不只因为这货能成编队地往城头输送兵丁,也因为鬼子的弓弩手天天爬到塔顶狙击城内军民。于是有一天困兽们铤而走险,找来各种木料填到攻城塔和城墙之间,淋上沥青、燃油之类,果断点着,霎时把法妖的巨塔打下了无底火狱——这活儿听上去简单,做起来要命:毕竟是在全战场打得最凶的地段施工,别人到处找掩体躲冷箭,您还奔前忙后地搬运重物,不死都难吧。
  
   正当劫后余生的敢死队员映着胜利的火光紧紧相拥喜极而泣时,突然起风了——强风,东风,直顶着埃及哨兵的脑门刮,把原本纠缠法兰克攻城塔的熊熊烈焰生生推向了阿什凯隆城墙……
  
   真的,很难想象市民们此刻的心情。
  
   总之,大火烧了一夜,东风吹了一宿;事先包裹了枝编和兽皮的移动城塔焦而不朽、倾而不倒,倒是号称“石砌”的墙体没顶住热胀冷缩的铁律,破晓时分轰然崩塌,露出个弹眼落睛的大口子。
  
   下一秒,所有法兰克人都已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朝缺口发起了冲锋。
【征服阿什凯隆】
  
  
   法兰克分赃规则就四个字:先到先得。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但能拔得头筹的永远是组织程度最高、单兵素质最强、自我感觉最好的那撮人——比如圣殿骑士团。眼下,该团四十猛士正由大团长亲自率领,力压群雄,突入敌城;如果提尔的纪尧姆所说属实,他们还别出心裁地留一拨人马堵住后路,不让其他门派跟进。悲剧地,和尚们得逞了——城内的圣殿骑士误入小巷深处,给人包了饺子,城外的圣殿骑士却把力气都用来阻挡妄想插队的各路豪杰。不一会儿,扫货先锋全员成仁,给麻绳拴着,从城头挂了下来。
  
   埃及人扳回一局,士气大振,还乘势把城墙的缺口堵上了。但法兰克人很快以雪耻为念卷土重来,杀得守军户户披麻家家缟素,顺便加大了抛石轰炸的力度。某日,埃及工兵正扛着大号梁木好端端走在街上,法兰克石弹凭空飞到,不偏不倚正中木梁,把底下四十多个壮汉全当牙签儿折了。这事故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短短几天后的8月19日,城里就派出了请降的使节。
  
   博杜安是个民主的国王,特意就受降事宜开了听证会,免得诸侯过后说“那小子剥夺了我们屠城的乐趣”。谁知诸侯一听顽敌献城,统统“喜极而泣,抬泪眼,举双手,望长天,感戴神恩”,为期八个月的漫长围城就此告一段落。尽管和约给了市民三天时间滚蛋,但阿什卡隆的老房东们两天之内就已全部背井离乡。提尔的纪尧姆在书写这段历史时不无动情地补充,其中一支难民竟被自己先前雇来的突厥佣兵抢了个精光,落得“浪迹荒野”的下场——其实懂时事的都知道,那绝不是个别现象。
  
  最后,城池封给了博杜安的老弟阿马尔里克,大清真寺也改作了圣保罗大教堂。时人多半认为,在泰西列族横扫黎凡特的滚滚铁流中傲然矗立达四十四年之久的阿什凯隆终于易主,标志着耶路撒冷的国势臻于鼎盛;可又有谁能料到,王国的最后一轮领土扩张其实已随之画上了句号。
  
  
  
  
  
  
  (阿什凯隆城防)
  
  
  (阿什凯隆废墟)
  
  
  (博杜安三世接见市民代表)
【大马士革的新朋友】
  
   耶路撒冷王乐坏了。手里这份贺电确是大马士革城主的手笔无疑:
   亲,听说你端了阿什凯隆,祝贺你!我是真心想做你朋友。我愿意每年纳贡。我们继续交往吧,云云。
  
   ——力挫东征三雄的乌努尔断不会这么丧权辱国,然而他早就与祖国人民阴阳相隔、爱莫能助了。1149年8月28日,乌城主照常饕餮,饭后腹泻不止,直接拉死了。一直被他踩在脚底的布里德宗室鲤鱼打挺,做了大马士革的主人。他叫穆吉,16岁,啥都不懂。
  
   穆吉是乌努尔的女婿,努尔丁也是。前者是僵尸王朝的余孽,后者是霸主赞吉的儿子。两人里选一个继承大马士革,努尔丁更够格。现在岳父离奇暴毙,遗产都归了别人,努尔丁要是还忍气吞声,今后就别在道上混了。
  
   穆吉知道努尔丁刚做掉安条克国主,风头正劲;焦虑之下,他向型男博杜安——民族的宿敌家族的世仇——献起了媚。至于努尔丁,1149年11月死了大哥,当上了赞吉王朝的家长,更没理由姑息大马士革的朝秦暮楚。1150年,他出手了。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25 00: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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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时雨】
  
   那是阳春3月,努尔丁趁着风和日丽兵发大马士革,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不料到了城下风云突变,降起淫雨,淋得满地泥泞,攻城进度大打折扣——期间乌萨马求他施援,他自然不肯答应。
  
   努尔丁也不闲着,除了写信劝降就是到周边熟悉地形、视察民情,直到耶路撒冷王赶来解围,才惮于腹背受敌,班师北归。
  
   这一仗乍看白费粮饷,实则收获颇丰。原来他包围大马士革时当地正闹旱灾,随他一同降临的瓢泼豪雨虽然拖累了攻城的军队,但在农民眼里却是起死回生的春霖。因为努尔丁善待城郊百姓,当地人索性把老天降雨的功劳也算在他头上;他们听说努尔丁唾骂穆吉之流,暗地里更是拍手叫好:“我深知你们无力保卫国土,也知道你们因为无能才向法兰克人摇尾乞怜,甚至连最穷困的子民所生产的东西也献给了他们——这是你们犯的大错,是真主与全体穆斯林之所厌弃。”
  
   退兵前,努尔丁最后占了穆吉一把便宜。他的名字不但要镌刻在货币上,而且会在每个礼拜五的聚礼中紧接着哈里发和塞尔柱苏丹的尊号被唱响——在市民看来,圣王努尔丁已经是大马士革众望所归的主人了。
  

作者:光渡斤 回复日期:2011-10-25 00: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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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25 00: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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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尤布:身在曹营心在汉】
  
    1151年5月,努尔丁又来纠缠穆吉。围城不足旬月,远远望见博杜安的真十字架,知趣地撤到了不到六十公里之外的山城巴勒贝克。
  
  
  
  
  
  (嗯~这就是老萨小时候练马球的地方)
  
  
   巴勒贝克海拔一千多米,以前叫“太阳城”,满地的罗马古迹。但他努尔丁爬那么高不为观光,不为避暑,只为会友——库尔德人阿尤布,山狮谢库的亲哥,因为救过赞吉性命,当上了巴勒贝克城主。后来赞吉遇害,阿尤布在乌努尔威逼利诱之下投靠了大马士革,不但保住了居城,还从新主子那儿得了府邸和田产。这等权宜之计自然连累了身在敌营的老弟谢库;所幸谢库不久斩获了安条克国主的首级,教努尔丁的恩宠再次照亮了自家弟兄俩的仕途。仨人在巴勒贝克交流了多少小秘密我们不得而知,但当年7月库尔德兄弟确是分别代表敌对双方出席了和谈,敲定了大马士革向阿勒颇称臣的决议。
  
   博杜安也不急着打扰努尔丁他们的幽会。大马士革是他的伤心地,而抚平创伤的良方就是在宿敌跟前好好得瑟一把。于是提着屠刀率众入城,尽找市集之类人头攒动的地方耀武扬威惹事生非。穆吉非但不以为意,还到博杜安的行辕请安,各种孝顺,不忍卒睹。
  
   各路人马分道扬镳后大马士革继续暗流涌动。1151年11月,迷之团伙偷袭法兰克城堡巴尼亚斯,谨小慎微的穆吉也被怀疑是幕后黑手——但到底是谁下的密令?鉴于巴尼亚斯驻军直接到巴勒贝克寻仇,阿尤布肯定脱不开干系。同时,那些批判穆吉当局的书信开始雪片般落到大马士革权贵手中,努尔丁在城里的内应也越来越多——谁负责牵线搭桥?阿尤布笑而不语。1152年,阿尤布送了个儿子供努尔丁差遣,努尔丁也心领神会地给人质安排了封地——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只叫“优素福”的14岁瘦猴经他调教,有朝一日会成为取代他赞吉王朝的绝世枭雄。
  
   1153年,阿什凯隆易主,于是出现了上文穆吉痛表忠心的一幕。消息传开,大马士革哗然:法妖们戴了头盔打劫,脱了头盔收租,好不方便!但努尔丁还嫌市民不够悲惨。他听说那儿有饥荒的苗头,马上扣住南下的输粮队,让阿尤布散播起了谣言——市民们,穆斯林们,这粮价两天里翻了五十倍,今天是饭都吃不起了,为啥?还不因为某些国贼出卖教友,拒不接受努尔丁大王的恩典!这么一闹,穆吉当真是众叛亲离,疑神疑鬼,一不小心,又中了阿尤布的离间计,除掉了仅有的几个忠臣,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作者:八重云 回复日期:2011-10-25 00: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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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大马士革】
  
   却说穆吉还没洗干净手上死党的鲜血,又听说阿勒颇使节求见,上城头踮脚一张望,乖乖,鲜衣怒马的突厥骑兵正簇拥着努尔丁座下头号猛将山狮子谢库,擎着刀弓在城下蠢蠢欲动——靠,丫还瞪我!哪门子使节这么凶残?不见不见。
  
   谢库吃了闭门羹回去,努尔丁心中窃喜,脸上却是阴云密布。说起来阿勒颇还是大马士革的宗主,主子的钦使说不见就不见了?来人,备马,随我废了这厮!
  
   1154年4月18日,努尔丁一行抵达大马士革,望城头,一边是小撮守军躲城塔里不敢露面,另一边是形单影只的犹太妇人大大方方地往地面放着绳子。攻城的相视一笑,缒而入,开城门,升王旗,高呼“啊,胜利”,算是给大马士革军民一个信号,提醒大家扶老携幼涌上街头,夹道欢迎救苦救难的努尔丁菩萨。穆吉来不及潜逃,龟缩到卫城做了小半天心理斗争,投了降——于是乎,在节日般喜庆的气氛中,曾令基督教列王羞惭无地的大马士革在几个时辰里变了天;至于博杜安的友军,恐怕坐飞机空降也来不及救场了。
  
   第二天,粮食重现集市,淡水源源输入,前政府对生鲜蔬果课的重税也一概废除。广大市民在努尔丁宣读安民条例的现场频频欢呼,以表达对廉价食品和强硬外交的由衷拥护。至于穆吉,被先后打发去了霍姆斯和巴格达,作为仁君努尔丁的活广告,白捡了十五年阳寿。
  
   大马士革与阿勒颇来之不易的联合,标志着反法兰克统一战线在叙利亚的最终建立。从此,努尔丁可以自豪宣称,他的国境线有多长,圣战的火线就有多长。顿时,博杜安在阿什凯隆的胜利显得不值一提了——要想克敌求存,他必须赢得比圣地更富庶的领土,争取比朝圣者更强大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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