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桑的小说:红楼梦境哲理谈之文学叙述与哲学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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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境哲理谈之文学叙述与哲学意蕴

(2011-01-12 13:46:14)转载 标签:

文化

曹雪芹

中国

《红楼梦》

贾宝玉

梦文化

太虚幻境

文城

文学叙述与哲学意蕴

    众所周知,《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小说,它涉及多种学科的思想内容,其内容之广泛、思想之深刻,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是比较罕见的。所以,对《红楼梦》的研究可以从文学、艺术、宗教、伦理、政治、史学、社会学等各个角度进行研究,而以哲学的视野来看待《红楼梦》,对于了解《红楼梦》的各方面思想具有重要的意义。不少研究《红楼梦》的学者已经指出了《红楼梦》的哲学意义,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红楼梦》是小说体裁的哲学论著。
    我们认为,《红楼梦》包含着非常丰富的中国古典哲学的理论资源,具有深刻的哲学思想,而且这种哲学思想又是通过消化、融合古代哲学各家的思想并以创造性的成果体现出来的,同时,其哲学观念不是以直接的理论话语表现出来的,而是以文学的各种各样的形式来具体表现的,比如,以人物对话、诗词、故事、谜语、对联、戏曲等形式来表现,特别是巧妙地以梦与神话的形式进行生动的表现。《红楼梦》中对梦与神话的描写,表现着深刻的哲学思想。
    《红楼梦》是中国不可多得的现实主义文学,他反应的是清王朝开始走向衰落的现实状况,作者本身经历了清王朝贵族由盛而衰的急促变化过程,作者自己从贵族的高贵公子变成穷困潦倒的落魄文人,现实的经历使他能深刻地洞察严酷的社会现实。从曹氏家族衰落的现实到清王朝走向衰败的过程,作者看得非常清楚,他以文学的形式,十分深刻地把他所看到所感受到所认识到的现实状况十分精彩地描绘出来。
    从作者所描绘的现实经历和精神感受来看,他的思想观念、价值追求是矛盾的,作为学识渊博的文人,又是王朝显赫家族的后裔,一方面,家族的荣誉、传统的观念,让他是无法完全脱离对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追求,使他感叹“无材可以补青天”,可不是真正的无材,也不是不想补青天,而是在当时的状况,已是补天无策,他也流露出“补天”的幻想,流露出对于成材立业的渴望,但当时王朝和家族均已流露出衰落的迹象,“补天”无望了。因而,在无望的观念之下,又难以抹去家族传统沿袭的儒家意识,从而在在对家族现实的描写中,不时流露出对儒家思想的某种认同。换句话说,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表现的,并非一味是反儒倾向,也有相当程度的儒家哲学的影响。
    另一方面,家族由盛变衰的悲惨现实,以及他所看到的清王朝已经露出来的末世端倪,使得他对现实进行了可贵的反思,对科举之路、功业之事、光耀祖宗的责任,都开始重新审视,由此,原来他一直接受的儒家思想教育,在他看来已不那样的神圣了,他开始怀疑,质疑,轻视,超越,进而接受其他的思想观念。比如,他接受了道家思想。道家的顺应自然的思想在《红楼梦》中有很精彩的表现,最突出的例子是贾宝玉游大观园时,对李纨“稻香村”所作的评价,宝玉反对过分的雕琢,反对虚假的做作,提出了“佳境类天成”的观点,强调顺其自然,这其实就是主张道家的自然之道。而且,由接受道家进而认同道教的某些观念,一僧一道的“道”就是道教文化的集中体现,当然还有在许多细节里面对道教的描写,道教的游仙观念在《红楼梦》里有精彩的描绘,修道成仙,享受自由逍遥是小说的理想追求之一。再如,他接受了佛学的观念。在《红楼梦》中,佛禅的思想表现锝十分精彩,一僧一道的“僧”是佛学的体现,这位“僧”是点化贾宝玉、甄士隐等人的重要人物形象。贾家的大老爷贾敬,是一个比妙玉更看破红尘的王朝贵族的重要人物,出家、念佛,鲜明地体现佛学的思想。到最后,小说的第一主角贾宝玉也出家了。有人认为,《红楼梦》是以佛教的思想为主导的,《红楼梦》的作者象是在写他的“本生经”,作者将他所写的书称之为《情僧录》,就是非常鲜明地表达了其佛学观念,还有《好了歌》等,禅意是很浓的,虽然说曹雪芹不可能是纯粹的禅宗信徒,但曹雪芹在相当的程度上认同禅宗思想,这该是没有疑问的。
    可以说,儒、道、佛的思想在《红楼梦》中以特有的文学形式,非常巧妙地融合为一体,就像一个多面的哲理棱镜,折射出多重的智慧灵光。曹雪芹作为中国封建王朝末世朝代贵族家族的大文人,对先秦的儒家、道家,对南北朝隋唐的佛学,以及对宋元明清的理学,都有比较深入的了解,曹雪芹在对现实的描绘时,时时处处表现出对各种哲学思想的认同与追求,《红楼梦》所表现出的,不仅有儒家思想,有道家思想,更有佛禅的思想。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儒、道、禅并不是作者最基本的思想立场,他的最根本的思想立场是对王朝末世的深刻认识之后所形成的一定程度的启蒙思想,是对人的个性解放的追求,对人的自由平等的呼喊,对自由爱情的执着和赞美。他描写现实人生所歌颂的是人生的自由理想。
    当然,在对贾氏家族的现实描写中,曹雪芹的儒家观念依然是很浓厚的。曹雪芹虽然生于封建末世,但他的家族到了曹寅这一辈已由军功名臣转化为书香贵胄,曹寅饱读诗书,广交士林,藏书丰富,比起清朝许多贵族,曹家的家学渊源是比较突出的,曹雪芹幼年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儒家文化浓郁的书香门第中,久受礼教薰陶是势所必然的。从《红楼梦》的描写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儒家文化有相当认同的一面,对儒家的仁政学说有肯定和赞扬的态度,对儒家的“积极入世”、“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是赞许的,最明显的例子是对于贾政的形象塑造,贾政很有儒学风范,为官勤勉,熟读诗书,很有道德修养,很符合儒家对“三不朽”的追求。曹雪芹虽然通过贾宝玉表现出对刻板儒家准则规范的反感,但在潜意识里,在对家庭的责任等方面,或多或少,或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正统儒家的文化精神。
    比如,对贾宝玉的形象塑造,既表现出对儒家的反感,又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认可。贾宝玉虽然读《西厢记》等比读四书五经更快乐,其言行经常离经叛道,行为“乖张”,甚至“毁僧谤道”,旁鹜杂收,但对“四书”也时有流露出赞赏的态度,他公然讲“除明明德外无书”,众所周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是《大学》的主要精神,可见宝玉对“明明德”的儒家精神还是尊崇的。当然,也可能宝玉对“明明德”的赞许是在于认可“在亲民,在于止于至善”,所认同的是儒家的开明精神,但不能不说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曹雪芹的儒家思想。
    当然,从贾政到贾宝玉,由典型的儒家风范到既尊儒又反儒,确实也表现了曹雪芹对儒家既赞许又反感的复杂心态,曾经的荣耀家族,曾经的浓郁书香传统,使得他必然地受儒学的熏陶,也在心灵中刻下了较为深刻的烙印,而王朝末世的衰落景象和家族衰败的悲惨境遇又使他对儒学的思想产生了质疑和反感,于是,他借助于道、佛,来反对儒,通过对道、佛思想的接受,来反思王朝和家族的现实,思考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小说中,曹雪芹以道、佛思想为武器,借助于传统文化的神话传说,以大量对梦的巧妙的描写,来反抗儒学传统,向传统的伦理观念进行有力的抗争,并在这反抗中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启蒙思想,而当面对严酷现实感到启蒙理想得不到实现时,便借助于道的逍遥和佛的超脱来表达对社会与人生的思考。
    所以,我们认为,《红楼梦》的哲学思想是交织着儒、道、禅,矛盾、融合,又多向展开,而作者的基本哲学追求,是一种自发的启蒙思想,呼唤合理社会,倡议对人性的尊重,主张人的平等,追求和赞美真诚的爱情。
    作者赞许被“弃在青梗峰下”的“情种”石头,用该石为无情之天补“情”,以“情性”来重新设定人性的本质。脂砚斋曾评说:《红楼梦》是“让天下人共来哭这个‘情’字”。在《红楼梦》中,“性命之情”、“任其性情之情”取代了传统伦理德性,成了人性的真正的本质,成了人性真正光辉的体现。《红楼梦》着力主张的“情性”,是对传统的善恶尊卑观念提出了石破天惊的新看法。例如,借元妃之口说皇帝的住处是“不得见人的住处”(皇宫可是王朝权力和伦理秩序的最高象征,之前谁敢骂?);借贾蓉之口大骂“脏唐臭汉”(汉唐盛世,可是历来是最受颂扬的王朝典范,之前谁敢贬?);借宝玉之口说那些醉心功名利禄、仕途经济的男人是“须眉浊物”(建功立业,可是历来男性成功的标志,竟被视为是“浊物”,连人都不是)。
    《红楼梦》对传统认可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等“应运而生”的大仁谱系,并不赞赏;对传统否定的蚩尤、公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恒温、安禄山、秦桧“应劫而生”的大恶谱系,也不怎么在乎。而对“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 又在万万人之下”的“情痴情种”、“逸士高人”、“奇优名倡”,诸如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以及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等等,《红楼梦》则倾注了全部的深情。(参见《红楼梦》第二回。)这是全新的评价人物的标准,是全新视角下的人物新谱系。
    不仅如此,《红楼梦》还公然宣称,要将“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的人物“编述一集”,而贾宝玉无疑是这类人物的杰出代表,他“无才可以补青天”,属“诗礼簪缨之族”的“废物”,他“愚顽偏僻乖张”,是天生的“情种”,一岁时抓周,“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七八岁时,他竟然说出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作为“逆子”,他与贾家最具儒家风范的、尽心于功成名就的严父水火不容,拒绝承担家庭责任和人伦义务,极力挣脱传统教育对自己的设计和规范,读《西厢记》津津有味,看科举经典却头疼不已,不可救药的属于“于国于家无望”的“不肖子孙”。然而,他有他的“正事”忙着,他和大观园中的女孩们如胶似漆,为女孩们的高兴而快乐,为女孩们的伤心而难受,缠绵于黛、钗之间,同情着不幸遭遇的丫环。别人一提仕途功名就说是“混账话”,自己一遇儿女情长的事,就揪心动情。公认是正经的有价值的,他都鄙视、唾弃,全凭他的“性情”来判断。在婚姻的选择上也是如此,他喜欢的是“木石前盟”,不喜欢“金玉良缘”,“木石前盟”是真爱,是性情的真实表现,而“金玉良缘”是世俗,是门当户对,是传统体制给人的枷锁。
    所有这些,都表达了《红楼梦》的人性光辉,是启蒙的呼声。当然,曹雪芹也知道,在当时现实中,启蒙理想的实现是不可能的,就像宝玉的反抗是无效的,挣脱也是没有结果的。他只好寄托于道、佛的思想,以求精神的逍遥、解脱。

                     (下一篇为《红楼哲理谈之虚幻梦境与神话想象》)

     【这一系列文章原名为《红楼梦境的哲学意蕴》,是《梦与道:中华传统梦文化研究(上下册)》(东方出版社2009年5月版)中的一章,选为博文,请朋友们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