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茜喂小比:蒯大富:在文革浪尖和人生低谷中摆渡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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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大富:在文革浪尖和人生低谷中摆渡的人(下)

(2006-01-06 16:23:19)转载分类: 深谈神聊

(接上)

  田炳信:没惹来麻烦吧?文革初期,你就进入了北京市革委会的班子,那时是一种什么情况?

  蒯大富:当时北京市大部分领导都被打倒了,司令员啊什么的,北京举行外事活动怎么办呢?就剩我们这些人了。周恩来第一桌,我们就第二桌。比较荒唐的东西。我们不是经常参加各种外事活动嘛,经常就大帮哄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毛泽东在1966年的时候,已经和刘少奇比较对立了,但是毛泽东怎么能把刘少奇扳倒?毛用了很长很长时间的考虑,终于下了这个决心:就是从基层发动群众。

  田炳信:灶底抽薪。

  蒯大富:釜底抽薪。1966年,毛泽东把周恩来派到东欧去访问,23天,到罗马尼亚。自己呢,不在北京,他跑南方去,杭州。这时出了聂元梓的大字报。聂元梓大字报以后,整个北京就乱了,当时刘少奇和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工作,当时北京一乱,按照共产党的一贯做法,就是派工作组。可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当时邓小平和刘少奇,坐专机到杭州去请示毛泽东,到了杭州以后见到毛泽东了,说:北京的各大学有点乱,根据我们党的一贯做法,想派工作组来稳定秩序,说:您看行不行?毛泽东给他们来一个不置可否,说:你们相机行事吧。这是根本就没答复的答复。怎么办呢?那我在第一线工作,既然让我相机行事,那我就相机行事吧。就派工作组。当时全北京市派出的工作组,就是从各部委抽调了大量的干部,派了500多人。

  田炳信:清华大学派了谁去?

  蒯大富:其中组长是经委主任叶林,顾问是少奇同志夫人王光美。

  田炳信:你见过王光美没有?

  蒯大富:我们都见过。学生吃饭她还给学生打饭。清华的都见过。所以当时什么情况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没想到毛主席和刘少奇有矛盾。在我们心目中,刘少奇和毛主席都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他们之间有矛盾,我们当时想象不出来,不可能想象出来。我家里是农村的,你怎么能想象出中央的斗争?后来吹牛的时候,我把刘少奇打倒的时候,大家都说蒯大富当年最早看出路线斗争的,不可能。他们工作组一进校以后,立刻就恢复秩序,说实在的也没错。我和刘少奇也没矛盾是吧。他那个修养啊,你怎么可能想到他可能犯错误呢?根本没想过。我们就真给工作组提意见了。

  田炳信:你当时在班里是什么职务?

  蒯大富:我在班里是文革小组组长。

  田炳信:班里就有文革小组吗?

  蒯大富:对啊,每个班都有。我之前是清华大学广播编辑组组长。

  田炳信:舆论工具啊,笔杆子。

  蒯大富:工作组第一反应,就是57年右派又回来了。蒯大富就是57年右派。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想象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和刘少奇是一条线?没有可能。工作组当时什么措施呢?就开始围剿啊,围剿给工作组提意见的人,非常快,快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说,……。我们就和刘少奇工作组斗争,斗争斗争斗争,然后工作组就围剿清华的造反派,当时他们用这种方式围剿,效率是非常高的。所以我们自己都感到自己是反革命了。清华打了800多个反革命啊。我是头啊,第一号。叫“蒯派”。

  田炳信:工作组把你树起来了,大几?

  蒯大富:大三哪。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给我舅舅、给我姑妈,全是共产党员老干部写信,说你们给我寄点钱过来,准备劳改了。做梦也想不到毛泽东突然就回到北京。刘少奇当时以为毛主席回到北京来支持他,你想啊,57年他们一条线的。可是,毛泽东回到北京以后说:看到北京各大学学生运动被阻拦很痛心,谁镇压学生运动啊?北洋军阀镇压学生运动。变了,谁也想不到。所以说在这个时候,刘少奇赶快就把我放了。当时的团委书记说,前三、四天我还见到他,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命令把你放了。

  田炳信:关你了吗?坐禁闭吗?

  蒯大富:隔离审查,坐禁闭啊。像现在双规似的。给我关起来了。我根本也不知道。王力、关峰他们到清华来找我,说问我清华文化革命的材料,我当时还怕他们套我材料,我不讲,我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上过当啊,所以我不讲。再过几天,7月29号,毛泽东讲:“明天召开北京市文化革命积极分子大会,持有不同意见的同学也可以参加,比如说清华大学的蒯大富。”当时反革命都没摘帽子啊。当时兴奋不已啊。

  田炳信:你还不知道?

  蒯大富:我不知道啊,贺鹏飞告诉我的。贺龙的儿子,清华大学红卫兵的头,他跟刘少奇的女儿刘涛两个人都是“保皇派”的,学生里面的头。在那种情况下我就参加了,我在二楼,就是人民大会堂的二楼。

  田炳信:就是和毛主席握手那次?

  蒯大富:那是后来了,很晚了。这个时候反革命还没平反呢。

  田炳信:你也没有机会说话?

  蒯大富:没有。那时没有。见到毛主席就表示不是反革命了。

  田炳信:多少人?

  蒯大富:三层楼啊,一万五千人哪。

  田炳信:哭了没有当时?掉眼泪了没有?

  蒯大富:当时没有。

  田炳信:泪腺不发达啊。

  蒯大富:再过几天,8月1号,贺鹏飞又通知我:蒯大富,今天晚上吃完饭以后到甲所来。

  田炳信:到什么地方?

  蒯大富:甲所,清华的一个小院子。最高级的地方,接见外宾的地方。当时唯一有沙发的地方。

  田炳信:现在也叫甲所吗?

  蒯大富:现在也叫。一个小宾馆。我问他:干嘛?他说你来吧。吃晚饭以后7点就到那去了,等到8点没人,我说:贺鹏飞,怎么回事?

  田炳信:你一个人在那呆着?

  蒯大富:我一个人啊。有沙发我就坐在那,困了,夏天嘛,十点了,我就倚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呼噜。到2点,7月31号2点。

  田炳信:你还在沙发上躺着呢?

  蒯大富:还在沙发上躺着。贺鹏飞把我推醒了,我说:怎么回事?他说:找你说话的人来了。我把眼睛揉揉,赶快就坐起来,听门口一辆小汽车经过,跟着就轻轻的脚步声到门口,一推门我吓坏了。

  田炳信:谁来了?

  蒯大富:周恩来来了。你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周恩来能来啊。没平反呢,大国总理来了。

  田炳信:凌晨2点?

  蒯大富:凌晨2点。

  田炳信:你以前见过吗?

  蒯大富:没见过,照片见过多了。草民哪,没见过大人物。你怎么想象总理能来啊。

  田炳信:想不到是吧,以前见是在电视、电影上看到,第一次面对面见是吧?

  蒯大富:对对对。说:“总理,您怎么来了?”周恩来说:“你是蒯大富”,我说“是”,他说:“你坐。”我敢坐吗?

  田炳信:你就站在那?

  蒯大富:我站在那。

  田炳信:哆嗦?哆嗦没有?

  蒯大富:真哆嗦啊。草民啊,就没见过大人物。周恩来紧接着讲:“请坐,请坐”。我哪敢坐啊。他的秘书孙岳,老头现在还活着,说:“总理叫你坐你就坐嘛”。我哪敢坐,我半个屁股欠在沙发上。

  田炳信:哎呀,现在下级见上级都那样,你有素养啊,都是跟你学的。

  蒯大富:反正就是那个感觉。到现在,我还佩服周恩来。

  田炳信:周总理也坐下了?

  蒯大富:坐下了。周总理说:“主席和中央派我来,想听听你对清华大学文化大革命的看法。你从现在开始给我讲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事情,我向你保证”,总理第一次向我保证啊,“听你讲完最后一句话。”

  田炳信:当时你很紧张吧?

  蒯大富:当时简直不知所……

  田炳信:空白的感觉是吧?

  蒯大富:空白的感觉。后来我镇静一下,我说:“总理,我向主席和中央保证,我下面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真实的想法,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总理说:“你开始吧”。

  田炳信:你就半个屁股坐在那?

  蒯大富:不不不不,这时已经比较安静了。孙岳啊,他会速记,一个字不落地全部记了下来。刚开始了2、3分钟,周总理自己拿个本子也记。

  田炳信:周自己也记?

  蒯大富:自己也记。孙岳是100%地全记。

  田炳信:他会速记是吧?

  蒯大富:对,会速记。我说的时候,周恩来一会就打断一下,“唉,这个再重复一下”,这个时候,贺鹏飞进来了,他不叫“总理”,叫“周伯伯”,说:“周伯伯,我想进来听蒯大富汇报”,周恩来说:“我今天就听蒯大富一个人汇报,你出去吧。”

  田炳信:把他赶出去了?

  蒯大富:赶出去了。汇报了20分钟,贺鹏飞又一次进来干扰“周伯伯,我们还想听蒯大富说”,他跟王光美熟,他们怕我告工作组的状。周恩来说:“我都跟你说了,我就听蒯大富一个人说话。”他(指贺)一在场的话我就肯定说不了话了。

  田炳信:对。

  蒯大富:(周):“不许进来了。”我给他汇报了3个小时,从凌晨2点一直到5点,北京太阳都出来了。周恩来这时候说:“我下面还有会,今天咱们先说到这,我知道你没说完,今天晚上我们在人民大会堂继续说,我派车来接你,现在我回去了。”周恩来就回去了。总理这么说了,我就晚上7点钟,准时到人民大会堂。

  田炳信:是第二天的晚上7点?

  蒯大富:当天,凌晨嘛。7点我就到人民大会堂了,在人民大会堂河北厅,当时不知道。在那地方坐着,一刻钟不到,周恩来领着两个五十多岁的人,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山东省省委书记,这是你们省省委书记。我带他们两个听你说话你不会反对吧。”一个总理两个第一书记,我敢反对吗?我说我向首长汇报,他说好,接着今天早上继续说。在这种情况下,我又向周恩来进行汇报,就告工作组的状,又讲了3个小时,7点讲到十点,我说:“总理,我向您讲完了,我向你说到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想法都是真实想法。”周恩来说:“我马上向主席和中央汇报。”说:“谢谢你了。”你们注意这个时间啊,是1966年7月31号。说:“我今天晚上还有会,没有空陪你吃饭了,我请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的同志做了一点夜宵,马上他们会来,再见。”

  田炳信:握下手是吧?

  蒯大富:握下手,周恩来马上就走了。穿白大褂的宴会厅的同志过来,说:“请你到这边吃夜宵。”一碗鸡丝面,呦,当时,香得不得了。66年啊兄弟。

  田炳信:吃饱了吗?一碗够不够?

  蒯大富:够了。你们注意个时间啊,1966年7月31号,第二天八届十一次三中全会开幕,刘少奇的材料啊,我现场给周恩来提供的。毛泽东整刘少奇的材料……

  田炳信:第一证人。

  蒯大富:八届十一次全会干什么?

  田炳信:你不知道毛泽东想什么……

  蒯大富: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田炳信:讲了6个小时,草民见了大宰相啊!

  蒯大富:你想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想到中央主席和刘少奇那么多呢?

  田炳信:一哥二哥闹矛盾,拿你当个子弹。

  蒯大富:对啊,刘少奇把我打成全国第一号大右派,毛泽东把我当成全国第一号大左派,就这么简单的事。1号,全会开幕,在这个会议上,毛泽东要把刘少奇打倒。

  田炳信:没点刘少奇吧?

  蒯大富:没点,时间紧得不得了,1号开幕,那就供材料了,清华大学整那些左派的材料,跟着8月4号,周恩来带着100多个中央委员,到清华大学开中央八届十一次全会的现场会。在这个会议上,周恩来宣布给蒯大富平反,“蒯大富同学,我是主张平反的、解放的。”你们怎么这么多人知道蒯大富?就是周恩来这个讲话,一个大国总理给一个学生平反。

  田炳信:你是一炮走红,一夜成名。

  蒯大富:对对对,按照现在商业广告来讲的话,就是这样。

  田炳信:1966年8月4号那一天,大国总理给平反?广告做大了。

  蒯大富:这是8月4号,跟着第二天8月5号,毛主席“我的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这些白色恐怖何其毒也,给刘少奇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想起来啊,有点对不起刘少奇,说良心话啊。我跟你说啊,刘少奇和我没有任何私仇,他的做法也是共产党的传统做法。

  田炳信:也不出格。

  蒯大富:从良心上讲,刘少奇党性是比较强的。

  田炳信:这个大字报真是毛主席写的吗?

  蒯大富:真写的呀。

  田炳信:不,他是写在一张大字报上呢,还是写在什么稿纸上?

  蒯大富: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田炳信:谜,毛主席写在一张纸上还是写在大字报上,这是两个概念,到现在没人给我一个确切答案,还是个谜。你都回答不了。

  蒯大富:我真的回答不了。我也没看到。

  田炳信:这张大字报谁看到过?

  蒯大富:没有人证明看到过。

  田炳信:你要没看到,估计看到的人不多。

  蒯大富:我都只承认文化大革命是两年,叫“狂飙年代”,我们正好处在风口浪尖上。

  田炳信:看样我说的没错,在文革浪尖和人生低谷摆渡的人。我说历史只有一只耳朵,很多东西进去出不来,……,我们的资料太多了。

  蒯大富:薄一波当时说:“蒯大富,你是左还是右?”,我说“我是左”,他说:“你极左了就变右了”。

 

  2002年,我独自去了一趟延安,在黄土高坡上,我第一次看到延安的宝塔山,让我十分震惊的不是熟悉的具有革命象征意义的宝塔山,而是刻在宝塔的塔檐上的四个字:鸟瞰红尘。这是一种超脱,一种大度,一种局外的感觉。

  历史就是历史,不因你喜欢,他就像印钞机大量地印刷,也不因你厌恶,他就像夜幕中的流星转瞬即逝。

  我想,事情过去28年了,许多事情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从搜集历史的碎片的角度,作一真实的记录,总比写那些歌星的绯闻、政客的无耻、商人的逐利的故事更具新闻和史料价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