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规划纲要:之江轶事(荒唐年代)1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6 02:38:25

之 江 轶 事

(又名:荒 唐 年 代)周    建

 

第十二章 任学秋应约与艾可相会

                                                             他们觉得世界只属于他俩

 

天色渐晚,初冬的7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四野。不知何时开始,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细细的雨滴洒落到屋顶,“沙沙”作响,好似微风轻拂着树叶。

艾家这时了无人声。艾母已经到行里参加政治学习去了;妹妹艾华吃过晚饭,打过声招呼说到同学家,就不见了影子。家里这会儿只有艾可一人。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任学秋的到来。家里这会儿静得出奇,静得连墙上挂钟走时的“嘀嗒”声都似乎比往常平添许多分贝和噪声,声音清晰可闻。在以往,这样的氛围对艾可来说,是最为相宜的;这时他读书心无旁骛,效率最高,甚至是最容易达到忘我境界的时候。

可他今天注意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书上的文字不停地跳动着,不时幻化出任学秋的倩影。他几次强迫自己看下去,却几次不由自主地拿眼睛扫扫墙上的挂钟。--其实这时指针还刚刚指到七点五分,艾可却好象等了半个世纪。嗨!等人的滋味可真难受,现在艾可算是深有体会了。艾可记得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似乎说过一段时间的相对论的妙论,意思是说和相爱的姑娘在一起,再长的时间也会觉得很短。艾可这时觉得还应该补充一条:这等人呐,时间再短也会觉得很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可终于听到了盼望已久的敲门声。艾可心情不由得一振,“腾”的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迫不急待地打了开门。

只见任学秋站在门外,手中没有拿雨具,雨水飘湿了她的头发,凝成一点一点的小水洙顺着头发往下滴。看着任学秋,艾可简直有点乱了方寸,一边说“任学秋,你可来了”,一边忘情地一把拉住任学秋的手。马上又觉得似乎有点唐突,像触电似的甩开。

任学秋嫣然一笑,说:“怎么啦,不让我进屋,让我在外边淋雨呀!”

艾可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任学秋让进屋。

他见任学秋一头雨水,埋怨地说:“你怎么不带个雨伞,看你这一身湿的。”

边说边递过毛巾,让任学秋擦拭沾在头发上、衣服上的雨水。

任学秋接过毛巾,一边擦一边说:“好远一点路哟,伸腿就到了,拿什么雨具呀。”

说着又让艾可找来梳子,梳理着头发。待任学秋整理完毕,两人这才来到书桌前坐下。

艾可看着跟前坐着的任学秋,有一种恍如梦中如痴如醉的感觉。要知道,除了家人,这是艾可第一次独自和一位异性独坐房中。他情绪有几分亢奋,但同时又有几分发虚发毛;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激动,他额上汗洙都浸了出来,脸也潮红潮红的。在他看来,眼前的任学秋简直就是美的化身;特别是这会儿,她的头发经过雨水浸润,更显出几分妩媚。艾可想,什么四大美女,什么维纳斯, 在我看来都是一种虚无,只有眼前的任学秋才是实实在在的。

任学秋被艾可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挖了一眼艾可,低声说:“老看着人家干什么呀,又不是不认识。”

艾可用手抓抓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慌忙中递过一本书说:“来,来看书。”

任学秋接过书,见是“文革”中惟一当红作家--浩然当前最流行的作品《艳阳天》,便信手翻看了起来。

艾可定了定神,轻声说:“嗨,你终于来了。我真怕你妈妈不让你出来呢。”

提到母亲,任学秋一下子忧郁了起来,她放下书,看看艾可,泪花在眼圈里直打转。

艾可心里一阵荒乱,不知触到了任学秋哪股神筋。他急切地问:“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吗?  ”

任学秋摇摇头说:“与你没关系。我妈妈今天下午去居委会学习,他们要我妈妈把一段毛主席语录读三遍,然后背诵。我妈妈没背下来,他们说我妈妈态度不端正,有抵触情绪。我妈妈说不是,确实是自己记性不好。他们骂我妈妈不老实,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举起皮带就抽我妈妈。我妈妈身上留下了好几条‘猪儿印’。”

任学秋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艾可递过一张手巾,劝任学秋不要哭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任学秋,只得气愤地说:“他们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  即便是该死的人,也有他们的人格尊严呀!毛主席还教导要文斗,不要武斗呢。这些人简直跟希特勒法西斯没有两样!”

任学秋擦擦泪水,无言地看看艾可,心里允满柔情。她今年十五岁了。从她懂事起,她就没有得到过别人的关爱,她看到的是人们对母亲的横眉立目和对自己的不屑一顾;长大了,她又不时感受到来自一些异性充满邪劲的目光。她现在最反感的,就是校党支部书记龚继革了,他不时有事无事找自己,眼睛总是直钩钩地看着自己,有几次甚至动手动脚的。只有在艾可这里,她才真正感到自己受到了足够的尊重,有了做人的尊严,得到了艾可发自内心的关爱。她是真正地从内心里接纳了艾可,把艾可当成了知己。她甚至好多次做梦,梦见自己和艾可长大成人了,一块离开了喧嚣的尘世,独自到深山老林里,去开辟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见任学秋一直沉默不语,手里漫无目的的翻着那部《艳阳天》,艾可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想找出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愉快的话题,打破当前这种尴尬局面。

突然,他想起了今天下午宣布第一批红卫兵组织成员的这一幕。上午,通过投票表决,本来任学秋已经被否定了。但叫艾可感到意外的是,下午汤璞媛宣布在第一批红卫兵名单时,任学秋却赫然名列其中。当时艾可心想,这可真是怪事了。上午你这么激烈地反对,怎么下午就变了?  她一方面觉得汤璞媛真有点霸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另一方面又觉得,管她呢,任学秋总算第一批参加红卫兵了,对任学秋也算是公平。

艾可看着还在翻动《艳阳天》的任学秋,真诚地说:“任学秋,你第一批参加红卫兵,高兴吗?  ”

任学秋放下书,淡淡地说:“高兴是当然高兴了。我也没想到我会被批准。你一定做了不少工作吧,不然像我这样的家庭出身......”

见任学秋又要说到令人不快的话题,艾可打断了她的话:“嗨,我倒没有做什么工作,主要是你平常的表现。你的表现同学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真的为你高兴。”

艾可当然不能把上午开会的情况和自己对任学秋最终首批加入红卫兵的疑问告诉任学秋。这既为他的性格不允许,也为自己做人的基本道德所不允许。

任学秋摇摇头说:“我却高兴不起来。凭着我的直觉,这次我加入红卫兵的后面肯定有许多故事。”

见这个话题引不起任学秋的兴趣,艾可只得打住。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硬面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对任学秋说:“这是我最近写的一首诗,有没有兴趣看看?   ”

任学秋连忙接过笔记本,只见上面写着:

                      

学  习  篇

 

提笔写诗兮,大汗淋漓,

辗转而思兮,谈谈学习。

吾辈学习兮,须踏实地,

踏踏实实兮,切莫弄虚,

如若弄虚兮,必有苦吃。

   昔有鸟曰寒号兮,只知空鸣,

    懒惰散漫无巢兮,屋檐而居。

北风吹来兮,冷得哭泣,

斯鸟哀鸣兮,明日垒居。

明日起来兮,日照天际,

浑身暖和兮,何必垒居。

何必垒居兮,寒风又袭,

冷得发抖兮,撕声哭啼。

哀怜斯鸟兮,空有其志,

万句空话兮,何如实际?

吾辈学习兮,切莫如此,

倘若如此兮,终会被弃。

吾观学习兮,有如行船,

大海行船兮,凭子勇气;

吾观学习兮,又如登山,

登临极点兮,凭子毅志。

有勇气兮,海上奔驰,

有毅志兮,峰踏脚底。

昔有苏秦兮,锥刺其股,

为学本领兮,费尽心机,

又有羲之兮,学书如痴,

门前池水兮,变成墨泥,

终得佳作兮,流传万世。

吾辈学习兮,亦当如此,

为国献力兮,切切牢记,

奋力攀登兮,胜利可期。

提笔写诗兮,凑此数句,

白纸黑字兮,以之自励。

  

任学秋看过一遍,没怎么懂。她递过笔记本,诚实地说:“你这是什么诗哟,我没怎么读懂。”

艾可接过笔记本,笑笑说:“这是我摸仿‘楚辞’写的,--摸仿得不怎么像。主要是为了自我鼓励努力读书学习,成为有本事的人。”

任学秋疑惑地问:“楚辞?  楚辞是什么呀?   ”

艾可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已经发黄的书,递给任学秋说:“喏,这就是‘楚辞’。”

艾可有一批比同龄人丰富得多的藏书,其中像《楚辞》这类的古典诗词也不少。

说起这批藏书,艾可真为它们可费了不少心机。这些书原是他父亲的。“文革”初期,父亲为了避免自己的藏书被学校的“造反派”们破“四旧”时查抄去毁掉,选出一批珍贵书籍千里迢迢把它们弄回家避难。没想到破“四旧”之风很快也刮到了之江小城,“造反派”们也开始挨家挨户地对“四旧”进行清查。艾可和妈妈为了保住父亲这批宝贝,可真是煞费苦心。他们找来一些包装箱,把书放进去,堆到厨房里,上面放些刨花、木柴之类的东西,以掩人耳目。好在艾家不是重点搜查对象。几名男女“造反派”身穿旧军装,头戴旧军帽,腰扎武装带,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艾家后,并没有在掘地三尺,只是把一尊维纳斯石膏像砸得粉碎,算是“破四旧”的实际成果,然后昂首杀向另外一家。这批书总算躲过一劫。后来局势渐渐平静,父亲要把书运回学校,在艾可一再请求下,爸爸留下了一些适合艾可阅读的书籍在家,让艾可学习。也多亏了这批书,才使艾可度过了无学可上的几年,使他在学习上并未荒疏。

任学秋翻开艾可递过来的《楚辞》,小声读起第一篇《离骚》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读了几句,不知所云,有些字还不认识,再也读不下去了。她一脸茫然地说:“这都说些什么呀,像天书一样。”

艾可接过书,指着这几句说:“这几句的意思大概是这说,我,也就是屈原,是古代高阳帝的直系后代,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的名字叫伯庸,在寅年正月的庚寅日我降生了。......”

任学秋问道:“正月我懂,就是一月,现在旧历一月不也叫正月吗?  但这寅年、庚寅日又是什么意思呢?  ”

艾可解释道:“这‘寅年’、‘庚寅日’是古人用来记录日期的,就好象我们现代人用公元纪年以及每月一号、二号来记录日期一样。”

任学秋敬佩地说:“艾可,你连这些东西都懂,你简直可以当语老师了。”

“不行不行。”艾可连连摇头,“这些东西可不能代替语文课。比如语文课学的语法,我以前就没有读过这方面的书;还有对文章的分析理解,我也往往肤浅,远远赶不上老师。”

见艾可对自己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任学秋对他的信赖感陡然增添了几分。她说不出更深刻的道理,她只是凭直觉感到,与这样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交往是不会有错的,而且定会使自己获益非浅。不过她也同时感到,自己的知识不管是在深度上还是在广度上,和艾可相比,差距都实在是太大了。她虽然还不懂得什么危机感,不懂得成人世界中的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但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有十二分的努力,不说赶上艾可,至少不要被他拉得太远;不要被他看成是一个空有其表,不爱读书学习,没有内涵,绣花枕头似的庸人。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艾可,真诚地说:“我脑子笨,你以后可要帮助我哟。”

艾可满含深意地说:“我们就不要说谁帮助谁了。其实我也有许多缺点和不足,你也有不少的长处,我们就互相帮助,共同去迎接挑战吧。你说好吗?  ”

任学秋用力地点点头:“嗯。”

屋外的细雨还在“沙沙”地下着,就像拨动着无数根琴弦,分外地悦耳。屋内两个年轻人越谈心贴得越紧。轻声的昵喃像清纯的流水,从他们口中淌出;谈到投机处,艾可忘情地抓住了任学秋的手,一股暖流顷刻间充满了全身。他感到似乎不妥,又赶快放下,看看任学秋。只见任学秋同样的陶醉,双眸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艾可拿过一支钢笔,无目的地把玩着,两眼微闭,脑海里充满了甜美的遐想。任学秋两腮因激动而发红,双眼因甜蜜而放光,思绪畅游到了遥远的未来。她似乎感到这个世界除了艾可和自己再无他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世界只属于他们。艾可抬眼看看还在陶醉的中任学秋,觉得她微微发红的两腮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桃花。艾可真想俯身吻吻,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自己。

一切言谈都停止了,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相互对视着,任由时间从他们跟前溜过而全然不觉。他们希望时间凝固,他们希望时间永远属于他们。屋外的雨还在“悉悉索索”地下着,这雨声浸润着屋里两个年轻人的心田,似乎在为他们唱着一首爱的赞歌。......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两人像触电似的一下弹开,从梦幻世界回到了现实之中。

随着敲门声,响起了一位中年妇女的叫门声:“艾可,艾可,开门呀!”

艾可看看墙上的挂钟,心里不觉暗暗叫到:我的天,怎么时针这么快就已经指到九点四十五分,--妈妈学习完回家了!不由得心里“咚咚”直跳。任学秋也估计到是艾可妈妈回来了,心里更是像揣着个兔子,蹦跳得实在厉害,整个心好象都要蹦出来了。

艾可定了定神,示意任学秋镇静,低声说:“不要慌张,由我来应付。”

然后起身去为妈妈开门。

艾母边进门边责怪说:“怎么把门闩得死死的? ”

待走进屋里,见任学秋坐在那里,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看任学秋招呼道:“哦,小任在这里呵。”

任学秋站起身来,手脚都好像没有了放处。慌乱中,她向艾母躬了躬身子,很有礼貌地说:“伯母回来了?    ”

艾母点头答应,又问艾可:“你妹妹呢?   ”

“她到同学家去了。”艾可答道,接着似乎是解释,“任学秋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来问我。”

艾母没答腔,很有深意地看了艾可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任学秋这会儿感到浑身不自在,似乎有千万根芒刺向自己扎来。她对艾可说:“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等艾可答话,便起身出门。

艾可拿起把雨伞,追出去喊道:“天还在下雨呢,拿把伞去。”

任学秋回过身说:“小雨,不用。”

艾可追上去,硬把伞塞给任学秋,低声说:“拿去,淋着雨,你自己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任学秋动情地看了看艾可,不由自主地握握艾可的手,默默地撑开伞,转身走出了院门。

等艾可回去,艾母已坐在那里等着艾可。见艾可回来,艾母温和地问:“任学秋来做什么?  ”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来问我。”

“不要骗我了,妈妈是过来人。你说你们是不是......”

艾可打断妈妈的话说:“妈妈,你可不要乱猜。我和任学秋真的没有什么。”

艾母想了想说:“我也不说了。你们两人都十五岁了吧,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年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可要把握住自己。可不要在过早陷入了这个问题。”

艾可一字一顿地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

艾母还是忠告说:“反正你要记住我的话。好了,你继续学习吧。你妹妹也真是的,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家,看我说不说她!”

艾母搜来这几天一家人换下的衣服,开始清洗;艾可则继续做起被中断了的作业。

夜晚的艾家显得静谧而安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