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耘被判刑多少年:再谈井与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5 19:18:31

再谈井与桥

车前子

水 井

没有什么地方的水井有苏州这里多。苏州的水井不但多,而且还多种多样——在形式上:独井,双井,三眼井,四眼井,七井等等。七井在中张家巷梵授寺前河中,各有巨石掩之,嘉庆十九年涸,见之(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二)。有七井的地方还不是一处,自跨塘桥直北至齐门,有古井七口在路旁,以压城中火患(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十一),“以压城中火患”,看来是七井的真正用途。

三眼井有排成一列的,也有写出个“品”字:品字井。品字井在汤家巷中,明申用懋记勒石(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十一)。这申用懋是万历癸未进士,官至兵部尚书。爱听弹词《玉蜻蜓》的人都知道申时行,申用懋就是他的儿子。

还有“井挑桥,桥挑井”的,昔人谚云:“出娄门,九槐村(有九棵唐朝时候的槐树,清朝的时候还幸存两棵),井挑桥,桥挑井”。所谓井挑桥,是指桥底有井;所谓桥挑井,是指桥两堍都有井,详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四,但他在注解的时候,说错了,正巧颠了个倒。

有画意的井叫凤眼井,在凤凰山下,甚小,土人汲以缫丝,甚佳(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八)。只知道酿酒重视水质,原来缫丝也是如此。汲井水以缫丝,是一幅好图画。

有的巷名就以井为志:大井巷,大井巷即大酒巷,唐人于此酿美酒处(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四),那么这就尽可以给我想象了。西北有个酒泉,我特意跑去一喝,一点酒味也没有,甚甘洌,倒可以解酒。我就把大井巷里的井想象成酒井,唐朝的苏州刺史大诗人韦应物沽酒泼井,井也就成酒井。北有酒泉,南有酒井;双井巷。

顾震涛的《吴门表隐》里,多有对井阑石刻的记录,他还搜集了他人的记录,这在其他的地方志书里却不多见:“墨池园井阑石刻有‘宋□祐七年腊月□兀判司宅重修’等字”,“朱长巷井阑石刻有‘义井’两大字,‘元大德八年六月旦日盛带住坐二十八王大妈舍财造’等小字”。这两条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三。井阑现在通常叫井圈,或者叫井阑圈。

井圈又特别好看。宋朝的静穆,仿佛吃素的老和尚。明朝的简洁。清朝的只图实用功能。它们都是石头的。走在小巷里,看到井圈,像看到大地的眼睛——朝井里望一眼。

有象形的石井圈:一只北瓜似地清供在清水之上。这个我见过。

有把井圈做成扇子形的,而这只是我的猜测。扇子井在雍熙寺大殿后西首,吴周瑜故迹,久旱不竭(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七)。我想这扇子井没有典故的话(比如落瓜桥),就可能是把井圈做成扇子的形状。如果是三国时期就叫扇子井,井圈一定是宫扇的样子吧。因为那时候折扇还没从高丽传入中国。

一些井圈的内壁凿了一条条直杠,吊桶的绳子沿着直杠下滑,方便是方便了吊水的人,但也不一定方便。这样的井圈它先破了相,自然显得丑陋了。

苏州完全可以做一个水井博物馆:有关水井的图片、资料、艺术片;挖井工艺;淘井技术;让参观的人学习吊水——我想现在的孩子大都不会吊水了;井圈陈列;等等等等。

前几年,我建议苏州做一个小巷博物馆。如果资金缺乏的话,水井也可以作为小巷的一部分,做在小巷博物馆里。水井是比小巷更古老的物事,在我看来,城市是从水井开始,水井也就是城市的滥觞。靠水而居是对环境的利用,而知道挖井这才是人类的创造和发明。苏州的水源丰富,还挖了如此多的水井,说明了苏州人具有浓厚的城市意识。我这有点胡说八道。以前的苏州人挖井,像修路造桥一样,是为了积德:“狮林寺巷大井头井阑石刻文有‘圆明院伏承湖州路长兴州至德乡第四保施主章尧、丁一父母、丁七五郎、丁五八母、丁七三郎、丁寿□郎名同妻顾氏,同施净财,开义井□功德,各家保扶,身宫康泰,寿算增崇者’(见顾震涛《吴门表隐》卷十)”云云。也有为了超度亡灵的。

桥边生涯

我小时候与祖母、姑祖母住调丰巷,靠近言桥。口语里把言桥叫成“言桥头”。我现在对言桥头的一个印象是去河边的一户人家买桑叶。这户人家没有围墙,是用竹竿、铁丝之类编的篱笆,我常常从那里经过,他们的生活一目了然——其实也只是见到一个总是穿青布衣裳的半老头在几棵树下不知道瞎忙些什么。那时候我还没养蚕,所以也就不知道那几棵树是桑树。我的童年倒很田园化,也就是有时令性,到时候就会养蝌蚪——养在糖水罐头的大口玻璃瓶里,再放几根水草或者玻璃弹子。青蛙和癞团的幼体都叫蝌蚪,我养的当然是青蛙的幼体。养好了,能看到它的后肢长出来,但常常还没看到它生出后肢,它就翘辫子了;到时候会养叫哥哥、蟋蟀。叫哥哥很凶,我被它咬过。养蚕是在邻居中搬来了一位大女孩,她教我养的。言桥头的那户人家卖桑叶,也是她告诉我的。那是个下午,大人们都在午睡,我去了言桥头,没看到半老头,却看到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我很奇怪,因为以前从没见过,她正用门闩两头挑着个小板凳,走来走去地跳舞。她看到我了,也不停下。我等了大半天,实在是觉得家里养的蚕要饿死了,就打断了她。她很不高兴。我从篱笆的洞洞眼里小心翼翼地递进去两分钱,她气鼓鼓地给了我二十张桑叶。

有时候买不起桑叶,就喂蚕(那时候叫蚕“蚕宝宝”)莴苣叶。蚕饿急了,也吃。我养了几十条蚕,也总有十几条蚕结茧。一般是白茧。偶尔碰到黄澄澄的蚕茧,就以为是奇迹。一只黄茧可以和人换几只白茧。

言桥是我常常走过的桥,还有乐桥——乐桥在口语里叫成“乐桥头”。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乐桥附近。

小学毕业,我与父母同住,离饮马桥较近。有一次放学,从人家的门堂子里绕来绕去地回家,猛然看见一架硕大的银藤,开着白花,明亮得像玻璃做的。我估计这也是个私人园林的遗址,在现在饮马桥的商业区一带。

我读的小学,门口不但有桥,还有三座石头的牌坊。我看着他们先拆除了牌坊,后来他们又把河填了,又把桥拆了。这座桥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我读的中学的斜对面也有桥——好像还是双桥。

苏州人在单名的“桥”后,会加一个“头”字,如上面说到过的“言桥头”“乐桥头”,这大概是约定俗成。我以前工作单位的附近是皋桥,大家也都叫它“皋桥头”。我就没听苏州人把饮马桥叫成“饮马桥头”和乌鹊桥叫成“乌鹊桥头”的。

苏州的桥一般是两种形式——平桥与拱桥。我喜欢平桥,它的调子是一点也不吵闹的,与小巷的气质一似一脱式。

我后来搬到新村住了,楼房都一只又一只自来火壳子似的,居然我那幢楼的前面还有一座桥。看来我这个人还是有沟通的愿望。目前客居北京,也是与桥为伍,尽管是座铁路旱桥。

回苏州的日子,我喜欢在“老苏州茶酒楼”临河的桌子前喝酒,看看对岸的树和被树罩住的一角平桥,日子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