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猫总裁:潘宅“礼耕堂”旧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4:06:43

潘宅“礼耕堂”旧话

潘惟德

城东卫道观前西端一座老宅,门楣有牌“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潘宅”,从现今破旧外貌看去,人们绝难想象它即是清乾隆、嘉靖年间,被誉为富甲苏城的“富潘”(礼耕堂)祖宅。潘氏九世祖潘颖昌(字麟兆),自康熙五六十年间经商购置第一座宅第,之后其小辈以及胞弟潘颖发等,或建或置不同庭宅十三处之多。有谚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潘宅“礼耕堂”虽破归破,旧归旧,但其三处厅堂、六座门楼基本保存完整,今在苏州城内恐已屈指可数了。

说潘家上代有人做官,其实官衔不过“四品”,还是捐职候补的呢。而称“富潘”倒是名副其实。作为潘氏之后的我,能在今有生之年,经过多年寻访、印证,搞清楚家族史之“来龙去脉”,并重续自1919年迄今的“族谱”,这是一项费力耗时的工作,我把它称作“断代工程”,藉此我也对潘家经商发达致富“业绩”,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与理解。

苏州潘家纯系“民商”,查遍地方史志以及潘家所有的文字资料,几无详尽细载,多似“飞鸿踏雪”令人费猜,语焉不详。溯我九世祖潘颖昌20岁时(康熙四十五年),因家贫辍学,遂奉父命自立谋生。总算昼夜勤劳,惨淡经营,铢积寸累,家境渐裕而置卫道观前宅第。常年的劳累加上创业的艰辛,潘颖昌终于心力不支而于乾隆元年去世,年仅50岁。所幸潘颖昌的三个儿子都已接手经营,长子元忠(字炬执)从小随父持筹布算,是年25岁的他已能井井有条打理一切;次子元常(字士皋)21岁,性敏达而有才干,年13未冠时即遵父命赴浙治外;三子元纯(字锡斋)最为弟兄三人中“传奇人物”,年20时不问家事,性豪迈,好交友,笃诚信,曾因母责而携银千两单骑出门,经山海关到达辽、沈各地采集土产,返苏获利甚丰。由此忽发奇想,遂偕挚友汪佚一起携带吴地茶叶、丝绸等,辗转西藏远抵印度,换得金砂、药材、香料等(或可谓“国际贸易”),其时交通极其不便,穷山恶水,长途跋涉甚是艰辛,好在两公血气方刚,踌躇满志,初次顺利之后,竟大胆“执着”多次往返起来。

一次,两人自印度返回时,途遇西藏“土部”作乱,马帮人货俱遭掳掠,土匪看二人外貌猜是巨商大贾,欲挟一人留作“人质”进行敲诈,提出“取银万两得赎”。面临生死抉择,二人均怀侠义心肠,争相留下,最后汪佚急中生智,私下向匪谎称“他父已亡,我父健在,父子血脉相连;若吾父得讯儿子被绑,定会心急如焚重金来赎,所以还是留我……”匪果信,即命我祖父速回取银两“换人”。无奈生死攸关,祖父元纯不敢稍怠,日夜兼程离藏返乡;到家后即命总管火速携带银两进藏,再三叮嘱“务必要找到汪佚”,而他自己由于精神紧张加上路途劳累而病倒了。再说总管抵达川藏边界时,清军进山剿匪,战事正酣无法深入,于是只能就地“打探消息”,数月下来音讯全无,只能悻悻踏上归途。祖父闻悉恐汪“凶多吉少”,不禁大恸,连呼“余之过也,余之罪也,有何面目再见汪氏亲人啊?”从此,先祖立下两条规矩:一、潘汪两家世代联姻;二、岁末家祭同奠“汪三太爷”之位。如此家规一直延续到建国以后,至今家族小辈中恐已鲜为人知。

自此不幸之后,先祖元纯从业北京,早于雍正末年,他在北京开设一家“瑞蚨祥”绸缎庄,乾隆年间渐已兴盛,京城皇族权贵渊薮,苏州丝绸备受青睐,绸庄生意十分红火。一日,从一位熟悉的王爷口中听得“某宫皇太后将不久人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先祖马上返苏,贮备大量黑纱和白布运抵北京;没几天,果然皇太后去世,举国哀悼,黑纱、白布卖得告罄……没想到,一条无意中的“讯息”,竟让我们潘家“交运”又获一次发财商机。曾有人说潘家发财是个“谜”,外人包括家族子孙很少知详“谜底”,笔者是在童年时曾听伯祖父潘若梁亲述。伯祖父潘若梁系清末由朝廷选拔公派,至英国牛津大学法科留学的“苏州第一人”,学成归国经学部法政科考试得“优等”,宣统三年授予进士。乾隆十年,潘家经商已臻大富,由第二代潘元常仲季负责治外,乾隆廿二年至卅五年,曾在保吉利桥西堍建造占地16亩的宅园,园内亭台楼阁,水榭石舫一应俱全,并勒石为记;此宅园后被抗战中日寇炸毁一半……按建造时间推算,其“财源”当与“京城太后之殁”是连接得上的。

所谓“富潘”,历史上最兴盛时期,应该是潘氏第三代“传人”潘文起(字念熙,号青乔)那辈。潘文起生于清雍正十年,自幼诚实稳重,受家族耳濡目染,18岁即子承祖业主持家政,随家业渐庞大,更为勤勉,不敢懈怠。次年,又奉父命与其弟文模、堂弟文龙等,轮流前往京城辅佐叔父治业。潘文起事业兴旺证据有二:其一,乾隆四十八年至六十年,曾耗银30万两翻建卫道观前祖宅(扩至13亩);其二,购置义田(含祭田)约四千余亩,并于嘉庆八年建造混堂巷内“荥阳义庄”(义房达数百间之众)。另外,散置于城区观东、东中市、阊门等处的商业门面房,更是不计其数(或有另册记录)。

距卫道观不远的大儒巷“别院”,原系“贵潘”家族所居,听说早于嘉庆年间转让我族,但其“转让过程”鲜为人知。而富、贵两“潘”同源出自河南荥阳,又于明代后迁居安徽大阜,最终又都在苏州定居。由此,乾、嘉年苏州民间“富潘”“贵潘”两大家族的形成,似乎并非偶然巧合。大儒巷潘宅后由潘文起四子(官太常寺博士)居住,宅内原轿厅门楼镌有“城东世庐”四字。从康熙四十五年先祖潘颖昌创业,延至其长孙潘文起一代为止,潘氏三代经商历时近百年遂成大业,“经商致富”实在也非容易,然而,潘文起后期却开始朝“仕途功名”发展,非但鼓励子孙为之努力,连他老人家自己也争取了一个钦赏“正四品”官衔,大概也算是“富”“贵”一生了。

潘氏家族事业有成之后,非常注重与“财”“势”阶级联姻,查看“族谱”可以发现,仅清代中后期与潘家结亲的,除了苏州状元门第外,还有常熟翁家、言子之后等等,甚至此后就再也看不到“商贾”记载了。对此,我想若非先祖有甚“苦衷”原因外,未免是有失公允的。抑或,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唯“做官”荣耀,虽有“忠、奸、清、贪”之分;然商人再富,难免点头哈腰之辈,一声“奸商”总包括,商人的尊严长期被扭曲与蹂躏,于是,先祖以血汗之钱,买得一官半职的“虚名”。笔者手头有一份乾隆五十五年吏部议叙的“卖官价格”表,当时“卖官”银两全部充交国库,这恐怕也可算是清代皇帝的一大发明吧。“卖官”国有所得;“买官”家可保财,岂非两全其美?!先祖潘文起扩建老宅时年已64岁,于此颐养天年亦仅八年,其富贵一生幸逢乾隆盛世六十年之期。

潘氏先祖几代致富不忘“行善”,大厅匾额“礼耕堂”三字(系乾嘉时期与刘镛齐名的书法家梁同书手迹),此“礼”取意《论语》“富而不骄,不若富而好礼……”礼者,敬也;“礼耕堂”轿厅门楼,今仍见得“居德斯颐”题额,善行的积累谓之“居德”。潘文起于乾隆五十年捐银赈灾一万二千两,用作修建水利、文庙等等;还有1841年底,郡绅潘筠浩捐资修建观前街(此潘筠浩族中先我五世祖)。恶有恶报,善有善报,1937年抗战爆发,日军数人进入卫道观前潘宅进行抢劫,由于老宅进深,鬼子进去容易出来难,如同走入“迷宫”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狼狈翻墙而逃遁,真可谓“做了强盗,再当贼爷”。与此同时,仓街附近有贫穷人家欲趁乱进宅“捞外快”,却被周边乡邻好言阻止:“潘家世代行善积德,有恩于乡里;倘若你们真有急难,可待日后与主人相商,谅亦可获相助之。”一番仗义执言,终使那些人羞愧而去,潘家真可谓“百万买宅,千万买邻”——诚信得人心呵。

建国以后,潘氏礼耕堂部分厅堂,曾被附近振亚丝织厂用作仓库;其西端两落早于光绪年间,由族人分居以二万二千两银子割售许姓人家,包括宅内假山与两座砖雕门楼等,今都荡然无存。几十年来,“礼耕堂”潘宅饱经沧桑,现今已弄不清前后究竟住过多少人家,原宅内雅楼、轩廊、书斋等或毁燹,或易地移建;至于庭院(包括树木花草)到处断墙颓垣,一棵白皮古松惨兮兮倾斜着,一株紫薇早已名不副实,因长期失去护理而难免枯萎凋零……随着住户的增多,一些随意“搭建”更使空间显得逼仄,面目全非。原来的楠木鸳鸯厅(其实不全为楠木)被隔成10个平方的“套间”,祖孙三代人蜗居其间,其窘境可以想见。早先庭院内一组“吉利”象征的“牛、蛇、龟、神”湖石,以及8座形似“唐僧西天取经人物”的假山,于1978年被移走,据说是远渡重洋运到了美国的“明轩”(苏州助建),这倒也算“物尽其用”了。若以假山与同宗“贵潘”后辈捐献国家的两件西周文物大盂鼎、大克鼎相比,抑或说不上什么,但让苏州庭院建筑蜚声海外,扬眉吐气,也是“富潘”家族对国家小小的贡献吧。2001年,“贵潘”家族小辈分别从北京、上海等地,汇集至原南石子街祖宅探视“寻根”,谈及1951年潘达于献宝之事,其女儿神情依然那么恬淡,是呵,“物归国藏,得其所哉”,由此,我再联想潘家祖先缘何不将千百万“家当”记载入册,可能也是对后辈一种勤勉吧。

所幸的是,今年三月,有部门斥资对潘宅“礼耕堂”几处厅堂进行修缮,预计年内可以完工,这说明政府对历史文物建筑的一种重视和保护,无疑也给苏州古城众多的文物保护建筑带来了福音。(图片资料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