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闲的:中国式非暴力？——论作为政治行为的下跪（周永坤 博客）

 
 　　中国式非暴力？——论作为政治行为的下跪
 
 　　11月2日晚，新浪微博实名认证的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王全杰在微博中称，长江大学受违法钢厂污染，师生前往荆州区政府信访，有教授和学生向官员下跪。
  　　2007年，长江大学西校区围墙边建起了荆州楚航特种钢制品有限公司。该公司用中频感应炉炼制“地条钢”，该过程属违规生产，产生污染，且公司的建设项目与审批项目也不一致。该公司距离长江大学西校区仅有数百米距离，学校师生因此饱受废气、粉尘、噪音等污染。从2007年起，他们便向国家质监总局、国家工商总局反映情况。2010年8月，学校三名政协委员在政协荆州市第三届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上，提交了第221号A类提案，希望市政府及其行政职能部门能取缔这家非法生产经营的地条钢厂。长江大学师生们已经先后9次请愿，政府今年已经向该厂下发过停产通知书，但工厂却依然进行生产。长江大学教授称，11月2日，荆州区一冯姓副区长前来处理此事，政府方面提出解决方案是将炼铁车间搬迁，保留轧钢车间，搬迁时间为两个月。师生代表则要求将工厂全部搬迁，且在搬迁过程中要停止生产。当日，双方未能形成一致意见。《教授跪求搬迁污染钢厂》，《新京报》2011年11月4日。据第二天的报道，该工厂已经停产。这是一起成功的下跪。
  　　跪姿是一种典型的“臣服”姿势，它是一种肢体语言，表明跪者对他在的某种情感。这一姿势在动物中也有表现，典型的大概是狼。在狼际关系中，有一种表示臣服的特殊行为很近于人类的跪姿，这就是模拟性交：失败者匍服在地，胜利者（不论公母）骑背作性交状。
   　　作为文化，跪姿意义丰富，大约有：一是表示尊敬或敬畏，例如对神的崇拜，古代中国对长者的跪拜；二是表示服从，畏惧，这是弱者对强者的特有姿势，以求得强者的同情与怜悯；三是表示道歉，例如，前西德总理维利·勃兰特（WillyBrandt）1971年访问波兰时，在被德国纳粹杀害的波兰人的纪念碑前下跪。四是表示感谢，例如，北京市西三旗限价房交用，来自新街口街道的李庆明代表业主发言后，先是双手抱拳以表示感谢：“没有政府，我们不可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随后又突然向现场发钥匙的市领导下跪感谢。《新京报》2009年7月1日文。
 　　如果下跪是出于强者的强迫，那么，下跪通常具有污辱性，是强者对弱者自由人格的否认。这在江湖中屡见不鲜。
   　　在中国的特有文化下，生长出一种“中国特色”的下跪，这就是在服从体制的前提下带有威胁性的下跪，这一威胁由弱者发出，是基于服从的“不服从”，意在警告强者不要过分，使强者在道德上处于劣势。这方面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明代的“大礼仪之争”，此争最终爆发了“血溅左顺门”事件。护礼派群臣为捍卫礼法，决定采取最为极端的方式：集体向皇帝哭谏。于是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要求维护国家大礼。一时哭声、喊声震天。嘉靖皇帝毫不退让，他派人将为首的几位大臣押入监狱。这激起了公愤，左顺门前于是出现骚动。嘉靖皇帝心生杀机，旋即将一百三十四人逮捕，八十六人待罪。一时间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围来，左顺门前血迹斑斑。左顺门事件当然以皇帝的胜利，护礼诸臣的失败告终。近代影响最大的下跪事件大约算是22年前的那次学生下跪了。
　　近年来，由于法治不彰，下跪发生了变异，成为一种常见的护权行为。例如，山西女工为讨150元工资下跪。据《山西晚报》2004年12月23日报道。11月30日，山西太原市晋祠的张育兰第九次走进她打工的饭店，讨要150元工资。她跪在了店里。最后在媒体与劳动监察部门的干预下，她才要到了属于自己的150元工资。当记者问到，这样做是不是感到丢面子时，她说，150元钱对我住院的孩子来说，就是一天的医疗费，面子和孩子的病比起来算什么呢？又如，2010年4月13日庄河市城关街道海洋社区上千名群众到庄河市政府集体上访，但未受到当地市长的接见，于是就上演了一场“千人集体下跪求见市长”的抗议。导致该市长下台。这些都是成功的“下跪维权”事例，似乎可以称为“中国特色的公民不服从”。长江大学的教授下跪成功地迫使污染企业停产是最近成功的个案。
 　　说其“中国特色”是指与国外（包括印度）的公民不服从不同，西方的公民不服从针对的是政府合法行为，通过正常途径，公民无法得到救济，它针对的是不合理的法律。例如，1960年代美国青年拒绝服兵役，马丁·路德·金的黑人反抗运动。而中国的不服从针对的是强者（主要是政府）的非法行为（大多是），政府公然无视法律，而公民诉求无门，因此出此“下招”。中国特色下跪的增加正说明法律救济渠道的不畅，值得为政者三思。
 　　对于网上对长江大学教授们的种种非难，我不以为然。我的理由是：教授们的下跪实出无奈，他们已经寻求了所有可能的救济渠道，但是都失败了；二是他们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维护自己的权利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这值得赞扬；三是教授们的行为具有公益性，他们维护的是环境利益，这是人类的利益。基于这三点，我向下跪的教授们致敬！为了法律，为了权利，为了人类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尊严，与牺牲自己的自由与生命同样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