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店加盟:我当知青的故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3:31:52

我当知青的故事

作者:carls
  
  很久以来就想写一篇在农村插队的文章,完成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只想写出自己真实的经历与感受,文革的话题我尽量不谈,实际上我在文革的经历更有意思,等将来有条件再谈吧,感谢人民网为我提供发表的机会。下面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本情况,有兴趣的朋友们请进。
  
  我是一个老三届的初中生,文革开始时刚上完初二,还不满15岁。69年初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自愿报名上山下乡,到四川省盐源县插队。说是自愿报名,但并不代表我像现在的志愿者一样,有很高的觉悟,那时只是大势所趋,走必经之路,就好像现在的高中毕业生,一定要报名参加高考一样。
  
  我所在的学校在文革前就是一所重点中学,是当时本市的3所重点中学里面名气最大的学校。学校的条件很好,高中毕业时有保送留学生的名额,当时很牛气的四川女排专门到我校举行过表演赛,还有部分回国就学的华侨子女。由于地理位置近便,学校吸引了地方和军队几乎所有成绩好的高干子女。因此,下乡时,这所号称叛徒、特务、走资派子女,修正主义苗子们集中的学校被分配到了四川最穷困最偏僻的山区,盐源县,目的是为了对这些人加强思想改造。当时有个政策,可以投靠兄弟姐妹学校的下乡地点,也可以回自己的农村老家,所以1200多名学生,真正下到盐源县的就只有200多,仅剩下一个零头了。一来我的哥哥姐姐与我同校,我没有其它学校可以投靠,二来我的哥哥姐姐竟然当“逃兵”,去投靠他们的同学,下到山西农村别人的老家去了,父母还想让我与他们一道,但我坚决不同意,我喜欢和自己的同学在一起,所以我就成为去盐源的“零头”之一了,被重点改造的对象们差不多全部跑光了,哈哈。下面言归正传。
  
  ●下乡风波
  下去之前,学校工宣队和校领导出于好意,请来了几个60年代初下到盐源的老知青(他们是真正自愿报名的,像现在的志愿者,人数极少),给我们介绍情况,结果高中的同学们,以他们刚刚经历了文革锻炼的、敏锐的大脑发现,原来盐源是一个“三窝”:麻风窝、土匪窝、劳改犯窝,于是发扬造反精神,大闹起来,坚决要求省委领导给我们换地方,经过一番说服解释,总算弄明白事情的原委:那里的确有一个麻风病院,不过关在一个湖心岛上,病人不会随便外出;土匪吗?那是解放以前的事了,虽然50年代也有不少人参加过凉山叛乱,但现在全是大大的良民,人民公社的社员了;劳改犯数量惊人,但都关押在劳改农场里,不会骚扰地方百姓。于是,大家兴高采烈、敲锣打鼓、轰轰烈烈,像当兵一样带着自己的小铺盖卷,钻进带蓬的卡车出发了。出发时,妈妈向我挥了挥手,送走了她的小女儿。
  
  一路上全是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翻过数不清的高山,我晕车晕得昏天黑地,吐得翻肠倒胃,顾不得欣赏沿途壮丽的风光,连续坐了四天汽车,穿过奔腾不息的雅砻江,又翻过一座高山,终于抵达了盐源县城,这天是1969年3月5日。以后我无数次在各种表格里填写这个日期,工龄就从这天开始算起,哈哈,17岁参加工作,算个“老革命”吧。
  
  ●分配到生产队
  盐源为彝族自治县,地处横断山脉,与云南接壤,高原气候,是美丽的泸沽湖所在地。彝族、藏族人居多,此外还有蒙、回等15个少数民族,泸沽湖那个摩梭族,是我离开盐源许多年以后,那里被开发为旅游景点以后,我才听说的。县领导为了照顾这批城市来的没吃过苦的年轻人,把我们集中分配到三个最好的公社插队,全是汉族人居住区,在山峦中央的平坝上,四面青山环抱。当地的人们对我们的到来也许感到新奇,很友好。我和几个同学刚开始被分配到一个富裕的生产队,队长领我们回去,把住的地方安排好,还请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可是那个地方离公路太远了,上公路要走几十分钟的路程,交通很不方便。
  
  来到这样偏远荒凉的大山沟里,我们刚到就开始想家了,当时我们心里的感觉就是公路连着家,靠近公路坐车方便,靠公路就等于靠近家了。于是第二天就向公社领导提出,要求换生产队,换到路边去。公社党委书记是个山西人,随部队南下,参加了凉山平叛后,就服从组织安排,转业留在当地工作了。他和蔼亲切,又黑又瘦,外表与当地农民几乎没有区别。他同意了我们的要求,和另外几个同学共十人一起,安排在紧靠公路的一个生产小队了,这是一个比较穷的小队。我们离开第一个生产队时心里有些内疚,那个队长送我们走时表情很失望,他说生产队缺少有文化的人,本想让我们当记工员或者会计。
  
  ●住宿和吃饭
  刚去没有住房,队里就把我们安排在生产队的保管室,保管室有一排房间,腾出其中两间的部分空间安顿我们,一间的楼上住了七个男生,下面兼生产队开会的地方;另一间的楼上搭几张床,住3个女生,下面当厨房兼农具保管室。所谓的楼上就是阁楼,用木板铺了半边,呵呵,真正的实木地板。在阁楼上伸手可摸到屋顶的瓦片,边上架一把活动木梯,斜度很小,没想到我们在这里一住就是2、3年,练出了上下木梯的好身手。那时刚好在看七侠五义之类的小说,上下木梯常有飞檐走壁的感觉,我们就常常自称为“本姑奶奶”。保管室外是一个大院,那里农村的房屋全是就地取材,垒很厚的土墙,墙的厚度像碉堡一样,搭上房梁,椽子,铺上瓦,冬暖夏凉。
  
  刚开始新生活,队长考虑我们不会烧火做饭,就派了一个五保户婆婆做技术指导,教我们做饭。做饭谁不会?在家里也帮爸爸妈妈做过饭的。且慢,此做饭非彼做饭。这里烧一种奇怪的煤,是当地煤矿出产的,好像没有完全进化好,半木柴半煤炭,没有木柴好燃,又不如煤炭燃烧时间长。要不就点不燃,要不就没有火,只冒烟,而且每顿饭都要现生火,不像一般的炉火,可以连续不熄,揭开炉盖就能用,所以生火的技术成为做饭的关键。记得刚开始,每当新手做饭时,“本姑奶奶”们就像游击队员突破鬼子的封锁线一样,冒着滚滚的浓烟,飞速跑下楼梯,逃奔到屋外。都学会做饭后,不论男女,每人一天,轮流做饭。
  
  那里的习惯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吃早饭,饭后出工,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又出工,下午4点收工吃晚饭,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我们刚去很不习惯,早饭至晚饭之间,劳动强度大,消耗大,常常忍受着饥饿,搞得胃疼。后来发现农民们中午都要吃点零食的,比如玉米粑粑之类的,我们没有,只好忍着。按照政策,知青每人有240元安家费,由国家直接拨给生产队,作为知青第一年的口粮、农具、部分生活用品(蔬菜、煤、木柴等),和修建住房的费用。生产队有个集体菜园,顺便供应我们的蔬菜。
  
  ●欢迎大会
  简单安顿下来后,生产队热热闹闹的开了个欢迎大会,队长以非常简朴的语言宣布,这是省城来的知识青年(当地农民都称我们的城市为省城,还有人干脆就说“成都省),到我们这里来锻炼的。接着是知青代表讲话,说我们是来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们一定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云云。于是挨个自我介绍,自报家门,报姓名。然后就开始拉家常,我们几个女同学很快被姑娘媳妇和小娃娃们围起来,“长的多好看”,“好白净噢”,“穿的好哇”,“好大岁数啦?”,“想家不想?”,“要呆好久啊?”,“你们成都有几条街呀?”哇,发起了猛烈进攻。男同学们则开始品尝贫下中农烟袋里自制的叶子烟了。我们,就这样开始和贫下中农、和非贫下中农、和全小队社员打成了一片。
  
  ●出工
  接着就进入最主要的程序,开始出工。啊,现在想来,我们生产队的管理、分配制度真的是非常的现代化,工分多少全凭贡献大小。比如栽秧、收割,拔草等,按每块地大小划定工分,可以几个人承包一块地一起栽,然后这几人平分工分;小块地也可以一人包做。如果是背东西等(那里人习惯背,不像北方人挑),背到地头由记工员过秤,按斤数记工分。如果是大片地的除草,挖掘、播种、收获等活,就站成一排,每人一垅,齐头并进,先干到地头的就休息等待,然后大家又重新开始下一垅,这种情况下,大家就拿一样的工分,对我来说,这种情况最苦了,因为我年龄小,力气也最小,别人都到头了,我还吭哧吭哧没干完,我刚到,大家又开始继续了,我得不到一点喘息的机会,感觉“本姑奶奶”马上就要累死了。最喜欢的事情是收获,特别是摘葵花子,哈哈,那就全体社员,人手一盘葵花,一边收,一边吃了。背东西什么的,我少背一点,少要点工分就是了。如果是在场上打粮食,因为混战在一起不好量化,就按劳力强弱分成几等,一般男的强劳力记10分的话,妇女就是8分,半大的小子就是6分。
  
  说句题外的话,现在许多不了解情况的人,说人民公社是吃大锅饭的制度,实在是天大的冤枉。我们那里是真正的按劳分配,我倒是巴不得能混上一口“大锅饭”,可惜没法混。也许有的地方存在吃大锅饭的现象,但那是管理不好的问题。当然,对老弱病残缺乏劳力的家庭,公社实行的政策是“缓、减、免”,就是口粮仍然分配,口粮钱可以先欠着,以后视具体情况由小队社员讨论决定,补交、减交、或免去欠帐,实际上困难户的生活是由集体负担了。据我了解的情况,我的同学们下到各个地方,包括我哥哥姐姐在山西,都没能有幸吃上“大锅饭”,请不要低估农民兄弟的智慧和管理水平。
  
  我那时有个毛病,在烈日炎炎下干活时,经常一低头就流鼻血,血流如注,用纸堵上,很快就全被血浸透,就这样也要一刻不停的干活,没有休息的余地,起立时则常常眼前一黑,站立不稳。我这毛病经常反复发作,发作时,几乎天天流鼻血,有时一天流几次,无药可医。父母远在他方,没有人有能力帮助我,不知我是怎样挺过来的,全凭着年轻,年轻旺盛的生命力。
  
  再补充介绍一点,盐源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我们生产小队人均6亩水田,6亩旱地,还有一些因缺乏劳力种不过来的荒地,一年四季,永远干不完的活。每天出工人数只有30多个,加上我们,就是40多个。出工全凭自由,有事打声招呼,不去就行了,反正不出工没工分。但我们都很自觉,不好意思随便不出工,特别是刚去的时候。我们队属于穷队,年终按工时结算时,1个工时只有3角5分钱左右,旁边搞得好的生产队,可以达到一元钱。1个工时等于10个工分,最小单位为0.5分,强劳力每天可以挣10多分甚至更多,由于我体力弱,每天只能挣6、7分或者7、8分,很不好意思的告诉大家,我一般只能挣够口粮钱,从未分到过现金,零用钱还靠家里给。年底结算后,每人除掉口粮钱,剩下的按工分多少分给社员,叫做分红。 “分红”这个字眼大家一定熟悉,听着就像是股份公司。
  
  劳动是艰辛的,其中的苦累滋味我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描绘。一个人只有亲身体验了无数次各种艰苦的劳作之后,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做劳动,也才会从心底里,产生出对劳动人民的尊重与同情。当你发现天下有这么多人,与自己过去和未来的生存条件完全不同,他们世世代代这样辛苦地劳作着,你就再也发不出任何抱怨了。我对所有靠艰辛劳动度日的人们怀有深切的同情和敬意,永远!
  
  ●工作组
  刚下去不久的日子,感觉有点怪怪的。每天收工,都陆续有人找上门来,开口就称“王同志”或“李同志”,然后就开始反映问题,给我们讲生产队里的矛盾,对谁谁有意见,要求我们解决这、那的问题。哇,原来把我们当工作组了。这里以前下来过工作组,有部分社员没搞清楚知青是怎么回事,认定我们是来“工作”的,把我们当成下来与农民同吃同住的干部了。我们只好一遍又一遍宣称,我们是知识青年,是来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有个年轻媳妇趁机开玩笑:噢,是来落户的,那就找个婆家嘛。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
  
  通过了解,我们奇怪的发现,这里的主要矛盾是宗族之间的矛盾,在我们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利益之争。队里主要分为吕派和李派,两大家族,队长姓吕。生产队的领导包括记工员等是社员定期投票选举产生的,人多当然势力就大。生产队的管理相当民主,经常开会商量决定一些事务,或核对工分等,每家都必须派代表参加。不管哪派,对我们知青都是很好的,我们也没兴趣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执。生产队没有地主,只有一个富农分子,因为技术好,生产队的马全部由他负责喂养,马主要作为运输工具,所以运输东西,也是他负责,他从不下地干活。队里人都称呼他“二爸”,“二哥”的,也没人去斗他。因为我们第一年的木柴都是他负责上山去砍,并用马驮回来,所以我们和他相处得也不错,可能已经改造好,变成真正的劳动人民了,哈哈。文革运动完全没有波及到那里的农村,那里的生产、生活按照固有的规律日复一日的运作。
  
  ●自留地
  每个社员都按人头分有自留地,一人一分地,所以我们也不例外,十个人加起来正好一亩自留地。队里把紧靠水渠又紧靠我们住处的一亩好地划给我们做自留地,为的是我们浇水照管方便。副队长姓朱,他找来各种蔬菜种子,收工后,傍晚时分,就率领我们种菜。先后种上了黄豆,茄子,辣椒,南瓜,莲花白,四季豆,番茄等等,应有尽有。于是乎,每天下工吃完饭后,我们就要伺候自留地,浇水拔草施肥。等到蔬菜们都发芽,并茁壮成长之时,我们都累得爬不起来了。也不知谁带的头,开始是两个、三个,最后是全体,向自留地宣布罢工,不伺候它了。结果,我们自留地的菜除了黄豆,全部枯萎、死光了。黄豆后来就自己长大、结果、成熟了。
  
  黄豆成熟以后,我们嫌累,也不去收。有一天,还是副队长,背着一捆豆秸闯进院子,大声吼叫:“你们这些娃娃呀,到嘴边的东西都不收回来,懒透了!我都帮你们割下来了,跟我去收回来。”于是我们一窝蜂地跟着去收黄豆,副队长大叔又手把手地教会我们做豆腐、豆花,再加上生产队分的豆子,美美地吃了一段时间。第二年以后,我们就只种黄豆了,种下也不管,由它自己去长。根瘤菌是个好东西,给我们帮了很大的忙。
  
  ●读书
  大家一定奇怪,我们收工以后不干活,做什么呢?虽然是小小的中学生,但还是有点小资味道的,收工后,我们首先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还要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以至于老乡说我们的衣服不是穿烂的,是洗烂的。在月光明媚的时刻,常常诗兴大发,拿起琴,坐在水渠边,对着月光,尽展歌喉,抒发情感,常常惹得过往行人驻足倾听。
  
  另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读书。我们的中学历史久远,原来有丰富的图书馆藏,文革趁乱之际,许多书被学生们“抢劫”了,以后又大批的带到乡下,再加上个人的书籍,成为丰富的流动图书馆。大家不分彼此,不分远近,互相借阅,晚上基本上就是我们的读书时间了。好比高尔基的“我的大学”,白天劳动,晚上学习,在一盏盏煤油灯下,如饥似渴的阅读,马恩列斯毛,黑格尔,费尔巴哈,歌德,普希金,海涅,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杰克·伦敦……,许多书,是在“农村大学”读的。油灯是自制的,用墨水瓶做成,牙膏皮当盖,中间挖一个孔,安上买来的灯芯就成了。在农村还有一个额外的收获,我刚上初中时眼睛就近视了,下农村后近视眼不治而愈,在农村晚上看书,白天劳动,眼睛得到很好的调节,3年内始终保持正常视力,但以后上大学时,又成了近视眼。
  
  对我来说,读书并不是为了消磨时间,而是一种习惯、爱好,是对精神营养的渴求。初中以前,基本看完了当时流行的现代文学作品,包括许多关于中外革命英雄的作品;上中学开始涉猎世界文学名著,古典文学名著;文革的政治气氛,又使我的兴趣扩大到政治和哲学。农村的读书,不过是一种继续,精神迷茫的日子,读书既是一种探索和追求,也是精神和情感的宣泄。也许是受到大自然的熏陶与感染,那时我尤其喜爱诗歌,唐诗宋词,海涅,普希金,雪莱,毛泽东,几乎所有脍炙人口的著名诗歌诗词都能够背诵出来。在我的一生中,文革期间读到的书最多,因为有大量的时间和自由,没有人管你,爱读什么读什么。书籍在我的世界观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崇高的共产主义信念,做人所应具备的善良、同情,对正义、平等的追求,扎根于心中,通过人生痛苦的锤炼,成为永恒的理想。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有一个好朋友分在我们紧挨着的另一生产小队,好朋友父亲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文革时已退休,住在部队的红军院里,未受到任何冲击。好朋友凭借父亲的关系,走后门当兵很容易,但她就是想和我们一起下乡,想要体验一下生活。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几年后我回城遇到一些军队干部子弟同学时,他们表示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下过农村,而我在他们面前则感觉非常优越,有见识,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这是后话了。我们和好朋友这两个生产队知青的住处相隔一片坟地,他们生产队比较富裕,专门给知青盖了两排房子,两人一间,标准间了,呵呵。她晚上经常过来找我玩,在我们这里看书,讨论,回去的很晚。她胆子虽大,过坟地也有点心虚,于是每次回去时,就高唱着“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或者是“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们听到歌声远去,就放下心来,知道平安返回了。其实是自己吓自己,那里根本就没坏人,真是怕个鬼哟。
  
  ●回家过年
  第一年劳动最艰苦,但生活不愁,有国家给的生活费垫底,一转眼就要过年了。脸上晒得黑黑的,手上带着镰刀砍出的伤痕,我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依然是晕车晕得昏天黑地,依然翻肠倒胃的吐,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回到家中,同学朋友相聚,都盼望早日回城,因为我们是第一批大规模插队的知青,那时的政策还不明确,不知能不能回来,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人民南路广场上,有一座宏伟的汉白玉毛主席雕像,主席的右手高高举起,手掌向前伸展。我们这座城市的知青中,广泛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毛主席的手势预示了招工的时间,有人说,毛主席表示五年不招工;也有人说,不对,是四年,大拇指是握着的。于是同学们就约在一起,骑车去人民南路广场,看看毛主席的手势究竟是怎样比的?在那个青春的年代,常常满怀忧伤,满怀期待。
  
  ●砍柴
  春节返回,首先面临的任务就是解决做饭的燃料。煤必须出钱买,引火的木柴,按照政策,生产队没有义务继续供应,要么买,要么自己上山去砍。为了省钱,大家决定自己砍。砍柴前兴奋了一阵,做准备,打听有关事项,好像要干一番大事业似的,农民们一定觉得很好笑,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顺便介绍一下,那里山上的树木大都是50年代飞机播种,种下的松树,如今长大了,政府规定可以砍一些大树的枝桠做柴用,但不许砍小树,不许砍主干和大枝桠,我们了解规定后也是这样做的。
  
  大家商议着,万一上山失去联系,迷路了怎么办?有人提议,都学会吹口哨,用口哨联系,于是,就开始练习吹口哨了,我们称之为“刘队长的口哨”。有人看过“渡江侦查记”吗?里面有个潇洒的女游击队长,游击队就是用口哨联络的。大家练口哨的热情一点不亚于现在的大学生们练习英语四级。哇,我发现我是天才,将食指和拇指合拢成圆圈,压在舌上,舌尖微翘,嘴唇收拢,“嘘—”的一声,响亮的声音就出来了,有的同学怎么练都不行,总是破响破响的,我想要不吹好都不行,还可以变换出婉转的音调,呵呵,天才就是不一样,没办法。中学学俄语,大学学英语,日后评职称考试,中级、高级,一路顺畅,从不把外语放在眼里,语言能力就是强。我还特别好吃,香香嘴,猛吃零食还长不胖,可以说嘴巴的功能半点没有浪费。好了,不吹大牛了,还是言归正传,于是我就成了重要的砍柴联络员,想要不走丢,跟着我就是了。
  
  激动人心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天朦朦亮,我们就背着背夹,带着砍刀出发了。离大山越来越近,顺着蜿蜒的小路一步步向深处行去,太阳一点点升起,壮美迷人的山川景色令我们赞叹不已,欢呼雀跃。爬着爬着,开始气喘吁吁,顾不得景色了,越爬越沮丧,背着空背夹都这么累,回来背上木头,还能走动路吗?终于到达一片合适的林地,歇口气,男生砍,女生帮着收拾,男生背大头,女生背点小树枝。还好,下山不用喘气了,但背上的沉重还是逼着我一次次休息,一步步往山下挪动,“刘队长的口哨”终于没能发挥作用,真正出力的时候,嘴巴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生活实际往往就是如此。下山后,远远望见我们的“家”时,已经日落西山了,天边还剩下一抹晚霞,顷刻间,所有的浪漫和阳光一样化为乌有。
  
  ●买菜、卖菜、讨菜、偷菜
  柴禾问题解决了,紧接着就是蔬菜了。口粮是生产队分的稻谷,不成问题。但是因为我们懒,不种自留地,所以就没有菜吃,开始大家还凑钱买,并把从家里带来的香肠、腊肉、豆瓣酱、豆腐乳、榨菜拿来吃,最后钱不多了,男生舍不得最后的烟钱,不肯凑菜钱了。大家就吃盐水泡饭,时不时跑去镇上馆子打牙祭(四川话:改善伙食)。再顺便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大米是红色的,很好吃,所以不吃菜,泡上米汤,加点盐都很香,能吃一大碗。听说和柬埔寨的大米品种一样,西哈努克亲王喜欢吃,他在中国长期避难时,据说吃的就是我们盐源的大米。
  
  终于有一天去镇上赶场的人回来报告,说是另一个生产队的知青××在卖菜,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县知青都知道××在卖菜了,“哼,有菜吃不完,不支援我们知青兄弟,还拿去卖,贪心,财迷”,一时间讥笑声四起,知青卖菜似乎成了丢人的事,我们懒惰不种菜倒好像理直气壮了,哈哈,真是小人之心处处有。顺便提一下,这位××同学返城后,果然崭露才能,当上了本市一个最大的综合菜市场的领导人,以后进一步改革,这个菜市场也消失了。
  
  骂归骂,还得面对没菜吃的现实,长期不吃菜也不行。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忘记是谁带的头,率先厚着脸皮,上农民家讨菜去了。讨菜的方式是这样的,饭做熟以后,舀满满一碗,端着饭,拿上筷子就出发了。一开始,是去附近的农户,刚去时人家一脸热情,拿出自家做的酸菜,豆豉、豆腐乳,甚至炒菜尽情招待,后来被要怕了,远远看到这帮人,就开始坚壁清野,藏起所有的菜。于是只好向远处的农家进军,又重复那过去的情节。一个生来优裕的人,一个3年灾害时期都不曾饿过肚子的人,竟然也跟着去讨菜,哈哈,世道就是这样的轮回,人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最后全小队的社员都知道知青在要菜,就有好心的姑娘媳妇送菜上门,以报答我们几个女同学平时送给她们的小小恩情:几支绣花线,一点洗衣粉,一小盒百雀灵,一面小园镜等等。有疼爱之心的老婆婆就叫家里人请我们几个女生去,享受一顿丰盛的饭菜,这家或那家,请了好几顿。男生们很可怜,享受不到此项优惠,他们人多,又能吃,人家可能请不起。看来什么时代都喜欢MM。
  
  最后讨菜也不行了,不知谁提议去偷。偷之前是这样做思想动员工作的:我们盖房子的钱,全被生产队挪用了,别的小队都给知青盖了房子,他们不给我们盖房子,我们偷点菜也不过分吧(我们的钱确实被生产队挪用满足急需去了,队长跟我们讲过,其实我们内心也并不在乎,因为谁也不想真在那里安家)。解决了来自道德方面的心理障碍,思想统一了,理直气壮不心虚了,于是开始筹划,选择时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生拿着麻袋,镰刀,出发了。其实根本就谈不上出发,集体的菜园就在我们旁边,几步路就到了,整天望着流口水,不打坏主意才怪。女生望风,规定了报警的暗号,结果什么警也没有发生,总之,非常顺利的就偷了满满一麻袋莲花白,学名甘蓝,两年生草本植物。不知又是谁灵机一动,把莲花白外面的老菜叶沿着与我们住处相反的方向抛撒了一路,用以迷惑“敌人”。第二天一早,菜园被盗的情况很快被发现,队长却一声不吭,农民们也一句没骂。向毛主席保证,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偷窃。
  
  善良宽厚的农民兄弟,我会永远善待你们,无论何时何地。
  
  ●花灾
  到了盐源,才听说有一种奇特的灾害,叫“花灾”。传说有一个欧洲的传教士,因想念家乡,就把家乡的种子带到盐源,种在屋后的花园里。没想到这种花繁殖能力特别强,花枝高达一米多,种子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扬,很快播撒到漫山遍野。因为有各种颜色,红、粉、黄、蓝、白、紫,当地人称为“什样锦”,学名我至今不知道。许多年以后,我在一本欧洲建筑的挂历上看到了这种花,盛开在建筑物周围,倍感亲切。五月,是一个美丽的季节,荒坡上开满了什样锦,劳动之余,我们欢快地去采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挂在脖子上,手上满满一大把,唱着歌,蹦蹦跳跳跑回“家”,把花插在罐头瓶中,摆放在床头的木板上。其实根本也没有床,我们一直睡的是用木板搭成的木方。第二天又去采新鲜的花来换上,农民们看到我们的行为,也觉得新鲜,温和嘲讽地笑笑。
  
  由于人手不够,生产队的劳动力重点保证口粮田和主要农副产品,其它庄稼地实在顾不过来了,就闹起了花灾。那年种了一大片玉米地,玉米在我们那里一方面是作为口粮的补充,最主要是做牲口饲料,那时没有除草剂之类的农药,由于顾不上除草,再加上那片地靠近荒坡,很容易受传染,什样锦就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了。名为玉米地,只见花海一片,花比玉米高,玉米直到成熟还不到一米高,上面结着一两个小孩拳头一样大小的苞谷,哈,队长还是叫人摘收了,说喂牲口还是可以的。我们常常议论,这么好的大片土地,怎么就无人来种呢,这里比大寨强多了,荒坡全是可耕地,很平缓的坡,没有乱石,根本不用费力地改造土壤,只要投入劳力,就有收获。想来是因为交通不便,太闭塞,无人迁居来此吧。远在深山人未识,也好,让当地人永远保有他们先天的土地资源优势,不受侵扰。
  
  ●养猪记
  有一天传来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队长告知,队里摔死了一头小黄牛,问我们知青敢不敢吃死牛肉,说当地人的习惯不吃死物。三月不识肉滋味,肉送上门,岂有不敢之理?于是,知青们磨刀霍霍向死牛,准备大干一场。请来有经验的农民,现场指导破膛剜肉,给临近生产队的知青们送去一部分,又请来紧靠我们生产队的知青战友们,大家开怀大吃,加上肠肠肚肚,五脏六腑,我记不清到底吃了几顿,终于把那条小牛从世界上彻底消灭了。
  
  还是副队长大叔劝我们(已劝过多次):养头猪吧,你们打谷子的糠,还有豆渣,卖了也不值几个钱,还不如喂头猪,以后有肉吃。刚刚尝到肉甜头的知青们这次爽快的同意了,大家很快做出决定,买了一头小猪仔。此后数月,小猪成为我们的伙伴,每天与我们同吃同住,当然是它吃它的,我们吃我们的,它睡楼下,我们睡楼上,还是有等级分别的,人毕竟是高等动物嘛。
  
  我们下乡3年,直到回城,从来没有过饭桌,饭菜都摆在锅里或灶台上,大家盛在碗里,就随便找个地方一坐,或者一站,一蹲,各吃各的。有了小猪以后,小猪成为我们的就餐中心,大家常常在院子里围着它吃饭,看着它吃饭,口里还念念有词:小猪小猪快快长,再长一指膘。通过养猪,我们学会了有关猪的技术指标的概念,我们那里的农民卖猪之前是不管重量的,主要用肥肉部分的厚度来衡量猪成熟的程度,厚度尺寸也不是标准的度量衡,而是手指头。把指头并在一起,看猪的肥肉长了几个指头厚了,就是几指膘。其实猪没有宰杀时,根本无法用指头去测量猪肉的横断面,但劳动人民就是这么聪明,他们说是几指膘,杀出来果真就是几指膘,当然人的指头有粗细之分,有点误差也难免。
  
  由于我们心情迫切,就夸大其词,天天叫嚷着说我们的小猪又长了一指膘,有两指膘,甚至三指膘了,副队长大叔则认真的摇摇头说:“没对哟,好像一指膘都没得哟。”过了一段日子,一幌,又要回家过年了。回家的日子临近了,猪怎么办?大家商量着,副队长大叔说,可以寄养在他家,或其他什么人家里帮着喂,我们给饲料(谷糠)就行了,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忍受不住馋涎欲滴的嘴巴的诱惑,和“胃亏肉”的折磨,决定杀了它,先吃为快。于是又磨刀霍霍向小猪,心情激动的开始了第二次宰杀行动。这一次做好了充分的方案,计划先吃掉内脏部分,把猪肉做成酱肉,干肉,等春节回来以后慢慢吃。小猪果然只有一指膘,一指膘也是肉,不错不错,于是将猪杂炖了满满一锅,又是一顿开怀大吃。吃完后,离回家还有一段日子,大家的眼睛不自觉的瞄向房梁,那里挂着我们准备春节回来以后吃的肉。干脆先吃一块吧,同意;干脆再吃一块吧,好嘛;就这样,一块又一块,还没等到春节回家,小猪就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了,像小牛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老家
  不得不说一件对我至关重要的事情,它虽然与我插队的地方无关,却是发生在插队期间的事情,也是当时中国农村的故事。大家看起来可能比较烦闷,就当是消遣好了
  
  我的父母都是河北人,父亲河北安平,母亲河北深县。父母远离老家在四川工作,致使我们家庭极少有亲戚往来,而我们过去读书时也没有回老家的机会。我出生在外,从未到过农村老家,而我的哥哥姐姐因为下农村在山西,曾先后绕道去过老家,所以下乡第二年春节回家后,我非常想利用春节的假期回一趟老家,顺道再去看望我姥姥。
  
  我的母亲是独女,我姥爷是上世纪20年代保定军校毕业的,毕业后参加了冯玉祥的军队,在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死于军阀混战之中。我姥姥当时只有20多岁,母亲刚刚出生,姥姥终身未再嫁人,靠给人做零活,做手工制品,将我母亲养大,母亲16岁参加八路军,从此走上革命道路。
  
  解放后,姥姥一直同我们一起生活,她最疼爱的就是我,我对她的感情比母亲还深,因为母亲忙于工作,很少亲手照料过我们。姥姥是个刚强、善良、通情达理的人,无论我们家搬到哪里,接触的人都喜欢和尊敬她。文革开始后,姥姥身体日益衰弱,唯恐在城里去世被火化,执意将户口迁回农村老家,户口迁移手续是我去派出所办的,从大城市迁往农村,派出所的阿姨很奇怪,一再提醒我不要后悔。姥姥回去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过了,风烛残年,孤身一人度日。
  
  我跟父母提出要求,说我想去看看自己的祖宗所在地,我还想去看姥姥。爸爸说,以后有机会再去,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很不高兴,说我一个女孩子,那么偏僻的农村都下去了,老家那里有什么好怕的?爸妈还是不同意,一赌气,我就躺在床上开始耍赖,蒙着被子委屈的哭,吃饭叫我也不理,绝食了两顿,爸爸妈妈终于同意了,全家告诉我怎么怎么走,还画了路线图,买了张硬座车票就出发了。
  
  匆忙之中忘记了带水杯,那时火车上没有卖饮料的,没有杯子就喝不成开水,我一路忍受着干渴的煎熬。对面是一对回天津度假的新婚夫妇,他们都在本市的工厂工作,男的是天津人,女的是本地人。他们带了好多吃的,还有水果。那个妻子不停地要吃要喝,那个丈夫跑前跑后地伺候,后来那个丈夫指着我对她说:你看人家小姑娘,吃了饭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哪像你这么会折腾?哇,说得我心里直叫苦。到保定下车后,我直奔商店买水杯,然后跑到候车室,痛饮了一场——水。
  
  踏上老家的土地,看到所有的人我都感到亲切,心中充满博爱。没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我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从小出生在外,后随父母来到四川,我不知自己究竟该算哪里的人,我没有家乡的概念,没有归属感,没有为自己是哪里人而自豪的感情。
  
  保定的班车当天没有直达老家那个村的,要在安国县城转车。管它三七二十一,去了再说。到安国已是中午,一打听,只有第二天才有班车了,问了问路程,多少里我忘了,反正人家告诉我,如果走路的话,天黑以前能到。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踩一个脚窝,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放眼望去,天地连成一片。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上踯躅独行,啊,当知青的人就是这样的能干,就是这样的勇敢。老家真好,不用一年四季干活;全是平地,可以用大车拉东西,不用费力的背;哦,我会遇到危险吗?遇到危险我怎么办呢?走着,想着,想着,走着……,路上几乎没有人影,越走越放心了。穿过一座大桥,桥下的滹沱河结成厚厚的冰,河边光秃秃的树上挂着孤零零的鸟窝,爸爸曾讲述过这条河,如今它就在我眼前,与两岸的风景一道,呈现出一派南方没有的新奇景象,庄严肃穆。我知道过了河,老家就不远了。
  
  黄昏时分,来到父亲老家的村口,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大爷,我是××的女儿,我大娘家在哪里?”“啊,你是小×的女儿呀,你大娘就住那儿。”他指一指离村口很近的一幢院房。“不是小×,是××。”我分辩道。“小×就是××,是他的小名”大爷说。“哼,怪不得不想让我回老家,原来爸爸的小名这样难听,害怕出丑。”我随他指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这样小人般地想着。院子里热热闹闹,一进去,就有个中年妇女上来拉着我,叫着我姐姐的名字说:“××回来了,快进屋坐,这么大雪,怎么来的?”,我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没力气站起来了。原来这就是我大娘,哼,把我当成我姐姐了,幸亏我亲自回来了,“我不是××,是××。”我解释着,和亲戚们一一见面,还有一位串门的大婶。我大娘正在做饭,我堂哥在锯大葫芦,锯成两半当瓜瓢,我好奇地抓一把葫芦仔问,能吃吗?当然能吃。得到答案,我一刻不浪费嘴巴的功能,立即品尝起来。说明一下,我大伯已经去世了,两个大堂姐已出嫁,家里还剩下小堂姐和堂哥。
  
  我的祖先是从山西洪桐县老槐树下移民过来的,村头有碑刻为证,我的小脚趾分为两瓣,一大一小,据说全世界的华人,只要有此特征,均为老槐树下移民。我的爷爷亲兄弟共4人,家境贫寒,我爷爷排行老四,幼年时过继给没有孩子的亲戚,生活状况稍好。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爸最小。我的大爷爷解放前去北京拉三轮谋生,贫病交加而亡,二爷爷和三爷爷活到30多岁,因为穷困,未及成家,便相继因病无钱医治而亡。解放前死掉一个穷人,就像死掉一只蚂蚁。从而我深切的理解到,穷苦人为什么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解放后,我们这一辈共10多个堂兄弟姐妹,全部健康茁壮成长,生活幸福,所以我们家族的人都拥护共产党,崇敬毛泽东。
  
  老家村里正忙着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在蒸馒头,炸果子(油饼之类的东西),炖大肉。大娘家准备的年货数量惊人,可以用壮观两字来形容。大笼大笼蒸熟的面点存放在空屋的炕上,快要摞到天花板,有捏成各种花样的馒头,花卷,糖包,枣馒头,年糕,油果子。我感到好奇怪,问做这么多干什么,大娘说,过节从大年三十起,一直到十五都不用干活了,吃现成的,还有亲戚之间也要互赠。我说送来送去,还是那么多,大娘说就是就是,送多少收多少,但是不准备不行,这是礼。我后来发现,我们中秋节送月饼也常常是种情形。
  
  第二天,两个出嫁的堂姐回来看我,大姐夫也来了。听爸爸讲,大姐夫很会“捣腾”,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有经济头脑。当时大婶家堆了许多待加工的,装中药丸的小纸盒,就是大姐夫捣腾过来的。从供销社搞来半成品,糊好后,在熔化的腊里浸泡一下,做好后凭件数领取加工费。我每天晚上就帮助大娘,和堂哥一道,边糊药盒边讲故事,小堂姐要出嫁了,正在加紧准备她自己的婚事。堂哥总是乐呵呵的笑,似乎从来没有忧愁。经常有堂哥的伙伴们来玩,也和我们一道糊纸盒。我讲城里的见闻,堂哥他们讲村里的事,讲鬼的故事,还唱样板戏。堂哥一唱样板戏,我就忍不住大笑,因为他五音不全,把京剧红灯记唱成河北梆子味,还硬说是京剧,连京剧与河北梆子也区分不出,一点没有艺术细胞,所以我老是阻止他唱,并恳求他还是讲鬼的故事好了。堂哥憋得难受,气愤不过,就在睡梦里大唱特唱,仍旧是河北梆子味,不知所云,不成曲调,似鬼哭狼嚎,半夜三更把隔着一个堂屋睡觉的我和我大娘惊醒。
  
  堂姐们回来时,热热闹闹的做了一屋人,正在细细的拉着家常,突然门后很清楚的“嘎答”响了一声,大堂姐立即起身查看门后的屋角,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大家有点纳闷,继续聊天。隔了不到一刻钟,听到院外的街上喧闹起来了,就出去看热闹,原来是街对门的一户人家,有位中年妇女抽风了,口里念念有词,说着“我想你了,我来看你”一类的胡话。大娘、堂姐、堂哥、邻居们一致认为,那是我奶奶的魂,附在他人的身上回来看我了,说话全是我奶奶的口气,大姐还说,刚才门后响了一声,她就怀疑是谁的魂来了,现在肯定就是我奶奶了,听得我云里雾里,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还有大姐夫的眼光,大姐夫看我穿着普普通通,连老家人都不如,顿生鄙意,言谈中流露出,这个叔叔在外混了多年,混得也不怎么样嘛。“哼,我父亲在外工作是‘混’吗?”我心里想着,却不便发作。说实话,我老家那里无论各方面都比我下乡的地方好许多,堂姐们穿的也好,小堂姐还穿着定做的毛皮鞋,那是城里人都不多见的。顺便说一句,改革开放后,在大姐夫率领下,他和儿女们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已经发大财,在上海定居了,确实会“捣腾”。
  
  我这一生吃过的最香的饺子就是在老家吃的了,用自制的黄豆酱和纯正的芝麻香油做调料,那种鲜香的美味是城市里凡夫俗子们无法想象出来的。那以前和那以后,我再也无缘享受到那样的美味。还有我大娘做的猪肉白菜粉条,也是香喷喷的令人怀念。现在的猪肉一点不香了,超市的香油全部掺假,我们全家大年三十都不吃饺子,南方化了。
  
  最好玩的事情,是给我的小堂姐当陪嫁娘。小堂姐年前准备出嫁,嫁给临县安国一个村的现役军人,军人还在张家口当兵,按规定无法回来结婚,堂姐的婆家害怕日久生变,就决定先把媳妇娶过去再说,举行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农民们很懂得变通,注重实际。根据老家的规矩,我是合适的人选,于是我就很幸运的当上了小堂姐的陪嫁娘。那是我一生中参加过的最有民间特色的礼仪活动,那种排场,那种讲究,那种传统习俗,是城里人难得有机会体验和享受的。那个过程如果写出来,要花费很多的笔墨,我实在没有精力描述。
  
  送走小堂姐,大年三十来临了。我大娘是个开通的妇女,不大讲究旧规矩,吃完饺子,也不守夜,困了,把院门一闩,就睡觉了。第二天很早,鞭炮阵阵,有敲门声,也不理睬,结果被一个迫不及待来磕头拜年的本家小伙跳墙进来,把院门打开了。我和大娘只好被迫起床,吃点东西,就开始拜年活动了。据说穷人辈份高,我家的辈份在村里亲戚们中间最高,所以我大娘像皇后一样正襟危坐,接受络绎不绝的“朝拜”。拜年真正的要磕头哎,大家不要以为用手作个揖,比划两下就算数了。陆续来给我大娘磕头的有的年纪比她还大,就单腿跪地了,年轻的一定要趴在地上磕头到地。许多和我同龄或更大的年轻人,都比我小一辈,叫我姑姑。我问大娘,他们为什么不给我磕头?大娘回答,那是因为你们外边的不讲究这些。哇,我好亏噢,好不容易一次让人下跪给我磕头的机会,也失去了。
  
  “早朝”完毕,就是上街看热闹了。看什么呢?大家肯定想象不出来。哈哈,就是一堆堆的大姑娘小媳妇站在自家门口,互相看,比谁的新衣服最漂亮,看谁打扮的最美丽,当然以娘子军为主了。我可是没有新衣服,我父母从来不讲究这些习俗,平时衣服都是根据需要买或做,不管是不是过年。大娘催我出门说:“怕什么,站出去跟她们比比。你不比她们矮,不比她们丑,不比她们黑,还怕她们把你比下去了?”啊,这真是跟我所处环境所受教育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境界,太新奇了,太通俗了,太朴实了。我在大街上门口一看,满眼红红绿绿鲜艳的新衣,只有我灰扑扑的一身旧衣,很另类,加上是外来的生人,齐刷刷的眼光都向我射来,好像参观珍稀动物,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赶紧溜了回来。接下来几天就是亲戚们互相走访,赠送点心,吃喝玩乐,像神仙一般,这是我这辈子过的最热闹的春节。
  
  大年初五,动身去深县我姥姥家,这回是身强力壮的大姐夫用自行车带我去的。路上的大雪已经化尽,路面上一层厚厚的暄土,车轮碾压出一道深深的槽,向前方伸展。坑坑洼洼的土路加上暄土的阻力,大姐夫吃力地蹬车前行,我搞不清楚走了多少里路,反正突然出现在我姥姥面前时,她是那样的惊讶激动,高兴的流出了眼泪,这要归功于那时落后的通信了,如果是现在,万事都靠电话手机事先联系好,所有的惊喜就都不存在了,现代社会已经把人搞得全无诗意。接下来几天,姥姥把家中各种好吃的东西不停地做给我吃,仍然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十分疼爱。
  
  刚刚得到知青下乡的消息时,姥姥欢欣鼓舞,衷心拥护毛泽东的指示。她写信告诉父母,一定要让我回老家她那里去落户,这样她的院子、房子就有继承人了。可我根本不想去,她又退而求其次,让我的哥哥姐姐回去,他们却跑到别人的老家去了。于是姥姥非常失望,又盼望着我的父母解甲归田,可是父母们也身不由己。都说我姥姥见过世面,外面的世界,在姥姥眼中却一钱不值,姥姥把她的家看得很重,那是她的根,是她的命,需要有人来延续,而我们全家人对继承她的家产不屑一顾的态度,令姥姥非常失望,我们这些如浮萍一般漂流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感情。姥姥的房子带一座很大的院子,院中种了许多树,石榴、桃、梨、枣,还有高大的槐树、杨树,令村里许多人羡慕不已。姥姥去世后,许多人想要买下来,人们看重的是那所大院,妈妈出于感情,坚决不卖,至今仍保留着那所荒凉的大院,院里的房屋已濒于倒塌。
  
  在姥姥家我的辈份突然变小,和我差不多大的,成了我姨姨了,这叫什么规矩?莫名其妙嘛。于是我想,反正我是外边来的,不讲究那一套,谁也不给你们磕头。姥姥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们轮番请我吃饭,最喜欢吃的是一种黄颜色的年糕,里面放上枣,叫什么我忘了,类似于小米的糯米。我老家是经济富裕,文化发达的地区,无论我父亲家,还是我母亲家的年轻人,那时候没有一个不是高中毕业的。但高中的文化程度,并不妨碍他们信鬼,老家的人信鬼,给我很深的印象;我下乡插队的地方,农民也信鬼;日后参加工作,单位上分来大批的农村转业军人,他们也信鬼,至今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种鬼文化。
  
  离开姥姥家时,我直接坐小火车去石家庄转车,姥姥冒着凛冽的寒风,拐着小脚,执意要亲自送我去车站。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情景,一老一少,沿着乡间的土路,走过荒凉寂寞的原野,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在露天的站台等候着。火车开动了,姥姥瘦削佝偻的身影,挺立在风中,围巾遮盖不住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好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凝望着我离开的方向,渐渐地远去,远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三年以后,姥姥病逝,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独地离去。家里有不少姥姥的照片,但留在我脑海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最后的一面:她老人家挺立在风中, 瘦削的身影有如雕像,白发在风中飘动……
  
  ●打架斗殴为了水
  春节过后,照例又回到生产队继续干活。秧子生长的季节,水成为头等重要的大事。我前面提到过,我们住处旁边有一条水渠,当地人称之为“堰沟”。在此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条堰沟的来历:盐源解放前是一个栽种鸦片的地方,许多人因此而染上毒瘾,解放以后,政府一举摧毁了鸦片基地,并把所有的瘾君子集中起来,强迫戒毒外加劳动改造,一举两得,修建了这条纵贯好几个公社的造福子孙后代的水渠。烟民们毒隐戒掉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家种水稻去了。
  
  由于水资源有限,在需水量大的季节,水是定时分配使用的,就是说,水渠沿岸的生产队,按安排好的时间顺序分段轮流放水灌溉稻田。但有些生产队急于满足自己,就偷偷先放。所以每当轮到哪个生产队放水,为防止本段内上游其他生产队偷放,造成流量减少,就要派人去上游把守。有一次,我们生产队派去的人制止不住,争执之下,打了起来。队长决定派知青去增援,一来知青身强力壮,二来当地老百姓对知青也比较尊重,可以起到阻止的作用。在生产队重奖工分的鼓励下,为了集体的利益,男同学们就上站场了,结果是混战一场,还有人受伤挂彩,此事也让我增长了一定的见识。
  
  ●跳锅庄
  下面讲一个轻松浪漫的故事给大家听。盐源那时的交通不太发达,有些边远地区不通公路,比如泸沽湖。那时我们只知道很远的地方有个乡镇,叫左所,里面有一个大湖,左所现已改名为泸沽湖镇,那里到我们生产队要走三天路,货物全靠马匹运输,因藏族兄弟们吃苦耐劳,成立了专门从事这种任务的运输队,称为马帮。马帮穿梭于县城和偏远地带,往返运输物资。我们生产队是县城去左所的必经之地,马帮常常停在我们生产队路边的野外过夜。藏族人个个能歌善舞,还随身携带着类似笛子一样吹奏的乐器,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有一次被我们邀请到住处,在院里点燃一堆苞谷皮,请他们教我们跳舞,藏族的集体舞称为“锅庄”,有多种曲调,多种舞姿,比我们汉族的秧歌丰富多彩,大家围着篝火手拉手,唱着,叫着,尽情地跳着。以后旅游时,好几次有机会又跳锅庄,但从来没有再像那样浪漫过。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藏族同胞,他们淳朴豪爽的性格,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我喜欢少数民族,我们盐源山上的彝族同胞,也是善良淳朴的,他们把招待陌生过路人喝水、吃饭、休息,当作义务、规矩,不索取报酬。我们城里人,对进城来的农民兄弟,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逛县城
  干活疲惫了,经常要休息一下。近则去镇上赶场,取家信,远则上县城闲逛,打牙祭。县城离我们多远路程我也忘了,我这人是没有距离感的,要是走路的话,大概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我现在也忘了我们为什么经常走路去,可能是为了省钱,也可能是赶班车不太方便。去县城的半道上,紧靠路边有一座小小的房子,附近常常看到一位老年妇女,围着严严实实的头巾,传说那是一个孤寡的麻风病患者,因独居,不愿去麻风病院,传染性也不强,所以一直留在当地。我们每次路过那里,都屏住呼吸,飞快的奔走而过,生怕一不小心吸入了麻风病菌,现在想起真有点好笑。
  
  县城那时只有一条街,规模比不过大城市附近的乡镇。几个商店,几个饭馆,都是非常熟悉了,每次去还是挨个逛去,兴致勃勃,心情一点不亚于在成都逛春熙路,在北京逛王府井。县城最吸引人的还有音乐,平时听不到音乐,在县城,可以听到街上、或某个单位大喇叭里面放出的音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好久没进城了,有一回刚刚靠近县城,就听到空中传来铿锵有力的音乐声,那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许久没有听过音乐的我们,顿感心潮彭湃,热泪盈眶,体会到了音乐对人的心灵强大的感召力量,没有这种体会的人很难理解我们当时的心情。
  
  ●招工
  日复一日的劳作,当我们几乎麻木,不再幻想的时候,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所有的知青:开始招工了。才过去两年多,省、市几乎所有的单位开始了大规模的招工,这意味着经济秩序走向正轨。几年来,形势发生了较大的转变,闹哄哄不听话的学生们通过分配工作(大学生),安排下乡(中学生),消除了社会不安定的主要因素,工业生产基本恢复正常,各行各业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和接班人,以便发展经济。我们学校的大部分走资派子女,又变成了革命干部子女,重新受到社会的青睐。下去时,分到了最苦的地方,招工时,好单位争着要。结果第一批来招工的国防工厂,除了家庭有政治问题的以外,把出身好的,或一般家庭没问题的知青全招去了,招工名额还没用完。剩下的就是家庭有问题的知青了,其中就包括我。
  
  ●下决心参加世界革命
  我父亲由于某种原因,还在当“顽固不化的走资派”,我成为我们小队中唯一家庭有“政治问题”的知青,工人、知识分子、革命干部的子女们全部走光了,只剩下我。以后又有单位陆续来招工,我一直不愿意再报名,心想报了也无用。此时远处的生产队还有零散的知青,公社考虑我单独一个女孩子,想让我换到其他生产队,跟那里的知青合并。可我不愿意,我还是想守着这条公路,这条通往家的公路。
  
  但是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了,队长和乡亲们默默同情着我,他们的同情并不能使我安下心来,我不甘心就此这样下去,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社会不公平的待遇,过去也见过不公平,作为旁观者,我只有肤浅的同情,现在轮到我了,我对人世间的不公开始有了深切的体会。听说有的北京知青跑到越南打仗,我暗下决心,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要穿过边境,去越南,投身到反抗美帝国主义的战场中去,我要为世界革命而献身,哪怕壮烈牺牲,让我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对,就这样,不要碌碌无为地虚度自己的一生。决心下定以后,我变得非常坦然,不再焦急,不再企盼,抛却了世俗的烦恼,心境平和而踏实。
  
  想到我就要奔赴越南战场,我不想再为下一年的口粮而奋斗了,工分多少都已经不在乎,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读书与学习中,没有任何人强迫,效率出奇的高。或许是因为处境,或许是大自然的影响,那时诗的灵感常常如泉水般涌流。黄昏时候,落日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霞中浮现的山峰似神话里缥缈的宫殿,景色奇特壮丽。我长久默默地注视着山川田野,如醉如痴,心中吟诵着普希金的诗歌《致大海》:“你等待着,你召唤着……而我却被束缚住;我的心灵在徒然地挣扎:我被一种强烈的热情所魅惑,独自留在你的岸边。有什么好怜惜?现在哪儿才是我毫无牵挂的路程?……”,那时我的灵魂仿佛在空中不停的飘荡、飘荡……,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心中没有忧郁,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书记部长来看我
  有一天看书太晚,可能快天亮才睡着,睡得很死。熟睡中被急迫有力的敲门声惊醒,睁眼看屋外已是明晃晃的太阳。我赶紧答应着爬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原来是公社书记、武装部长和其他几个公社干部来看望我,他们知道剩下的知青不多了,一一走访,看我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我回答说什么要求也没有,我不想说任何废话。没有人能够拯救你,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这后来成为我一生的信条。
  
  几个月后,当我准备离开农村时,我终于明白,书记那天的敲门声为什么那样沉重,那样急迫:在我从睡梦中惊醒之前,他们已经轻轻敲了好一阵,没有一点回答和动静,这令他们紧张不安,以为我想不开自杀了。当我打开门时,他们小心翼翼的,不敢在我面前流露这种想法,担心刺激我。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从未有想过要自杀,自杀是毫无意义的选择,是对生命的侮辱,我不会做出如此蠢事,除非我的生命有一天成为负担,不再对自己或他人有任何价值。
  
  ●离去
  
  “你要忍受命运的安排,严冬劫掠去的一切,新春会给你还来。”
  
  参加世界革命的愿望还未实现,林彪事件发生了。中国的政治局势做出进一步调整,军管会开始移交权力,退出地方政治舞台,更多的党政领导复出工作,社会秩序基本恢复正常。过了不久,母亲来信,说父亲已经“解放”,叫我耐心等待招工,于是我参加世界革命的决心被彻底瓦解了,也许当初就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幻想吧。
  
  1971年12月,办完所有的手续,把知青的用品全部送给了老乡,包括我的衣物,和煤油灯熏黑的蚊帐,要启程返回了,这一次是一去不复返。盼回家,盼了那样久,临走,却依恋不舍,一座座青山,一片片田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蓝天白云,还有那静静流淌的渠水,我何时能够再见?也许从此永别了。以后几十年至今,那个地方在我的睡梦中反反复复地出现,保管室,院子,打谷场,靠近山坡的县城,没完没了,不肯消逝。三年青春的付出,留下永难忘怀的记忆。
  
  依然是晕车晕得昏天黑地,依然是翻肠倒胃的吐,我终于回到家中。外表依旧,内心世界已发生了巨大而不可逆转的裂变,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了,时年我刚满20。
  
  在以后人生的路上,我不再无病呻吟,悲观颓废;不再迷茫,徘徊和动摇;贫贱荣华,宠辱不惊。从此我的心中充满对劳动人民真诚的情感,公平正义的理念伴随我的一生,指导着我的行为。从此再没有困难使我畏惧,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生活。苦难的经历是人生宝贵的财富,有付出必有收获,当精神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时,我为过去的一切而心存感激!
  
  2004年7月15日写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