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心法六个手印:酒论-111108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0 10:41:03

酒   论



一 

  有时候抽象的事物也可以让我们感知,有时候实体的事物也能转眼化为无形,岁月当是明证,我们活的时候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岁月的脚步一走过,转眼便如云烟无形。但是,这些消逝于无形的往事,却可以拿来下酒,酒后便会浮现出来。

  把初恋的温馨用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装,等到青春过尽垂垂老矣的时候,掀开合盖,扑面一股热流,足以使我们老怀堪慰。

  这其中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有一次与朋友住在狮头山,每天黄昏时候在刻着“即心是佛”的大石头下开怀痛饮,常喝到月色满布才回到和尚庙睡觉,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最后一天我们都喝得有点醉了,携着酒壶下山,走到山下时顿觉胸中都是山香云气,酒气不知道跑到何方,才知道喝酒原有这样的境界。

  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籍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

  关于上乘的喝法,春天的时候可以面对满园怒放的杜鹃细饮五加皮;夏天的时候,在满树狂花中痛饮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冬寒时节则面对篱笆间的忍冬花,用腊梅温一壶大曲。这种种,就到了无物不可下酒的境界。

  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谈到一个故事,提到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日,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这个故事也能引用到饮酒上来,喝淡酒的时候,宜读李清照;喝甜酒时,宜读柳永;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其他如辛弃疾,应饮高梁小口;读放翁,应大口喝大曲;读李后主,要用马祖老酒煮姜汁到出怨苦味时最好;至于陶渊明、李太白则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喝纯酒自然有真味,但酒中别掺物事也自有情趣。范成大在《骏鸾录》里提到:“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茉莉未开者,着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我想,应做茉莉心香的法门也是掺酒的法门,有时不必直掺,斯能有纯酒的真味,也有纯酒所无的余香。我有一位朋友善做葡萄酒,酿酒时以秋天桂花围塞,酒成之际,桂香袅袅,直似天品。

  我们读唐宋诗词,乃知饮酒不是容易的事,遥想李白当年斗酒诗百篇,气势如奔雷,作诗则如长鲸吸百川,可以知道这年头饮酒的人实在没有气魄。现代人饮酒讲格调,不讲诗酒。袁枚在《随园诗话》里提过杨诚斋的话:“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调,而不解风趣,何也?格调是空架子,有腔口易描,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辩。”在秦楼酒馆饮酒作乐,这是格调,能把去年的月光温到今年才下酒,这是风趣,也是性灵,其中是有几分天分的。

  《维摩经》里有一段天女散花的记载,正在菩萨为弟子讲经的时候,天女出现了,在菩萨与弟子之间遍撒鲜花,散布在菩萨身上的花全落在地上,散布在弟子身上的花却像粘Q那样粘在他们身上,弟子们不好意思,用神力想使它掉落也不掉落。仙女说:

  “观菩萨花不着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皆无能为也。结习未尽,花着身耳。结习尽者,花不着也。”

  这也是非关格调,而是性灵。佛家虽然讲究酒、色、财、气四大皆空,我却觉得,喝酒到极处几可达佛家境界,试问,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荣辱皆忘,前尘往事化成一缕轻烟,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

  男人与酒,素有不解之缘。男人酿造了酒,酒也酿造了男人。曹操青梅煮酒,一语道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刘备吃惊之余,从容俯拾落地的箸匙。我想这大概是酒起了一定的镇定作用。景阳冈上,若不是上岗前豪饮了15大碗酒,武松能徒手置吊睛白额虎于死地?说不定连性命也难保呢!在这里,我们看到酒酿造的男人,是英雄,是好汉。不过,在魏晋,我们看到酒酿造的男人,则多是狂放不羁之士。“竹林七贤”怕是无一饮酒的。那位刘伶先生,更是“唯酒是务”,于半醉半醒之中,写下一篇《酒德颂》,令人读之,爱不释手。说到“诗仙”李白“斗酒百篇”,更是家喻户晓了。

  男人喝酒,大抵不象女人那般讲究。酒瘾发作,高中低档不拒。经济困难时期,地瓜酒、木薯酒、蔗渣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一瓶酒明明喝光了,眼睛依然贪婪,仰着老长的脖子,瓶底直指云天。若论下酒物,珍馐佳肴,自然大快朵颐。几粒花生,一把黄豆,也是极好的。孔己巳不就是只吃几粒茴香豆么?说到环境氛围,当然以富丽堂皇、幽静典雅的星级酒店饮酒为极至享受。安坐在洁净的餐桌前,钟鸣鼎食,一道道精美的菜肴送上来,穿旗袍的小姐不时“红袖添酒”,舒缓的乐声似山泉一样轻漫过来,那该是何等境界。问题是:这样的场合不是人人、时时都去得的。多数男人只能在一般的餐馆,甚至茅檐瓦舍,喝浑饮浊。

  男人喝酒,往往爱凑热闹。三五知已、呼朋引伴,猜枚行令,吆喝喧天。若席中有几位明眸皓齿、如花似月的小姐就更热闹了。

  喝酒最佳的境界,不是“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而是似醉非醒,朦朦胧胧,如“烟笼寒水月笼纱”一般。在这种状态下,系两颊绯红、神采飞扬。无恩无怨,宠辱皆忘。增时木讷,一下子会变得活跃,甚至出口成章,幽默风趣,妙语如珠。就连卡拉OK也唱得好多了。

  爱酒的男人各有各的德行。酒能怡情,亦可乱性。面对柔情似水、刚烈如火的美酒,男人们还是留神点为好。

  女人饮酒,可浓可淡,可有可无,也许不为浇愁,也许不为助兴,一切随性而来,又随性而去,由此可见,女人才是真正的酒中之仙。

  酒鬼一向都是男人,女人进不了这个圈子。但是,同男人比,女人和酒更有渊源,男人只是喝酒,女人却在创造和演绎着酒文化--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酒。

  先人们曾有一个很有趣的传说。说是动物都各有各的酒,且吃了就醉。薄荷醉猫,犬醉虎,桑椹醉鸠,芒草醉鱼。照理推演:女人醉男人。

  曾有一个女人这样说:“男人爱酒,也爱酒一般的女人。见过因酒而其乐融融的男人吗?见过因酒而昏庸沉醉的男人吗?见过因酒生因酒死不胜酒力的男人吗?男人因酒如此,因女人也如此。”这段话将男人说得极透彻,想想世间也真的只有这两样事物使男人矛盾,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迷也不是,怕也不是,摸不透、攥不注舍不掉、忘不了的女人与酒。

  追溯女人与酒的关系可以看到,酒同女人,当比男人更密切,因为首先酒是女人发明的。

  谁都知道,中国第一个造酒的人是夏初的仪狄。关于此人,有人认定是男性,但也有人说是女性,如端木蕻良先生就这样认为,并说像仪狄这样的女人,“丈夫应是多数的”,认为仪狄造酒是“父系社会取代母系社会的一幕意味深长的诗剧”。仪狄是男是女,今天已很难考证,因当年《战国策》等典籍记载仪狄造酒事也未说明仪狄的性别,但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就是说即使仪狄不是女性,那酒也还是女人发明的,因为至少命令仪狄造酒的人是女性,史书清楚记载:“昔者帝女令仪狄造酒而美。”帝女何许人也?有人说是天帝之女,有人说是舜之女,《山海经图赞》中说她是“天帝之女,蓬发虎颜”。不管她发型什么样,容貌是否俊俏,反正她是个女性。这就清楚了,假定仪狄是个男性,但他在造酒过程中也只不过是个具体领导者或总经理之类,而帝女才是酒的配方掌握者,控股方或董事长。用今天科学的经济管理法或专利法判断,酒的发明者是谁,当不言自明。

  女人发明了酒,而酿造酒的人,最初也大都是女性,这可能于当时男女社会分工有关,所以古代将最高的祭祀用酒称作“女酒”,同时也出现了许许多多女人与酒的美丽传说和故事。

  人们熟知的《楚辞》中的“山鬼”,后人考证她是中国的酒神,“被薜荔兮带女萝”,认为葡萄已被酿酒,而叶与蔓被女神用来装饰自己的冠环和掩盖***体的美服。汉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美谈延及千载不衰。清人秋瑾也曾豪饮富士山下,拔剑起舞于国家危难之时,再遍查所有女诗人的诗作,很少诗中不涉及酒的。第一号女作家李清照就几乎天天泡在酒中……

  然而,“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得封建礼教的“晚来风急”,当初,女人们虽然创造了美酒,但她们对男性却没有实行酒垄断,更没有想出种种纲常礼教来整治亲爱的男人们,那是原始状态的自由与母性的宽恕所致。而在人类社会进入男权阶段,进入文明阶段后,男人对女人的反馈却是难以名状的了。男人们将酒与女人都当成了心爱的附属品--“酒色”并列。酒,可以吃,可以收藏,可以赠人,可以交换,可以卖掉;女人,也可以吃(秀色可餐),可以收藏(占有或打入冷宫),可以赠人,可以交换(爱妾换马),可以卖掉,甚至可以杀掉。真是颇具意味的悲剧,发明酒的女人当年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们发明了自己并列物,一样让男人发狂,又一样成为男人的占有物和欣赏品。酒与色在男人的历史上演出了数不尽的灯红酒绿,情深缘浅。凄惨悲凉的场面,喝酒寻欢的是男人,佐酒饮恨的是女人。《世说新语》曾记载这样一件事:晋时石崇家筵常使美女劝酒,如客人不饮,就杀掉美女。一次,他宴请名相王导、大将军王敦。酒桌上,美人几番相劝,王敦坚辞不饮,石崇性起,连斩三个美人,王敦依然不饮。王导在旁边看不下去,劝王敦不要再坚持了,你猜王敦怎说:“他杀自个家的美人,干我何事1杀女人以劝酒,这可算名士的极顶风流。在这些人眼中,女人的份量已远不如一杯酒了,帝女有灵,对她发明的酒,对她***的遭遇,不知该做何样想!

  在一般人的眼中,“酒色”的关系,也无非就是“红粉佳人白玉杯”,男人借着“酒兴”在“女色”身上施放欲望,寻欢作乐罢了!谁能想到还会有劝酒不下,“色”命难保的严重呢?如果说石崇之流拿女人性命开玩笑因为他是贵胄豪富加色狂酒狂,对劳动人民没有丝豪同情心。那么,那些同情劳动人民的人在酒色面前又怎样了呢?杜甫,那位到处奔波呼号,发誓“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瘦老头不也是“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遍寻酒色开心么?还有宋代的欧阳修,官居高位,难得的人品才品俱佳,但仍追求“好***好歌喉,不醉难休。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当官、做文章、酒色寻欢,三者不误。女人在饮了酒的男人眼中和不饮酒的男人眼中,从来就是一盘下酒的佳肴,既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大家吃。

  女人造出了酒,同时也为自身开创了一个悲剧历程。

  似乎苍天规定好了,女人造酒男人喝。历史上,大多数的女人是不喝酒的,只有极少的两种女人喝酒。一种是纲常礼教的叛逆者;一种是为生存而卖身者。前者发展为诗人,后者演变成歌***,这两种女人时有交叉或兼具双重身份。这或许说是酒的历史带给女人惟一的一点春色和安慰,但其结果却都是畸形的收获和含泪的微笑。

  从生理和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女人的智力、独立性、灵活性和查可塑性都较强于男人,酒量也大于男人,其中还有极少数的女人能畅饮而不醉。但长期以来,女人却不能像男人一样去豪饮。在人们眼中,具有创造性的女性是反常的,是不值得尊重的;而女人喝酒就更为反常,即使在思想解放的西方社会,尽管人们对妇女饮酒普遍表示理解,但仍然不能容忍妇女酗酒。比起酗酒的男子来说,人们对酗酒的妇女,表现出更大的厌恶。而在我们这个国度,对女人喝酒更是从来就没有过宽容。

  为什么社会不赞许女人喝酒,为什么男人极力反对女人喝酒?归根到底,社会依然是男性主宰,心虚的男人们不敢放开女人去尽情畅饮,因为女人的才智只要一旦与酒联系起来,男人就会相形失色,这个社会既使不能回归母系氏族状态,也会失去三分之二的男性权利。

  遍数历史,留下姓名的女人,不管是女皇还是女侠、女诗人、女艺人等等都是喜欢饮酒的女性。她们对酒有着极好的控制艺术,绝不像男人,见了酒就像见了女人。她们喝酒如同享受阳光和饮料一样,像醉男人一样,开合有度,若即若离,是她们醉酒,而不是酒醉她们。她们喝了酒后容光焕发,真情毕露,欲望摇曳,但又绝不像刘伶那样喝完了酒赤身***体来散发,也不会像唐代王爷们那样酒后让异性围坐在周围给自己取暖,更不像当代男人一样醉了酒就找不到家。她们将万种情思、一怀愁绪变成智慧,变成诗句付与自己的所爱。

  尽管这样,女人喝酒仍受到男人们甚至女人们的指责,因此,今天喝酒的女人就越来越少,古时女人的勇气和精神已很难见到了。男人喝酒,她们只好拿着饮料充数,在宴席上空挂着个饮的名儿,既不会借酒行令,也不会酒后吟诗,看情形,现代女人与酒的关系已日渐败落,也难怪,因为她们离帝女的年代已越来越远了。

  现代女性即使是喝,也多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无非是借得风袅牡丹,略呈一时之态。喝酒在她们已不是性情之饮,而是一种“态”,一种鉴赏,一种极其恰如其份的优雅。因为女人深知,酒会溶化开所有成熟的理性,将理念逐入放纵的误区,因此,在酒面前能独霸住自己的女人,才是聪明的女人。

  然而,女人滴酒不沾未必就聪明。酒桌上,豪饮的女人失“态”;不饮的女人无“态”;只有似饮未饮、浅浅一饮的女人才有“态”。她们饮酒不过是一个借口,实质是借杯中之物做一种别样的装饰,证明自己多柔情、多羞涩、多含蓄,而且还不乏倜傥,关键时刻不让须眉。有人总结出女士喝酒的“十借”,正说明了这个道理。一是借得清闲时光--款款斟酌,风情自生;二是借得清逸妙人--细细品赏,情趣四溢;三是借得冻顶佳茗--酒精味、龙井香,妙哉;四是借得弱水三千--可醒神、可洗濯,优哉;五是借得春风--桃花瓣落杯中,粉红梦境;六是借得夏荷--清凉意起心底,嫩绿心绪;七是借得秋月--一轮清澈,万事看通;八是借得冬雪--一片皎洁,万物悄然;九是借得闺房深处--檀郎相伴,其乐融融;十是借得一人独处--天地之间,心事悠悠。正是这种“借”的艺术,才使女人饮酒的样子很动人,也很撩人,如诗如画。她们多半喜欢有甜味带颜色的酒,或红、或绿、或黄,纤纤玉指端起一小杯,一小口一小口,啜着;一点儿一点儿,抿着。玉杯在红润的唇间轻碰复轻碰,无法不让人想起初恋时的轻“吻”。正是在饮与吻之间,那小半杯玉液晃来荡去,越发映得人儿容光焕发,春风满面,喝了半天,酒还是那小半杯儿。这会饮的女人创作的诗画,教男人一头欣赏,一头心醉,真真的爱也不是疼也不是,偏又把握不了的空难受,绝了!醉了!

  当然了,现代女人也有喝醉的时候,但那只是她们伤心的时候,失恋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关起门来的时候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候,以及有了错误嘴硬不愿承认,但内心又受折磨的时候。那时她们借酒寻醉,酒把她们消融成一支沙哑的歌。这时的女人,每次都会醉出一个粉红色的故事来。

  至此,人们应该清楚了,骨子里,女人是喜欢喝酒的,说不喜欢,大半是在掩饰,就像当代的一些女作家,很多人都写过有关酒的文章,但都先声明自己滴酒不沾,让人难辨真假,倒不如一位女教授来的爽快,她宣称:酒之于女性如果可以随便受用,将会有更多的女性获得诺贝尔奖金。

  
  有一句话:“茶类隐,酒类侠”,觉得很是精辟。

  古时征战,侠士上马前,有盛在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葡萄酒虽是水果酒,味又甜,但一盛入夜光杯,便殷殷如血,浑不见女儿之态。酒入腹中,豪气顿生。若此行一去不复返,便马革裹尸还;若凯旋,也当聚会饮酒,千斗不辞,在喜极而泣的英雄泪中,口到杯干。

  而茶不是这样喝的。最苦的茶,性也不烈,只让人感到深沉的余味,在舌上萦回。所以茶适合幽窗棋罢,月夜焚香,古桐三弄。适合往禅院经对时,僧人奉上,边饮边谈,偷得浮生半日闲;适合午醉醒来无一事,孤榻对雨中之山,独自品茗。

  大致上,北方人近酒,而南方人近茶。倚剑独饮,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雨窗小啜,则如沐江南吴越之清风。

  云水里载酒,而松篁里煎茶。

  云水,取其广,取其畅;松篁,则取其清,取其幽。

  茶能消俗,得佛家钟爱,酒能养气,仙家饮之。如此,有茶时学佛听禅,有酒时,便乘云学仙了。

  喝酒宜于雪天。可惜江南多年未见大雪,不然便可到孤山踏雪寻梅,赏花酣酒,酒浮园梅片三盏。在断桥,见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乘舟到亭上,铺毡对坐,一个小小的烧酒炉正沸。遇同道中人,拉与同饮。如此雅事,让张岱做尽,后人欲仿而不可得。

  雪气袭人,而酒意温肠暖肺更贴心。酒也无须如何上好的酒,下酒菜那更是多余,难道这万籁俱寂的所在,这纷纷扬扬的雪,这孤光自照的湖,这遗世独立一般的湖心亭……还不足以佐酒吗?自斟自饮,肝胆皆冰雪。梅花入夜影,萧疏顿令月瘦。在这里,喝得微醺即可,因为寒冬不比十里荷花的季节,可以酣醉后悠游湖上,任小舟自己飘着。为免寒气刺骨,还是趁早回来,围炉夜话罢。松枝在炉中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沁着这样天然的油脂芳香。小炉上搁一壶,正煮着酒呢。谈话无拘无碍,饮酒也无度,再无推搪犹疑。屋外雪大片大片地落在树上,直到枝丫承受不住了,“豁裂”一声降下来,或细脆的枝便断裂开来,竟也清爽好听。自顾投床酣睡。以上所说的,是较烈的酒,所以不适合与爱人一起喝。太醉了,会欣赏不到她那时候盈盈的醉态,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在眼波中流动的,比酒更醉人。却也可以假装醉了,惹她心疼,教她怜惜,令她以微凉的手覆住你的额,呵气如兰的唇,轻轻地吐出关怀的语句,纤手为你破新橙,再递过来一杯浓茶,说是给你解酒。解酒?解什么酒,何物可解?这样醉着一生一世,不好么……

  喝茶宜于雨天。最怀念小时候住过的老屋,有檐,可是听着雨扑簌扑簌地敲在瓦上,像清凉地落在额头上一般。然后雨水在瓦槽里汇流而下,成为透明的水柱,击在院里的石板上,声声入耳。更好听的是雨打在芭蕉树上的声音。多少人怨着“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的芭蕉倍添愁绪,其实只是移情而已。以愁眼看世界,则天地日月无一不愁,怨不得芭蕉。若是捧一盅茶,恬淡地听,这雨打芭蕉的声音,胜得丝竹,清入肌骨。但雨天气温低,茶易冷却,而冷茶又伤胃,所以旁边还是要有温茶的小炉才好。这和温酒的却不同。酒越温,醺香便越是四溢,但茶较脆弱,长久地煮,会变色变味。所以用烛火来温最好,可以放在窗台上,一烛如豆,在雨声中一颤一颤。若无香可焚,雨气与茶气萦绕在一起,也已经好闻得很了。香是何味?烟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乐之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处是何境……

  独自地做任何事,到得后来只怕总会淡淡地惆怅。只因“茶类隐”,而并非我们是真正的隐士,真的离得开尘世的繁华,与朋友促膝的快乐。那便约位朋友,一同来品新茶。看她如何细致地用茶水拭着清洁的白瓷杯,微温的杯壁散发出肉眼几不可辨的白雾。看她如何含着安静的笑容放入茶叶,着盖,静静地等待。看她斟茶时低着的眉,像水中绽开了一枚修长的茶叶。真要苛求这程序的完整才肯喝茶,才认为不辜负,那未免失随性之乐了。便静静地喝着茶,在雨声里想想心事。茶叶长在天空下时,沐着这样柔和的雨,也会舒展开枝叶而润泽地微笑着了。

  若聊天,这话题也必熨帖而亲昵,随着茶中的烟袅袅升起,又缓缓飘散去,融入窗外的竹影雨意。于是燃一炉香,用结着绿色铜锈的香炉,在遥远的时候,曾有过一个倚窗凭栏的女子,用她秋水似的双眸,望断了青春。锦瑟年华,无人与度,而闲情正如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也许唱着古老相思曲,在玉兰树下弹着箜篌时,身畔放的,正是这个香炉。而炉边的这一盏茶,无由地便染上了这千年的幽微愁绪。玩赏着杯中的茶叶,像看到采茶女柔软纤长的手指,在呼吸间,随你到前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