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战所有演员表:席绢《只求安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5 16:43:25

第一章 
  「不是我要说妳,妳可不可以在上班时表现得积极一点啊?人家都在说话了!」
  「喝咖啡吗?」扬了扬手上的咖啡速溶包问。
  「我在训话时,妳最好给我正经一点!听到没有?叶安安!」
  「是。」
  「很好。帮我那杯加点鲜奶。」
  「好的,姑姑。」
  叩!手上文件正好卷成圆形,方便往人头上敲去。
  「叫我组长!」
  「是,组长。」乖乖改口,奉上一杯奶香味很重的速溶咖啡。
  「真是的,一点也不会做人,工作提早做完的话,至少要假装很忙给人家看,才不会老是让人说妳是靠关系进来,有我罩着……」
  「我是靠关系进来的没有错呀,有妳罩我也是真的,他们有说错吗?」这次她记得要先退得远一点,以防再度挨K。
  果然,叶家姑姑手一挥就往她头上来,但可惜挥捧落空,害得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咖啡险险拿不稳地溢出来。
  「叶安安!妳跑那么远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不要被妳打到。」叶安安老实说着。
  「过来!我还没训完。」叶家姑姑双手叉腰,摆出上司的架势。
  「妳声音大,我站在这里听得到,妳不必担心。」
  「谁担心这个!妳站那么远,我怎么打得到妳?妳是在给我玩冷面笑匠的游戏,还是真的神经太大条?」
  叶安安叹了口气,实在觉得她家的人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太隋绪化了,症头还各自不同才真是让人忍不住叹气。她不想过去挨K,只好试图转移话题:
  「组长,是不是人事经理又给妳气受了?」
  正中红心!每次一说到这个人事经理,姑姑没有骂上半个小时是不会停下来的,也果然——
  「不要跟我提到他!妳知道他有多过份吗?把我们出纳组裁得只剩下妳我两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说出纳组成天泡茶,一定是工作太少,那表示人员还可以继续缩编!我忍不住回嘴说为什么不干脆把出纳组给结束掉算了?他居然敢大表同意!可恶的家伙,有本事他就把我们两个炒鱿鱼算了,我怕他吗?!我咧……」骂声不绝,短时间之内绝对不可能停下来。
  叶安安看了下手表,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装作很专心听姑姑训话,其实手边已经开始在工作了。
  她非常习惯这样平淡的生活,觉得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叶安安,今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就走后门进入「长恩贸易」。这间公司颇具规模,专做电子零件出口,年营业额十来亿,目前正在考虑申请股市上柜。也没有意外的,她被编到由姑姑坐镇的出纳组当一枚不起眼的小螺丝钉。
  自己的工作能力好不好她是不知道,不过她常常可以提早把会计部交过来的工作完成倒是真的,虽然说一天上班八小时,可是她比较喜欢一鼓作气把成堆的工作做完,然后留下许多时间泡茶兼上网看网络笑话。
  对工作只求无过无失的如期做完,不想升官发财,对事业没什么野心,对「走后门」这样的批评也不觉痛痒,基本上那些人也不算造谣就是了。
  相较于她的没志气,姑姑叶媚媚就很有女强人的雄心壮志了,老说自己被大材小用,抱怨在这里一辈子只能是万年组长,她的能力多好多好,但升迁名单上永远不会有她!
  但即使当真是被大材小用,姑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长恩贸易。个中原由,叶安安大抵是知道一些的。
  反正,总而言之,姑姑不会离开长恩,而她不会被裁员,不管那个跟姑姑彻底不对盘的人事经理说过多少虚言恫喝的狠话,都不会实现。
  她还是可以每天跟姑姑在这间六坪大的小办公室里工作、喝茶、上网……还有,听姑姑每天每天对她叨念。
  挺平凡的人生,还不错,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的生活确实平凡,却不能说枯燥。
  虽然搬出来住已经两年了,但常常觉得有搬跟没搬真的没什么两样,因为家人还是非常习惯性的一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用各种方式来跟她啼个不停。像现在就是——
  「姊,我做了妳最爱吃的生菜色拉哦!」
  下班回家一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坐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媳妇。
  是她的大妹,叶甜甜,一个水做的女人,又甜又水嫩,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随时蓄着一池眼泪等着溃堤。
  「怎么来了?」
  「我……人家也想搬出来住啦!人家想要独立!」
  「谁阻止妳了?」想独立就去呀。
  「那我搬来这里!」星星大眼亮得不得了。
  「好呀。」她没意见。基本上这家伙三天两头就来这里哭诉一次,也跟住进来没两样了。
  「真的吗?」反倒叶甜甜迟疑了。「可是……人家会不会说话?这样可以吗?」
  这会儿所说的「人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家里的某人。
  「当然会。」想都不必想好不好。叶安安把大袋子放好,走进厨房捧出一大钵生菜色拉卡滋卡滋地嚼起来。
  「不然妳帮我跟小妈说!」
  「才不要。」
  「妳是我姊耶!」
  「妳误会了,其实我是妳妹。」
  叶甜甜一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这种皮得没天理的话。好几秒之后才哇啦哇啦地唱起哭讲:
  「妳怎么可以不理我?妳倒好,一个人搬出来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不管我在家里水深火热,还要担负着欺负后娘的骂名,这也就算了,反正我非常习惯。可是、可是从今年初我们又多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之后,我的生活又更艰难,每天在家里把屎把尿的,一下子成了黄脸婆,我还没嫁人就老了耶!呜呜呜……呜呜呜……」
  卡滋卡滋卡滋——
  「呜呜呜……呜呜呜……」
  卡滋卡滋卡滋——
  「呜呜——」哭到一半被打断。
  「这小黄瓜挺脆的。」
  「这是我种的!」很快挺起扁扁的小胸膛邀功。
  「那这个高丽菜呢?」指着钵里的菜叶问。
  「什么高丽菜?!这叫罗美生菜!小妈种的!我摘了一颗过来,妳不要跟她说。」
  「了解。妳继续哭。」问完,接着努力吃。色拉要现做现吃,放久就走味了。
  「什么嘛!妳把人家打断后,我还哭得下去吗?」不依地轻捶了下姊姊,然后整个人爱娇地偎了过去。「妳最讨厌了,永远都可以这么冷淡不在乎,所以小妈才会很敬畏妳,只要妳开口说的话,她没有不敢听的。哪像我,只怕人家说我当人家继女不称职,常常还要安慰小妈说妳不是故意对她冷淡,妳本来个性就是这样嘛。」
  「看来妳跟高姨还是处得很好。」很欣慰地拍拍妹妹的头。
  「哪有!都嘛是我在委曲求全。」
  叶安安没说话,反正妹妹高兴就好。
  哭完,该进入正题了,叶甜甜瞅了姊姊一眼,以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的声音说着:
  「姊,我跟妳说哦……」
  叶安安看吔一下。
  「扬洋最近怪怪的说。」
  她们这个十五岁的大弟不是一向就怪怪的吗?
  「欸!妳多少也哼一声来听好不好!妳就是这样冷冷的,难怪每个人都怕妳!」
  谨遵君命。「哼。」
  虽诚意不足,但尚可勉强接受。叶甜甜又露出神秘的表情,开始说道:
  「爸爸最近不是把扬洋抓去一间他朋友的公司做小弟吗?说他既然不肯上高中,那就去做工,别想待在家里当太少爷有没有?」
  是有这件事没错。叶安安之所以会想起是因为上个月来她公寓哭诉的人里有叶扬洋少爷这一号人物。
  「他之前不是爱去不去的吗?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每天乖乖去耶,本来大家都很高兴,想说他的青春期叛逆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可是并没有,昨天他居然跑去把头发染成金色的,那也就算了,连衣服也开始穿得乱七八糟,扣子都不扣,下了班也不直接回家,混到十二点还不回来。」
  这样喔……叶安安吃东西的速度变慢了。
  「小妈不敢问他,想说扬洋正在叛逆期,问他他也不会理的,可是爸爸过一阵子就回台湾了,到时他一看到扬洋的打扮,一场家庭大战又会开打了啦。姊姊,妳一定要帮忙这件事,如果妳不帮忙的话,我就马上搬过来,妳知道我最怕家里有人吵架的了。」
  「好呀,妳搬过来。」叶安安顺口回着。
  沉默……然后,大叫:
  「姊!这就是妳解决事情的态度吗?!」小猫咪也是会发火的。
  叶安安无言地看着妹妹,心里有点想笑,也大方地由着她喵喵叫。
  「为什么我就是这么命苦?!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耶,偏偏家里有什么事都要我去奔走、去负责圆融,这样对吗?对吗?我真的很累妳知不知道!我很想什么都不管,当人家继女很辛苦的妳知不知道?不……妳可以不用回答,因为有我顶着,所以妳太轻松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我明天就去跟踪扬洋,看他在外面搞什么鬼、交了什么坏朋友,不靠妳了!」一口气喵完,好累又好喘。
  一杯温蜂蜜水正好摆在她眼前,她很快地抓来喝完。喝完后心里才想着:咦,这杯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当然是在妳慷慨激昂的时候,本人抽空去调来的。叶安安在心里默默回应着妹妹脸上的问号。
  「今晚要住下来吗?」虽然被骂了一顿,但叶安安的口气还是一贯的平淡。
  「不要,我在生气!我今天晚上要去堕落,不要回家,让大家找不到!老是我在担心别人,真是不公平!」说完,学着姊姊的酷样,挥袖就要走人。
  「甜甜。」她叫住妹妹。
  「妳不要留我。」小下巴扬得好高。
  「妳忘了妳的手机了。」把手机递过去,正好有一通简讯传来,嘟嘟叫着。
  当下忘了方才的酷脸与狠话,拿过手机打开一看,叫了出来!
  「是小妈!她说她接到一通电话,说她的信用卡被盗刷了,要命!这是诈骗集团的花招,我要赶快回去,不要让她被骗了。我走了!」说完,很劳碌命地马上奔波回家去。
  叶安安在门口恭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妹妹进电梯后,才半是自言自语地道:「高姨没办过信用卡吧?」
  既然没有信用卡,那她们两个人是在紧张个什么劲?
  果然是情谊深厚的母女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甜甜与高姨是真正的母女呢,像她就常常忍不住忘记。
  关上门,想到妹妹临走前那一顿喵叫,只好拿起电话拨给姑姑——
  「喂,姑姑,我是安安。妳知道扬洋在哪一家公司打工吗?」
  任放歌一手勾着刚从洗衣店干洗回来的西装,一手轻抛着车钥匙,心情颇为愉快地走进办公室。
  才踏进去而已,马上就有一道金光闪过来——
  「任大哥,我帮你拿!你怎么可以自己拿衣服呢?以后有这种小事,就叫我去帮你拿就好了!」
  任放歌伸出一只手揉着小家伙那颗梳成刺猬状的大头。
  「怎么?今天的造型是燃烧中的刺猬?」
  「任大哥,不要揉啦,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的耶!」小男生扭来扭去,就是不敢把头扭移偶像的大手,只好在心里默默哀悼他千辛万苦才想出来的超霹雳造型就这么毁了。
  任放歌终于收手,领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顺口问:
  「今天有人找我吗?」
  「有!」小男生赶跟在他身后,偷偷学着偶像走路的样子,也紧盯偶像今天的穿著,决定晚上就去服饰店败一套来穿。任大哥真的是一个很潇洒、很有型的男人哦,那些电视明星的一身名牌都没有他随意穿穿来的有品味呢。「有三个女生打电话来约你晚上吃饭;有两个说是你妹妹的人打来说卡又刷爆了,要你帮忙;还有……对了,还有一个姓王的客户打电话来,说到这个……对了!老板一大早就来了,正在找你。」
  任放歌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听到最后一句,停住步伐,险险害小男生一个煞车不住往他肩膀撞去。
  「欸!」还好有停住。小男生问:「任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任放歌轻叩了下他的头:
  「下次报告事情时,要注意好顺序。把重要的排在前面。」
  「这些都很重要哇,其他不重要的我都帮你过滤掉了耶。」也不称赞他一下,像他们这种很容易走入歧路的青少年是很需要被正面肯定的,厉害的任大哥会不知道吗?
  任放歌笑了笑,看不出心情好坏,只道:
  「帮我把衣服挂好,我先去老板那边。」
  「喔,好。」
  「好乖。」终于还是屈服在他小狗般可爱的眼光下,嘉许地拍拍他的头后才走人。
  小男生以着满是崇拜的光芒目送偶像远去。
  虽然说进这间公司当小弟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但是他对任放歌的崇拜已经像玉山那样的高了!
  能让他叶扬洋这么一个超叛逆又悲忿的少年如此的崇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他可不随便崇拜别人的哦。
  想到自己现在是他专属的助理,打心底感到得意不已,公司里其他女工读生都好嫉妒他,都说他是因为后台够硬的关系,才会得到这份好差事。
  哼,他才不在乎他们的诽谤,反正任大哥是真的看中他的能力才会要他当助理,才不是什么后台不后台的。
  听说潇洒不羁的任大哥是有钱人家出身,到底多有钱没人知道,但至少足够他不必接受别人不合理的要求、看老板脸色什么的,比如说硬把没有能力的人往他身边塞这种事,他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所以谣言一定是错的,他叶扬洋会被安排在任大哥身边是因为他有不为人知的才能,且被任大哥发现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以后等他成为跟任大哥一样厉害的全方位主任,大家就知道了!
  所以他早在染发的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誓死跟随任大哥,他要成为一个「小任放歌」,一切都学习他,丝毫也不放过。
  眼睛不经意地移到手上的西装,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嘻哈打扮——
  决定了,晚上就去败一套来穿穿!上班时间没有把衣服穿出派头象话吗?
  虽然他才十五岁,但出社会就是个大人了,不可以再跟同学他们一样穿得这么孩子气。
  虽然最近花了不少钱在打扮上,让他荷包变得很扁,可是不怕!他的小猪公里面还有二千块可以用呢!
  带着美好的幻想,他继续接那些永远响个不停的电话去。
  唉……任大哥就是太受欢迎了,好多人都在找他,他真是个重要的大人物啊!
  他有一天也要像他一样。
  任放歌敲了两下门板后便推门进去。
  「老板大人找我?」
  他口中的老板大人从一堆公事里抬头,没好气地瞪他。
  「你早啊,任主任。」
  「不不,老板你比较早。」
  「是啊,还有比你更大牌的员工吗?居然老是给我迟到!」
  「所以你要请我吃炒鱿鱼?」好期待的语气。
  瞪他一眼!这小子都几岁了,还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子,偏偏又拿他没办法。既然耍嘴皮子耍不过他,那就谈公事吧,省得又被呕得肝火直冒。
  「我怀疑我们公司出了商业间谍。」
  「是昨天的投标结果让你有这样的怀疑?」任放歌问着。
  「嗯。没道理『天鲸信息』会以那样相近的底价抢走我们应该会到手的案子。」
  「也许他评估的方向与利润计算的方式正巧跟我们相同?」
  「一次两次还有可能,但这已经是今年来的第三次了。这足以证明我没有多心,公司是真的出间谍了!」瞪他一眼。
  「是,老板大人说的是!」很狗腿地哈腰同意。
  「我只是想不透谁会是那个人。你知道,投标单的底价是公司的最高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的,而知道的人,都是自家人。」
  任放歌没有搭腔,只是在心里叹一口气……
  然后,没有太意外的,老板大人开金口了——
  「放歌,你去查出来谁是那个人!」
  果然。
  「你可以更过份一点没关系。」任放歌说着。
  「给你三个月的期限。」那就不客气了。  
第二章 
  「天空信息」……
  叶安安在心里默念着这问公司的名字。
  此刻,她人站在一幢办公大楼的大门外,看着大门边标示着的一长列公司行号,一楼一楼地扫视着,终于在八楼与十楼之间看到这四个字。
  看来是间小有规模的公司,才会在这幢大楼里占有三个单位。
  她往里边看了下,这幢大楼的第一关就是两个尽职的保全人员守在造型颇为气派的柜台边,这时有好几个访客到来,他们正忙着做登记。
  她不急着走进去,虽然人来了,但其实不打算上去找小弟的,只是想看一下他上班的环境而已。
  身为出纳组的职员,好处之一就是随时说句「去银行」、「去邮局」就可以签个名外出没人管。
  没错,她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她跷班。
  虽然没打算进去,但既然来了,好歹也该上去瞄上一瞄。抱着双臂,整个人靠在柱子边思索着自己出现在小弟面前的必要性,顺便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太优柔寡断了……
  扬洋是她的异母弟弟,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不像甜甜一直住在家里,自从上国中之后她一直住在学校,偶尔假日没事才会回家,回家次数极少,少到让远在国外的父亲常常打电话回来埋怨她。
  「直到上大学后,考到离家很近的学校才搬回去,但也不过住了四年的时间又搬出来了。因此可以说她跟这个新家庭的关系是很客气生疏的,对扬洋以及两名今年才一岁的双胞胎弟妹而言,她这个大姊应该比较像陌生人吧?
  正在沉思时,一个很近的声音打断她的独处,她抬头,看到柱子的另一侧有人正在小声地讲着手机,但因为离她太近,想要没听到还真困难。
  「……你疯了?叫我当面交给你,然后你会汇款进我户头?!你是今天才出社会,还是当我今天第一天出来混?不要再说了,你的建议没一个可以用。你听我的就可以了,你先把钱放到九江路那家『隆隆超市』的置物柜里,然后把钥匙以信封包着,放在卖场外面的盆栽下面……」非常长的解说,一边说还一边望着大楼内部,生怕随时有认识的人出现似的。「……反正你照做就是了,这样你我才可以彻底摆脱嫌疑,有这么多麻烦的步骤是应该的,你听清楚没有!好,就这样。」说完,收线。又看了大门内好久,才点了根烟,放松地吞云吐雾起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见到有人走出来,立即走过去叫人——
  「小弟!那个主任室的小弟,你等一下!」
  被叫住的人不太高兴地回头看他,什么小弟不小弟的,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好吗?身为立志要叛逆的青少年,他当然要以牙还牙回敬。
  「有什么事?业务部的资深职员。」
  「哎哟,小孩子这么冲做什么?来来,帮我寄信,这一迭都是要寄给客户的型录广告,邮票都贴好了,正好你要出门,就顺便去邮局吧。我忙着,先上去了。」不由分说,把怀里一大迭信件塞过去,转身回公司去了。
  「喂,你怎么这样啦!」无辜捧着一大迭信,把小弟气坏了。「我又没有要去邮局,我只是要去巷子口帮任大哥买早餐而已耶!」
  没听到、没听到,资深职员已经进电梯去了。
  「邮局那么远,我怎么去呀?真过份!」
  小弟还在哇哇叫,看到那人不负责任地走掉,气得抬脚踹向一边的大理石柱——
  「呀!」柱子还没踹下去,就被吓了好大一跳:「大、大、大大姊?!」
  还不错,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面,但这个小弟还没有忘掉她,记忆力真好。
  「妳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小弟、同时也是叶安安的大弟的人,此时脸上满是错愕,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里遇见自家大姊。
  「顺路经过,听说你在这里上班,所以来看看。」
  「啊……来看我?我我……我不会回学校念书的!读书根本没有用,像很多企业大老板都只是小学毕业。就算妳命令我回学校,我也真的回去了,也不会认真读书的!」语气很激动的叶小弟不敢直视大姊冷然的双眼,目光四处飘移,最后定在满手的信件上,开始感激这份突如其来的烂差事,说道:「我要去寄信,如果妳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要去寄信?」叶安安低头看着那批信,决定道:「给我吧,我正好要去邮局,顺道帮你寄。」
  「喔……」下意识要乖乖交出,但立即一顿,摇头:「不行啦,这是公司的信,怎么可以交给外人寄……」
  「我是外人?」叶安安扬了下眉头。
  这句轻问莫名地吓坏了叶扬洋,就见他脸色大变,急急澄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妳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不可以帮我寄信。不是在指说妳不是我们家的人,妳不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没有!」
  「没有?」其实她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他都这么激动了,要是跟他说明的话,不就害他白激动一场了?所以算了,就让他误会吧。
  「真的没有!妳是我的大姊,一辈子不会变的!」
  「那,我可以顺路帮你寄信了?」
  「可是……」这样可以吗?十五岁的少年好为难,总觉得公司的信件好像不可以这样处理。
  「只是广告信不是吗?」她把信接过来。「就这样,我走了。」
  「喔,大姊慢走。」听到她说要走,心里好轻松,直觉就这么回应,都忘了要把信要回来。
  等到再也看不到大姊的身影了,才仿佛劫后余生一般靠在大理石柱上猛喘气。只顾着喘气,什么事都忘了个精光……不对,唯一没有忘的是要帮任大哥买早餐!
  快去买吧,再混下去都快中午了。
  「妳在忙什么?」叶媚媚一路哼歌进办公室,看到侄女难得的正在忙,不由好奇地靠过来看她在忙什么。
  「帮别人寄信。」叶安安轻淡说着。
  叶媚媚以两只手指拈起一张信封看着。
  「照我看,说是在拆别人的信件还比较恰当。」
  「等会就去寄了。」
  「怎么?帮扬洋跑腿吗?妳这个大姊千年难得的姊弟之情发挥在这种地方?不过……随便拆人家的信不好吧?」信封上头的公司行号正是天空信息,虽然内容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广告单,但这行为严格说来已经违法了。
  「我只拆几封而已。」她才拆五封就找到了不该存在的文件,如果被控告的话,法官应该不会把她判太重吧?
  「为什么拆?」
  「好奇。」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没错。
  「好奇什么?」叶家姑姑头凑过去,看着侄女手上那份文件。光是看到标头,她脸色就无比凝重起来。「这是投标单!妳从这些信件里面拿出来的?」
  「嗯。」
  「妳不会是在告诉我,我们家扬洋真的变坏了,他居然在那间公司当起商业间谍,是这样吗?」她一直以为美心天天打电话来跟她哭诉扬洋变坏了,只是她们两个姊妹淘聊天的开场白而已,从来就不以为意,想说以扬洋那个傻不楞登的性格,说他要变得多坏也是有限的,没想到……「安安,妳的冷静总该有个限度吧?这种天大的事,妳为什么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妳好歹是人家的姊姊吧?扬洋变坏了耶!我的天!」
  震惊转生气,叶媚媚就是见不得侄女表现得如此冷情。
  「姑姑,妳误会了。」
  「我误会了?扬洋没有变坏?」
  「嗯。」
  「可是这些信不是扬洋拿出来寄的吗?难道这是一份作废的投标单?可也不对,这种文件就算作废,也是马上丢碎纸机绞碎才对,不该会外流。」
  「我想这份是非常机密的文件,被有心人拷贝出来了。扬洋没有参与其中,他还是个小孩子,也不是那块作奸犯科的料,妳想太多了。」
  「但妳说妳帮扬洋去寄信……啊,意思是有人让不知情的扬洋代他把这封信寄出去?好在日后公司查商业间谍时,可以摆脱嫌疑!可是,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叶安安耸耸肩:「意外听到的,只是没想到他是扬洋公司的人。」
  「还好妳把信拦截下来了。要知道,妳路爷爷是我们家多年的至交,曾帮过我们家好多忙,现在又帮我们收留扬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坐视他孙子开的公司出事。来,我们赶快打电话跟他们说!」说完马上拿起电话要打。
  叶安安没理她,拿着文件起身走到复印机边,将那份文件复制。
  「妳在做什么?」
  「我改了一下金额。」
  「妳改金额做什么?」
  「妳忘了我等一下要帮扬洋寄信?」
  「还寄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妳还管这个鸡毛蒜……」骂到一半,突然顿住,叶媚媚跑到她身边:「妳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看一下。」
  叶安安指着文件上的金额栏,原本的数字已经以立可白涂掉,并填上新的数宇,那数字让叶媚媚的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
  「妳填的……好像比原先的数字多两倍是吧?」
  「事实上是两倍半。」
  「如果拿到文件的人真的以这个价格去竞标的话,他会标到,但也一定会赔死!妳也写得太离谱了!我不相信有人会笨到采用这个数字!」
  「不采用正好。」
  「为什么说正好?」
  「让商业间谍与买方的合作关系破裂。」
  「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妳直接跟他们公司举发不是省事很多?」
  「对扬洋不好。」她不想让弟弟卷入这件事情里。
  「可是妳改了文件,扬洋就一定会被扯进去了呀!」
  「不可能。这份文件只会让那个间谍与买方误以为天空信息用了反间计,改了标单,倒打他们一耙,且早就知道公司出间谍。」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们不出面,就当作没这回事?也不要去警告路德言这件事?」
  「妳想出面,我没意见。」随便呀。
  叶媚媚很仔细地想了一下,决定不要出面妥当一些。
  「妳的想法比较对,躲在暗处整人比站出去聪明太多,虽然说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提点一下路德言比较好,不过这可以缓一缓,看情况了。这小子小时候看他一脸聪明相,想来长大应该没有笨太多,何况这种代销权的竞标,都不是太巨大的金额,每月也有好几次,他总会发现的。若是完全没有发现,那就表示他迟钝到已经不适合在这商场上混了。」说完自己见解后,用力点头:「好,不管他。妳去处理就好,处理完后,就当没这回事。静观其变吧!」
  叶安安已经重新把信封好,完全看不出拆过的痕迹。说道:
  「我去寄信。」
  「喔,好……」应允,但突然想到别的,所以很快叫住她:「安安,我还是觉得妳待在出纳组真的是太大材小用了。妳要不要考虑去别的部门待待看?」
  叶安安回头看着姑姑,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问道:
  「妳中午想吃什么?我顺便买回来。」
  「咖哩猪排饭。」
  「知道了。」
  任放歌是个很忙的人,他不是一个工作狂,老实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花在睡觉的时间恐怕还比工作多一点。
  今年二十七岁的他,在三年前服完兵役时,曾经以高分考进入人都想进去,却非常难以录取的「长富集团」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他却做不到十个月就带着一笔可观的薪水以及掉了十二公斤、风吹就会跑的破身体,爬离那间工作狂集中营。
  金钱名利成就感等等的,当然人人都幻想要得到,不过若要教他拿命去拼,那就算了。他不是没试过,但一想到现在赚那么多钱也不过是在预筹日后的医药费后,马上决定,立即离开那个可能可以让他日后成为顶尖专业经理人的位置。
  他很忙,但不是在忙工作,大多时候他都在忙一些说起来其实很鸡毛蒜皮的家务事。
  他有两个常常对他夺命连环call的妹妹;有一个老是打电话来骂他不肖子以打发无聊顺便预防老年痴呆症上身的父亲;然后,再加上一个老找他解决问题的后妈……光这样,他的手机便常常处在占线中或没电中,别说还有其他闲杂人等不时抛来的请托了。更厉害的是,就算他的生活已经是这么的忙了,却还是交友满天下,永远一副轻松自在的悠闲样。
  「任大哥,你的电话。好像是你大妹打来的,要不要我告诉她你不在?」叶小弟知道最近任大哥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公事,才会正常上下班,都没迟到早退,于是帮他过滤那些永远在响的电话时,连亲人也给算上一份了。
  任放歌打了个手势要他把电话转接过来他这边。
  「喂,百佳,什么事?妳想去巴黎玩?那就去呀……什么?钱不够?那就赚呗……要我帮妳找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没问题,妳就拿只破碗坐在我们家附近的菜市场里,什么事也不用做,钱就会滚滚而来……不要当乞丐?别不好意思嘛,妳都能跟我开口要钱了,对别人又有什么难的?别撒娇,我当然知道妳也是有骨气的,这样吧,妳手上现有的钱拿去峇里岛玩一趟豪华的没问题,就去吧,我会记得帮妳投保意外险的……」
  叶小弟崇拜地看着任大哥很快解决掉家人无理的要求,趁他挂上电话,还没投入工作中时,赶紧抽空问了:
  「任大哥,我看你有时候会帮她们付钱,有时候却拒绝,好像没有一定的标准耶,你是不是很生气她们爱乱花钱?」
  「生气?你看过我生气吗?」
  「没有。」
  「所以我没有生气。」
  「是这样哦?任何情况你都不会生气吗?我觉得任大哥你的脾气好好,不管别人跟你要求什么,好像都没有看过你拒绝,就算别人的要求不合理,你也不会骂人,难怪每天找你的电话那么多。」
  「你这是在羡慕吗?」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有你这样的大哥真好,什么事都不必烦恼了。」
  任放歌看到这名小弟又陷入多愁善感的情境里不可自拔,连电话响了也不知道,只好自己接电话了——
  「天空信息您好,找任先生吗?不好意思,任先生不在位置上,请你留话,我请他回电给您……」
  叶小弟瞪大眼,看着任大哥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好溜的样子,看得他下巴都垂到地上去了也不自知。
  「眼睛瞪得那么大,不怕掉出来吗?」任放歌挂上电话后对他说着。
  「你跟客户说你不在位置上?」
  他站起来。「我现在是没在位置上没错。」泡杯茶去。
  「要喝茶吗?我来我来!」有事小弟服其劳,怎么可以让任大哥自己动手。
  任放歌虽然不享受有人随伺的情况,但既然叶小弟把帮他跑腿倒茶当成很光荣快乐的一件事,他也就不好硬把别人的乐趣夺走。靠坐在办公桌缘,由着叶小弟走来走去,他拿起刚才一直在翻看的文件继续看着。
  「任大哥,茶好了。」
  「谢谢。」他应了声。
  「任大哥……」
  「嗯?」没抬头。
  「我、我听说……听说……你那两个妹妹只是你的继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但这小子是打哪儿「听说」来的?
  「嗯哼。」他抬头看叶小弟。
  「那……那……你会不会很讨厌她们,很希望她们不要存在,觉得她们抢了你的家人,害你必须离家出走、搬到外面去住,变成一个外人?」
  「不会。」文件没有放下,回答得也很简要。
  「真好……」叶小弟叹气,好羡慕地说着,然后拖着脚步回到他的位置上,此时又有好几通电话进来,他一律说着「任主任不在位置上,请留话」这个台词,知道今天任大哥没空接所有外来电话,因为要忙公事。
  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两个人都稍稍得闲了,叶小弟又泡来第二杯茶,并附上一盘茶点当下午茶,才又道:
  「任大哥,你都没问过我为什么我没有去读高中,你不好奇吗?」虽然他很讨厌别人的好奇心,可是任大哥不一样,如果他问的话,他就会说的。
  「很好奇。」其实一点也不,不过他没有伤人家心的习惯,只是随口应着。
  「我……我是因为……也想早点经济独立,好搬出家里。我很怕回家,我觉得压力好大。」
  「什么压力?」
  真好!他果然没有崇拜错人,任大哥真的很关心他呢,就算两人非亲非故的,任大哥还是不吝惜伸出关怀的手来包容他,真好真好,他好想要有这种大哥喔!实在太感动了,所以那些放在心底很久的话就像黄河溃堤般,一骨脑儿地哗啦啦啦地说出来了:
  「任大哥我跟你说,我妈妈是我爸的第二任太太,当年好像是因为我妈的关系,所以我爸才跟第一任太太离婚,而且离婚没多久,他的第一任太太就生病过世了,一定是悲伤过度的关系。所以,我常常觉得很难过,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因为我的关系,我大姊很早就离开家里到外面去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也很怕她……」
  「她对你不好?」任放歌多少从老板那里听到一些叶小弟的事,感觉他是出生在一个挺幸福的家庭,怎么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无所谓好不好啦,因为我跟她没机会相处过,大姊不像二姊,我家二姊是个很会担心人的人,不过也因为她很迷糊的关系,相处起来很容易。我大姊就是那种很冷淡很冷淡的人,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那一种。她好冷漠的,对什么事都冷眼看待,从小我就好怕她,但我觉得她会这么冷漠,一定是从来没有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关系,我感到好愧疚!」叶小弟说着说着,眼眶都湿了。
  「所以你才会这么早就想出来自力更生?想要把家庭温暖还给你大姐?」
  「对!」好坚强地眨掉眼眶里的水意,虽然人小,但是志气高昂,就算出来讨生活备感艰辛,也要勇敢地撑下去;就算被家人误会,也没有关系。
  「你大姊对你的休学有什么看法?她知道你的心意吗?」看不出来叶小弟出身自一个问题很多的家庭,毕竟他看起来太……嗯,太天真单纯,跟他见过的早熟少年完全不一样。
  「我大姊……她不知道。我不敢跟她说,可是她知道我休学了,我有跟她报告过这件事,她没有反对,后来也知道我在这边工作,上星期她有来我们公司楼下,我吓了好大一跳!」
  任放歌看着他的表情,很好奇地问:
  「你对你大姊的感觉是什么?怕她是因为讨厌,还是陌生?」
  「我没有讨厌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我妈妈也一样,对我大姊有很深的无力感,加上她又那么冷漠,我们都不敢接近她。大概只有二姊才能被大姊无条件的接纳吧,因为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说着,感慨很深:「如果我能像任大哥一样就好了,我就会知道怎么处理家里的问题,让大家很和平地生活在一起;有时就算说句重话、开一些玩笑都不会出问题。」
  「也就是说……你们家的问题是在你大姊。你们每个人都想讨好她,却不得其法,最后变成无解的僵局,你母亲这后母角色扮得很吃力,而你这个弟弟也长抱愧疚之心,老想要做出一些弥补喽?」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对的!」
  「你大姊领情吗?」
  「她才不在乎任何人咧。没关系,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低头叹气。
  「不在乎?可是她上星期来看过你不是吗?」
  「她说她只是路过。我想也是,她什么话也没说,更没劝我回学校,看到我染头发、穿嘻哈装都没说一句话,要是我爸回国看到的话,没打断我的腿才怪呢。所以说,大姊一点也没把我们这些家人看在眼里的……」叶家少年蹲到墙角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心中愁肠百结,非常需要人家安慰的样子。
  这实在不关他的事,任放歌在心底对自己说着。事情其实也没有小子想的那么严重,照他听来,小子的大姊在家中不合群也不算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亲情伦理大悲剧,没必要这么悲伤OK?
  可是……少年的烦恼不可等闲视之,就算再小的事情,一个想不开也是会做出傻事的,所以,任放歌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小朋友的金红色火焰头,无言地表示安慰。
  「任……大哥……」好感动,声音都哽咽了。
  拍着拍着,突然发现这小朋友今天的打扮很不同,忍不住问了——
  「当小弟的薪水不多,你很缺钱对吧?」
  缺钱?不会呀!妈妈每天都会给他一百块零用钱,他不缺钱的。任大哥没看到他今天还穿新衣服来上班吗?
  「我没有缺钱呀。」
  「你穿这样不是因为下班后还要去餐厅打工当服务生?」
  他哪有穿得像个服务生?他这套西装很贵的耶,在大卖场一共花了快二千块钱耶!任大哥不觉得他穿这样很帅、很菁英吗?他今天早上穿好之后就一直舍不得离开更衣室,因为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帅说,简直就是小一号的任放歌嘛!
  「才没有!我穿这样是因为从今天起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样子,不会再乱穿衣服了。我是你的助理,不可以给你丢脸。」他这么为任大哥着想,怎么任大哥也不稍微感动一下下?
  虽然很无言,但想到少年习惯性的烦恼,他只好仍是抱持着正面的看法对他加以鼓励。
  「很好,很好,你很懂事,我很感动。」
  「任大哥,还是你对我最好了!」呜……好感动。满腔心血有人领会的感觉真好!他一定不会辜负任大哥对他的期许的。
  任放歌笑了笑。已经太习惯被别人依靠,如今又靠来一个迷惘的辍学少年,也没差。
  不过……欸,那个,他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叶小弟的感动可不可以到此为止就好?他现在不是太有空。
  显然叶小弟还有很多的心事想要说,就这样,整个下午就听他不时地说着家里的事情,一直说一直说的,连家里两个新成员最近开始长牙的话题也不放过。
  幸而任放歌功力高深,听而不闻之余还能煞有其事地应着,不让人觉得被虚应,在哼哼嗯嗯中,一天也就这么过完了。  
第三章 
  是她!
  任放歌一眼就认出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有多久了?应该快一个月了吧?而他居然还没有忘记她!
  那时在百货公司门外的初遇,只觉得她反应非常有趣,与她冷若冰霜的外表完全不搭,那时很想认识她,也有过短暂的交谈……虽然被当成神经病看待,但也算是有过交集了。但这交集不足以展延成相识的第一步,所以他最终只能以陌生人的关系退场。淡淡的遗憾在心里摆荡了许久,想说也许跟她就是萍水相逢的缘份而已。就在几乎忘掉她时,居然又与她不期而遇,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缘份?!
  任放歌心里波动着些许雀跃,没想到会在超市里遇见她,想也没想的,便往她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她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一般人不管接近她几次,都会觉得被她的反应冻伤。不过,他不是一般人,还有,他非常想认识她。
  走到她身边时,发现她正专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让他忍不住也跟着看将过去……咦,那个站在置物柜边的人好面熟,是不是他公司里的人?对,应该是,是业务部的同事没错,这个同事表现向来不显眼,跟他也没太大互动,所以非常不熟,多亏他有良好的记忆力,不然还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她跟那个同事认识吗?两人是什么关系?
  「嗨。」捺下好奇心,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打招呼。
  叶安安心里感到一突,转头看着这个她并不认识的陌生人。想问他是谁的,但是发现那个置物柜边的男人正往她这边看过来,她下意识地说着:「走。」然后率先走进卖场里。
  很快走掉的她没看到那男人明显的错愕且惊骇的表情,但任放歌看到了。
  那人……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是因为看到她,还是他?在怕些什么?
  任放歌双手往裤袋里一插,定定地看着那人一眼,故意回以浅淡且深思的笑;看到那人故作镇定地也回以一笑后,他才转身跟上叶安安的脚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在怕些什么?好像……怕他比较多的样子,以两人虽在同一间公司服务,却不曾有过什么互动的情况来说,那人的反应完全不合理。
  「妳认识那个人?」跟上叶安安的步伐后,他开口就是一副老朋友的语气。
  「不认识。」她回道。顺手拿起一包胚芽饼干放进推车里。
  「可是我发现妳看他看了好久。」她的一脸漠然是否表示着她对那人没有男女之情上的兴趣?
  「你好像也看了我很久。」而她也不认识他不是吗?
  「可是我认得妳。」这是不同的。
  「是这样吗?」没印象。也许真见过也不一定,她记忆力不是太好。「我跟你是同事吗?」
  「不是。」会这样问,可以想见这位小姐很少把一些闲杂人放在心上。
  「那?」
  「上次在路上见过,我们有过短暂的交谈。」也不打哑谜,他就直说了,并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任放歌,二十七岁。」
  她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伸过来的手。「所以你不算真的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他提醒她:「妳还没自我介绍。」
  「需要吗?」停下采购的动作,不明白他怎么还黏在她身边,一般陌生人间的寒暄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不是?
  「当然有需要。」
  「你是推销员?」会对陌生人如此锲而不舍的应该只有业推销员了。
  「不是。」他始终跟在她身边,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妳还没告诉我妳的名字。」
  「叶安安。」
  问到了!任放歌露出俊朗的笑容,再度伸出手,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拉过她的右手握着。
  「安安妳好,很高兴认识妳。相逢就是有缘,等一下让我送妳回家吧!」
  「不用了。」
  「当然要。我们正好可以好好谈一谈刚才那件事。」
  哪件事?
  「刚才妳所看的那个人,我挺熟的。如果妳好奇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他,妳看如何?」
  这么巧?叶安安心中暗自警戒。
  「我不认识他。」
  任放歌扬了下眉,很快跟着点头,非常没立场地说着:
  「事实上我跟他也不太热,只是同公司而已,连他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
  这人讲话真真假假的不太正经,一直缠着她是什么目的?
  没再理会他,径自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认识叶安安的人,都会说她非常冷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
  没有人可以在她那张情绪起伏不明显的脸上看出她在想什么,加上她从不在人群里突显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她若不是被周遭的人彻底忽略,就是被人家敬而远之。总而言之,她是一个没什么人缘的人。
  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也不能说没试图交过朋友,若有人向她伸来友谊之手,她不会拒绝;不过每一段友情若不是无疾,而终就是自然而然的冷却,极少联络,演变到后来,她的朋友都只是泛泛之交,有时路上遇见了也认不出来。为什么会是这样,她自己也搞不太懂。也许,友情本来就是这样吧。
  独来独往是她习惯的生活方式,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当然也有感到无聊的时候。不过这问题并不大,她很懂得如何排遣寂寞。
  她的公寓除了家人之外,从来没有朋友造访过,大多时候这个三十坪的空间都沉浸在寂静里。不过最近情况有点失常,变得吵杂。
  这个以她朋友自居的男人打从顺利进入她屋子作客之后,完全不必她客套地说些什么「请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客气」之类的话,他已经自动自发地身体力行起来。
  第一次来就帮她泡茶;第二次不请自来,还带了来了水龙头,帮她换掉坏的;然后,今天,他带来两人份的食物,一副来这里野餐的惬意样。
  她觉得事情到这个地步,有必要跟他好好谈一下她身为屋主的看法,可是却始终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切入他的忙碌中,因为打一进来,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她一边等一边吃他带来的食物——挺好吃的,不趁热吃,走味了多可惜。
  他很忙,很难想象有人会忙成这样,总是不断地有朋友来找。是他太受欢迎,还是她的世界与别人真的不一样?在认识他之前,她以为所谓友情只不过是久久想到联络一次,然后就没了,办来手机常常只是装饰用,每个月缴给电信公司的只有基本费,不会再多了,没存在感得让她常常忘了它的存在。
  可是他不同,刚才才讲完了老王,马上又来一个小赵,现在又是大头仔,不知道后头还有多少人排队等着与他通电话呢。
  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这是她对任放歌这个人初步的了解。
  好不容易,他的手机终于没电、不可能再度响起声音,他才愉快地收起电话,拿过筷子唏哩呼噜地吃着他那一份。
  叶安安还没问他特地来她这儿有何指教呢,就见他老兄吃完了午餐,对她道:「好,我们走。」
  好什么?还有,哪来的我们?正常人听到他这么说,百分之九十九都会以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出以上的问题,然后严词拒绝,请他老兄自己走人。不过叶安安的反应一向异于正常人,所以她直觉地应道:
  「去哪?」
  「上次我们在超市见到的那个人,我请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有点问题,既然妳对他也有点好奇,就一同走吧。我们去约会,顺便跟踪他。」说得好生自然。
  约会?跟踪?
  她想了一下,道:「可是我现在想睡午觉。」每天吃完午饭后,总要小睡一下,假日也不例外。
  「嗯……既然如此,那妳睡,我等妳。」
  「你不走吗?」
  「我不忙的。」拿过随身带来的手提电脑,他道:「趁这个时间,我可以打一些文件。」
  「你不能一个人去吗?」她不习惯让人等。
  「一个人去了还叫约会吗?」他反问。
  也是。她点点头。打消了请他走人的念头,决定进卧房睡觉去,让他自己去打发时间。
  她是个社交生活贫乏至极的人,但他不同,他是个交友满天下的人,所以当他这么自在地在别人家打混得如鱼得水,这么地把别人家当自己家待着,好像朋友间的往来就应该这样一般,她也不好说些什么了,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跟朋友相处的正确方式。虽然有点奇怪,不过,也许他这样厚脸皮才是正确的,那就这样吧。
  不理他,转身走向卧房,反倒是任放歌忍不住叫住她——
  「安安。」
  才认识没多久的人,怎么可以把别人的名字叫得这么顺?真是了不起的特异功能,她心里好生佩服。停住步伐,看他。
  「让不知底细的人入侵妳的生活,妳完全不感到困扰吗?」对他这么随便当然很OK啦,可是他不得不担心起要是每个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来去,那多危险。单身女子独居在外,要警觉点哪!
  这安安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对他太放心?
  「你,任放歌,二十七岁,天空信息的机要主任。」瞧,她是知道他的底细的。
  「那是我对妳说的数据,但我也有可能是骗妳的吧?」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有值得他骗的地方吗?
  「或许我想对妳骗财骗色,所以造一个假身分,而妳就这么放心地在有陌生人待在妳屋子的情况下说妳要去睡觉?!」
  他干嘛脸色这么凝重?好像一个被骗财骗色的人正在现身说法、痛陈斑斑血泪史。
  「我会锁门。」
  「锁门?」他走到她的房门前,双手扭了几扭,那副看起来坚固耐用的喇叭锁就滑落在他手指间,让他抛着玩了。「在这种情况下,妳如何阻止一个色狼的侵犯?」
  其实还是可以,但叶安安没有说,她只是看着他,唇角有着微微的笑意。好淡,但足以让她整张冷然的冰脸霎时发光,显得十分美丽,教他一时不察看呆了过去。
  叶安安不太了解他突然发傻的原因,但心底却稳约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意。没有男人这样看过她,这么直楞楞的眼光,怎么会出现在他这种表情灵活的人脸上?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这种表情吗7就算对他还称不上了解,叶安安却是知道对他这种长袖善舞的人来说,「张口结舌」这四个字肯定不在他的字典里,那么,他为什么会看着她看到失神?就为了她笑?想及此,那笑不由自主地扩大了。
  「嘿!妳笑了!」
  「很稀奇?」
  「就跟极光一样稀奇。」可不是,冰冰冷冷的外貌,温度可比南北两极,若是难得的一笑,简直像北极光一样罕见且美丽。
  「你一定很不怕冷。」她知道别人怎么看她,一律说她冰冷难以亲近,连家人都常为了她的冷淡而抱怨。虽然并不真切了解自身的性情,但也无意为这样的评语做出改善,由他们去。
  「这位小姐,妳的笑容很美,反应也很优,不过,话题带开一下下就好了,接下来回到我们刚才在讨论的正题上。」他正经地顿了顿,见她同意地点头后才道:「请妳告诉我,如果今天我是色狼,而妳的门锁又这么不堪一击的情况下,妳要怎么保护好妳自己?」
  她无言看着他。
  「没话说了吧?所以说……」
  她拿出门后面的木制球棒给他看。他声音顿住。
  「……光是这样是不够的……」
  她点头,又更往里面走了一点,拿出梳妆台下方的水果刀。
  他的声音又消了去。
  「……很好,有警觉心非常之好。可是,有刀也不一定敌得过歹徒,力气上面,男人总是……」
  这次让他闭嘴的是她从枕头后方拿出来的……超强电流之电击棒。就算是再大尾的歹徒来袭,也只有被电成「焦啊巴」的下场。
  「……嗯,还有吗?」他声音涩涩地问。
  她点头。
  任放歌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的,可是最后却选择闭嘴,彻底在这件事上闭嘴。
  不说了?还有其他的哦。她扬眉,无言地鼓励他。
  他很坚定地摇头,拒绝她的鼓动。
  可是她还有没展示完的耶,真的不问了喔?这么快就结束话题,让她好不适应。所以问:
  「为什么不再问了?」
  「我怕妳接下来拿出来现给我看的,是根本不该出现在善良老百姓家里的东西。」
  「例如?」她微笑。
  他眼睛在她的香闺内乱扫,一副很谨慎、很小心的「卒仔」模样问:
  「妳的床底下没有私藏火箭炮吧?」
  任放歌是一个非常随性的人,他从来也无意要当那种交友满天下的人,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地,他的朋友就是很多,就算今天在路上偶遇到一个路人甲,只要他有心要哈啦,通常都能跟陌生人哈啦得立时称兄道弟起来,只差没晓黄纸义桔金半了。
  随和,是他给自己的注解。
  对于自己这种个性,没有所谓的喜欢不喜欢,人生到目前为止没有因为他为人太好相处而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过得还算顺遂。
  再者,人家说一皮天下无难事,他个人也相当认同,脸皮不厚一点,今天他就不可能会跟叶安安相识,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与她混熟,当别人还把她当冰山误会着时,他已经看清她不是冰山,她根本就是介于「神经很大条」、「凡事无所谓」、「总之就是懒」这三种个性之间的一枚奇葩。
  就他目前所了解的,叶安安的思考逻辑并不复杂,大多时候直来直往的,没有太多情绪化的东西掺杂在里面,可是有些她不想说的事,怎么套也不会有用的。像现在——
  「妳为什么对林鑫文好奇?」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时机可以,他都会约她出来跟踪那个形迹鬼祟的同事当作约会;而只要她没事,通常都不会拒绝,好像跟踪别人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样。
  好奇还需要理由吗?她咬下一口可丽饼,看着不远处正在讲电话的男人。
  「小姐,妳知道我这句话问过妳多少次了吗?」
  她闻言,倒真的算起来了。目前为止,他们共追踪过这个叫林鑫文的人四次,每次他都会佯装不经意地开口对她问。
  「四次。」她说出正确答案。
  「妳还真的有在算。」败给她。「反正妳就是不信任我就对了,所以这个问题妳才不回答。」
  她居然还有胆点头。
  「这位小姐,妳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客套话来敷衍一下吗?」
  「你听了不会更高兴。」何必?
  「我不该对妳有这方面的期待的,我的错。」他低头自省。
  她看他一眼,不搭腔,眼底隐隐泛着笑意。
  任放歌很快振作起来,指着不远处的那个被跟踪者说道:
  「这个人,目前被列为公司间谍嫌疑犯第一名,我得感谢妳的帮忙。」
  「不客气。」虽然不觉得自己帮到他什么,可是他既然这么想道谢,她就收下了。
  「我知道妳是扬洋口中那个冰山大姊,可是不明白妳跟林鑫文有什么过节,妳真的什么都不愿透露吗?」
  「我知道的没有你多。」这个商业间谍的姓名还是他跟她说的,不是吗?
  「对,可是妳那些少少的『知道』里面,有一部份是我所不知道的,妳不愿意跟我交流一下吗?」
  不愿意。她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妳担心会牵连到扬洋?」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
  「不是。」
  「那没道理妳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任放歌还是一副闲聊的表情,并不因为始终套不出话而气馁。
  「我没有兴趣。」她老实说着。
  「那妳干嘛一直跟我出来跟踪他?」
  「你约我不是?」他有失忆症吗?她奇怪地看他。
  任放歌一怔!她的想法只是这样吗?因为他约她?
  一股要往上冒的喜悦突然被一抹不确定的情绪打断,他忍不住问:
  「让我先搞清楚一件事——安安,是不是只要有人约妳,妳都会出来?」
  「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的约会很少。」所以不常有拒绝或允诺人的时候。
  她平淡的声调里可有一丝落寞?
  「最后一个问题,妳跟我出来,是因为反正没别的事忙,还是对我有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好奇吧。」只是因为这样吧。
  「没有一点点好感吗?」他凝视她双眼,想望进她深茶色的瞳仁深处一窥最真实的想法。
  「好感……是什么?」他的迫近,让她心口微微一紧,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连回答都开始闪避,不若平常的直坦。
  「好感就是……」
  「他走了。」她突兀地打断他的说明,指着林鑫文的背影提醒他。
  任放歌捧场地跟着看过去,但也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淡瞥,虚应事故而已,马上又转回来。学着她惯有的不说话,只是与她对望。
  无言,但两个人在对望时,无言不可能太久,一定会有人败阵下来,只是没料到先开口的人会是她——
  「你的目的是他,不追吗?」
  「既然妳的兴趣不在他,他对我已无用处。」
  她看着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虽然有满肚子的好奇,却一时问不出口。
  手上抓着已经冷掉的可丽饼,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在这间坐了七成满客人的餐厅里凝望,没有心灵相契的和谐,只有陌生的心乱悄悄逼近。
  任放歌,一个不久前还是陌生人的人。
  任放歌,后来知道他是扬洋最崇拜的人。
  任放歌,她对他的了解不多,一直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去加以了解,他就跟其他人一样,对她而言,泛泛的,今天是她的朋友、明天可能又不见去,在她习惯的人际关系里,转眼又成陌路人,很正常,波动不了她心中一点涟漪。
  他对她,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可是此刻,她有些慌,因为他的眼光表示着他不满足只是被泛泛的看待。如果不想只是朋友,那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当男人这么凝望女人时,他只渴盼着一件事——想要在她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她不可能不知道,若她不知道,就不会如此无措了。任放歌在她眼神即将逃开前,说了:
  「安安,让我当妳的男朋友好吗?」
  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女孩子说出这句话。
  说了,就势在必得。
  然后,他便以她的男朋友自居了。
  生活中多了一个叫「男朋友」的朋友,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至少这一个月来,她不觉得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同。
  任放歌会在假日时到她的住处混时间,带来一山零食、一堆VCD,一副要跟她约会的样子,但结果都是她一个人吃、一个人看影片,而他老兄永远都有接不完的电话,除非电池用尽,不然耳根是不会清静片刻的。
  在平常的时间,他不会学别人男友那样殷勤地来个温馨接送情,也不会没事打电话说声「好想妳」什么的,他很忙。她对他没有期待,纵使被他讨去了「男朋友」的头衔,她也不认为从此日子会过得不一样。
  她还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看着天空,不同的是,把假日空出来让他来,也等来他。
  她不喜欢改变,觉得一切维持现状最好,不喜欢胸口有意料外的震动,那些来得不明不白却又如此理直气壮的心慌。
  日子,还是一样,但……
  「嘿!妳是……叶安安!」突然,有人叫住她。
  叶安安走了好几步才顿住,人来人往的街上,那准确叫出她名宇的女子声音无比陌生,让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她回身,想看看是谁在叫她,不意却先看到了对面车道上,任放歌正从车子里走出来,他正巧也看到了她,两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事情就发生了——
  叶安安只觉得一阵香风往她怀里袭来,差点没撞翻了她,但更过份的还在后头,她——被吻了!
  在任放歌的面前,她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吻住了唇。  
第四章 
  「你在做什么?!」任放歌大喝。火速将两人拉开。
  「你在做什么?」叶安安问着。在双唇得回自由后,声音不因饱受惊吓而高昂半分,也是在场唯一称得上冷静的人;以一个苦主来说,她的表现真是可圈可点。
  「你在做什么!」被粗鲁拉开的娇美女子不悦地大叫,可惜因为声音太娇太嗲,以至于一点威吓力道也没有。抬起戴满钻石戒指的纤纤玉手,指着任放歌问:「你是谁!」
  「她是谁?」任放歌眼睛喷火,视线定在叶安安被轻薄去的芳唇上,谁也不搭理,只问着叶安安。
  「不认得。」叶安安老实回答。躲开他火热的目光,看向那个唐突吻她的女人。
  这一看,差点笑了出来,原来任放歌拉开那名女子之后,并没有放开手,非常警戒地箝制住那个娇滴滴的陌生美女,不让美女有机会接近他们。
  任放歌箝制得很轻松,因为美女个头娇小,身高顶多一五五,他一只手坚定地压在她肩脖穴道处,不必太用力就能轻易制住她,让她就算四肢用力挥舞,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接近叶安安,更别说想要再度轻薄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抓着我做什么?小心我告死你!你放开呀!安安,你快叫他放开我!」
  不可饶恕!太不可饶恕了!在这么美丽的偶遇情境里,怎么可以有杀风景的东西出现干扰?康茱丽努力努力再努力,就是挣不开这个臭男人的抓制,想踹人,却因为腿太短而踹不到,真是气死她了!
  「安安!你说句话呀!」叫嚣了好一会都没能让自己的情况得到改善,那个铁爪男居然就只盯着叶安安看,一瞬也不瞬的,仿佛忘了她的存在,却还是把她抓得这么牢,有没有天理呀!所以她只能向叶安安求救:「安安!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康菜丽呀!你读『圣明女中』时,我们同班又同寝室,你忘了别人没关系,没道理会忘了我呀!」
  「为什么不该忘了你?」她的说法让叶安安不由得好奇起来。虽然还没想起她,不过听听也无妨。
  「因为我们在毕业舞会上接吻过呀!我们的初吻,你记得的,对不对?」
  有这件事吗?叶安安努力回想。
  「你忘了?毕业舞会当天,你跟其他九个人都被推举为有奖征答的奖品,只要有人答对学生会长出的题目,就可以从你们身上得到一件东西做报偿,那时我答对了一个很难的题目,挑了你当奖品,说要你的初吻,你说不可能,但是我就先下手为强了有没有?你不可能忘的!」
  是这样吗?看着这张还是很陌生的脸,叶安安没有办法在她的指证历历下反驳。她说是就是吧,没意见。
  「什么!安安,你把初吻给了她?」任放歌不可思议地咬牙问。
  「我没有。」叶安安摇头。
  「当然有!你是谁?跟我家安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康茱丽得意洋洋地说着。虽然现在被抓得牢牢的,可是她有自信光用一张嘴就可以气死这个破坏她跟安安美丽重逢画面的坏人。
  可惜她的存在感不太足够,所以那对正在相视的男女没有太理会她。
  「她以前没有吻过你?」任放歌已经知道该怎么正确地问叶安安话。不必拐弯抹角,想了解什么,直接问就是了。她想回答的,会回得很坦白;不想回答的,就以沉默应付。
  她不是听不懂别人的七拐八弯,可是会懒得理会,真有事想问她,问的方式不必太艺术。
  「当然有!我都说过几遍了你还问,你耳聋喔?」不甘被冷落的康茱丽在一边抢戏。
  「如果她就是当年在毕业舞会上赢定我的人,那她应该有吻过我、。」
  「你看你看!我没有乱说吧,我们真的有过最美丽的初吻!」
  「不是初吻。」叶安安摇头指正。
  任放歌听到这里,突然再度扬起了一股不想继续问下去的感觉。现在已经不再是安安跟这个全身金光闪闪的矮冬瓜当他的面亲吻的问题了,而是……
  「当然是初吻!」
  「不是,我的初吻在一年级时就给社团的社长要去了。」她记得的事不多,但初吻毕竟是难得的体验,虽已忘了那个学姐的长相,倒是记得有过初吻经验。
  康茱丽当下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
  果然这个话题不该继续!「你……为什么……要跟你学姐亲吻?」任放歌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是满满的无力感打击得他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叶安安太过理所当然的口吻让他想声讨什么都显得师出无名,他早就知道的,安安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过,他现在知道了,他其实也不是一般的男人,因为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是她对哪一种性别的人比较感兴趣,而非气跳跳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跟女人接吻。
  「她问我好不好奇亲吻的感觉、要不要试试看,我没反对。」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的初吻!我们的定情之吻!安安!你怎么可以在我之前就把亲吻给别人!」
  没有人管她在演哪一出,话题继续下去——
  「那,你喜欢吗?」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印象不深,所以不记得当初是什么感觉。
  「你吻过男人吗?」
  「没有。」还没有男人对她做出这种要求。
  「那你好不好奇跟男人亲吻的感觉?要不要试试看?」
  任放歌的表情比司马昭之心还明显,叶安安非常警戒,直觉想逃,下意识要开口说不,可惜这个动作快速的男人已然急呼呼地迫近过来,没让她有任何遁逃机会。
  「或许你会比较喜欢!」
  他说完,吻住她。
  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在他另一只手还抓着一只正在喷火的华丽女暴龙时,他吻了她。
  那一吻之后,叶安安的生活再度有了不同的改变。
  变得……挺热闹。
  除了本来就有的「假日追求者」任放歌之外,又有一个放话要跟她「重温旧情」的高中同学康茱丽。多了一个追求者的情况是——她常常感到很吵。
  现在,任放歌来找她时,除了电话响个不停之外,空档时还能一心好几用地逗得康茱丽蹦蹦跳;而她,一个被争抢的肉骨头,则静静地坐在一边吃东西、看影片。
  她习惯置身事外,淡淡的不经心,也不知该如何热络。对于这两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人,她其实有点佩服,他们甚至在还不认识时就可以很有话聊,而今为了一个他们共同想抢的人,可以斗嘴的话题就更多了。
  任放歌亲吻过她,常来找她,在她没反对的情况下,成为她的男朋友,可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感觉到「朋友」与「男朋友」之间有什么不同。她并没有因为任放歌是她的男朋友而对他有更多的了解。
  她对了解别人不在行,从来就不在行,以前不介意的,可是,不知何时,她渐渐地介意了。
  这是亲吻的后遗症吗?她抚了抚唇角,忍不住想起他,又不愿自己是这样在意。她向来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为何会因为一个男人出现而动摇?
  今天是中秋节,全国放假一天。不想留在家里,于是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康茱丽会不会又买一大东昂贵的香花来敲她的门,然后准备一肚子的话来跟任放歌斗嘴;她也不知道任放歌会不会在今天中秋节的放假日来到她的居处,买来一大堆东西喂她,然后接他一大堆电话。
  她想,生活不该被任何事制约,在她其实并没有跟任何人有约在先的情况下,更无需去习惯性的为谁等待,所以她出门来。
  定在街上,人来人往,她看着橱窗里的展示,也看着被高楼大厦切割后,仅剩无多的那点零碎蓝天。
  「小姐,要买张刮刮卡吗?」路边坐着轮椅的老婆婆不带希望地问着,毕竟眼前这位小姐看起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样。
  「两张。」她掏出两百块买了,却只是看着彩券,没动作。后来在老婆婆的指导下,才知道要刮掉哪里。
  「小姐!你这一张刮中了一千块耶!」老婆婆惊呼,引来一些人注意。
  她点点头,把彩券还给老婆婆,又换了十张,零星的中了一百、两百,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好奇的人,直到刮到没得刮,老婆婆的生意也兴隆起来了。
  她继续在街上闲晃,没有目标,只是不想回去,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应该比较习惯。
  「姐姐,买口香糖吗?一条十五块钱。」一个瘦小的女生手上捧着一盒口香糖,肩膀上还斜背着一桶玫瑰花在卖。
  「花呢?」
  「花化一朵二十五块。」
  叶安安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女生,掏出两百块给她,拿了两条口香糖、三朵花,又开始走着。
  百货公司门口,有人在发送气球,她这个路人也被强塞了一只在手上。她停在一边还在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时,突然一声叫唤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任放歌!我没看错吧?你太少爷居然会站在这里排队买泡芙!」
  不远处,排成人龙的后半段,有两名长相显眼的男于,其中一个正在大呼小叫,而另一个,是任放歌。
  他怎么会在这里?
  「喂,你手来脚来的做什么?」任放歌一手推开那个正在翻他纸袋的家伙。
  「不会吧!焦糖玛其朵两杯……你不是向来只喝黑咖啡吗?什么时候你开始受得了这种腻死人的味道了?还有这些芝麻球、洋葱圈什么碗糕的,是怎么一回事?!你这辈子都没喜欢过这些油炸品!你一定不是任放歌对不对?你一定是冒充他的外星人对不对?」
  「我说对,你就会走人?」
  「当然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你电话老打不通是怎么一回事?」
  「没电。」眼见还要排好久,任放歌再度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没电?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发送讯号请同伴来接我回火星。」没人接,她今天出去吗?半小时前打过一次,也是没人接。他该去哪里找她?如果打给叶扬洋问她的行踪,有没有可能找得到?她也许回家了,嗯,好,等一会试试看。
  「别扯了,快跟我说,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看起来像是要去野餐,跟谁?不会是想买回去孝敬老爷子吧?他一定会很感动,我马上打电话跟他老人家说——」
  「我想你一定很不想知道你未来的老婆什么时候可以回台湾吧?」
  「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五天后我人就会在中正机场第二航厦接到我美美的老婆了。」
  「本来是这样没错。」任放歌微微一笑。「可是昨天我表哥大老远地从美国打电话来跟我闲聊,顺带提到了梅雅的工作效率,十分赞赏,有意思留她长驻美国总公司发挥所长,问我意见呢。」
  「什么!」男子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任放歌衣领:「那你小子怎么说?」他知道这小子虽然不在母亲的家族事业里任事,可是却很受表兄弟们的重视。
  「我没说,因为刚好讲到没电。可是如果今天我表哥又打来的话,你希望我怎么说呢?」还是帅帅地微笑中。
  男子很上道,赶紧放开任放歌的衣领,好殷勤地拍拍那不存在的皱褶。
  「哎呀,三八才这样,我们是什么交情,你不想给老太爷知道的事情,兄弟我怎么会乱说呢?做兄弟就要有义气,你去约会我一句话都不会说,你可以相信我的嘴巴就像YKK拉链一样的可靠紧实。」
  任放歌对他的上道感到很满意。
  「没事就快回公司加班去吧。」
  「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公司加班?」虽然他穿西装打领带的,也不代表是出门上班吧?
  「你快结婚了,上次不是说你急着在下个月之前把工作先忙完,好放一个长长的蜜月假?」
  「对喔,我一个月的长假还是你帮我请到的。还没好好谢谢你。」男子笑了笑。「不过都那么久了,你还会记得我要结婚的事:见过梅雅一次,就记住她的名字,还让她能在工作上发挥所长,你好像老是在帮别人。有没有什么事是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呢?」
  「你不知道我的志愿是当超人吗?」任放歌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人龙消化的速度可真是慢。
  「什么意思?」
  「超人是不需要帮忙的。」好臭屁地从鼻孔喷气。
  「真够了你。」男子轻挝他肩膀一下,又聊了几句,很快走掉了。
  依然非常有耐心排队的任放歌这时又在打电话了,不知道打给谁。叶安安这时才想起,其实任放歌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什么人,永远都是别人打电话给他,通常都是问他事情或有什么事央他帮忙,然后为着要帮某人的忙,所以才打电话出去联络什么人,解决前一个人的情商。
  那他现在是在找谁?在她来之前有谁打电话要他帮忙吗?所以他一直在打电话?
  时间不知不觉地走到十一点,快中午了,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她白皙的面容被晒出一层薄汗,她该走开的,要不也该找个荫凉的地方躲避这毒辣的太阳。可是如果她离开这个位置,就看不清楚他了。
  她椇他今天是准备到她那儿的。每次到她那儿,他总是买来不同的零食餐点给她尝鲜,发现她对拿铁、卡布其诺、焦糖玛其朵这类的饮品挺有兴趣,往后就只买这几种过来了。虽然,他其实比较喜欢喝乌龙茶。
  她只是不知道每次他到她那里之前,都得花这么多时间买东西。他虽然自称是小公司里的小小主任,可是她看得出来,他必定是出身于优渥的家庭,才会在言行举止间有着一股雍容自得的气派。她以为,买东西对他而言,只是几个指令的下达、或打电话订一订,轻易就可以完成的事。没想过他必需在太阳下边烤边等,就像一般的升斗小民。
  「帅哥,你来帮女朋友买泡芙的对不对?好体贴喔。」就算处在人潮里,英挺帅气的任放歌仍是不容忽视的焦点。大家排队排到无聊,相逢自是有缘,大家来个随缘也不错,几个新潮美眉包夹在任放歌前后,壮胆搭讪。
  任放歌只是笑,低头忙着打电话。
  「好像还要等很久说,你要买几个啊?」
  「六个。」他随口应。
  「你一直在打电话,可是没人接,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如果我是你女朋友的话,一定舍不得跟你吵架的,那种任性的女朋友,不要算了,跟我们去玩好不好?我们等一下要去看电影。」
  「不用了,谢谢。」任放歌的电话打通,很快问着:「喂,扬洋吗?你大姊有没有回家?没有?那……没事,我现在人在外面……不,你不用出来,我等会有别的事要忙,不能照顾你……好了,明天见。」收线。她不在家里,去哪儿了?还是……被康茱丽那个搞不清楚自己性向的家伙给约出去了?
  好,等一下若是再找不到安安,就打电话去问那个女人。
  终——于,轮到他买泡芙了!任放歌直到站在泡芙店的骑楼下,才发现自己排了半小时下来,已然汗流浃背。
  「先生,请问你要几个?」
  「给我八个。其中两个另外装。」
  「帅哥,你刚才说要六个的,你忘了喔?」后头的美眉提醒他。
  任放歌点头。「我知道。」付完钱,对她们点点头,走开了。
  他要去哪里呢?叶安安跟在他身后,两人隔着六、七步的距离,她看他好忙的又在打电话,应该……还是在找她吧?她微微笑了,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坏心眼,不肯上前拍拍他,跟他说句「嗨,我在这里」,就只是看着他在大太阳下流汗,还一直地找她。
  「哥哥,要买花吗?送女朋友的玫瑰花。」半小时前被叶安安光顾过的那名瘦小女生正走过任放歌身边,嘴里虽然很认真地推销香花,可是一双渴望的大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只看着任放歌手上那两小袋泡芙。
  「来,给你。」任放歌将那两个另外包装的泡芙递给小女生。
  「啊!」小女生惊呆了。
  「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别一直在太阳下晒。」在排队时就注意到这卖花的孩子眼睛老定在泡芙店,可是一颗泡芙一百五的价钱,不是一个衣衫陈旧的孩子买得下手的,于是临时起意,就买了。
  「那……给你花……」小女生实在太想吃了,肚子好饿,完全抗拒不了。
  「我的女朋友好像不太喜欢花,就不拿了,你留着卖,不要让我浪费掉了。」拍拍小女孩的头,他要去开车了。
  「大哥哥,那你喜不喜欢花呀?」小女生在他身后叫。
  「喜欢。」
  「那我送你呀!」小女生还跟着。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的女朋友。」
  「这样喔……」小女生跟不上了,追得好喘,只好停住。
  然后,一抹纤影越过小女生,跟了上去。
  「呀……」这不是刚才跟她买花和口香糖的冷面姐姐吗?
  她好像一直在跟着那个大哥哥耶,好奇怪哦……更奇怪的是,她发现那个姐姐睑上在笑,笑得好好看,睑上已经没有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了。
  「她是去哪里了?」
  还没打给康茱丽,那女人居然就先打来了,劈声就质问他把安安带到哪里去了,害她一个人站在安安家楼下枯等,却怎么也等不到人。
  基于呕死情敌的立场,任放歌当然马上就笑出来,以得意洋洋的声音告诉电话那头的喷火龙道:「没错!安安在我身边,我们正在你侬我侬中,你自己打发时间去吧!」成功气坏了情敌,可是心情其实没有好转多少,因为他找不到她。
  他一直以为安安是非常懒得出门的人,所以每到假日才会买一大堆东西到她那儿陪她耗时间,很少提议要去哪里,有过几次约会,但也只能算是跟踪。原先想弄清楚她怎么会跟那名商业间谍有瓜葛的,但她不肯说、赖得说,问不出来之余,他也就算了。
  再者,当他查到林鑫文与一些地头蛇颇有交情之后,行事也就变得更谨慎,他不希望安安被牵扯进这件事,不然一旦事情爆出来,谁知道林鑫文会做出什么事?
  他心里明白,若真想完完全全保护安安,最好的方式就是跟她保持拒离,因为林鑫文那边最近也在有所动作了,上次超市里意外遇见到他,疑心生暗鬼的林鑫文早就把他当成公司派来查他底细的人,结果他自己露馅了,让任放歌不必花费力气去查其他员工,非常省事地直接锁定他。
  可能知道自己被锁定了,这个林鑫文最近非常安份,没有什么动作,但从征信上的资料得知,这个人十分难缠,就算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利益,他也会做出相当程度的破坏。他之前待过的公司几乎都以倒闭收场,不由得让人怀疑起他是一个职业商业间谍,长期从事这种工作,而不是一时被利益引诱冲昏头而出卖公司机密的平常人。
  如果真是他所猜的,那他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团,分布在许多公司里窃取机要文件贩售,有一个稳当的管道加以输送,而今没有被注意到的原因是——他们只蛰伏在中小企业,窃取机密的方式也非常小心,经手的案子也不太大,所不容易启人疑窦。
  对于这些猜测,他已经请人去查了。如果真要与林鑫文对上,他是一点也不介意,只希望不会牵扯到安安身上——不知道这个希望会不会太奢侈了一点?
  话说回来,安安现在人到底在哪里?他实在不愿多想,不过……她不会莫名其妙地跑去跟踪林鑫文了吧?!
  很有可能,如果她本来只是出门买包土司,却不小心看到林鑫文出现,那她……八成会跟上去!
  「如果是那样就糟了!」打电话找不到人,那他现在应该去哪里?
  将一堆食物放进汽车后座,他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他的侦探朋友,问一下林鑫文现在人在哪边晃?
  十一点半了……
  他看了下表,快中午了,热呼呼的食物已经凉透、冰凉的甜点八成也已发馊,都来不及在最恰当的状况下送给佳人品尝。而自己被大太阳晒得有点焦虑,想着一直呆呆看着手机也不是办法,好吧,就打吧!他直觉着今天恐怕无法在安安家里找到她了。
  电话打出去,他背靠着车子,抬头想要看蓝天,不意却看到了七、八步外,那个正在静静望着他的熟悉身影……
  任放歌一时忡怔。
  「喂?哪位?喂喂喂——」
  手机合上,结束通话。
  「你在这里……」
  前一秒还在茫茫人海中不可寻的人,此刻就亭立在眼前,他一时无法反应,难以置信。
  「你怎么在这里?」谁把她变来的?好心的仙女吗?
  叶安安轻浅一笑,走近他,把手上那三朵花拿到他眼前,轻道:
  「送给你。」
  任放歌顿了一下,没有多想便接过。直到接过了,看她笑得更开,才觉得别有深意。
  他接过的,似乎不只是花而已,因为,没见过她眼里有那么多的笑意,没见过她冷淡不经心的瞳眸里真真切切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在她的眼里,终于走进她的心里。她把花送他,也把心门打开。
  「我做了什么好事吗?」任放歌轻问。
  她点头。没有多说的意思。
  任放歌也不想多问,此刻,他只想好好撷取住她唇边那抹美丽的笑。轻拉过她的双手,两人的距离更近。
  「如果我吻你,你不会再说出上次那样的话了吧?」
  「上次我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上次我吻你,你说跟你之前的经验没什么不同。」说完,覆住她带笑的唇,烙印他的渴望。
  打定主意在吻完她之后要问她是不是不同的,可是唇与唇交缠上之后,一切也就不重要了,当她回应他的吻时,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找到她了,终于。  
第五章 
  天空资讯的老板一大早进公司时,就吩咐总机小姐如果看到任放歌进公司,就马上请他进老板的办公室,脸色之凝重,让人不禁怀疑前一阵子大家私底下在传的小道消息是不是真的。
  这几个月来,有一些投标案常以些微的差距被别家公司标走;也有一些谈好的合作案被别家公司抢走,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到公司生计,但听说老板暗自怀疑公司出了间谍,不然这种事怎会发生得如此频繁?心存怀疑之下,好像有找人在调查。
  如果真是公司重要机密被间谍外泄,那最有嫌疑的人莫过于那些参与决策的人了,所以最近企画部、开发部的行事都非常低调,若有人问起什么新案子,马上闪得远远的,一个字也不会提。
  天空资讯的规模不太,员工上上下下加起来大约有三十几个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细分了许多部门。这间公司最大的当然就是老板兼总经理,总经理以下,有部门经理、秘书、主任、组长、专员等职称。不过他们这里比较不一样的是,有一个因为不明的原因所以深受老板倚重的「任主任」。
  因为深受倚重,所以虽然只是主任却身分超然,每一场重要的机密会议都必然有他列席,他的意见向来是老板的参考重心;他被默许迟到早退,他的直属上司就是老板,他被赋与的权限比部门经理更多,几乎可以说是这间公司的第二号人物了,但他却一直就只是个主任,没升过。多么吊诡的一件事不是?
  这一两年来,大家都在猜老板跟任主任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亲戚的话,那就要猜测这任主任是什么来头了,居然可以让严厉的大老板如此纵容他!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猜,也不会有人热心为他们提供正确解答的,唉……
  不过,这种没有解答的小八卦比之於这些日子来的草木皆兵,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老板凝重的表情来看,这次问题肯定很大,才会一大早进来就急巴巴地找任主任,都忘了那任主任很少准时上班的,要找他,打手机还比较快。
  中原标准时间,十点整。
  在老板进门一个半小时之後,任主任终於来到。他的最忠实追随者马上街到他面前大声报告著:
  「任大哥!老板找你,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快去他办公室!」
  「喔,我知道了。」任放歌微微一笑,比之於全公司奇特的凝重气氛,他的一派轻松实在很状况外。
  「快去呀!老板打了好几通内线找你了耶!口气很不好,你快点去!」叶家小弟看不过去偶像的慢吞吞动作,非常阿信地主动帮他把脱下来的外套接过来,顺手更要拿过他的手提包,不过-- 「小心点,里面有重要文件。」任放歌吩咐著。
  老大难得严肃的口气,让叶小弟马上立正站好,把公事包抱得紧紧的。
  「我会小心!我马上拿回你的办公室,锁进抽屉里。」
  任放歌拍拍他,推著他往前走,无视所有人正在偷觑,轻声交代著:
  「不必锁进抽屉,这是马上要呈交给老板的企画案。等一下你帮我把里头的文件按照编号排好,订在一个档案夹里,不要让别人经手,做完後送到总经理那边去,知道吗?」
  「是!是!我知道!」好像很重要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潇洒随性的老大脸上出现这么慎重的表情,可见这个企画案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好!他叶扬洋一定会拼命来完成这个神圣的工作--把文件排好,送到老板那里,不会让任何闪失发生!
  「快去吧。」将叶小弟推入自己的办公室後,他才转身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没有理会身後扬起的窃窃私语,以及某些别有深意的眼光。
  「嘿,老板,你的表情不太优呀。」
  「少说废话了。昨天林鑫文跟他的上司提出要离职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很聪明的做法。」
  「就这样放过他?」已经确定这人是公司的间谍,但苦无确切证据可以举发他,近来设了几个陷阱想套住他,他却非常机警的毫无动静,不再有动作。
  「你不会愿意这样便宜他的,老板,即使他对公司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不能以危害的程度大小来看待这件事。如果真是你猜想的那样,他们是有组织的职业间谍,那么今天就不是一个林鑫文的问题了。走了一个林鑫文,总会再来一个不知名的间谍,不是危害我们公司,也会危害别人,必须彻底拔除他们才行。」
  任放歌点头,没有反对。老板最大喽。
  「这件事就是你一大早找我的原因?」
  「当然不是,会先说这个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希望你因为他走人了,就懒得追索下去。」
  任放歌笑了笑,没有反驳。老实说,要不是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到安安的话,他是不会管太多的,林鑫文跑到别的公司作乱,他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意见。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什么事值得大老板您这么急著找小的?」
  「我接到一通电话,汤姆·狄克森打来的。」
  那问跨国大企业?了解,请继续。
  「你很清楚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他们的订单,也即将在这个月二十五号正式签约。」
  「嗯哼,然後?」
  「原本我们该在月中动身,到狄克森总部与他们签约,但现在发生变数,我们有了一点麻烦。」
  「這样喔。」
  没问题。「喔?是怎样的麻烦呢?有没有很严重?要不要紧?莫非是他们打算说话不算话不跟我们签了?我们花了两年所努力出来的成果被别人抢走了?是吗?是吗?是这样吗?天啊!这该怎么办才好哇!」
  算了,对这家伙有所期待是他笨。老板反躬自省,决定振作起来,把要说的话说完-- 「狄克森先生把合约交给了他的女儿,让她代表狄克森前来台湾跟我们签约,也就是说,我们月中不必去美国了。」完全不期待这小子的反应,老板马上接著说:「狄克森小姐前阵子已经独自来到台湾,带著重要的合约以及……跟你相亲的任务,可是却在没有多久後便与家族失去联络。昨天狄克森总裁的机要秘书特地来电,要求我们在最快的时间内帮他们找到狄克森小姐,如若没有在签约日之前找到她,那我们这份合约大概也就不保了。」
  天空资讯是一间很有潜力的中小型公司,从以前纯粹的帮一些电子件厂商在各国找寻客户、买主,一卡手提箱走遍全世界代为仲介,到如今朝行销整合方面迈进,规画出更辽阔的事业版图,更投资了一些展望良好的电子厂。一直以来获利都很可观,但老板并不满足於只是仲介上的丰厚抽佣,而日益激烈的同业竞争,让利润逐渐淡薄,这情况也不允许他苟安於现状,何况老板是个很有雄心的开创者,从来就不是一个守成的角色,不然他大可不必出来创业,家里的祖产在不挥霍的情况下,够他花一辈子了。
  两年前老板开始去找电子厂谈新产品代销权,进行他整合行销的第一步,但这并不顺利,小工厂因获利良好而壮大後,他们便不再需要天空资讯替他们开发客户,他们会成立国外业务部门取代之,所以很早以前老板便拟定了转型的计画,这两年除了辛苦地争取到很多新产品的代销权外,也在国外各大公司问开发大客户,层层打通关上去,其辛苦更是一言难尽。
  奸不容易,他们争取到狄克森的青睐,狄克森先生相当欣赏这两位出色的年轻人,而,在一个意外的情况下发现任放歌竟与美国华人界首富李家有亲戚关系後,他开始动起脑筋--想要藉联姻之便,与李家做生意上的结盟,好顺利进军中国大陆市场。
  「你知道,这份采购合约有很多公司想要得到。而那些公司都大有来头。」
  「所以你决定找到狄克森小姐,然後自荐为她的相亲对象?」任放歌好期待地问。
  「当然不是。」老板的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好那么一点而已,因为接下来他说出的讯息并不那么让人愉悦:「早上,我的电话不少,其中一通来自於令堂。」
  任放歌收起笑,睑色一片疏离,又像是无聊得想起身走人了,问也不问,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老板还是善尽传话责任道:
  「她要你找到狄克森小姐,跟她结婚。」
  「你对我都不好奇吗?」在叶安安没有反对的情况下,康茱丽每天买一大堆零食来陪她上班,把小小的办公室弄得更像喝茶聊天打混的地方。
  「不好奇。」叶安安专心打文件。
  「为什么?我对你的每一件事都很好奇耶。」康茱丽非常不满。
  「安安干嘛好奇?反正你什么都会说。」叶媚媚在一边说著。
  也对,相较於叶安安冷冷淡淡不多话的个性,她康茱丽通常是嘴巴停不下来的一方。
  「我活泼、安安沉静,爱情是两个半圆的互补,我们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康茱丽非常肯定地说著。
  叶安安没有意见,也没搭理,还是在忙自己的工作。而一边正在吃精致茶点的叶媚媚就很有嗑牙的意愿,毕竟她平常能哈啦的人不多,每天面对的不是少话的侄女,就是手帕交美心的唉声叹气,有时还真是闷煞她了。
  「茱丽,你一直说跟我家安安是一对,可是我家安安好像对同性恋的兴趣不大,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
  「哪会,安安对人都是这样的,她对那个任放歌也是冷冷淡淡的呀!那是不是可以说她其实对异性恋也没兴趣呢?」
  「任放歌?」咦?这名字好熟,在哪里听过呢?这个疑惑暂且捺下,比较重要的是--「他在追安安吗?」
  「对呀,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人家安安又没怎么理会他,他居然还当街强吻她,没看过这样坏的人!」康茱丽说到这个就忿忿不平,想要找人跟她一起唾弃任放歌猪哥的行为。
  「安安!有人在追你?这真是太好了!」叶媚媚只差没跳起来欢呼。「呀!你远在巴拿马农耕队的爸爸、你远在天国的妈妈、你那个每天以哭哭啼啼为乐趣的後妈,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们家安安有人追了耶!天啊,这真是太好了。」
  「叶姑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人家我也在追安安呀,就没见你这么兴奋。」康茱丽抗议。
  不理她,叶家姑姑围在叶安安身边,不让她置身事外於工作中,迭声问著:
  「他长得怎样?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想追你?你这张冷脸居然没有吓走他吗?果真是当世奇男子呀,我一定要见见他,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叶安安淡瞥姑姑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桌上那支向来是装饰用的手机正好响起,她接起-- 「喂?」
  「安安,今天好吗?」那头,是任放歌带笑的声音。
  「还不错。」怎么会这个时间打来?
  「我想你现在应该正在吃下午茶吧?」他当然知道自从打听到安安的上班地点後,那个没事忙的康茱丽根本是天天赖在人家公司开茶会,没人赶得走她。
  「是谁?是不是那个讨人厌的任放歌?安安,不要理他,把电话挂掉啦!」不必叶安安回答,这些叫嚣就是答案。
  叶安安沉默了下,停下手边的工作,只问电话彼端的人一句:
  「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车上,跷班中。怎么,你也想共襄盛举吗?」
  「有何不可?」
  那头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无语。
  「来接我。」她接著这么说,让他无言得更彻底。
  第一次,她主动说出要求,而不是以往那样因著别人的要求,不置可否地被动。
  「安安……」许久之後,任放歌终於有了回应,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然後道:「我四十分钟後到。」
  他们到山上去,寻了条人迹罕至的的小径走,通向一片没有开发的丛林,车子开到没有路的尽头,就下车。但这里不是任放歌想停下的地方,他还要往上走。
  「小心点,石阶很滑,上面青苔很多。」他一手牵住她,一手拿著一篮东西,里头大概是食物;肘弯上挂著厚呢大衣,想来是为了应变山上冷热不定的气温。
  打一上车,她就没有问他要去哪里,随便他开车带她去哪里。两人相处时,他向来是多话的那一个,上车後他自然善尽多话的义务,说说笑笑的,在她反应不甚热烈的情况下,他停止说话,专心开车,让音乐塞满所有空间。
  上车好一会儿後,手机声却一次没也没有响起,才发现他若不是没带手机就是没有开机,应该不是没电,只是不想开机让人找到。
  她想,他今天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也不自认口才有多好,更不是个解语花,她不知道此刻的他需不需要她的相陪,因为他并没有开口,可是她还是来了,来到他身边,一同当起跷班的公司米虫。
  「這个地方是我当兵时发现的,以前做野地求生训练时,在这附近待过一个月。分给我们几包口粮、一壶水,然後丢下来,一星期里随我们自生自灭。」他步履稳健,每一步都踩稳了,才让她跟著踩上来。
  「有趣吗?」她问。虽然已随著他走好长一段路了,气息却不紊乱。
  「当兵?称不上有趣,你好奇?」回头看她一眼。
  她摇头。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還好,不必停下来。走到你想停下的地方再休息吧。」
  他笑。「如果我想一直走,不打算停下来呢?」
  「你走得出台湾?」有本事就走吧。
  她的话总是让他绝倒。
  「我想,就算走到腿断,我们今天也不可能走到出海口。」他故作正经地道。
  「也是。所以我们会停在这山上的某处?」
  「你认为我要带你去看什么?」
  她摇头。「我没想过。」
  「可能走到顶端,还是现在这样的风景。」他摆了下手:「没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有流水鸟鸣、没有百花竞放,也没有昂望天上人间的了望台,依然只是幽深荒芜的丛林,景色贫脊无奇得就跟现在一样。」
  「那又怎样?」很重要吗?
  「又怎样吗?你可能白花了力气走这一条长路,却一无所获。」
  他在笑,但笑意没有进到他眼底。
  「我并不期待走完它之後会得到什么。」
  「但是你走得很累。」
  「这种累,对身体健康上来说还不错。」
  任放歌颓然一叹,原本敛聚在眉梢那丝隐隐的戾气也随著这声叹而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看著她,眼底有什么在涌动,但并不宣之於口,只是看她,任心思起起伏伏地由动荡直至平复,再无波澜,如她眼底的平静相同。
  「为什么出来?安安。我并没有要求你。」今天在打电话给她时,他车子已经开到山脚下,就要进深山里去了。
  他打算關机,卻在關機之前想到了她,这个他所有认得的人里,唯一不会打电话给他的人,他的女朋友,也是唯一能让他不由自主想拨出电话去找的人。
  她很被动,因为从不主动,所以常被说成冷情无感,对别人毫不关心;而对他人倾来的关心,并不感激,显得忍耐。
  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即使非常明白就算听到了她的声音,也对自己烂透的心情於事无补。可他还是打了,以他最擅长的轻快声音,一副吊儿啷当的口气,没什么营养话题,纯粹为了无聊的哈啦……然後,她要他来接她,不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没想到她会对他做出要求,没想到会是在现在。
  在他人生之中,从未真切感觉到求诸於外的需要,尤其当他脆弱时,他向来深信他只需要自己。但……当她那么说时,他才发现他渴盼有她在身边。
  不必理解,不必剖心相倾,就只在他身边就好了。
  「安安……」他转身,牢牢牵好她的手,又开步走了起来。「老实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追求一个喜欢的女孩,成为她的男朋友後,生活从此会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跟她有著相同的想法?叶安安看著他宽阔的背影,点点头。这曾经也是她的疑惑。
  他没听到她应答,但感觉到交握的手上传来她轻施的力道。
  「我很喜欢你。觉得你让人耳目一新,你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你对外在事物的冷淡无感不是因为你感受力与智能比别人迟钝,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敏锐,也聪明得多。」
  「这样就值得你追求了吗?与众不同。」
  「也许并不只是这样,可是当时我想要你当我的女朋友,给自己的解释是你非常特别、非常有趣,没看过有人可以这么冰冷又这么爆笑的。我当然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朋友,我认识的人很多,有男有女,他们都很有趣,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兴起想当她最亲密友人的念头。我想追你,但你没有被人追求的自觉,我想你并不讨厌我,也不反对有我在你身边做伴……我的朋友都喜欢我跟他们在一起玩乐,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很討人喜歡。」
  「看得出来,因为你一向很忙。每个朋友都在找你,你相当乐於助人。」
  「我没有那么伟大,有些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你这是在谦虚吗?」
  「不,我说的是实话。」
  「那表示你对自己还不太了解。」
  他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她的表情,不太确定地笑问:
  「我被称赞了吗?」
  「你不值得被称赞?」
  「倒不是,只是对象是你,不免受宠若惊。」
  他看来是轻松一点了,所以又有些吊儿啷当起来。
  「安安,我想,会追求你,一定不只是我告诉自己的那些理由。而追求,肯定也不是我最初所想的那样,多了一个有趣、且可以亲吻的朋友……」他话没说完,像在沉思什么地停住了。
  「还有,多了一个固定聚餐地点。」她轻道。
  「嗯。」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对他的追求,只当餐叙。「可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他承认。
  她看他,好奇问著:
  「你以前怎么跟人交往?」
  任放歌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带路。
  他不想说吗?叶安安猜著,想著以後不再问了,既然这对他而言不好启口的话。
  可是任放歌说了:
  「我并没有太多经验,她们告白时,我通常想办法让她成为我的朋友,其中当然有一两个试著交往,可是最後她们都会抱怨我给她们的关注没有朋友多,她们讨厌我总是在接电话,不喜欢我把她们的重要性看得比朋友一样多。」
  「你不可能与一个人有感情上的亲密,又同时要求她站在你的世界之外。」
  「你說的對。」他在沈默一陣後同意。
  可是,他那扇别人走不进去的心门,是他自愿关闭起来的吗?还是他根本一直是在敞开,但没有人找得到路走进去?她不得不承认,任放歌十分外放,从不刻意隐藏他自己,或许只是那些渴切了解他的人却没有办法从他的敞开里解读他,於是抱怨他摊开的不够,抱怨自己被一视同仁,没被赋与更重要些的地位。
  「安安……」前头的阶梯就要走到尽头,再往上就没路了,一片荒堙蔓草横挡,足有半人高,显而易见这里从未有人来过,除了他。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他以为开口会很困难,但起了个头之後,整句话便说完整了。
  「你想说吗?」
  「不相。」
  「那就别说。」
  「那你要安慰我吗?」
  「不想。」安慰的话语大多无济於事,她不认为那是他真正需要的。
  他们踏进草里,地势高高低低,土质有软有硬的不一,前一脚踩得差点落陷,後一脚却可能被硬石拐到扭伤,他小心地探路,没让她受伤。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他回头给她一个邪恶的微笑。
  她笑笑,双眼从他忙著为他拨开杂草藤蔓的手上移开,往天空看去。这里的林木生长得较稀,可以看到一片晴朗的蓝天。
  「这里就很不错了。」她拉了拉他,不让他往前走去,指著左侧边一块约有两公尺高的巨岩道。「我们爬上这块石头,你看怎样?」
  他没反对,以身为垫让她爬上去,他也很快地攀上来。巨石上面还算平坦,用来当作野餐地点也十分便利,所以他们就在上面吃起他辛苦带上来的食物。
  「这里很原始。」她看了下四周,说道。
  「往前走下去的话,风景还是这样,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美丽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想带你来走一走。」
  「我很想取悦你,可是当你笑时,我却不知道你是为了哪件事笑。」他也躺了下来,把餐盒放到一边,两人靠得很近,让他可以好好地看她。
  「明知道你不可能会打电话给我,但偶尔我会希望下一通响起的铃声是来自你。」
  「我没事找你。」
  「反正我会自己出现,对不对?」他口气有点危险,就跟他眯起的双眼一样,显然对她的笃定非常不满意。
  她抬起手,迟疑了下,但也只有一下下,便抚上他的脸,教他震惊得瞠大眼。
  「我没有那种笃定。」
  「那你就是不在乎有一天我可能不会再出现。」
  「你生我的气?」另一手也抬起,抚向他另一边脸颊,此刻他整个人已撑起在她的上方。
  「我只是在埋怨。」他喃喃道。在她的轻抚下,开始心不在焉。
  「埋怨什么?」她不解。
  「如果……有一天,我没再找你,你一定会……直接忘了我……」就像她忘掉她的初吻学姐那样的轻易。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支零破碎的来由是……她勾下他的头,吻了他。
  很快地,他不满足於这样的青涩,只是唇与唇相抵吸吮,他想教她更多,也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也许是火热的舌吻,也许是比喜欢更甚的、那难以控制的爱,更或许是那不必言传就能意会的知心。
  想要的那么多,已经不是喜欢两字可以应付。  
第六章 
  仿佛那一天的失常只是幻想,回到山下之後,任放歌又是他原来的模样了。
  他与叶安安的交往方式,也开始有了些改变,不知道是不是介意她所说过的,把两人独处约会说成--固定聚餐地点,於是他跟她的约会,不再局限於她家,而是有事没事地找她参加他与朋友的聚会。
  他常去的地方很多,朋友开的餐厅、PUB、农场、小吃店等等的,只要朋友力邀,他通常都会拨空去。他有一种讨人喜欢的特质,随和而亲切,有他出现的地方都会很热闹,他让人觉得没有距离,虽然吊儿啷当的,但真有事相求时,做得到的、他允诺的,通常会办得、很牢靠;而做不到、不想做的,他的拒绝方式也不会令人感到难堪。
  可以说他是个天生就非常圆融的人。
  叶安安这些日子被任放歌带著玩,看著他做人处事的态度,看他在朋友问插科打渾得如鱼得水,不由得深深佩服起来。
  相较於她给人充满距离的压迫感,任放歌简直是另一个星球的人,她难以想像有人会这么适合人群,他以前在学校的群育分数一定很高。
  「要不要再加一点果汁?」在卖酒的PUB里,酒保榨好一小壶柳橙汁後,向她推销。
  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任放歌被老板挟去看他的最新收藏,一群人围在角落起哄,吐槽说老板一定又买到假古董,被骗了。以那个角落为中心,他们的笑闹也带动整问店的活络,生客熟客都笑了,也等著新的笑话听。
  这间PUB的客源以上班族为大宗,年龄层大约三十上下,没有喧嚣的音乐,也没有四处兜售摇头丸的药头。虽然店里空间不是太大,但还是留出一点空问劈出一方舞台,在固定的日子请人来弹琴或歌唱,如果客人想要自弹自唱,也是可以上去,角落有钢琴吉他任君用,舞台暂且权充成卡拉OK也无妨。
  不过要是五音不全的话,那就别想上去唱第二次。唱不好又硬是要上去唱的,也不是不可以,但酒保不会阻止有人丢鸡蛋上去把人轰下来就是了,扫帚在一边,记得扫乾净就好。
  这个地方说正经,其实不是太正经;说疯狂,也是适可而止,对所有想舒解压力而来消费的上班族,往往不会失望,也不至於负担。
  所以说,当酒保殷勤地推销果汁时,也无需太感到意外。毕竟客人很多种,没有人规定来这里的人一定非喝酒不可吧?
  叶安安接过酒保为她送来的第二杯果汁,道了声谢,静静啜饮起来。相较於她男朋友的开朗明亮,独在吧台前静坐的她,显得黯淡无光,还有点冷。
  「他们说你是放歌的女朋友?」一个打扮得体高雅的美女坐在她身边,向酒保说了声「照旧」之後,找她说话。
  叶安安静静看了她一眼,点头。
  「他很受欢迎,对不对?」美女遥望人群聚集处一眼,叹了口气。「他永远把朋友放在女友之前,你一定感觉到了。」像是对叶安安目前寂寞的处境非常明了似的,她给了叶安安怜悯的一瞥。「你觉得你可以忍耐,觉得反正只要两人独处时,他属於你就好。可是当两人独处时,他却永远电话不断,把你晾在一边当摆饰。你想找他时,电话常常不可能打通;你需要他接送你时,他可能正在接送他的朋友回家。然後,你终会发现,当他的朋友比当他的女友幸福。」
  她是任放歌某一个曾交往过的女友吧?叶安安心想。
  「我看了你好一会了。你很冷,不像是他会选择的类型。」她点起一根菸,优雅地吐出一口烟後,才想到要自我介绍:「我叫苏西铃,对,我们以前交往过。你不必猜想太多,我没有找你呛声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这种把戏多幼稚,何况是我提分手的,没什么好抱怨。重新当回他的朋友之後,偶尔他的电话打得通的话,请他帮忙一点事,他从不会推辞,比当他女友好。」
  叶安安的沉默太久,久到看不出有搭腔的意愿,终於让她忍不住问-- 「你没有话说吗?你对我完全不好奇吗?」
  「不好奇。」叶安安说著。两人之间,比较需要找个人说话的是这个自称苏西铃的小姐,不是她。她也就不打扰,让苏小姐说个尽興。
  「你不好奇自己以後可能会面临的困境吗?你喜欢的人没把心放在你身上,你需要他时,他永远不在,这都没有关系吗?如果男女交往是这样的话,那又何必交往?继续各自孤单下去不就好了?」
  这位小姐是想找个辩论对手吗?叶安安对她终於开始好奇。
  「苏小姐……」她开口了。
  「你心里不舒服了?」
  「没有。」
  「别装坚强了,你人在这里,他却被朋友团团围住,你不感到难过才怪。」
  「我觉得你比较难过。」叶安安指出她观察所得。
  「哈!」苏小姐的反应很快,显得尖锐:「你别乱说,我怎么会难过?我工作顺利、很多男人追、年轻貌美,什么都不缺。」
  「你工作顺利、很多人追、年轻貌美,什么也不缺,你拥有世间女人最想追求的好条件,你具备了,所以觉得这么出色的你应该值得男人倾心来珍爱,毕竟你这么好,但却一直没出现那个最合你理想的白马王子,真是不公平。」
  「你在讽刺我吗?」苏西铃硬声问。
  「不,我只是在说出你的想法。」
  「我才没有那么想!」在叶安安平静的眼神直视下,她狼狈地别开眼,全身竖直防备,随时等著反击。
  叶安安看酒保又准备榨果汁了,说道:
  「你别榨了,我等会就走。」
  「我打赌任放歌还没打算走。」苏西铃冷笑预言。
  她看过去,那边的人群还在喧闹不休,兴致正浓,有人吆暍著要任放歌上台唱歌,有两个女子紧跟在任放歌身边娇笑,著迷的目光满是倾慕……叶安安这时才发现任放歌长得相当好看,剑眉星目、挺鼻红唇得就像女孩子幻想中的白马王子,很容易让芳心未属的女子轻易寄托出期待。
  「通常我看到这里,也会想要走人。」苏西铃声音里有一丝快意,像是高兴她曾经受过的苦,如今换人承受,有人知晓,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难受气呕,而她可以站在一边观看,并庆车自己不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多少钱?」叶安安收回目光,指著自己所消费的问酒保。
  「老板不会收你的钱,你是任先生的女友。」酒保摇头。
  「他应该不喜欢被老板这样招待。」叶安安还是掏出钱,既然酒保不愿说出价格,那放下三百块钱应该够吧?
  「你走了,别指望他会马上发现你不见,像电视演的那样急呼呼地追出去。」
  「我不指望,我自己知道回家的路。」对著苏小姐微微一笑。
  虽然不认识她,但因为被她倾倒了一堆情绪垃圾的关系,安安 想,这位小姐需要一个善意的微笑。她太寂寞了,且因为寂寞而衍生出无可遏抑的忿怒。
  苏小姐被她的笑容弄得一怔,完全无法反应,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翩然走掉。这个……任放歌的新女友,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男友永远不会有属於她的时候吗?
  「咦!阿保,安安呢?」任放歌好不容易脱身过来,没发现安安的身影,倒是看到了苏西铃,笑著打招呼道:「嗨,西铃,好久不见,听说你又高升了?直是恭喜。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你那个上司男友呢?」
  「他忙,加班中。」苏西铃冷淡一笑。「男人永远都在忙。」不想谈自己,她非常好心地告诉他:「刚才在你忙时,你的女朋友已经结帐走人了,即使阿保说不收她钱,她还是坚持要付,不知道是不是在生你的气?」
  阿保在一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三百块。
  「她不会生我的气。」任放歌将三百块收进口袋里。
  「你这么肯定?那她为什么要走?」
  任放歌抬起手表看了下,叹气道:
  「当然是因为她睡觉的时间到了。」中原标准时间,十点整,她每天准时十一点上床,规律得很。「她走多久了?」他问。
  阿保回道:「大概有十分钟了。」
  「那应该还追得上。走了,下回见。西铃,很晚了,叫你男朋友来接你,拜。」丢下一张千元钞,连同苏小姐的钱也付了,不等老板过来把钱推来推去的,他很快走人。
  他追了,去追那个被他冷落一整晚的女友。
  「我不认为她会原谅他!」苏小姐过度用力地捻熄手上的菸。
  男人总是不珍惜他最应该珍惜的那个人,当她在时,理所当然地晾在一边,只会在她转身走後试图挽回。却又不够警觉,无法在女人期望的时间点出现。迟了十分钟,太久了,久到至少会有十天的冷战。
  「女人是需要被珍惜的,他需要更多的教训。」
  「安安!」走了好一段路後,在计程车招呼站停住,正要招车,却听到身後有人气喘吁吁地叫她,她转头看过去,是任放歌,他已跑到眼前来。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她掏出面纸给他擦汗。「你在忙。」
  「你生气吗?」虽然在苏西铃面前自信地说著安安不会生气的话,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确定,在过往,她们都会生气的。
  「为什么要?」她微笑。
  还是不太确定,好吧,换个方式问:「你下次还愿意跟我出来吗?在与朋友聚会的场合?」
  「有空就可以。」她点点头,
  终於确定她是真的没在生气,他吁出一口气,笑了,对她伸出手。
  她扬眉为问。
  「我的车在那边的停车场,我们散步过去吧。」牵过她的手,两人缓缓走在城市的夜色里。
  「你觉得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他们都很喜欢你。」
  这里是闹区,即使是夜晚了,路上的的人潮还是很多,他将她拉近了些,除了不让行人碰撞到她,也是想与她更亲近些。
  「我不常去他们店里,所以每次去,他们都会拉著我东扯西扯。」
  她被他拉得太近了,身子几乎贴在他怀里,当然也就碰到了他西装内袋里的手机,怀疑它的毫无动静,於是问:
  「你手机没电了?」
  「不,我刚关机。」追出来找她时,接了最後一通电话,想也没想地就关机了。
  才说著呢,突然一阵和弦铃声响在他俩之间。
  「咦?」任放歌一楞。谁的机子?
  「我的。」也是顿了一下才发现。叶安安慢吞吞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万年不用的手机。
  「喂?甜甜?怎么会打我手机?什么事?」是她妹妹,她以唇语对任放歌说著,然後没再出声,由著妹妹对她又数落又抱怨的。身为人家的姊姊,随时听妹妹哀号是应尽的义务。
  一分钟……五分钟……又过了五分钟……许多个五分钟……
  任放歌在一旁等她通话结束。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耐性非常好的人,被晾在一边根本没关系,正好让他可以好好欣赏安安细致的五官,她最近添了几套新衣服,每一套穿起来都像是特别为她订做的一般,非常有个性,俐落又好看。
  从上看到下,一遍又一递,边看边等她回到他俩的世界。
  她在笑,被她的妹妹逗笑,眼底闪过一丝顽皮,虽然回应过去的声音依然平板无波,让那头的人不满的哇哇叫,好故意的样子。
  他喜欢看她笑,喜欢她脸上生动的样子,也想跟著笑的,但……不知为何,当她这么自得其乐时,他突然感到寂寞。
  他好想恶意地干扰她的通话,让她快快挂掉电话,回到他身边来。他发现……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样,当她在他身边时,眼中没有他、思绪里没有他。
  在他就要出手吸引她注意时,一个念头星火般的闪进他脑海里以前,在他讲电话时,她心里怎么想?她寂寞吗?
  当他陪在她身边,却称不上伴著她的那些时间里,她有没有过砸碎他手机的冲动?
  「说完了?」他没有发现她几时结束通话,等他回神时,她正静静地看他,不知看了多久。
  「没电了。」不禁对手上的机子投去敬畏的一瞥,没想到她的手机也会有讲到没电的一天,真了不起。
  任放歌突然将她轻拥入怀里。
  她不太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顺著他的轻拥与他贴合,没有开口问,只体会著他的亲近。近来……他很喜欢抱她,而她,也从原本的不习惯转而成逐渐可以接受。
  接受他的抱搂,接受他是她男朋友,直至一切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讨厌我老是在你面前讲电话吗?」他问。
  「不讨厌。」她曾经讨厌的,曾经因此衍生出抗拒的情绪,当她开始在意他之後。可是很快的,那情绪消失了,在那天,他挥汗为她排队买食物,并不断打电话找她的那一瞬间,说不上很具体的原因,总之,她不讨厌了,决定接受每一个面向的他;无论是属於她的那一面,还是属於别人的那一面。
  「为什么不讨厌?」他不喜欢她答得如此云淡风轻。当这种云淡风轻不是来自於矫情时,更令他不喜歡。
  「为什么要讨厌?」叶安安发现他的表情有点生气,这真的很不可思议,他从来不让人看到这种情绪的。
  「因为我很讨厌。」他叹气。「我不喜欢你在我身边时,花太多时间在别人身上。因为我觉得寂寞。你不会吗?当我这么做时,你不会吗?我不知道这种心情这么令人难受,我很想跟你道歉的,但你似乎不认为我有道歉的必要。」
  这人是在抱怨吗?抱怨当他觉得愧疚时,她却不认为他该有这种愧疚,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叶安安把头闷在他怀中,没让他看见她的笑。
  可是他怎么可能没发现她在笑?当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而她又贴在他怀中时,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细微的变化?
  所以,他拉开她,好看清她的表情,果然抓到她唇边那朵来不及收拾掉的笑痕-- 「你笑我?」没良心的女人。
  「对,我在笑。」好吧,大方承认。
  「笑我庸人自扰?笑我自作多情?笑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被冷落时,看似寂寞,其实正乐得轻松?」好危险的表情,脸色就快与黑夜去结拜成好兄弟。
  「不是这样的。」她好整以暇地摇头,觉得他严厉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任放歌有点生气,虽然还抱著她,眼睛也看著她,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你没发现吗?当你在我身边时,常常会主动关机。」
  他一楞。「我有吗?」
  「你有。」她点点他胸口,里头那支手机不正是个证明。
  任放歌没再说话,只能深深望著她。
  「我不太有感到寂寞的机会,你知道。」她笑,双臂高举,勾住他颈项,吻住他。
  原来……当他还没有发现到这个问题时,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杜绝这种干扰了。
  他的朋友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随时打电话找他,可是当他想要跟心爱女子独处时,就不想让全世界找到。
  以前,他也关机的,当他的女伴要求他约会专心时。每一次每一次的提醒,语气愈来愈没好气,最後气得转身走,就为了他在讲电话,为了他常忙著朋友的请托。他总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支电话冷战,感到荒谬,大多时候他都在她们的要求不关机了不是?
  可现在,他也关机,却不是因为女友的提醒,纯粹是不想被打扰完蛋了,他想。
  「我一定比我想像的更爱你。」
  「任放歌!怎么会是你来开门?」康茱丽尖叫出声。
  「你身後大包小包的是怎么一回事?」在假日的一大早被挖起来开门,实在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尤其发现来敲门的居然是这家伙之後……嗯,他很慎重地考虑著把门甩上,当作没这回事,然後回床上去。
  「你管我!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安安的家里!你这个大色狼,你是不是占安安便宜了?啊!」
  「你不会是没钱付帐,被饭店给踢出来了,想来安安这里白吃白喝吧?」不理会她的质问,任放歌只想知道这位小姐脚边那堆行李所代表的意思。
  「什么踢出来?我住腻了想搬出来不行喔……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平常住饭店?喂!你没事干嘛调查我!」因为安安没问过,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目前流落在五星级饭店的事,那任放歌怎么会知道?!
  「没事调查你做什么?」
  「你敢说你没调查我?」康茱丽非常戒备。
  任放歌没搭理她,决定把门关上,回床上去睡觉。
  可惜他的动作不够快,咻一声,康茱丽人已经闪进来了,正站在客厅中央对他耀武扬威地笑著。
  「你别想赶走我,我打定主意跟安安住了。而且会趁这段日子得到安安的心,你还是快点去找别人当女朋友吧!I康茱丽双手牢抓著沙发椅背,谁也别想把她抓离这间屋子。
  任放歌打了个呵欠,虽然给她强溜进来了,倒也没有把她丢出去的意思,老实说,他还困苦。任何一个在工作上劳心劳力了一星期的人,都有资格在假日的早上赖床。最近公司实在太忙了,连他这种擅长摸鱼、迟到早退的人,也捞不到几分清闲。
  所以不鸟她,转了个方向就要进房间--同时也是安安的房间,再去睡它几个小时过瘾。
  「喂!你不可以进去!」康茱丽大叫著冲过来,想挡在门前不让他进去偷香窃玉。可惜人矮腿短平衡感又不好,在一声重重的「叩」声中,她一头撞到虚掩的房门,也撞进叶安安的香闺里去-- 哇哇哇哇!当她正想这么叫,而紧缩的喉咙却不肯配合时,一条健臂在她撞上床角前箍捆住她腰,止住灾难的蔓延。
  康茱丽只觉得腰一紧、身子在後座力下,无可避免地往後贴进一堵结实胸膛,但贴住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她就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像捆货物似的被抛进柔软的大床里,五体投地趴在安安身边的空位。
  叶安安早在客厅传来叫闹声时便已转醒,想出去看看的,不过就在她坐起来时,康茱丽已经像颗失准的流弹般,跌到她跟前来。
  站在门边,双手抱胸的任放歌,在接收到女友疑问的目光後,笑笑道:
  「安安,我们有客人来访,她坚持要以最特别的方式拜见你。」
  康茱丽还在七荤八素里数著绕满头的星星月亮太阳,没空参与谈话。
  「怎么好意思让客人行这么大的礼?」叶安安佣懒地耙梳著头发,完全的处变不惊。
  「是呀,我也是这么说的,她实在太客气了。」
  「任放歌!你还敢在那边说风凉话!都是你害我跌倒的还敢说。安安,你快点抛弃这个不要脸的人,他是坏蛋!」康茱丽气得哇哇大叫,抓著叶安安就要她帮忙出气。
  「他哪里坏了?」叶安安问著。
  「他当然坏!你看,他害我跌倒,还占你便宜,你又没有喜欢他,他居然就这么死皮赖脸地缠著你,当然是大坏蛋了。」看到安安一点也没有被说动,康茱丽好气:「他真的不是好东西啦,他很坏,安安你要相信我。」
  「我哪里坏了?」任放歌忍不住想翻白眼,决定不理她,问心爱的女友道:「既然被吵醒了,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都好。」
  「那我去买一点小笼包,配豆浆吃。」任放歌见安安同意了,转身要走,才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路人甲,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问了:「康小姐,你想吃什么?」
  「我才不要吃你买的!哼。」好神气的从鼻子里喷气出来。
  任放歌不理她,这小姐不想吃早餐宁愿饿肚皮,难不成他这个好心顺便服务她的人还得跪求她吃不成?
  随便她喽,不理她,转身就要走人。
  他诚意不足的态度惹毛了康茱丽,恨恨地抓著叶安安大叫:
  「安安,你看他,根本不是好人,你应该听我的话,把他抛弃掉的,你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其实他不是个好东西!」
  叶安安耸耸肩,打算到浴室里刷牙洗脸等吃早餐,虽然多了康茱丽这个不速之客搅和,倒也能等闲视之,因为她已经非常地习惯这种情况了,好像这里从来没装过大门似的,客人真是川流不止,来去自如。
  没关系,不必客气,尽量把这里当自个儿的家。虽然他们还没想到要对屋主说一声「打扰了」这类的话,但她很大度地当他们说了……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姑息养奸?罢了,不研究。
  康茱丽见叶安安一点也没有理她的意思,不禁急了,跳下床对外头那个已经走到大门口的任放歌叫:「你别走,我话还没有说完!我有话要说!」
  还是不理她。
  「你聋啦?任放歌,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你怎么会以为你的话有人想听?」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目小姐,真没救了。
  「你最好听一下,省得後悔!」康茱丽努力敛住怒气,学他们两人想摆出冷静轻松的样子,脚下也没闲著,撂下一声「你别走」後,火速跑到浴室去把正在刷牙的叶安安拉出来。
  虽然没有镜子照不太方便,不过牙还是可以继续刷啦,所以叶安安也没有太挣扎地就让康茱丽拉出来。
  「任放歌!我不是叫你别走的吗?」尖叫!因为任放歌已经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电梯了,一点也没有合作的意思,真是气死她了:「你给我过来!我有话要说!」
  叫完这边,不敢浪费时间换气,马上转头看安安还在不在,结果看得她一口气险险给嗝掉-- 「安安!你怎么会口吐白沫?!」她是吃了砒霜,还是吃了鹤顶红?
  「我在刷牙。」咬著牙刷,只能语气含糊地说著自己目前的状况,不过已经刷得差不多了,她又接著说明下一个步骤:「要去漱口了。」
  「别别别!你等等!让我说完啦!」跳过去抱住她,没时间扮出气定神闲的胸有成竹样了。
  电梯就要上来,而安安急著要进去冲掉满口泡沫,她随时会两头落空,错失这个大好时机,她要说!她要马上说!她要让安安知道任放歌不是好东西!她要看看这个笑嘻嘻的任放歌听完她的话之後,还有没有办法在那边扮嘻皮笑脸,凡事不在乎的可恶样!
  她大声说出一件足以彻底破坏他们甜蜜感情的大消息-- 「安安!我跟你说!任放歌为了得到一份大公司的合约,出卖了自己的婚姻!在今年的农历年过年,他就要飞去美国结婚了!」  
第七章 
  「什么?!你有未婚妻!」叶安安大叫,满脸的震惊,满地的心碎。
  「不,安安,请你听我说--」任放歌著急不已,急切地想要说明。
  「你欺骗我的感情!」开始哭泣。
  「不是的!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走向她,非常心急。
  「不!别过来!不要碰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心碎神伤的叶安安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此刻她只是一个为情伤疯狂的女人。
  「你一定要听!你一定要听!不管你说了多少句不要听,我都一定要说!那一切其实是——」
  「我不听!我不听!」再多说两次。
  「你要听!你要听!你要听!」三次,赢了!
  打断他辩解的,是一旁的正义使者康茱丽,就见她正气凛然地指责任放歌道:
  「你不要再说了,你伤害安安这么多还不够吗?你有未婚妻是事实,你为了合约出卖自己的婚姻是事实,所有真相都呈现在眼前的情况下,你还想编什么谎言来欺骗她?就算安安愿意被骗,我也不会允许你这样欺负她的,谁也别想再欺负我的安安!」然後,她一把搂过哭得梨花带泪的安安,以令人安心的声调道:「安安,你别伤心,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真的吗?真的吗?你不介意我跟他的过去?你还愿意爱我吗?茱丽?」
  「不要相信她,安安!她是个邪恶的女人!」任放歌大吼,但被正义使者一脚踹飞。
  「那是当然。」康茱丽轻轻托起安安被泪淋湿的小脸蛋,坚如金石地道:「我爱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
  「天涯海角,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幸福。」
  「好!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安安说著。
  「不!安安!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呀呀呀——」
  以任放歌扯发抓狂时所发出的声音权充背景音乐,康茱丽搂著柔弱的叶安安,走出公寓,往夕阳的方向奔去,虽不知未来有什么等著她们,但她们深信,爱情真伟大,有爱就能走遍天下,天涯海角任我行——
  真、爱、无、敌!
  完毕。全书完。Ending。
  ……以上,是康茱丽小姐个人认为在她爆了个这么大的秘密之後,整件事情理当如此进行下去所做出的推演,并加入了相当多的个人期待。
  不过,事实上是如何呢?
  听完了这个大秘密,电梯门开了,任放歌下楼去;而叶安安在嘴里的泡沫还没掉到睡衣上之前,赶去漱口,没空为此事做出反应,心想等一下再说好了。
  结果,真正为此事饱受震惊的人,就只有出言爆出消息的那一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康茱丽扯发挝心肝,百思不解也千般悲忿。
  是她的消息太无聊了吗?不会呀!这种消息足够让天下有情人分手一千次了耶!
  是她爆消息的方式错了吗?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不该在他们各自都有事忙时硬抓他们来听,让他们没有预备好震惊的心情?
  是这样吗?还是还有别的原因?
  或者是,以她正常地球人的大脑构造不可能猜想到这两个外星人一样平凡无奇,不值一谈?
  噢……头好痛。
  原因到底是什么?想不出来啦!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的不捧场?太过份了!
  呜……
  「我说的是真的!」恨恨地吃完第三颗小笼包,康茱丽实在咽不下这一口气,大声叫嚷著。她一定要看到可恶的任放歌惊慌失措,气急败坏地反驳狡辩说出「那不是真的」这一类的话。
  「那不是真的。」任放歌说了,说完,把最後一口包子丢进嘴里嚼嚼嚼。
  气死人了!这种态度对吗?以这种吊儿啷当的应付对吗?啊!康茱丽一肚子火直直冒,整个人就像一口正要烧爆的锅炉,头上的白烟冒得好旺!
  「是真的!我有证据!安安,你不要不相信,我没有说谎!」
  「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生气,那样对身体不好。」叶安安已经吃饱,正在暍著豆浆,很好心地建议她。
  「我也不想呀!可是你们的态度太让人生气了,你们一点都不合作,气死我了。」接过安安递过来的饮料,她很渴地喝了一大口,才说道:「安安,你不相信我吗?我是说真的,任放歌真的有未婚妻。」
  「可是他说不是真的。」叶安安记得刚才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你就信喔!那我说的呢?你就不信吗?」
  「那是当然,你半路跑出来认同学,见人就乱吻一通,分明是个造乱份子,谁信你?」任放歌在旁边凉凉地说。
  康茱丽指著他叫:
  「任放歌!你再嚣张嘛,我是有证据的,别以为我只是在胡说。」
  在她的叨叨絮絮中,早餐终於吃完,收拾好桌面,可以好好谈谈了。
  「好了,康小姐,可以把你的证据拿出来了吧?我们现在有空看。」任放歌伸了下懒腰。想说她都叫那么久了,不给她舞台表现一下,好像说不过去。
  「你说拿,我就拿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康茱丽再度被惹毛。虽然说早就有意要拿出证据,但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教人怎么拿得出来?要看人家的证据,烦请诚恳一点好吗?
  康小姐完全不领情的态度让任放歌只觉得好心给雷亲,真是对她好不得。
  「那你想怎样呢?狄克森小姐。」任放歌好无奈。果然千金小姐都极不好伺候,这也不行、那也得咎的,龟毛得令人发指。
  「我要你知道廉耻,马上离开安安,不要等到我拿出撒手鐧——」顿住,沉默,惊恐地瞪著任放歌看。
  任放歌默默地把叶安安拉过来,以双掌盖住她的耳朵,也就在这同时,比之前更大声的、更可怕的尖叫扬起——
  「呀呀呀呀!你——你叫我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你真的有调查我!你怎么查得到!啊啊——啊、啊……嘎……」
  好了,终於,她叫到没气,声音也沙哑了,任放歌才放下双手,对叶安安道:
  「来,安安,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康茱丽同学呢,不仅是你的高中同学,同时也是美国某大公司董事长的千金。虽然看不出她有混过,但她真的是个中美混血儿没错。」
  「不必你说,人家安安早就知道我是混血儿了,我高中跟她同寝室,我有跟她说过,安安,你记得的……对吧?」说到最後非常迟疑,不确定地看向叶安安。
  其实不记得了。不过叶安安向来随和善良,於是说道:「你应该说过。」只是她没记住。
  「你看吧!哼。」好神气。
  真是小孩子脾气,这样就可以鼻子朝天了?任放歌笑著摇头。
  「好了,狄克森小姐,回归正题,请继续。」
  「继续什么?」
  还要他来提词,唉!
  「就是有关於我欺骗安安的事,以及你造谣说我有未婚妻的事,有没有?」
  「对的,要继续——等等!什么我造谣?你没有因为想要得到合约,所以答应跟我相亲结婚?那份合约就在我身上,你再狡辩呀!还有,你母亲都到我家提亲了,也不管我要不要,你害得我无家可归,莫名其妙,想少奋斗三十年找别人去好不好?你找我干什么!」
  「所以,你来台湾,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想以合约逼我同意退婚,而不是想躲起来耍大小姐派头,然後以电视上演的那种坏女人为榜样,逼我结婚,破坏我跟安安的感情喽?」
  「我才不做那种事!还有,我是想破坏你跟安安的感情,可是你别臭美了,我想要的是安安,才不是你这个坏人!你太奸诈了,居然偷偷调查我,刚才我进门时,你不是说没有调查我吗?说谎的骗子!」
  「我没有说谎。」任放歌耸耸肩。
  「你有!你说过的话想不认帐吗?安安,这种不诚实的人,你快抛弃他,代替月亮惩罚他!」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我那时说的是『没事调查你做什么』对吧?调查你,当然是有事了,你当我这么闲?」
  康茱丽被他的诡辩弄得无言,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安安好奇问: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调查茱丽?」
  「当然不是有意的。就算她是亲吻过你的色女,我怎么会因为那段陈年旧事而怀恨在心,对不对?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对不对?所以本来我对她是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的。」在心爱女友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厚脸皮如他,也得停下一会,等清过了喉咙、把尴尬一同吞下後,才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後来,前一阵子,我的老板告诉我,我们公司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大客户因为太欣赏我们,所以决定公私不分地想把我们其中一人纳为他的女婿。而我,是他的首选,他与我的母亲联系上了之後,两个老人家便自行决定了这件婚事,我是最後知道的那一个人。」
  「可恶!你把我说得像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你以为我很稀罕你吗?我一点也不要你!我要安安!」
  不理蚊子嗡嗡叫,任放歌接著往下说:
  「大客户那边传来讯息,希望我们帮他找到来到台湾之後便失去联络的狄克森小姐,并指明合约在狄克森小姐身上,如果我们没找到她,这件生意也不必谈了。所以我才请开徵信社的朋友帮忙,没想到这一查才知道,原来那个逃家的狄克森小姐就在你身边。我是想,反正我上头的老板还没向我讨人,那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跟在你身边玩个高兴,等老板指令下来,再把她供出去就好了。不过,我看情况已经不容许她再躲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康茱丽低叫。
  在她心目中,这个任放歌根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常常的不正经,只会抱著电话聊天,上班也不努力,简直一辈子没出息。可是,现在听他说了这些话,才发现他不若他散漫的外表那样的不值得信任,就在他轻描淡写中,她就听得出来这一阵子他做了多少事,那些事里甚至还包括著保护她这个逃家的千金小姐呢。
  这个任放歌……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她忍不住看向叶安安,想著这么冷淡的安安、从来不注意身外事的安安……她会愿意被任放歌缠去当女朋友,是因为她凡事无所谓所致,还是早就知道他有许多优点,所以倾心於他?
  康茱丽心里蓦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忐忑,胸口闷闷的,却理不清那是怎样的来由。理不清,也不想理清,她选择回避它!因为心里烦躁,所以口气更坏了些,对任放歌叫道:
  「你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一副很厉害的样子!那我问你,对於这个婚约,你想怎么解决?你有办法顺利拿到合约又不必结婚吗?你有那么厉害吗?」
  任放歌笑了笑,没有理她的意思。只对安安道:
  「刚才我去买早餐时,顺便打了通电话,我那徵信社的朋友说康小姐的信用卡被止付了,所以今天一大早才来投靠你,因为她小姐就算走投无路,也不打算屈服於家里的压力糊旦糊涂地嫁人,真是一个有个性、有决心的好千金小姐。安安,我们不会被拆散了耶!有没有好给它感动?」他眼里微微含泪,将安安的小手轻合握在自己有力的双掌里,想说要酝酿一下情人之间超浪漫的你侬我也侬气氛,以符合他们情侣的身分。
  「有感动。」叶安安随他去,也不泼他冷水。看了眼正在瞪任放歌的康茱丽,问道:「茱丽,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我、我要住下来!」听见终於有人理她了,康茱丽把握机会大声宣告道。
  「住下来之後呢?」这里有客房,她是无所谓啦,不过之後呢?
  「就一直住呀!」康茱丽一点都不愿意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扭开头,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叶安安耸了下肩,没再问。只把疑问的目光看向任放歌。
  任放歌笑笑,搂住她亲了一下,低声道:
  「别烦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其实也不是烦,只是好奇而已。
  这件事,最後会发展成怎样呢?
  一个秋凉的乍后,一间咖哩香弥漫的餐厅,一个人独享的美味,如果,连安静也可以得到的话,那今天这顿饭就吃得再完美不过啦!
  叶安安今天一口气把工作做完,等到她从位子上抬起头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姑姑一大早就上楼去跟人事部经理吵架,一直没有下来,想来是跑到总经理室——同时也是她前夫的办公室,去骂人了。难怪一整天不见人影,也当然不会有人提醒她要吃饭。她的同学康茱丽虽然前几天几乎每天都来,但最近她有个新去处,也就是任放歌的公司,想来那边是比较有趣的,加上晚上又住在一起,就没有跑来这里的必要了。
  在外出单上填了个「去银行」宇样後,叶安安搭车来到这间咖哩餐厅,想要好好吃一顿,慰劳自己扁到正在哭泣的肚皮。这里一向安静,用餐环境很舒服,可没料到她身後那一桌正在吃饭的人却一迳地聊天个不停,嗡嗡嗡的,虽然不算大声,但蚊子叫听久了也是扰人。
  就算她无意听到,那声音还是坚持要灌进她耳朵里。真是无可奈何。
  所以她听到——
  「这是最机密的行销整合企画案,里头有未来天空资讯想要开发的厂商,以及帮那些厂商即将推出的新产品所做的包装设计与行销策略!成本与利润的评估也在里面,利润竟然高达五成以上!你说,这份值不值得你出一点小钱买下来呢?」
  这个声音有点熟……叶安安喝了口汤,不是很认真地想著。
  「什么小钱!你向我要一百万耶!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份东西哪有这个价值!还有,我听说过了,上次你给老刘的投标单是被动过手脚的,还好他没有傻得真以那个标单去投标,不然不就赔惨了?结果那份合约最後还是给天空资讯拿到手,证明你的情报是假的,你的信用已经大打折扣了,还敢要这么多钱。我看你这一次八成也被耍了!」
  「不可能!上次是意外,因为连续有几个案子投标没成功,所以公司多少会防止可能有内奸的情况,但并不那么确定,我在离职前参加过一次员工会议,我们老板把这件事说清楚了,他这些日子确实有请人调查公司员工,可是一无所获,已经停止调查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不是安抚人心,让内奸放松戒备的障眼法?说不定你们老板就是为了对员工再调查才这么说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在这一行混!所以我离职了,以防万一。不过在离开公司的最後一天,我把这份主任办公室的重要文件影印出来了。」
  啊,这声音好像是那个……那个叫……林鑫文的人是吧?叶安安难得花脑筋去记一个她其实并不真正认识的人。不过既然谈到了任放歌所服务的公司,牵引住她少之又少的好奇心,那她也只好用力想起来了。
  「主任办公室!一个小主管的办公室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文件?我还以为这是你从你老板的保险箱拿出来的文件呢,算了算了,这趟算我白来,你已经是个不成气候的间谍了,以後大家也不必再合作啦!」
  「别走!你等一下!」
  「拉我做什么?别浪费我的时间,我可是大公司的企画专员,工作压力大,又忙碌得很,你别耽误我找别人的时间。」
  「你至少也该听我说完!」林鑫文口气急切,又有些恨恨地咬牙著。要不是被天空资讯的人摆了一道,坏了他的风评,他会落到今天这样狼狈的情况吗?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好好地「回报」他们一下。「我们那个主任来头很大,老板对他言听计从,每一件重要的案子都由他策画统筹,虽然只是挂主任头衔,但在天空资讯,他的地位仅次於老板!如果你听到这里还认为我手上这份文件没有价值的话,那你定吧,别的买主对这份文件的兴趣一定很大。」
  那个想离开的人听到这里,打消去意,坐了下来。
  「你先说说,这个主任是什么来头?他做过哪些案子?」
  「他叫任放歌,是早年知名律师任有余的独生子,可是这还不算显赫,他母亲娘家听说是美国侨界非常有声望的家族。当然这跟他的力没有关系,不过对我们这一行来说,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背景。」那是为了以防不小心捅到马蜂窝,惹到不该惹的人。「不过接下来我所说的,你一定很感兴趣,他曾经跟你同公司,三年前他以最高分考进你现在的公司,还被你们的执行长钦点为重点栽培人员,他只待了十个月就离职,但却做了不少事——」
  「只待了十个月就走人?那他能力一定很差!」口气有点酸,像塞了满口酸梅。有人就是天生好运,哪像他,进公司两年,一点进展也没有,还成天被上司逼著追企画案,害他只能出钱买!
  「不,他走的原因是因为你们执行长决定调他到身边,成为核心幕僚加以重用。但任放歌不喜欢为工作卖命,於是离职。他参与过哪些案子,你可以回你们公司查一查就知道。」
  那人沉默了好久,才叫价道:
  「十万。」
  「什么?这可是件大案子,里面有重要厂商的资料……」
  「以你现在几乎破产的信用,这个价钱合理了。」
  被说中要害,林鑫文气极却也无话可说。
  「还有,你不是想给天空资讯一个好看?如果这企画被我们这样的大公司先推出了,天空资讯也只有摸摸鼻子自认倒楣的份了,没本事兴讼的。就十万吧,你以为我这种小职员出得起大钱吗?」
  虎落乎阳被犬欺,林鑫文只好同意。
  然後,两人起身离去。
  一盘咖哩饭还没吃完,却已经冷透,无人青睐。叶安安轻托著下巴,眼睛往天花板看去,思索著一个让她颇感困扰的问题——
  为什么她好像特别容易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
  碰!第一百零一次,康茱丽被气得甩门而去,发誓再也不要理会任放歌这个大坏蛋了——当然,这个誓言她也发了第一百零一次!
  「任……大哥……」常常被吓得腿软的叶小弟躲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像比上次更生气耶。」
  「喔。」任放歌把文件拿高,不以为意。
  那扇被甩上的门不一会又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公司的大老板。想来他是刻意等那个狄克森千金被气出门後,才愿意进来。
  「总总总……总经理好!」叶扬洋马上立正站好敬礼。
  「扬洋,你把这个拿去影印,再分送各部门,一定要确定每一个人都收到,然後再泡两杯茶进来。」总而言之,就是要把他打发出去。
  「是!我马上办!」恭敬接过厚厚的文件,他马上出去。
  好啦,这间办公室终於只剩老板与任放歌两人了。
  「唉,我好不容易可以耳根清静地看公文说。」任放歌抱怨。
  「我看你乐得很。小两口玩得很愉快。」
  「老板,请不要随便误解,谢谢。」任放歌丢去一记白眼。
  「我看你们颇有谱,就乾脆凑在一块结婚去,顺遂了每个人的期待,也让公司顺利得到合约,一切问题都解决,皆大欢喜。」
  「老板。」任放歌停下办公的动作,以深思的表情对上司道:「可能我忘了跟你提,我有女朋友了。所以请你不要挤压你贫乏的浪漫细胞,硬要编出一个爱情故事来自乐,这样太为难你自己了。」
  「女朋友?你又是在哪个朋友的店里被美女告白了?」大老板对这情况完全不意外,这小子总是被人追求,又被提分手,女人运开高走低,一再的在这道曲线上轮回,大家都习惯了。
  「不是,她是我很辛苦追来的。」任放歌很骄傲地说著。
  这倒稀奇,老板身子往前倾,非常有兴趣地问道:
  「那一定是很特别的女孩子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让你主动追求?」
  「那当然。」
  「可是你哪来的空闲追求她?当你电话总是在响时,你不可能有时间。光是一句『我爱你』三个字的告白,就可能有两通电话来打断你。然後女友飞了,还留下五爪印当分手纪念,有一次好像就是这样。」
  「老板,我追她追得很认真、很努力,终於如愿让她把我放在心底,请你不要在旁边唱衰好吗?」没好气地看老板一眼,说道:「如果你嗑牙完了,门在你後面,不送。」被人嫌弃了……
  好吧,回归正题。身为苦命的工蚁老板,他比别人更忙。偶尔想表现温情一面还被人嫌,现在当老板的,真没地位。
  「狄克森小姐好像无意拿出合约,你有什么看法?」
  「她总得拿出来的。」
  「这么笃定?你每天气得她蹦蹦跳的,她怎么甘心拿出来?」
  「我已经联络狄克森公司的威尔森特助,他近日会抵达台湾。」
  老板闻言,双眉挑得高高的:
  「他是狄克森总部里第二大股东凯利的心腹,这件案子被凯利盯上了吗?」
  「公私不分的行为,想不被盯上还真难。」
  「你做的?」老板斜睨他,虽是问句,但心下已然明了。
  「我有一个同学在哈佛留学时,跟威尔森是室友。」没办法,他就是朋友多,而且受过他顺手帮忙的人更多。帮人者,人必帮之,就这样啦。
  老板失笑:「斧底抽薪,算你狠。那表示我们不必小心伺候著那名大小姐团团转了。」
  「讲这样?你大老板什么时候伺候过她?除了没动手把她丢出你的公司外,你给过好脸色吗?」
  「你知道,我受不了仗著某些优势作威作福的人。」说到这里……「那,放歌,如果不是为了合约,你干嘛每天让她跟著你来上下班?」
  提到这个,任放歌就要叹气了,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
  「老板,你有所不知,这位康茱丽兼狄克森小姐还有一个身分,为了这个身分,我不得不忍耐她跟在我身边混。而次要的原因是,我答应威尔森,他来台湾时,我得把狄克森小姐面交给他,让他拎回美国交差。」
  「那个让你困扰的身分是什么?」
  虽然老板的表情不具诚意,不过任放歌还是很大方地解惑於他 「她的另一个身分是——我的情敌。」  
第八章 
  威尔森特助不是一个人抵达台湾,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教人意外的女性。她叫方敏琳,同时也是任放歌的母亲。
  由公司大老板去招待威尔森特助,而方敏琳则是让任放歌去安排。
  叶安安没想到会突然见到任放歌的家人,尤其是他母亲。
  一直以来,经由甜甜转述从扬洋那边听到的闲话,她多少知道任放歌有一个轻微中风的父亲、一个後母,以及两个没血缘关系的继妹,这四个人通常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到公司找任放歌,次数频繁到直接被扬洋升级为VIP,以兹奖励。反而是有关任放歌的生母,从不曾出现在扬洋的闲谈中。
  扬洋非常崇拜任放歌。举凡他每天电话响个不停、帮了多少朋友的忙、老板对他多信任、他的妹妹老是打电话来撒娇等等等的小事,都是扬洋回家讲也讲不完的话题。那些话题里,从来没出现过任放歌的生母,想来任放歌这个长年居住在海外的母亲,与任放歌并无太多的往来。
  任放歌突然打电话约她一起陪他母亲吃饭,叶安安心里虽然诧异,但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吃饭吧,也没什么的。
  在吃饭之前,她被姑姑拉去买了套新衣服,脸上重新匀上淡粧,她老人家觉得这是件非常慎重的事,第一次见面总要多少尊重人家长辈,给个好印象,以後再慢慢回复随性本色就好。
  时间约在晚上七点,用餐的地点就在任母下榻的五星级饭店里的法式餐厅。不过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任母还没下楼来。
  「今天上班得怎样?累不累?」任放歌欣赏著女友难得的精心打扮,一直知道她长得不错,可是比她容貌更吸引他的,是她有趣的个性;看似冷漠难亲,实则随性自在,以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对周遭随和。
  不过偶尔有这样赏心悦目的风景可看也不错,但这种样貌呈现的次数可不要太多,要是太常这么美的话,他可是会担心呢。
  「还不错。」说完,咬下一口小笼包。姑姑说她搽的这条口红不会掉色,尽量吃没关系。
  「你的『还不错』是在称赞我买的小笼包不错吃呢?还是今天工作正常,完全不因为我突然的邀约而乱了步骤,过得还不错?」他也丢了一颗进嘴里,嗯,果然不错吃!他实在太会买了!
  「都不错。」她笑,见他作势要抢她手上这盒点心,她快速地把最後一颗小笼包塞进嘴里。
  主客还没有下来,餐桌上还没有点餐,不过任放歌早在去接叶安安过来的途中买了一堆点心在车上吃,一路吃吃暍暍的,最後到达饭店时,只吃到剩两小盒小笼包,所以带进来餐厅里一边等人一边解决。
  任放歌在车上是这么说的——大人物总是最慢出场以彰显自己非同小可的派头,小辈等长辈是天经地义、没得抱怨的事情,也不能失礼地在长辈还没出现之前,自己就点菜先吃个唏哩呼噜。不过要是因为完全不懂得变通,於是在餐桌上饿死了的话,那也实在笨到令人叹息了,所以,吃吧!
  那他怕不怕大人物提早下来,正好看到他在偷吃东西呢?
  不怕的,因为他说,据他二十七年来的经验所得,大人物约了七点,通常是八点才会出现,从来不会有意外,大人物非常的……准时。
  任放歌没怎么谈他母亲,叶安安猜他与母亲的感情深度应该就跟一般朋友那样,不会更多了。冷冷淡淡的像是来招待一个朋友,不见他眼中有身为人子的怨恨或祈盼,今天前来,态度轻松,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母亲擅自帮他订下一门亲事,并要求他去履行。
  她不认为他的心情真有他外表展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但他决定以这种面貌去面对他的母亲。
  吃完了东西,在任放歌的说说笑笑之下,时间来到八点,果然,方敏琳女士出现了。
  方女士被侍者领了过来。侍者为她拉开主位的椅子时,她没有马上坐下,等著某种礼数。一边的任放歌多么乖觉,马上扶著叶安安站起来,恭敬地叫了声:
  「妈,欢迎来到台湾。这是我的女朋友叶安安。安安,这是我妈,你叫她方阿姨就可以了。」
  「方阿姨,你好。」叶安安点头。
  方敏琳点头,坐下後才道:「都坐下吧。」
  方敏琳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美丽女士,保养得相当好,衣著得体而时尚,行止既像是大家庭里掌权的老佛爷,也像是大企业里呼风唤雨的女强人。而叶安安猜,她若不是两种身分都拥有,至少也是处在「非常渴望拥有」的情况中,才会把自己的派头摆成这样。
  「请问可以点餐了吗?」服务生马上拿菜单过来服务。
  「你们一定饿了吧?先点吧。」方女士将法文菜单交给任放歌与叶安安。「叶小姐看得懂法文吧?」
  叶安安摇头,颇为疑惑地问服务生:
  「你是不是拿错了?我们这里有谁的长相让你误会是法国人吗?」
  「抱歉!我马上拿中文菜单来。」服务生立即改正错误去了。
  「哎,你真失礼,这里是法国餐厅,当然是法文菜单。」方女士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轻声细语的指责。
  「妈,这里是台湾,想赚台湾人的钱,就得入境随俗。对吧?先生?」任放歌转头问著那个已经快速送来中文菜单的服务生。
  「是的。」服务生当然只能这么回答,顾客至上嘛。
  「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正经?除了净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外,也没见你在台湾做出什么成绩。对了,我以为今天跟你来的会是狄克森小姐,你随便找一个食客来作陪,未免对人家小姐失礼。」数落罢了,转而对叶安安轻笑道:「呃……安小姐是吧?」
  「是。」随便她叫啦,没差。
  方敏琳一顿,但也很快接著说:「你要原谅放歌,他这人哪,像野马似的,谁也管不动,又老爱顽皮,明明有未婚妻不带来,偏要找你来作戏,真是个坏孩子。你可别介意哪。」
  「不会。」叶安安随口应著。
  菜单突然摊在她面前,就见任放歌对她道:
  「安安,你看我们主餐吃龙虾好不好?份量才一点点,我们吃得完。」
  「这里甜点不知道怎样?」她随便点头,目光放在甜点上。
  「那我们都叫一份来尝尝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横他一眼,刚才吃了那么多,其实已经不饿了,还吃什么?
  「你还吃得下的,相信我。」任放歌保证。
  「那你点,我没意见。」
  「好,我来。」任放歌在菜单上东点西点,快速完结点餐动作。「好了,妈,你呢?」
  「你是在吃猪食吗?这种点法?」任母非常非常不满,但仍是忍住一肚子气,开始示范上流社会人士是如何「磨」出一份餐点组合的。
  从餐前酒的年份、出产地,主餐是红肉白肉的、最时鲜罕见、什么阿拉斯加空运的,一路谈到餐後酒怎么搭配等等等,终於点完,居然耗去半小时!等到第一道菜端上桌,已经是八点四十分以後的事了。
  果然……经此阵仗拖磨,先前吃过的东西已经消化一半去,胃里又有空间可以塞食物进去放。叶安安不禁好生佩服任放歌的神算,投过去钦服的一眼。
  任放歌也毫不谦虚地领受了。
  小情人间的眉来眼去,看得任母心里百般不悦,出口问道:
  「放歌,你还没说呢,你的未婚妻呢?」
  「安安还没答应我的求婚,现在就叫她未婚妻不太好啦,就像妈说的,太失礼了。」
  「你就是爱开玩笑,我跟你说正经的!」方敏琳老是拿儿子的不正经没辙,真不知道他像谁,既不像他那老顽固父亲,也不像她充满富贵人家的严谨风范,永远玩世不恭的,就跟个平民没两样。「狄克森小姐人在哪里?你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好好招待她?」
  「我没有,不过安安有。」任放歌帮安安把龙虾的肉挖出来後,才回答母亲的问题。
  「什么意思?跟她有什么关系?」狄克森小姐也认得叶安安?这是怎么回事?
  任放歌眼里突然跃升起一抹非常淘气的笑意,他先看向亲亲女友;他的亲亲女友不理他,埋首吃龙虾。他摸摸鼻子,对母亲说道:
  「妈,有件事我得跟您报告一下,狄克森小姐跟我水火不容呢。」
  「为什么?你故意的?还是你做了什么?」她不记得儿子曾经跟谁水火不容过。
  「才不,狄克森小姐才是故意的,她想抢我的安安,成日想要跟安安双宿双飞!也不管安安早被我追走,是我的女朋友了,就是要来捣乱。现在狄克森小姐就赖住在安安家中,我偶尔想在安安那边留宿,都还要跟她大打出手才能争取到自己的权利,您说,她过不过份?!」任放歌非常忿忿不平地指控。
  「你……你是在胡说的吧?」方敏琳被他的话吓到花容失色,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优雅的高傲贵妇形象。「你最爱开玩笑了,这不是真的吧?」
  这时,任放歌的手机再度例行性的响起,任放歌看了下来电显示,把收话声音调到最大,然後,把电话拿得远远的——大概差不多在母亲的正前方,按下通话键——
  「任放歌!你好过份,居然把安安拐跑了!快把我的安安还给我!你不要以为找来威尔森我就会怕,快说,你们现在在哪里!我也要去!安安不是你一个人的,她是我的——」可以了,关掉。
  任放歌微笑地看著呆若木鸡的母亲,对她建议道:
  「如果你想见狄克森小姐,只要先去查查看安安在哪里就行了,狄克森小姐目前立志当安安的影子,黏她黏得紧呢。」
  天……这不是真的!方敏琳极之困难地发出声音——
  「她……她是个……是个……fairy lady?!」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个人认为boondagger这个词儿比较恰当,您觉得如何?」任放歌只对母亲的用字有一点小小的意见。
  在方敏琳的彻底震惊中,小两口愉快地吃遍每一道美味料理。
  康茱丽最近几天非常焦躁……虽然她平常就毛毛躁躁的,但这几天的心情完全不同。除了她的护照、证件都被那个超讨厌的威尔森扣住,只能乖乖跟他回美国之外,还有一件事令她非常烦心。
  而这件心事,最让她抬不起头,觉得非常唾弃自己,可是却又情难自禁地扬起一丝企盼……
  怎么办呢?这该怎么办呢?啊!好苦恼哇!
  「……安安……」她沉吟又沉吟,最後还是怯怯地发出声音,可就只叫出安安的名字,然後没下文了。
  「嗯?」叶安安正在看卡通影片,嘴里吃著任放歌早上帮她买的鸡肉三明治。
  今天是星期六,可是任放歌难得的必须去公司加班。说是要正式跟狄克森公司签约外,还要把近几天熬夜赶出来的行销整合企画案呈给老板看,讨论出最後定案。
  她送他出门时,淡淡地问道:
  「你那份企画案不是早就做好了吗?」
  任放歌当她是从扬洋那边听到的,所以一点也不怀疑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时他笑得有点顽皮,漫不经心地回道:
  「先前那一份只是做著玩的,把新加坡某大公司两年前推得非常成功的企画案列印下来当参考资料,我在那间公司有朋友,跟他们公司申请一份做资料,打算给企画部学习用,看能不能启发他们有新的看法。虽然那份文件上的抬头改成了我们公司的名宇,不过终究还是别人的智慧财产,不能乱来的。」
  「那是说,如果有人用了,可能会引来跨国官司?」
  「没错的!」亲了她一下,吻别,苦命加班去。
  这人……想来是早就做了防范措施了,不错嘛。他倒是想出了一个反整对方的好法子,整得他们哑吧吃黄连,成了过街老鼠,从此做不了间谍生意,好过举发他们入狱,了不起半年之後出来,又再度重操旧业危害商界。
  这人,也真是个狠角色了。
  嘴边噙著淡淡的笑,只要一想到他就难以克制好心情。
  「安安,这个卡通不好笑啦!你理我一下,我很苦恼耶!」康菜丽哀求著。
  「你苦恼什么?」
  「安安,我就快被抓回美国了,你都不安慰我,身为人家死党,这种行为对吗?」
  「你回去了还是可以再来台湾。」
  「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可能会被我爸强压著去嫁给某个企业少东,我不要呀!你说我该怎么办?」
  「跟你父亲说你不要。」非常实际的建议。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他才不会听!他一向很独裁,这不许、那不许的,反正我才不要跟他说!反正我不想回家就是了,反正……反正威尔森有胆就把我扛上飞机!」赌气地背过身子。
  叶安安对这个情况实在感到无奈,默默地吃完三明洽,时间也过了一分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茱丽。」
  「我不要回去啦,你别劝我了,我现在正在生气,你别理我。」
  「卡通要播完了,可不可以你移开一点点去生气,让我看完结局?」叶安安好声好气地商量著。
  「……」
  一阵无力至极的无言过後——
  「安安——」康茱丽大叫。「我在生气耶!你不安抚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叫我闪边一点,不要妨碍你看电视,真是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啊——」尖叫不绝,差不多就要扯发抗议起来。
  这时,叮咚——门铃响起,打断了康茱丽的抓狂。
  来的人是方敏琳,一个意料外的访客。
  茶香袅袅,厨房的美式餐台边,坐了三个正在品茶的人。
  本来她们都在客厅里坐着,叶安安安安眼见任放歌的母亲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也就任她坐著不打扰她,不过有记得给她一瓶沛绿雅就是了,然後,她倒带影片,想把刚才没看到结局的卡通给看完。後来客厅里又加入了突然跑去浴室补粧的康茱丽,她美美的出来,精雕细琢得就像尊搪瓷娃娃,静坐在方敏琳身边,那种随时等候指教的样子,非常的小媳妇。
  然而,事情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要有人开口说个话吧?
  「你不问我的来意吗?叶小姐。」方敏琳出口问著。
  她口中的叶小姐没有马上接话,因为叶小姐正在全心全意地看著卡通里的女主角要怎么从猪群里找出她的双亲,这个桥段有意思,切切不可错过。还是康茱丽扯了扯她的衣袖,才让叶安安终於有一丁点分神。
  「嗯?」叶安安快速回头看了康茱丽一眼,发现茱丽颜面神经不知怎么失调了,不过应该没有很严重,只是双眼有点斜、嘴巴有点歪而已。保重吧,朋友。无言表示著祝福心意,完後,又转回去看电视。
  「安安!」康茱丽对叶安安如此白目的表现深深感到无力。拜托,安安是没看到任放歌的母亲脸色上的青绿连厚粉都掩盖不住了吗?
  「啊?」叶安安只得再回头应付一下,虽然不喜欢一直被打断,可是身为屋主,她自知有待客的义务,於是再度施舍康茱丽一记回眸,并道:「茱丽,如果你的水喝完了,自己再去厨房拿一瓶……嗯,不麻烦的话,方女士的也顺便了,谢谢。」
  然後,结果……她被在场的另外两名女性挟持到厨房,问也不问一声的,她这个屋主在这个屋子里真是毫无地位可言哪,唉。
  叶安安眼见情势如此,也只能非常随和地遵奉「主随客便」的至理名言,一点抗议也不敢有。
  在进入这间屋子整整十分钟之後,方敏琳已经非常深刻地体会到有话直说的必要性,纵使拐弯抹角才是她的拿手本事,但这却在叶安安身上施展不开,只会徒增自己气怒而已,切切用不得。
  所以她开门见山说了:
  「叶小姐,你该知道我所中意的准媳妇人选是狄克森小姐……」
  「伯母,在台湾,你叫我康小姐就好了,不要客气。」康茱丽非常讨好地截断方敏琳的话尾道。
  「狄克森小姐,我还在说话。」方敏琳看了康茱丽一眼。虽然这小姐是她钦点的媳妇,但也绝对不容许这种没大没小又说话不得体的行为。
  被训了。康茱丽有点难堪,觉得任放歌的妈气焰好高,没看过这么会摆谱的。基於千金小姐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的热情被这么一浇,哪还愿意热络?於是她把椅子搬近叶安安,决定从现在开始,两个人正式同一国!
  「叶小姐,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离开放歌,你跟他不会有未来的,你不是我中意的媳妇。」
  叶安安点点头,问她道:
  「还要再帮你倒一杯吗?」
  「你故作没听见是没有用的!」
  「我听到了。」她没有故意装作没听到呀。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必须老实地答应我,从此离开我儿子——」
  「等一下,阿婆!你还没有提到钱就要叫安安走喔!」康茱丽奋力举手高呼。决定为安安争取应得的权利,不要被占便宜去!
  「你叫我什么?!」自认为保养得比三十岁的女人还好的方敏琳当下花容失色,无法原谅狄克森小姐这种超级失礼的行为。
  「你故意装作没听到是没用的,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还是说说你能付多少钱吧?人家电视上都有演,势利的有钱婆婆要逼准媳妇走,都会给个千儿八百万的,以表示彻底的侮辱!这时候,准媳妇的标准反应都是含著眼泪、坚忍不拔地说著:『好!我走!可是别想用钱侮辱我的感情,我的爱情,不、卖!』等等之类的傻话。安安!你可别这样傻,一定要把那一千万的支票收下来,马上去兑现,知道吗?一定要先确定那张不是芭乐票,以後的生活才有保障。」
  「我知道了。」叶安安非常受教,满脸的跃跃欲试,与康茱丽一同看向那个还没有从「阿婆」两字的打击中回过神的方敏琳。
  「你们看著我做什么?」难道她今天看起来真有那么老?
  「阿婆,你忘了开支票。」康茱丽提醒。
  「什么支票!」
  「你不是要叫安安走吗?那你皮包里应该有准备一张支票要用来打发安安才对,快拿出来用嘛。」也好让她开开眼界,知道安安值多少行情。
  对!方敏琳包包里确实有一张支票没错,可是在别人一副她理所当然要兼做坏人与凯子两种身分时,一股浓浓的不舒服感猛地飞窜全身上下,怎么也不肯拿出来了!加上刚才无知女人叫她阿婆之仇,她气还没消呢!
  「我认为叶小姐应该是明理的人,如果我用钱打发她,不就太侮辱她的人格了吗?相信她也不希望我这么做才对。」
  叶安安很想回一句「不会的」,可是看到任放歌的母亲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也就不说这种肯定会让她更生气的话了,虽然说……要是方女士坚持要给她钱的话,她是很想收收看的。
  没当过悲情女主角,有机会客串一次的话应该还不错玩。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没付钱就要人家听你的话走人?你好吝啬!」康茱丽插嘴。
  心里对任放歌偷偷扬起的那些气怒与莫名的……好感正一点一滴地消退中,比起爱情,看清现实最重要。谁教他有个很讨人厌、而且百分之百会欺负媳妇的妈,这种家庭,哪个女人敢冒险嫁进去呀?这个时代已经没有阿信了好不好!
  「叶小姐,希望你认真回应我的请求。我希望你离开放歌,让他可以毫无牵挂地与狄克森小姐结婚——」
  她的话再度被狄克森小姐打断:
  「我才不要嫁!有你这种妈妈,谁会要任放歌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敏琳厉声质问。从刚才,她的发言权就不断被失礼的打断,因为端著良好的教养,於是不发作,谁知道狄克森小姐却愈来愈得寸进尺,现在居然还批评她!真是不可原谅!
  「我说得很清楚啦!其实本来我还觉得任放歌有点让我心动,想说既然我喜欢安安、也有点心动任放歌;而安安喜欢任放歌又是我的死党好友,那我们以後就三个人一起生活好了,我目前只要努力说服任放歌,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这个妈妈不好,会吓走每一个想嫁任放歌的女人,我决定不要喜欢任放歌了。没有人会嫁他的啦!安安,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说了一串後,康茱丽转头寻求叶安安的支持。
  「我没想过。」叶安安很聪明地这么答。
  「为什么没想过?你们是情侣耶!」
  「因为我没想过要嫁他,所以不觉得这问题值得多想。」
  「那是说,你愿意离开我儿子了?」方敏琳为防节外生枝,打算接著叶安安的话尾,做出自己想要的结论。
  「安安哪有说?阿婆你耳背哦?不要乱做结论好不好?」康茱丽马上反驳。
  不要理她!不要理她!方敏琳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目光只放在叶安安身上,出言逼她,不容许她以沉默拖延,非要她给个满意的答覆不可。
  「叶小姐,你会离开放歌吧?」
  叶安安叹了一口气,觉得大家再这样「卢」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还想去把那片再三被打断的卡通结局看完呢,可如果任情况再这么东扯西扯没完下去,她怕是到了明年也没机会看完的。於是,她明白表达自己的看法与做法:
  「等我不爱他了,我就会离开他。」说完,在方敏琳发难之前,又加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最後一句,让方敏琳彻底无言。  
第九章 
  只是突然兴起,叶安安搭车到天空资讯,打算接任放歌下班。
  任放歌最近相当的忙,六、日都要加班,好像是狄克森的合约颇受到一点刁难,於是租来视讯系统,与美国那边越洋连线,搞了两天,也不知道搞定了没有。
  男友难得如此用力工作,身为人家女朋友、并在假日独自闺怨的人,当然得自个找个活动以打发时间了。她的活动是——看完任放歌租给她看的所有卡通,然後发现没事做了,就出门找男朋友去。本来想问茱丽是否有意一道出门的,但她在睡觉,也就不打扰她。
  在楼下管理处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上楼去。
  「大大大、大姊!」一走出电梯,便与她的小弟遇个正著。叶扬洋手上抱著好大一箱废纸正要拿到楼下的资源回收室去丢,没料到会见到自家大姊,所以吓得心脏非常无力!
  「嗯。你今天也加班?」这只是随口的问候,就要进去了。
  「对!我加班!不是为了跟爸吵架的关系,我是任大哥的助理,他在忙,我没有理由放假,真的不是因为跟爸吵架,跑出来的关系哦!大姊,你别想太多!我最近在任大哥的督促之下,已经有在自习读书了,考虑明年回到学校念夜间部,我真的没有变坏啦!真的!如果爸对你说了什么,全部都不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看来也只能这么回答了,不然小弟会讲更多,而且她也寸步难行,因为扬洋挡在前面。
  「大姊,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觉得我现在这样可以吗?」好感动哦!就知道大姊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他非常关心的,有把他当弟弟看的!
  「你只要做你现在想做的事就好了。」这个小弟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容易把自己搞得很烦恼。
  「大姊……」不行!眼泪快流出来了,身上没有带面纸,这该怎么办才好?
  「来,给你。」她把口袋里的一包面纸都给他。并指了旁边角落的位置建议道:「那边没人。」在那边哭比较不会妨碍到别人吧,她心想。
  「呜……大姊……」叶扬洋感动接过。
  「这是怎么了?」任放歌正好从公司里面走出来,一手公事包一手勾著外套的,看来是要走人的模样。
  「任大哥……」叶扬洋忙著要介绍自家大姊给偶像认识,但才叫了声,下巴就往地上掉去了!因为——
  「嗨,安安,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扬洋?」任放歌将叶安安往怀里搂,好整以暇地来个日安吻。
  「来接你下班。」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才走出来,你人就到了,而且一定是随便猜猜就知道我今天不可能乖乖地加班到五点对不对?」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没错,於是浅笑不语。不过两人的时间兜得这么恰好,真是巧,也让人心里涌上甜甜的喜悦。
  「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
  「好。」他总是知道很多美食餐厅,跟著他走准没错。
  两人走到电梯前,按了下楼键,任放歌一路都不忘毛手毛脚地偷香。
  「任大哥!你……你跟我大姊……你你你……」叶扬洋好不容易从震惊里回神,赶紧叫人,不然等一下电梯来,他们马上就不见了。「你们在交往吗?」天呀!他怎么不知道这件大消息?
  「对。」任放歌拍拍他。
  「那我怎么不知道?!」突然,少年的心口又裂出新的创痕。
  「你为什么应该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吧,小鬼!」任放歌好诧异地问著。
  「不是这么说啦!我的意思是……你……你……大姊你……还是把我当外人看吗?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要找我的吗?不是来劝我回家跟爸和好的吗?」前一刻他还在感动於一家人的互相关怀,怎知好梦由来最易醒,也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又被大姊排拒在她的世界之外。呜……怎么这样!他们这些大人都不知道青春期的少年,心灵都非常敏感又脆弱的吗?
  叶安安想了一下,问他道:
  「既然知道你跟爸吵架,我当然会劝你跟爸和好。」虽然那真的不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真的吗?」那大姊要劝他了吗?要对他苦口婆心地规劝了吗?
  她劝了:「跟爸和好。」
  电梯来了,两人向叶小弟挥了挥手,道别,走人。让少年维特去烦恼他的新烦恼。
  任放歌一路都在笑,叶安安随他去笑。两人下楼後没有去开车,他说附近巷子里有一家很好吃的北方小吃馆,不吃一次太可惜。
  「……好了,不能再点了,江老大,就这样了。我坐角落这位置就好了,你不必刻意开电灯冷气,现在天气很凉,光线也很好,不要叫我换桌啦,你把我换到明亮的地方,我怎么找机会变身当色狼呀?」跟店主哈啦了好久,终於敲定要点哪些东西,好不容易才把热情过度的老伯伯给送回厨房里去。
  「我几乎要以为台北市没有你不认得的人了。」叶安安说道。
  「没那么夸张,我带你走的餐馆都是我常去的,所以每个老板我都很熟。」他把好吃的小菜直往她碟子里夹去。「我们趁现在早点吃饱,这里过了五点之後,人会很多,必要时我们还得下海帮忙端菜,不然光靠江老大一家四口是忙不过来的。」
  「你总是在人群里融入得很自然。」她道。
  任放歌笑笑:「我喜欢人群,可偶尔也有不那么喜欢人群的时候。当我不喜欢却又无法独处时,也是会强颜欢笑的。这可能是我不希望造成人家不便的关系,像你多好,想亲善时就亲善、想冷淡时也不会有人打扰你,多么自在。这种自在的养成,必须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才能全然的我行我素。」
  她点头。
  「我一向是这样,可能是我比较自私的关系吧。总觉得人生得过且过就好,什么也不必强求,什么样的性格就会造就什么样的人生。你这样,很好;我这样,也不错。都以我们最甘愿的方式过日子,虽然偶尔难免会想要过过看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看看是什么滋味,但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目前的样子。」
  「我同意。虽然必须承认许多时候,我非常羡慕你。」
  「就跟我羡慕你一样?」安安问。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任放歌怪叫。
  「你很圆融,你喜欢让周遭欢乐。」
  「可是你很自由,没人会来吵你。」
  叶安安想了下,有点好笑地说道:
  「可是,如果不是你这样个性的人出现,我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追。以前好像也有人喜欢过我,但我真的感觉不到。而就是这样的你,引起我的好奇与羡慕,渐渐地交心。你很好,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并没有不喜欢自己。大多时候我是喜欢的。可偶尔没这种心情却必须戴上这种面具撑场面时,心里是不痛快的。」
  叶安安伸出一手轻抚他带笑的脸,这张脸多么适合开朗大笑与做出顽皮欠扁的表情,而他原本的性格也正是如此,只不过偶尔会有失衡的时候,这种少见的脆弱,只会呈现在她面前。他不是故意的,但却克制不了。
  因为他的心在她身上,她已成为他的心,没有人可以对自己的心说谎。
  「我知道昨天我妈找过你。康茱丽跟我通风报信过了。」这件事就是他今天没办法专心加班,最後丢下老板一个人去努力奋斗,提早走人的原因。
  「这让你心情不好吗?」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挂心的。
  任放歌将她的手抓到双掌中合握。轻道:
  「我知道她早晚会找你。有钱有势的人,用来打发别人的方法永远是千古不变的那几套。可是你居然不肯跟我说,为什么呢?我不要你受委屈,我希望你心里有事都能跟我说,让我们一起来面对,不要有任何的疙瘩或误会。」
  「我没有跟你说,就是因为不觉得这有什么,你为什么要为此难过呢?」
  他笑笑,笑得有点耽忧:
  「我一方面认为你不在意,可又怕你只是在告诉自己你不在意。」
  他的话让她深思。虽然她大多事都没放在心上,但也许有某些时候会感到在意,只是心里会告诉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加上记忆力不好,许多曾经介意的事,过後,也真的忘得精光了。
  「可能吧。不过对於昨天那件事,我真的不认为有说的必要。」
  「你……对我母亲说——如果你不爱我了,就会离开我,就跟她一样。是吧?」
  「大概是这个意思没错。」她想了一下,好像说过。
  「你认为我跟她的亲子关系怎么样?」
  「你尽量把她当一个普通朋友看。」
  「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他点头,佩服安安精准的观察力。「她不懂得如何当一个母亲,没有抱过我几次。在我二十岁以前,每年寒假都得飞到美国向她请安,而她会拨出她不参加宴会、不必上班的些微时间陪我吃顿饭。她对我而言,不像是个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在心里定位她,後来觉得把她当一个远房长辈、普通朋友的话,心里会好过很多。但其实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愧疚,想给她多一点尊敬的,但她却会在下一刻做些奇怪的事以展现当人母亲的威风,成功吓掉我所有的愧疚感。以前要我到美国发展,她要我帮她抢到继承权……然後是最近,莫名其妙地打电话来通知我,说我有一个未婚妻了,要我年底把自己打包好,快递去美国结婚……她活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世界里,但看她活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我也不好泼她冷水,有时即使很想问问她到底把我当什么,却又觉得是我自己从未与她沟通,给她太顺从的印象,於是她便自以为可以左右我的一切了。」
  「你有一颗很温柔的心。」她说道。
  「不,我这是优柔寡断!」他翻了下白眼。「如果我像我大表哥那样愤世嫉俗,浑身是刺兼之没人管得动的话,就算是权威如我外公,也不敢随便代他决定什么事的。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这样的出身,理应变成那样子才对。」说来惭愧,他这么随和亲切,实在不像样。
  「什么样的出身?」她忍著笑,好正经地问。
  「你瞧,我父母在我还没出生就离婚了。我爸大我妈二十岁,她当年嫁给我爸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觉得以我爸的律师身分,对她以後争取继承权有加分作用,可是结了婚才发现我爸从来没打算离开台湾跟她住到美国的大宅门里去跟她家人勾心斗角。然後,很快分手了。我爸以前忙事业,没什么空可以理我,把我丢给保母带。我爸长得很显老,也确实老,加上常常不在家,害我常常以为自己也是个小佣人,见到我爸都会乖乖叫声「老太爷好」;直到我七岁,我爸才发现不对劲,以前他误会我叫他「老太爷」只是因为顽皮、是在开玩笑,还很欣慰地以为我这儿子小小年纪就懂得彩衣娱亲,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後来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我爸,才为时已晚地努力修正这个错误。然後,没几年,我爸又娶了一个太太进来,我这个後母是个非常富有的寡妇,但因为太有钱而被一群亲戚视为肥羊,前夫过世不到五年的时间,家财就被挖去一大半,再不努力自救,金山银山转眼就要成空了,於是她恳求她的律师——也就是我爸娶她,然後,她就成了我的後母,我多了两个妹妹。你看,这样曲折的身世,够不够我变坏一万次?」
  任放歌像在说书似的,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嘻嘻哈哈,但叶安安听得出来,他正是藉这个方式让她对他的身世有所了解。他不是个容易倾吐自己的人,虽然话可以说出很多,但绝少涉及自身;真要提起自己,还真是感到别扭。她了解的。
  「想变坏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有些人天生变不了坏——像扬洋;也有人一开始就非常知道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像你。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就算身世隐晦、从来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也会让自己过得很快乐,因为他知道,他唯一能掌握的是自己的人生,也只能为自己而活,所以让自己快乐是最最重要的事。我们都有渴望亲情的时候,但有的人是不懂得付出的,何必强求呢?」
  任放歌深深看著她,觉得爱上她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幸福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总是对你患得患失……」他在脑海里搜寻字句,好想跟她说话,说更多更多,只因明白她是知道他的。也因为爱她,所以她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深深撞击进他心坎里。「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介意她说的话,又希望你对她能有一点点介意,因为那也许代表著你对我的在意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我只在意你。」她轻说道。只几个字,没有更多。
  但这样简单的回应,对他来说,已经够了,太够了。
  「我好爱你,安安。」他的声音好低哑。
  康茱丽觉得安安的小公寓愈来愈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当然,她还是有得吃有得睡,安安从来也没有赶她的意思,甚至表示了就算日後她被抓回美国,等下次来台湾时,还是愿意让她住进来。别看安安老是一副很冷淡的样子,其实她还满热情的。可是,如果任事情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安安!你不要跟任放歌走太近啦!」
  这天,星期三,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叶安安在康茱丽的坚持下,非常无奈地陪她跷班出来吃下午茶。
  再过两天,康茱丽就要回美国去了,刚开始她无比挣扎,到後来脑袋终於想通一件事——就算被抓回去了,她还是可以自己跑来台湾呀,那她现在到底在坚持什么?回家一趟、被骂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不!所以再没抵抗,乖乖打包准备回家去。
  就要回美国了,当然要多一点时间跟好朋友相聚,也趁此慎重地讲清楚这件事。
  「为什么不要?」叶安安不解地问。
  「这是当然的呀!身为死党,我们都很唾弃别人重色轻友的行为。你如果太喜欢他的话,就会重色轻友,然後我就会很寂寞耶!你身边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後,我们的友情该怎么办呀?」
  「爱情的本质向来就是重色轻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为叶安安是在暗指她前一阵子「年少无知」的行为,康茱丽垂下头,嗫嚅了好一晌後,开始滔滔不绝地忏悔起来——
  「没错!我得为上星期我的重色轻友跟你道歉。其实我本来真的很讨厌任放歌的,可是後来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他外表给人感觉那样痞子流气、一辈子做不了正经事的样子。他做事情很有计画,心机也满深的,在嘻嘻哈哈间就把很多事给做好。然後,只是一时的迷惑啦,我突然觉得他好帅,加上长辈又想把我嫁给他,我居然很期待耶。虽然每到夜深人静时,我都在天人交战,想说不可以让你伤心,一定要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很快地找到了,想说我们乾脆三个人结婚好了,有没有,有一套漫画就是这样画的哦!怎知还没来得及跟你讨论这件事,任放歌的妈妈就出现了,把我所有不成熟的迷恋全打散了。我不想要有那种婆婆,然後,我就不想要任放歌了。安安,我是不是很没意志力又很没道义?」
  叶安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对於康茱丽的一长串自省,她只有一个看法。
  「你只是还没真正爱上一个人。」
  「我有!我爱你呀!」她最喜欢安安了,虽然说曾经有几天的「误入歧途」,可是她很快地知道,安安才是她的真命天女!
  「茱丽,喜欢跟爱情是不一样的。」
  「反正你不可以否定我的爱啦!」好了,这话题到此为止。换别的:「安安,我不要你太喜欢任放歌,因为你独特的气质是最棒的,可是爱情会让你平庸,会让你失去原有的气质,你不再老是面无表情,常常嘴边带笑;你不再对人保持距离,你让任放歌对你毛手毛脚,还住进你房里……你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吗?你已经不像你了耶!」
  她不再像她原来的样子了吗?叶安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托腮想著。
  「是这样吗?我变了?」
  「当然是!你变了好多!」康茱丽自认是最佳人证。
  「那……」她笑了笑:「我一定也很爱他了。」
  「乱讲!才不是!安安,你千万别乱做出不确实的结论!」
  叶安安没理会她,只是笑。
  虽然从没有特意去想过这个问题,但听茱丽对她指证历历这么多,她好像该想一下了。
  康茱丽看到叶安安的思绪一路往「歧途」钻去,还一去不回头的,气得她差点没把胸口那腔热血给喷出来!
  「安安!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我不喜欢你变成这样!」
  「可是,我喜欢。」
  喜欢?有什么好喜欢的?!爱情把她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她有什么好高兴的!怎么会这样?安安完全没反省之意也就算了,居然还更加沉沦下去,也不懂得要悬崖勒马一下,这怎么得了!
  「安——」正要叫她,不意被叶安安打断。
  「茱丽,我们结帐。」她突然站起身,眼神一直看著玻璃窗外的某处。
  「怎么了?」康茱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能呆呆跟著起身,被安安拉著往外走。
  「我看到熟人。」结完帐,走出去,脚步非常快。
  「谁?是谁?」康茱丽小快步地追在後面。
  「任放歌的妈妈。」
  叶安安的答案让康茱丽更加不解,看到任放歌的妈妈又怎样?不是应该转身就跑,或装作没看见就好了吗?
  「安安,我不懂,就算以後你可能会嫁任放歌,但我不认为你有义务讨好那个准恶婆婆耶。求求你,不要太流俗啦,如果你决定变身为阿信第二,我会哭的啦!安安——」
  唉,没用,安安还是一直在走,叫也叫不停!
  讨厌的任放歌,把原来的安安还给她啦!
  「你们想做什么?」方敏琳扬高下巴,冷冷地看著眼前三个围住她的男子。这三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流里流气地跟在她身後很久了,她心里暗自警戒,抓紧手上的公事包,里头有一份重要的设计稿,闪失不得的。
  「我们哪有要做什么?这条路只有你能走喔?阿姨。」三个小混混目光一致盯紧她手上那只紧握著的名牌公事包,非常的不怀好意。
  「你们别再跟著我了!」她低暍。四下看著,打算找辆计程车搭上去。
  「别这么无情嘛,你在找计程车吗?这条小路不会有计程车开进来的啦,要不要我们送你一程呀?」三个人迳自笑了起来,以三角形的态势包围住方敏琳,并不断地缩小范围。
  「你们别过来!你们、你们——」方敏琳急了,偏偏这时附近又没有行人经过,让她求助无门!
  「喂!你们做什么?」
  这时一声大喝由远而近传来,在场的人都不自禁看过去,发现居然是两个骑机车出来巡逻的警察!三个混混马上闪得老远,可能是有前科的关系,没等警察走近,立即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溜了。
  警察的机车停在方敏琳身边。
  「你有没有事?」
  「谢谢你们,我没事。我……需要你们帮忙,请帮我叫辆可靠的计程车好吗?」
  警察点头,帮她叫了车,也等她上车走人後才离开。
  不远处,叶安安拉著康茱丽道:「我们走。」
  「去哪?继续吃下午茶吗?还是去任放歌那边跟他邀功,说我们暗中帮忙他妈妈,为善不欲人知……」
  「帮她的是警察,不是我们。那三个人还没走远,正在那边说话,我们过去看看。」她注意到那三个混混又踅了回来,聚在不远处。
  「乱讲,要不是我们把正在大马路那边巡逻的警察拉过来这边小路看一下的话,我看任放歌的妈一定会被抢……等等!你说……我们现在要去跟踪那些混混?你确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康茱丽低叫。伸手直扯著安安,希望可以阻止她这个不智的行为!
  「别担心,不会被发现的。」
  「你凭什么这么保证?」
  「因为我有经验,也从没被发现过。」
  「什么!」
  有经验?安安是哪来这方面的经验呀?!难道她以前参加过FBI夏令营那样的东西?
  三个恶少聚集在一起满腹牢骚、互相抱怨——
  「都是你动作不快一点,还在那边说笑,结果你看,事情没有办成,要怎么跟人交代?」
  「反正事情就这样了啦,要不然还能怎样?」
  「对呀,我们又还没有拿钱,你怎么知道我们帮他抢到皮包之後,他真的会给我们钱?我听说最近林鑫文混得很差,卖了假机密给一个大公司的人,害那个公司差点惹上大官司,结果买假机密的那个人被公司辞去头路,那个人放话说要找人给他盖布袋。你没看他现在每天都躲起来,找也找不到人,我看他早晚会落跑出国。」
  「那他现在应该很缺钱对不对?」有人突然想到一个挺严重的问题。
  「对厚,那我们帮他做事还能拿得到钱吗?」
  「不行,我们不要再去盯那个女人了,等下次林鑫文打电话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叫他把钱先汇给我们,我们才要帮他去抢。要不然不就白做了!」
  「对对对!本来就应该这样!就这么做。我们回去吧!」
  「对,他别想把我们当呆子,我们走!」
  短暂讨论过後,三个人意兴阑珊地走人了。
  在路口的转角处,叶安安等了好久後,确定安全无虞,才示意康茱丽可以说话了。
  「安安!他们是谁?好像是有个人叫他们去抢劫任放歌的妈妈耶!我一直知道他妈妈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却从来没想过她会顾人怨成这样!这种级数简直是登峰造极啦!还有,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事,我们要不要跟任放歌说一下?」被允许开口之後,康茱丽哇啦哇啦地问出一肚子疑问。
  「问题可能不大,不过这种事最好还是跟他说一声比较好。」
  「对呀对呀!我们马上去!」
  「不,我还有事,你去好了。」叶安安看了下时间,快五点了。
  「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会比这件事更重要?」
  「我得回去打卡。」
  「打卡?!」彷佛叶安安说的是火星话,康茱丽一时不能理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要回去打卡,才有全勤;有全勤,才有三千元的全勤奖金。」这是每一个摸鱼者都知道的道理。
  然後,在康茱丽瞪大眼,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里,叶安安挥挥手,搭计程车离去。  
第十章 
  其实也不必任放歌提醒,方敏琳是何等角色,多年来为了在家族里争取到一个好位置,她自己就施展过不少暗地里的手段,对于保护自己,向来不遗余力。就算昨日那场小意外可能只是小混混的临时起意,她也不会轻忽以待。
  原本打算处理完公事後,为了儿子的婚事,她愿意多留在台湾几天,好说服放歌听她的话,乖乖跟那个女人分手的。但现在不了,昨天回饭店後,她马上改变行程,订了明天的飞机,即刻回美国去。在还没上飞机之前,她不打算离开饭店,让别人有机可乘地伤她。
  既然不肯定出饭店,那么就只有把她想见的人都招来饭店觐见她了。
  她仅余的时间不多。所以行程排得很紧,不过也不至于紧到要让两组约会并在一起跟她会面吧!
  「放歌,我以为这个时间来的人只有你一个。再不,多一个你父亲也算恰当,毕竟我们要谈的是你的婚事,可你带不相干的人来做什么?!」方敏琳的口气充满谴责。永远拿这个不正经的儿子没办法。然後,她冷淡地看向叶安安,语气更冷:「叶小姐,你手上那只表的时间似乎不太准确。我与你约的时间是九点,你来早了。也许你可以先到楼下的商店逛逛,顺便把时间调正确。」
  「嘿,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安安每天差不多九点就要睡觉了,你约她九点见面,九点是她睡觉的时间,不会来的。可你这长辈约她来,她如果没来的话就有点失礼了,还是你儿子我死拖活赖地跟她磨说反正有我当车夫载她、反正我也顺路要来你这里、反正一趟汽油钱省过两趟汽油钱,你要知道石油价格今年已经调过五次了,我们要懂得节约之道等等等的,终于,安安才肯跟我来。」任放歌在一边邀功。说完似乎没注意到母亲的脸色依稀仿佛有点绿,转而看向亲亲女友道:「安安,你忍著点。我想我妈要说的话不会太多,应该不会超过九点,但要是不小心超过九点的话,你一边打盹没关系,要回去了我再叫你。」
  「喔。」叶安安随他去说,安静地坐在一边。
  好,安顿好女友,可以谈话了。任放歌问母亲道:
  「妈,你好像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对不对?除了要我载你去机场外,还有什么吩咐吗?」
  「放歌!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明知道我要你来是谈你的婚事的!」
  「这我当然知道呀,妈。」任放歌举起一手安抚道。「所以我带安安来嘛,虽然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答应嫁我,不过我已经认定她是我今生的新娘了,趁妈你人在台湾,大家把握机会多见几次面,免得以後你们婆媳相见不相识,那就尴尬了不是?」
  「我不会承认她的,你不必再说了!」
  「妈,别这样嘛!你这样气呼呼的,既会长皱纹,又于事无补,何必呢?」
  「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气死她了。这个儿子从来不肯正经,永远吊儿啷当的,无法在事业上帮她也就算了,现在连这种事都要忤逆她!
  任放歌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我有在听,真的,有在听。」
  「那你为什么不照著我的话做?!」
  「因为我不孝嘛。」
  「你、你……你别给我油嘴滑舌的!」方敏琳气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句责骂都好像砸在棉花上,没有冲击、不会反弹,教她无戏可唱。
  「妈,我们来说些重要的吧,就别闲扯了。」任放歌表情一敛,正经道:「你跟我说你昨天差点遭抢,所以决定提早回美国。我请朋友调查了一下,发现有人出高价要得到你手上的新产品设计图,这大概是你遇袭的主要原因。」
  「我当然知道,所以马上做了防范。」
  「当然马上有所动作是很好的处理方法。不过,既然他们的目标是你手上的设计图……而设计图如果能顺利让你带回美国,对你的事业表现也大有帮助,那么,让设计图安全无虞是目前最重要的。你愿不愿意听听看我的想法呢?」
  「你的想法?」方敏琳不是很感兴趣。她这个儿子有多少斤两她是知道的,他难道会比她这个在商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人更深思熟虑?放歌不是经商的料,他平庸的才干只够他在小公司当个小主任苟安一生,再多就没有了。
  任放歌不是看不出来母亲语气下的鄙夷,不过那并不重要。
  「妈,我的看法是,请你将设计图交给我,我请人帮你带去美国。而这个——」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份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设计图:「放在你的公事包里。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不仅你没有任何损失,甚至还能让偷窃的一方得到教训。」
  「你开玩笑,叫我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如果你弄丢了怎么办?!」
  「你对你儿子没有丝毫信心吗?」叶安安在一边问着。
  「你这是在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吗?」方敏琳看她一眼。
  「你们有感情吗?」叶安安问得轻描淡写。
  「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妈,你别生气,安安说话一向直。她只是误会你对我毫无信心;误会你认为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实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对吧?我们母子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你对我还是有一点基本的信心的,对不对?」
  她对这个儿子确实没有信心,也确实不愿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他,可是被儿子的话这么一堵,又看到叶安安似乎在等著她反驳,好把他们母子的感情乘机破坏个彻底,那些话哪里还讲得出口?
  不!她不会让叶安安如愿的!
  「那是当然。如果你坚持要帮我这个忙,那你必须把详细的计画报告给我知道。我希望一切万无一失。」
  「好的,我的计画是这样的,妈,你听听看,如果觉得有不妥的地方,我们再改进。」
  然後,他开始说明,花了许多时间。让方敏琳从原来的毫无兴趣渐渐转为投入,然後开始点头,讶然发现她这个儿子其实很会说话,相当地具有说服力。
  她这个儿子……其实没有那么一无是处,是吧?
  「嗯……」叶安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当她转醒时,整个人被任放歌抱在怀中。
  「我吵醒你了?」任放歌抱著她走出电梯。
  「到家了?」她眨眨眼,满睑的惺忪。
  「嗯,到了。」
  「呀,我睡著了。你妈妈一定很生气,她还没跟我训话。」没办法,她再能撑,也只能撑到十一点,再来就彻底不支了。
  「她当然生气,不过我建议她,下次要找你的话,挑个白天的时间比较好。」
  「她没有要你叫醒我吗?」她微笑,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得到方敏琳气成什么样子。
  「有呀,可是我舍不得,我本来希望你可以一觉到天亮的,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她的笑牵动他的笑,低头吻她一记,才放她下来。
  「现在几点了?」她伸了个大懒腰,
  「快一点了。」
  开门进屋,已经睡觉的康茱丽为他们留了一盏小灯。
  「你们谈得怎样?」
  「有些地方必须修正,但大体上还不错。虽然我不敢保证林鑫文还会找她下手,但多一层防范总能少一分损失。明天我也会请朋友跟在她身边保护到她上飞机。」他打开大灯,将她搂到沙发上去坐着。下巴顶在她头顶心,声音带笑:「安安,我好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宽容、你的敦厚。」她想了一下,说道。
  「不是我的滑头?」他扮了个鬼脸。
  她抬头看他,笑了笑,伸手轻捏他发红的耳根。
  「热热的。」
  这个男人非常不习惯于别人的赞美,总要以不正经的口吻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若对他没有相当的了解,还以为他神经粗大,什么事都当成开玩笑看待,没什么感受力的。
  任放歌将头埋进她秀发里,轻道:
  「在你面前,我无所遁形,真是可怕。」
  「害怕吗?」
  「既安心,又忐忑。」
  「我们都是一样的。」她轻抚他头发,他的发质很细,触感很舒服。
  「一样吗?我觉得你胸有成竹,没有我的患得患失。」他咕哝,有些抱怨。
  「我有的。茱丽说我变了,被你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要你把原来的我赔她。我想,我一定在我没察觉时,把自己调整成最适合你的模样……可能心里隐隐企盼著你会更喜欢我一些,更对我患得患失一些,而当你觉得不能没有我时,我就不会失去你。」
  他低笑。「啊,安安,你的阴谋成功了,你得到我了,我现在就像砧板上的猪肉,任你宰割。」
  「我不想当屠夫,也不想宰割你。」被他逗笑,偏他又不肯让她好好地笑,对她的唇又亲又啃的顽皮,害她痒得一直躲。
  「那你想怎么样呢?女王陛下。」
  「我只想一直爱你,也被你所爱。」
  他停止吻她,嘴唇印在她耳畔,轻轻地恳求著:
  「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也但愿你今生都不会收回。」
  她没说出更多情比金坚的誓言,只是抱著他,给他更多的安心,让他在任何心灵脆弱的时刻,都能记住她的怀抱与她的爱。
  结果,直到方敏琳通过海关,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没有坏人、没有抢犯,她公事包里的假文件平平安安地待在它原来的地方——
  「事实证明你根本只是多此一举!」方敏琳从候机贵宾室打电话过来数落儿子一顿。昨天对他的另眼相看,今天全然推翻。她的儿子没有洞烛机先的能力,只会杞人忧天而已!
  「妈,没事发生当然是最好了,难道你还希望真的被人抢吗?」任放歌一手拉著安安,一手拿著手机。
  「你……算了,太相信你是我不对。反正你最好能如你所保证的——等我回到美国,那份文件正好也送进公司里了。」
  「那是当然。」这点任放歌有十足的把握。
  「好了,不谈这个了。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还是要说我不喜欢叶安安当我的媳妇!如果你对狄克森小姐没意思,我手边还有几个人选,你下次来美国,我会介绍给你。」
  「啊?喂?喂喂喂?哈罗?咦……好像没电了。妈,不说了,祝你一路顺风,等我跟安安求婚成功之後,会通知你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好了,真的不能再说了。妈再见!」通话完毕,关机。
  叶安安斜睨著正在扮鬼睑的任放歌。这家伙对他母亲真是极尽敷衍之能事。
  「走吧,我们回去。」呼!真累,一天送机两次。早上才送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康茱丽,下午为了送走母亲,又跑一次桃园。
  「她神经很粗。」叶安安难得地批评方敏琳。
  「有的人天生没有感受力,情感淡薄,强求不来的。」所以母亲不爱他也不是她的错,他早已经能对此处之淡然了。
  「只要她别老想著要控制你,你都还满能平衡自己的。」他是个天生乐观的人,她就喜欢他这样的明朗豁达。
  「我不想跟她扯破脸。我没有跟朋友扯破脸的纪录,反正我皮,一皮天下无难事,不必声嘶力竭的对吼,事情还是可以解决。」
  这时有一大批刚入境的旅客拥进机场大厅,他想把她抓牢一些,不意却被人潮冲散,他一时看不到她被挤去哪里,正要扬声叫她——
  这时,满满的人潮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呼——
  「哇啊!」
  「安安!怎么了?」任放歌快步过去,发现叶安安脚边蜷着一个捧手狂号的中年男子,男子周围还散落著许多皮夹。
  「你这个女人,找死——」男子还有同伙,蓦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往叶安安的背後攻击而去。
  「安安!快跑!」任放歌大吼,想要把安安拉到自己怀中。如果这场意外无法避免掉,那就由他来承受所有的伤害吧!
  他来得及的!来得及保护安安不受伤害!一定要来得及!
  是来得及,但却只能儍在一边无用武之地,因为——
  所有人,以及他,都看到安安不慌不忙地闪过他的手,半转过身,准确地抓住那只持刀的手,然後扭身一记过肩摔,当下把那个现行犯摆平在地。
  精采的表演让在场所有人在「哗」一声後,大力拍手叫好!
  「安安……」哑口无言良久的任放歌,也只发得出这两个宇,但声音小到被所有的喝采声淹没。
  叶安安抓到了两名机场惯窃,当然不是故意这么出锋头的,而是那两人趁著人多,不断地找旅客下手,最後目标定在叶安安身上,佯装路过碰到,手就往她的手提包里伸去,她就只好很无奈地把他们抓住了。
  「我以前学过一点防身术。」她耸耸肩,不知道任放歌干嘛震惊成那样。
  「只是一点吗?」任放歌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追她时死缠活赖的行为,实在是勇气可嘉,能安好活到现在也真是老天有保佑。
  「我的高中学姐曾经拿过国际柔道联盟赛的冠军,她是我的指导老师,对我很严格。」
  「你……那个高中学姐……下会是……」任放歌指了指自己的唇。
  「正是。」没错的,就是得到她初吻的人。
  「你……算了,没事就好了。」任放歌无力到完全不想再问下去。
  此时他们身边围了一群航警以及指认自己皮包的人,没空多说一些私己话,一票人喧喧哗哗地做笔录去了。
  没多久,机场大厅又恢复宁静,人来人往,世界和平。
  在一根圆柱子後头,两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正苦著脸在商量——
  「……我想,我们打电话跟林鑫文说这笔生意我们不接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什么跟踪那个女的,打她几巴掌吓吓她就好,我看我们还没打到她,手就被她折断了!」
  「那个林鑫文真没意思,骗我们来送死!」
  「他是不是在耍我们呀?」很严重的给他怀疑中。
  「走!我们找他理论去!」气愤走人。
  因为心动,所以追求,所以交往;而交往,则是两造互相了解的过程。
  有人因为了解,而分手;有人因为满意自己所了解的,于是功德圆满地结婚去。
  虽然交往才三个多月,但任放歌已经认定安安是他今生的伴侣,所以这一阵子虽然忙著签狄克森的合约、忙著设计那票商业间谍,忙忙忙的,却也没忘了偷偷去订好戒指,打算趁某个夜黑风高……不不不,是趁著某个花好月圆的良辰美景,在大喝出「看!流星」的浪漫老台词之後,拿出戒指向她求婚。
  啊……一切多么美好。
  而,总算,约签好了,那票间谍也自动自发地垮台——听说有许多人查出来他们以前干过的好事,于是,明的有人到法院按铃控告;暗的有人出钱请人教训他们,反正情况无比凄惨,听说连夜偷渡出去了。
  当然,任放歌是不会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使过什么力的。他没有透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甲乙丙等人,去找到那些公司被害得倒闭的人,提供他们某些资料,让他们群起激愤地抓狂,打算讨回公道,没有哦,他什么都没有做哦!
  好啦,现在他清闲了,又可以自由自在地摸鱼了,却发现他的心爱女友最近下班后老是找不到人,情况很诡异,身为人家男朋友,只要还没死透的,都会忍不住给它担心怀疑一下,忐忑著女友有没有变心的可能?
  「安安,为什么想上山来?」找了个星期天,他决定事情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约她出门游玩,本来想去淡水八里看海以营造浪漫情境的,也好秀出戒指吓吓她,趁她吓得不能言语时,把戒指当手铐,火速套上她中指,搞定!
  但向来随和的安安今天却份外地不合作,她拒绝去八里,要他开车到山上去。不是哪个名胜古迹的山头,而是他心中最隐晦的那一处所在。
  因为安安坚持,所以他只得准备好所有必备的东西——食物与足以御寒的衣物。然後乖乖带她上山来。
  「为什么不?我们好久没来了。」
  「可是这里并不是个值得来的地方,我甚至打算这辈子不要再上来了。」以前偶尔上来,都是因为心情特别差,差到非常沮丧,无以排解,才会上来。不过自从安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之後,他的心便再也不曾被孤绝沮丧等负面的情感给占领过。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付出也得到。于是心理上的调适再也不曾失衡过,每天每天的愉快心情,都是从内而外的毫无勉强。
  人有了快乐,就会自然地遗忘痛苦,对痛苦更不会三不五时地拿出来追思缅怀。就像天天吃著佳肴美味的人,再也不愿回顾当初在街头行乞的日子相同,他也不愿意再度上来这里面对著过往不愉快的回忆。对于这里,他只想遗忘。
  「但我还满喜欢这里的。你不喜欢来,那是说我以后只能自个儿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没有意见就是。
  「不行,你一个人多不安全。这附近三五个月也不见个人踪,要是你爬山爬个一时失足扭到、摔到,求助无门怎么办?这里手机可是收不到讯号呢。虽然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里,但是若你想来,我还是会陪你。你可千万不要一个人就上来了,知道吗?」任放歌再三叮嘱。
  「现在知道了。」她应著。
  快爬到山上了,贫乏的景色让任放歌愈加哀怨,终于仰天长叹道: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这种没半点诗情画意的地方,没有春樱、没有残雪的,还不如去合欢山,同样是冷,可是有雪可以看。」满眼净是悲凉的枯景。这怎么适合用来求婚?简直晦气不是?那……他口袋里的那只戒指,今天要拿出来吗?如果拿出来的话,老套台词「看!流星」肯定不合用,倒是那句什么「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之类的字句,挺搭这个景的。
  我咧——呸呸呸,不吉利!
  唉,他好想求婚啊……
  「安安,等一下我们下山之後,如果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淡水看夕阳好不好?」
  「时问来不及。」她很实际地说著。
  是来不及没错。再叹……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再问了一次。
  「因为这里是你的心。」
  他停了下,回头看她。
  「我的心现在在你身上。」
  「好吧,这里是你过去的心。」她从善如流地更正。
  「就算是,那也是过去了。」太荒芜了,没有回头张望的必要。
  「那是你认为的。」
  「耶?你这是什么意思?」任放歌蓦地警戒起来,口气微绷问她:「你是在暗示什么?你是在试图跟我说,我过去的日子其实没有过去,以後还会来拜访我?我的心最后还是会被丢在这里发烂?!」
  他过于严肃的表情让叶安安一怔,不知道他脸色为何突然变天起来。是天气太冷的关系吗?还是什么其它的……
  「不管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安安,让告诉你一件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的事实——我、不、会、答、应、分、手、的!你听清楚了?」她过于讶然的表情让任放歌心底更是「咚」地一沉。急急地又说了:「安安,事实上我今天准备跟你求婚!不管你答不答应,都要收下我的戒指,收下来马上丢掉我也没有第二句话!」
  「收了可以马上丢掉?还有,为什么没有第二句话?」他当然会有第二句话的吧,而且不只两句才对!
  她猜对了!就见任放歌急呼呼地掏出戒指,不由分说地立即套进她右手中指,讲出来的话真的不只两句——
  「这戒指代表我的心意。我知道你爱我,却从来没有准备要嫁给我,但安安,我觉得事情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我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我渴望成家生子,渴望把我的心万无一失地收在自己怀中。你知道你就是我的心,而你每天自自由由地带著我的心在外面乱晃是不可以的,我有很严重的危机感,我觉得你有『卷心私逃』的嫌疑,所以你必须嫁给我!以上发言,你有想抗辩的地方吗?」
  「抗辩……」她还有点恍惚。
  「抗辩无效!」非常独裁地说著。
  「我没有要抗辩。不过你求婚的话说得太急促,我没有听清楚,可不可以再倒带一遍?」
  「我现在哪有心情当录放音机?」请体谅一下他此刻哀怨的处境好吗?
  「可是,这种求婚词很有创意,比电视上那个『看!流星』出色很多,忘了多可惜,以後我们的孩子问起来,我会说不全的。」
  任放歌根本想不起来他自个儿刚才哇啦哇啦了些什么,而且——
  「我觉得『看!流星』那一句很精典。本来今天想带你去八里玩这一套的,你怎么可以不捧场——等等!安安,你刚才说……以後我们的孩子?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没有变心,而且一直有打算嫁给我?」
  叶安安横他一眼,不想回答这个白痴问题。这人,最近神经兮兮的原因就是这个?以为她变心了?
  不想回答他,迳自走在前面。
  「安安,不要再走了,我们都爬到最上面了,再往前走没意思。你好不好先答一下我的话嘛!」任放歌追在后头缠磨,口气有点痞,想是终于放下心,确定她没有变心之後,他又是那一个乱不正经的任放歌了。
  她在前头走著,唇边隐笑。被一个男人这么在乎着、爱着,再怎么淡泊不虚荣的女人,也会在梦里偷笑的。
  「安安,你要走去哪里?你走慢些,地上杂草多,又满是烂泥,你……」任放歌的叮嘱倏地噎在喉中,再也发不出来。
  眼前的路,哪里还是杂草蔓生?哪里还是坑坑疤疤的烂泥模样?不知何时,也不知是谁,居然理出一条平整小径,走来毫无障凝。
  而,不远处,差不多就是在上回他们躺过的大石子旁边,被理出了一块约四五公尺见方的土地,有一座小帐棚依著巨石搭起,以小帐棚为中心,四周被栽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与矮树样,花草的中心点,放著一张桌子、两张椅子,都是以原木打造,与周遭融成一体,毫无突兀。
  原本平凡的枯景因为这一小方的改变而全然不同了起来!
  「这……」
  「这两个星期以来,你在忙,我也没闲著。」叶安安拉著他往小帐棚定去。指著花花单草道:「这些植物是我小妈和甜甜的功劳,然后土地是我爸和我弟翻的,我负责除草,还有搭这个棚子。本来这都是我一个人要做的,但因为我需要一些种植的知识,还有查一下这块土地的资料,看地主是谁,跟他情商一下,就回家问了我爸还有小妈甜甜她们,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你……」还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想要早点带你来,也为了水土保持,所以才清理这一小块,搭了个小帐棚。如果我们来时,不巧遇到下雨,也有个暂时可以避雨的地方。」
  「你……为我……打理这方荒芜?」这是何等慎重的心意,就连他的弃置,她都珍惜!
  「我的家人都很喜欢你。我爸更感激你把扬洋劝回学校去。觉得你愿意追求他这个生性冷冰冰的女儿已是功德一件,没想到还顺带地把他儿子变成努力向学的好孩子。如果把这个地方稍作整理,就能把你拐到手的话,那当然是全家出动把这件事办了。」她伸手轻抚他脸,问:「怎么样?我有拐到你吗?」
  「你……带我来……也是为了……向我求婚?」任放歌正在消化这个让他震惊的讯息。
  「嗯……」她脸蛋微偏,故作深思状。
  她的迟迟不答,让他急切地催促——
  「安安!」
  叶安安突然伸手指著天空叫:
  「看!流星!」
  他一时不察,被她这个老掉牙的台词骗到,还真的呆呆看过去。等到抬起头後,才发现自己的动作超蠢,于是很快转回来。
  「安安!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准备好的求婚词!」
  「你好像也是这么准备的呀。」不行吗?
  「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你先嘲笑过了,我只好忍痛不用。」他悲忿地指控。
  叶安安只是笑,喜欢看他活灵活现的样子,就算是抱怨或耍赖都很好看,就是不要再有难过的表情。当他不愉快时,她的心也会痛。
  「安安!你还笑?你还好意思笑!嗯?」他一把抓她入怀,语气有点凶,但声调却是不稳,像极力在克制心中汩汩冒涌而上的情绪,在适合欢笑的时候,就不该流泪。
  「你的心是我的,而我这样珍惜着。」她抱着他,轻声在他怀中说。
  她爱他,不希望他患得患失。
  她爱他,虽没有像他那样天天热情洋溢的示爱,可是她会让他明白,她是用怎样的方式珍惜着这份情感。
  她冷,他热,看似全然不同世界的人,却相同有着一颗温柔而懂爱的心。
  爱,让人安心。
  他的安安,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