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千手观音：830只手还是1007只手？

2011年11月07日 10:34
来源：羊城晚报 作者：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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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观音局部风化情况。(图片来源：羊城晚报)

修复试验前后对比。(图片来源：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

上世纪80年代初的千手观音，金碧辉煌，斑斓夺目。(图片来源：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

大足石刻卧佛。(图片来源：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

一般的千手观音，数得清的手一般只有十几只或者几十只手，千只是表示手多而已。开凿于南宋的大足千手观音，据说是世界上唯一一尊拥有千只手的观音菩萨造像，然而，病害缠身的她，已经到了先救命再治病的危急关头。

传说唯一拥有千手的观音造像

1945年4月，几位中国历史学家在重庆一个被称作大佛湾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巨大的精妙的摩崖造像，震惊世界，这就是大足石刻。

大足石刻位于重庆大足县境内，这里有摩崖石刻群70多处，以佛教题材为主。它诞生于初唐，历经晚唐五代，鼎盛于两宋，绵延至明清。1999年，它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

大足石刻以北山和宝顶山摩崖造像最为著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造像就是被雕刻在宝顶山崖壁15米高至30米高之处，像高7.7米、宽12.5米的千手观音，她占崖壁88平方米，有“天下奇观”之称。

千手观音的造像到处都有，宝顶山上的这尊千手观音“奇”在何处呢？古建筑中里的千手观音，数得清的手一般只有十几只或者几十只，千只是象征性地表示手多而已。在民间，有十支手以上的观音就可以称为千手观音。而宝顶山上的这尊千手观音，据说是世界上唯一一尊拥有千只手的观世菩萨造像，它有多少只手呢？传说一共有1007支。它的每只手掌有一只眼，手执各种法器，千只手臂形若孔雀开屏，气势恢宏。而且，它还是国内罕见的融石质贴金彩绘于一体的造像，金碧辉煌，气象不凡。

宝顶山的千手观音，开凿于南宋中晚期，至今已有八百年历史了。在文物界，通常将一千年视为一尊石刻文物能否存留下来的分水岭。经过了八百年风刀霜剑的摧残，宝顶山的千手观音已病害缠身，出现了岩体风化、金箔脱落、彩绘变色起翘、手指断裂等种种严重病征。

1979年，0.25吨块体自然脱落；1985年，一只50千克的手自然脱落；2007年，又有一只手突然掉下。

2008年5月12日，四川地区发生强烈地震，当时整个千手观音的手都在抖，就像向谁在招手。所幸的是，千手观音在这次大地震中保存了下来。人们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担忧。因为早已八百多岁的千手观音，犹如进入了快速衰老期的重症老人，虽然抵抗住地震，但它还能维持多久呢？

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馆长黎方银说：“从千手观音脱落下来的手指来看，它已不是块状的石头了，而是沙子甚至是粉状，一次地震就可能造成它整体坍塌。如果我们不及时抢救的话，不久的将来，这个千手观音就可能不存在了。”

手臂数量之谜解开并发现34种病害缠身

2008年5月，国家文物局将千手观音的修复工程定为全国石质文物保护“一号工程”，并组织以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为主体，联合敦煌研究院、北京大学等国内外十多家科研单位顶级文物专家集体汇诊。

一场规模浩大的紧急“整容形动”拉开了序幕。

面对如此大面积不可移动的石质文物，它的修复难度可想而知。

前期的摸底勘察展开了。詹长法是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研究员，有近30年文物保护经验，他是这次修复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他说：“面对处于崖壁之上的千手观音，如何才能找到病症所在，制定出科学的修复方案？我想，首先一步就是要弄清千手观音有多少只手？连手的数量都弄不清，那你还保护什么千手观音。我们的方案是怎样的？是一只手一只手去做方案。”

常见的千手观音，往往特意将手排列整齐，意在让人信服足有千手，而宝顶山的千手观音，手并不整齐组合排列，而是呈辐射状分布于岩面上，规模之大手眼之多，让人眼花缭乱。大足千手观音有1007只手的说法，来自一个传说。几百年来，人们一直想解开这个谜，但数来数去，一直都没有数清。

2008年8月初，考古发掘中常用的探方勘测方法被引入，通过将考古探方从平面形式变成立面化形式，将近景摄影照片转化为矢量线图，并分为九行十一列，拍摄了千手观音造像迄今为止最完整、最清晰的影像全图，为实现精确调查提供了重要支撑，大足千手观音的手臂数量之谜也随之被解开。

詹长法说：“通过这种科学的调查方法，千手观音的手的数量最终被确定，是830只手，而不是1007只手。我们给每一只手一个ID号，也就是给每只手一个身份证号。通过这张图，这个大佛所受到的病害，它的残损的每一个部分都到了什么程度，甚至细到每一只手究竟有什么程度的损害都能了解到。”

此外，还通过三维扫描，全面采集千手观音造像的三维空间信息，准确记录千手观音的每一个细节，精确到50微米，全部传输到电脑中形成三维图像。

其他的勘测调查手段还包括了X射线探伤、红外热像、三维视频显微镜、激光拉曼等15种世界先进的无损检测手段。通过对千手观音进行全面“体检”，发现有34种病害正侵蚀着她的生命，如基岩风化、手指脱落、金箔开裂、彩绘起甲等等，病害面积达到200多平方米，分别存在于石质、金箔和彩绘上，且多种病害往往在同一部位同时存在。其中，千手观音830只手中，残手达到283只，占总数的34%，而受损手指达到400多只。

许多地方已风化成粉状

细致的勘察调查让工作人员深切感到，面对病害如此复杂的千手观音，修复工作不是只给她换上一套“新装”也即重新贴一层崭新的金箔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延续石质胎体的生命，增强她的“抵抗力”。那么，应该选用什么样的“药方”呢？

石刻最大的天敌是风化，千手观音的病害中，最致命的也是风化，就算是那些看上去仍然金光闪闪的手，其内部也脆弱不堪，许多已风化成颗粒状甚至是粉状。因此，专家经过反复论证，确定的修复思路是：第一步是治本，就在不损坏表面金箔的前提下，对千手观音严重风化的岩体进行加固。第二步是治表，对其外表进行金箔回贴、彩绘复原、缺失部位补型等。

岩体加固工作由来自敦煌研究院的段修业研究员负责，他吸取敦煌壁画修复的成功经验，先后试验了六七种材料，选定了一种叫做丙烯酸乳液的纤维素材料，通过注射也就是渗透的方法来加固风化雕像的岩体。此种岩体加固方式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它令严重风化的雕像基本恢复到当初的强度，而且这种处理方式还是可逆的，如果哪个地方处理不好的话，还可以重新再处理。

接下来，就是选取岩体加固后回贴金箔的黏结材料。

传统牛胶在敦煌壁画修复中效果极好，这次也被借用到千手观音的修复中。牛胶局部实验显现非常好的效果，但是在几个月后，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实验部分冒出来了一个个白色的东西，就像害了毒疮一样。这个毒疮还会扩散，引起周边酸性物质升高。一时间，千手观音流泪长斑的说法流传于坊间，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牛胶在北方用得非常之好，在千手观音身上就不行了呢？大家都纳闷不解。

在热红外成像技术的探测下，发现岩体大量渗水，这就是产生白斑现象的症结所在。

直到此时，大家才醒悟过来。重庆地区高温高湿，在环境中干湿交替和酸雨作用下，牛胶在潮湿的环境下滋生了真菌。

其实，千手观音所患的严重病害，像岩石风化、金箔开裂、彩绘褪色等，都与凝结水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

那么在潮湿高温的大足地区，选用什么样的黏合材料才适应呢？

2008年12月，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组织专业技术人员，针对川渝地区大型彩绘贴金石刻的六处遗址进行了详尽的调查，调研中发现，由植物熬制而成的大漆是历史上普遍使用的金箔回贴材料，但是让大家奇怪的是，所发现的作为黏合剂的大漆，都被调成红色，这是为什么呢？

通过干湿交替、酸雨腐烂等等人工模拟环境实验验证了大漆的可行性，而红色是因为在大漆中加入了银珠而呈现出来的颜色，它具有一定的防腐作用，更起到衬托金箔颜色的作用，最终呈现出沉稳又庄重的效果，这个发现让人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旧金箔回贴：换上原汁原味的衣服

除了加固风化岩体的核心工程之外，给千手观音重贴金箔也是此次修复工作的另一个重要环节。如何贴呢？黎方银馆长说：“如果用新金箔修复千手观音，就会变成一尊完完全全崭新像寺院里面的千手观音，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缺乏历史厚重感，这既不符合文物保护的原则，而且在我们情感上很难通过。”

专家们经过反复商讨，决定选用旧金箔回贴形式给千手观音换上干净衣服，也就是尽可能地把千手观音身上揭取的金箔进行分层清洗，处理之后再重新回贴上去，以保持它历史原貌。

但问题是，拥有830只手、占崖壁面积约88平方米的千手观音，金箔的展开面积就达到210平方米左右，而这次需重新贴金的面积可能占到总面积的50%，那么，近100平方米的旧金箔从哪里来？

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保护技术部副主任陈卉丽说：“在那些开裂卷曲的旧金箔的揭取过程中，我们发现一般都有四层，最多的有八层，这就说明历代对千手观音都进行修复。据史料记载，距今最近的一次修复在清代，已有300多年。”

金箔表层的尘土脏东西太多，很难再利用，所以去掉表层之后，剩下的都可以再利用，而使用最多为第二三层金箔。

但是，要揭取旧金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修复现场的顶层脚手架上，工作人员依次趴着，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取千手观音手及手臂部位严重起翘、卷曲和脱落的金箔，揭下来的金箔按手的编号装入密封袋中。

然后，在专门的工作室先用蒸汽熨斗进行初步平整和软化，然后用手术刀逐层分离，再用棉签蘸纯净水在漆膜表面轻轻滚拭，去除表面尘土污物，最后用玻片压平，按色泽和完好度进行分类。由于这些旧金箔既薄又脆，工作人员在处理时往往大气也不敢出，如同呵护新生婴儿一般。

最初尝试用旧金箔回贴时，发现拼贴的效果就像马赛克一样，有一个一个分界线，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后来发现，贴的时候，必须让两层金箔之间，有一个一毫米左右互相重叠的地方，这样一来，就去掉了马赛克效果，因此看起来就很像当年的样子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千手观音前期试验阶段约30只手的修复工作和20平方米本体修复工作已完成，230只手的旧金箔已揭取，预计到2014年，整个修复工作将结束。到时，岩体强度增强、彩绘加固后恢复原状、旧金箔清洗回贴的千手观音，将以原有的历史样态重现游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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