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不良反应上报时间:魏源《海国图志》与林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3 05:11:31
  魏源《海国图志》与林则徐

  在朱维铮先生的《魏源:尘梦醒否?》一文中,魏源被质疑为一个剽窃他人研究成果而撰成《海国图志》的人。对此,我不敢苟同,谨提出几点疑问。

  对魏源的发难是从魏源的《香港岛观海市歌》入手的。在诗中,他借观海市幻景叙述香港的实际情况:“中有化人中天之台千由旬,……商市罢,农事陈,农市散,军市屯,渔樵耕饁春树帘,画本掩映千百皴。……”《尘梦》认为这首诗反映出的“扩我奇怀,醒我尘梦”的恍然大悟的心态,竟出现在曾经游历名山大川、编过《海国图志》的魏源身上,十分令人费解。其实这并不难理解。通观《海国图志》,它的确是一部世界史地著作,但又不仅仅是单纯的史地著作。无论在叙述史地还是介绍西方科学技术,都抱着一个明确的政治目的,也即全书的宗旨——师夷长技以制夷。书中先以“筹海篇”开门见山地提出这一政治主张,而后在各卷中通过前叙或者在文中加注,反复阐明自己的意图,以及书中详各国制度、军事、山川险要、略各地社会风貌、物产人情,都带有鲜明的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更是一部海防之书。同时,魏源终其一生,仅作过一次岭南、香港之行,长期生活于传统社会环境下的他,一旦目睹近代资本主义创造出的繁华的文明城市,感受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天壤之别,能不会如“尘梦初醒”么?也正如朱先生所说,逾天命之年的魏源就是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才大大由衷赞叹了一番。我猜测,魏源在此时间接感受到西方资本主义的先进与清朝的腐朽没落,面对巨大的反差的他,却有心无力,这也成为他晚年逐渐佞佛的重要原因吧。

  接下来的主要问题就是魏源《海国图志》和林则徐的关系。

  首先,《尘梦》怀疑魏源成书仅用了三个半月,指出“成书之速”值得深思。其论证过程未免武断臆测成分过多。须知魏源并不非游手好闲、终日混迹官场之人。在接受林则徐嘱托之前,魏源就在鸦片战争的刺激下立志通晓夷务,以求对时政有所讲画。道光二十年到二十一年间,他不失时机地从安突德、颠林等英国俘虏的口供中了解国外情况,著成《英吉利小记》;《圣武记》亦不是沉浸于先王赫赫武功中,而是以一个传统士人的思想角度希冀“后圣师前圣,后王师前王”“修军政,肃人心,战胜于庙堂”。魏源是晚清从传统向近代过渡的第一代代表,他身上体现出的新旧混杂的现象,乃至到了第二、第三代,到了康有为、胡适等人那里,仍然留有深刻的烙印。倘若硬要称之为使“师明长技以制明”,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夜郎自大,乃是过度苛求古人。

  其次,关于魏源在《普陀观潮行》等诗中体现出的放弃舟山群岛以防卫海疆的主张,《尘梦》认为魏源并没有同意林则徐的主张,却突然成为“筹海三策”的首倡者,实在“令人诧异”。可见朱先生没有认真研究林则徐的抗敌方略。道光二十二年,在防守定海的战役中,裕谦决定筹建定海防务,魏源和林则徐则主张放弃定海,集中兵力防守内地,以坚固的海岸为据点,以炮台对抗海敌。 比较《筹海篇》和《林则徐集》的奏稿中的制敌方略,几乎是同出一人。再比较魏源提出的海战战法和《海国图志》卷八十收录的林的《剿夷兵勇约法七章》中的海战战法,也无二致。筹海三策,实际上是林则徐在广州期间实践经验的总结。

  再次,《海国图志》与《四洲志》的关系。《海国图志》依托《四洲志》为基本框架,再参以“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及近日夷图夷语,钩稽贯串”而成。按照书中每卷卷前的标注,可以分为几类:一类为“欧罗巴人原撰,候官林则徐译,邵阳魏源重辑”,通常是开卷先引《四洲志》的内容,然后重辑其它史志中的相关内容,注明“原无今补”。一类为“原本无今补辑”,在《四洲志》中未提及的内容,如“吕宋”、“如德亚国”、“筹海总论”、“夷情备采”等,都是新辑录的内容。再一类为“撰”,一般均是魏源本人的叙述,如卷一之“筹海篇”、“图篇”等,还有魏源本人在史地考证方面的文章,特别是他将自己在元代边疆史地上的成就也收录进本书。另外,他还将林则徐的《剿夷兵勇约法七章》、《各国律例》、《论中国》、《论茶叶》、《华事夷言》等著作、译作收录,这些应该来源于林则徐给他的资料。倘若欲深没其文,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令人不解的,即在林则徐远戍新疆后,二人似乎再没有联系对方;三年后林则徐获赦复出,历任陕西巡抚、云贵总督等职,但迄今也未见任何他提及《海国图志》的材料;林则徐是否看到《海国图志》或者知道了《海国图志》的出版?林则徐和魏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难道真如《尘梦》所说,性格火爆的林则徐早已“不直于这位老友,却在复出后强忍心中的怒火”,而魏源也“乐于利用林则徐的厚道”,来掩盖剽窃行为?

  二人当日在镇江不期而遇,夜谈多时,其内容今人已无法得知。在镇江别后,魏得知林突然改役河工,又及时赶来再度相会,“晤林少穆先生大公祖于淮上,奉题饲鹤图,敬送河上之行”,“澄清未几风色变,鸦阵作群还索战。……仙禽不语惟戟翼,可怜精卫空流血……安得更起玄鹤凌天衢,尽收羽族游蓬壶……” 他希望“玄鹤”能东山再起,与旧日僚属好友,共济难关。此种真挚感情,似乎难以怀疑。

  在从林则徐方面看。道光二十四年,五十一岁的魏源入都应试,中礼部会试第十九名,不料不久却因“字迹潦草”被罚停殿试科。同年中进士的有林则徐的好友王柏心(字子寿),还有李星沅(时任陕西巡抚)的儿子李杭(字梅生)。林则徐从京报中得知了这些消息,迫于关山阻隔,通信不便,他只给李星沅寄去了贺信:“梅生太史三试皆列前茅,……此科新贵,梅生最少。……默深、子寿晚达可喜,子寿不知签分何部;默深既停殿试,而适以知州分发江苏,其即乐于外除耶?抑俟来年补试后希冀得一尽先补用耶?旧友如星晨,殊为盼之。” 在随信附的诗中,《梅生公子联捷南宫选入词馆三叠前韵为贺》自注:“是科楚产,仆识四人,......魏默深、王子寿两君则三十年来名宿也。” 在随后给姚衡的信中,他也提到:“曩于春闱见魏默深、王子寿之捷,未尝不叹干镆之不终埋也。”倘若林则徐早已“不直”魏源,怒火难遏,那么,他就不会为魏源中进士而深感欣喜了,更不会称魏源为“三十年来名宿”了。

  既然二人并未发生冲突,为何在后半生中没有再通信呢?

  在林则徐贬戍后,二人再没联系的原因可能是:

  第一,林则徐在新疆期间,信息闭塞,更因为是一个谪宦,他仍然受到官方的监视,在通信上有着种种的不便。在家书中他提到:“此间寄信,必须央求将军用官封,别人的官封不准出境。”而且寄信需要“由伊犁将军官封随折递去方可,非将军官封不得出境,而非随附驿递折便,即将军官封亦必延搁也。”关内外驿站,还常常私自拆信检查,“用纸刀一直割开取阅,并不为粘好”,有时甚至将来信“转打回去”。这实在令他无可奈何,难以与友人取得联系。

  第二,二人主观上的原因。林则徐首先是一个政治家,一个在现实官场上经历多年的人,他开明、精干,在遭贬谪后,面对多事之秋自身处境的骤变,现实主义的作风使他敏锐地注意到危险的政治环境,开始小心翼翼地在逆境中求存,在“凤鸟不至,河图不出”的时代,他尽量地保持着缄默。在祥符工次时,他在致吴嘉宾的信中说:“惟仆此时宜亟守如瓶之戒,而于志趣相合者,忽又倾吐于不自禁,极自悔其愚妄,然转息爱注之深,究不可以自匿,惟祈密之勿为外人道也。”在赴戍途中,他又在致苏廷玉的信中提到:“工次起身,不敢受一人之赠,缘处危疑之境,不能无戒心耳。”在新疆时又致李星沅:“东南事局,口不敢宣,而固无时不悬悬于心目间,不知何所终极!” 可见他有多么地谨小慎微。尽管谨慎,但林则徐又不希望朝廷继续文恬武嬉下去,继续沉浸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所以他急切希望《海国图志》能够出版,引起重视。但对于要不要让自己“成为”《筹海篇》的作者,却有另外的谨慎考虑吧。

  晚年的林则徐,虽不断奔波劳累,但与他在鸦片战争初期的积极指切时政、倡言改革、学习西方的思想和行动相比,似乎已经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踯躅不前了。他指切时政或许仍然锋芒不减,但更多的是悲愤和消极了。其实,这也是慢慢产生的情绪,在赴戍新疆的路上,不断听到来自东南海疆的不幸消息,不免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日益强烈;这种感觉渐次发展,先是使他自觉不自觉地卷入现实繁忙的公务中,以求麻醉;接着就是在愈来愈理不清的社会积弊中越发地无力、绝望。他在致贝青乔的信中说:“所论岛夷之害、漕运之弊,可谓扶离无遗,然昔日体统犹存,尚能操纵,今则黑白当从局外看。惟付之浩叹已乎……一人之力难胜众人,亦徒抱之空言而已。”他虽然操劳于公务琐事之中,早已力不从心、愈来愈对时政失去信心近乎绝望了。 可叹林、魏二位时代先驱,终于被无奈的时代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