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blime emmet语法:萧红:那抹无法褪去的暖色 枯荷 萧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5 20:19:52
“现在他(指鲁迅)已经是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那里去了”,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所有温暖的泪水在这刻都花般地开了,那般使人自心肺处哀痛,又那般让人从心尖处疼惜。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睁着那天真无邪的眼,在告诉世界,他没有离去。

  我的一个假想的私心里,那些如海的悼词与哀思中,先生怕是独爱萧红这一份吧。这些话里,只是些孩子般平常的言语,却能丝丝入扣,把人内心里最柔弱的那部分热情唤醒,这是人性深处最可珍贵的纯净。

  那年她给萧军的信中说:“关于回忆L(指鲁迅)一类的文章,一时写不出,不是文章难作,倒是情绪方面难以处理。本来是活人,强要说他死了!一这么想就非常难过。”这是多么纯粹的一种情感,没有深入骨髓的依恋与敬爱,如何能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话语。

  萧红一直在表达着这份纯净,这不被世俗尘埃沾染浸透的纯净。萧红,一个无邪纯真的女子,一直是这般孩子的心性。就是在这巨大的悲恸面前,我仍然在这些字句中捕捉到了那丝暖暖的底色,这是阅读张爱玲时绝对不会有的感觉。

  张爱玲,即便是一袭最鲜亮的红,也透着最苍凉的冷。而萧红,无论多么凄苍的冷,都是遮掩不住的暖。

  这是多少文字都藏不住的底色,一个人,一生,都有基调。繁华也好,潦倒也好,是与底色无关的另一层涂抹而已。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这样心性的萧红,为她一生的底色涂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暖。她或者是没有得到的,但是她始终是追求的,不放弃的,因此她的文字中常有这样令人欣喜的亮色,这些亮色跳动在那些对阴郁沉暗的社会底层描述中,让人的内心能够充盈希望。

  这么说,仿佛把萧红那些所有凄苦的过往都抹杀得干干净净了。是的,她的一生,又如何用幸福来度量。在她的身上,找不到幸福那欢快的影子,它们从来就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自顾着昏睡,偶尔探出头来,也不过是预示着更多的不幸即将来临。那些接踵而来的日子,从来不觉疲惫,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在这三十一年间纷繁演绎,成就了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就了文人笔下纸端的传奇。

  所以,我不对她的情感作评,那些当事人都说不清的情感纠葛,外人又如何道?他们没有谁是错的,亦说不上谁是对的,只是在那时恰好这样了,便有了或悲或喜的故事。没有成心与故意,有的只是被命运的无数次嘲弄,而这些用最坚强的意志去抗争的人们在命运的面前也手足无措,也没能为力,于是一些哀婉的故事就不断地去背演绎,被涂抹,被毫不留情地任人评说,而这些对于当事的人又存在多少价值与意义呢?

  男人们在无力中为自己辩解,却远不如萧红的缄默来得更让人疼惜,更让人敬佩。这样的大度隐忍,当是丈夫气概。多少女子在喋喋不休的哀怨中了却一生的情爱悲欢,而萧红却把文字投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把目光延伸到那些在尘世中沉浮的底层人群,没有在自己的情感漩涡之中挣扎,沉沦。于是,我们看见了那部叫《呼兰河传》的小说,在她散文式自由散漫的铺陈中,“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就这样在我们的心底落根开花。而此时,单从文字看,谁能知道她已痛失自己的婚姻和所爱呢?

  只是,她的生命短暂到只有一季的花期,在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龄离去。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快乐都统统抛起在尘世间,再没有心力交瘁。

  戴望舒的那首诗,我以为是最为透彻诠释文学与人的佳作,也是足可以让早早离世的萧红慰籍的诗歌: “走六小时寂寞的路/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象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郊原上的草,是必须转折了好几个弯才能钻出地面的……”,绿的原野上却再走不来那个如花般绚烂的女子,无论草如何地疯长,无论草如何百折千曲而来,从青到黄,岁月流走,她只端坐在历史的烟水里静看红尘的起起伏伏,迭迭宕宕。

  萧红怕是一生都未能如“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愿意长到天上去,也没有人管”的玉米那般恣意生长,也没有如“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的倭瓜那样任性而为。她所有的恣意与任性都仅仅是一种姿态的展示,她倔强地把这种姿势呈现在世人面前,内心蔓延滋生的苦难,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苍凉。她保留了一种暖色调,在文字的着色上,她还是肯去把一些春光明媚带给那些阅读的人。

  有一句话是:因为懂得,所以悲悯。萧红用她坚强而柔嫩,大气而敏感,细腻而豪迈的灵魂体验着人生百态,她的真诚让她不计较,用心灵最宽阔的海域去包纳世间的人与周遭的事。她忧郁着,却更热情着,她哀鸣着,却更深沉着,她把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对人生的体验用最富有诗意的语言镌刻在你心灵的深处。一个读者的幸福感,往往来自于作者在人生实践中萃取来的那些精华。在这些思想的沉淀中,能获得一二就是读者最大的幸运。能够把自己内心最深痛的那部分体验用文字的形式剖析出来,并且呈现给大众,这就是一个作家的良知与勇气。

  没有谁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尤其对于那些经历没有相似,人格灵魂迥异的人来说。所以后来人对于萧红的评定,都是基于自身对世界客观事物的认知程度,都是基于自身生活情感的体验而来的。这绝对不是萧红的,萧红的情感无论悲喜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并不是后人简单的想当然就成事实的。所以我对孙犁先生的这句话深为赞同:“才知道任何文艺作品,离开了那个时代,没有共同的感情,就只能领略其毛皮而已。”

  我们谁也不知道她的情感中究竟谁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谁给了她最深切的痛,她的精神意志为谁而颓废,为谁而哀伤。只是,她的那些不幸福,被太多的人渲染,于是这些不幸福就成了萧红凄婉悲凉的人生。可是真实的萧红如何?怕更不是我们那些文学化,虚幻化,理想化或者其他行为后的萧红了。

  没有谁趴在她的心尖上,看不清那些沟壑纵横的心痕上都刻画着谁的印迹。我们唯一能够触摸的是她遗留的文字,唯一能钻进去的,是她这些文字中深深浅浅的情感流动。

  别人在为她的《呼兰河传》而感叹时,我却一次次沉浸在《回忆鲁迅先生》的文字中心潮难平。如同她其他的文字一般,这些回忆的文章如同是散落的珍珠,可以任由它们四处零落,散发着各自的眩目光采,又可串在一起,成为一条完整璀璨的珠链。毫无心计,只是随手写来,如悬崖处的花,没有事前的精心呵护,她便也还那样自在地开,如山涧的泉水,没有人工的开引,她便也还那样恣意地流。心性的文字才能写出有血肉之躯的人来,这就是自始至终存在于萧红所有的文学创作中的基源。

  用技巧勾勒并不是多么繁杂和为难的事,就如流水线上的工艺,早已经搭配好了骨架,连肉的分量都掂量好了,只需按层次与顺序把它们去组合而来就可。萧红的文字不是这样的,你若不能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去体验,那么你绝然不知她文字的美妙可人来,也绝然不晓得那些平凡的字句中蕴藏着多少的情感,饱含着多少的心肠。

  它们只静静的平躺在纸上,而只有心的阅读,它们才从纸上活跃了起来,带着萧红青春的热情,铺卷开她内心世界中最为澄静的那片海。

  她的文字是诗,即便是朴素的言语,也能经由她的双手,变成流淌在读者心头的诗句。萧红的作品,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逻辑顺序,甚至没有什么精巧的布局,所有的文字几乎都是从内心深处喷发出来的,如同岩浆的滚滚不绝,热烈而抒情,潇洒而干净。或者这样的文字,是不太被适合看成小说家的手笔,也因此被那些小说评论家们所轻视。他们太钟爱气势恢宏的场面,太留恋那些上下几千年积淀的厚重,在萧红这看似清清淡淡的文字面前,萧红琐碎而平凡的民居闲事面前,他们不断地失态不断的失语。只因,他们从来不曾懂得,多高明的构思与构架,都远不如一句来自内心深处的话更打动人心,他们也没有亲自去尝试过用自己的心对着自己的手去写下每一个文字,他们更无从晓得,这些平凡人生的细枝末节,能用文学艺术的心灵进行再创作,并且获得这些区域生活外的人强烈的认可,这就是文学本身最为巨大的成功。所以他们便自以为高明地把萧红的文字看轻,以为她是无足轻重的,以为她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这样的忽略是对文学最大的讥讽,也是对文学最大的蔑视。

  所以他们不会理解鲁迅先生给萧红小说写下的这个词“力透纸背”中真实的意味,以为这仅仅是一个文学前辈对一个文学女青年的鼓励或者一种偏爱。鲁迅先生从来不会为了取悦谁,而昧着自己的心去说一些恭维话,去说一些让人欢喜的话,这是先生对萧红文字最为彻透的了解,尽管这时先生不过刚刚接触到她的文字,却已经了解,这是一个不同凡俗的女性,这是一个必定会在文学史上留下重重一笔的女子。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在这样低低的天空下,萧红用她的叛逆书写了最为波澜壮阔的文学人生。在文学里,她是女皇,她主宰着文字,她把现实中低矮压抑窒息的天空用文学的力量撑得很高很高,足以让须眉汗颜。她说:“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级的,作家是属于人类的。现在或是过去,作家的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能够站在这样高度认识的人,莫说女性,就是男性又有几人?在那时的天空下,就是没有一部可以出手或者轰动的文字,仅凭这一句话,我以为都是足可以在文学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与林徽因们的优雅不同,萧红张爱玲们是断然不能用这种优雅装饰门面,她们在生存中挣扎,却又用心灵在感悟生命,她们那上天从来没有恩宠与眷顾的生命,却从来不因此而失色几分,倒有了更多让人敬仰的目光。这些萧红张爱玲们才是真正可以和命运搏击并且可以对着命运优雅从容而笑的女性。所以她们用冷触的笔调,用热情的颜色,在文字的世界里不断驰骋,文字之于她们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也不仅仅是可以炫耀优雅的资本,而是生命本身。失去了文字,萧红张爱玲们就是死的,是无法存活的,同那时千千万万同时代女性别无二致的。因为文字成就了她们的不朽,因文字让她们鲜活地存在于天地间。

  所以不优雅的萧红始终是饥饿的,她也会嘶喊着“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于可以吃吗?草褥子中以吃吗?”,这对于林徽因这样优雅的女性们是不可能相比的,她会把自己埋藏起来,把最优雅的那面拿出来给世人看,有时近乎于一种表演。萧红这样的饥饿感觉无论是在文字上还是在她的情感上,都是很显见的。她把这种饥饿感在看似平静素雅的文字中无限渲染,在现实中无限实践,无处不在地弥散在生命中。

 “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虽然算不上是一位“大”作家,但却是一位独具风格的作家。”那次偶尔看见这样的一句话,当时就忍不住笑,此人怕是一向在文学的门槛外面看热闹看得太多了,从来没有进到里面看看它真实的世界,从来不晓得那些看似孤寂的文字里,是最真切与最深情的涌动。

  文学的开创性是一个作家能否成为大家的一个标准。萧红的文字无疑是达到了这个标准的,她不仅仅是一个风格独特的作家,更重要的是,她开创了女性文学的独特表达方式,一种迥异于男性的表达,没有条条框框的限制,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性信马由缰,奔腾万里,却又在情感与情绪的这条线上描画,不离不弃,始终遵循着内心呼唤的方向前进,就如野外最疏狂,最极致的美景,没有任何阻碍,也不设置任何的遮拦。这种女性的感性,细腻,流畅为新文学的创作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是一种崭新的尝试。

  萧红说:“一个有出息的作家,在创作上应该走自己的路,有人认为,小说要有一定的格局,要有一定的要素,不写则已,一写就得像托尔斯泰、巴尔扎克那样,否则就不是小说。其实有各式各样的生活,有各式各样的作家,也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萧红在那时敢于挑战这种思维定式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文学意义,什么是小说?小说未曾出来之前,谁也不晓得小说的模样是什么,只是逐渐写的人多了,一些无聊的人便就摸索出了所谓的定式,于是就拿着这样的定式去要求着每一个在小说上笔耕的作者,那么作者对于小说的探索与追求往往在这样的定式中被束缚,直至扼杀。我深为萧红这番话的勇气而击节,一个小女人说出这样大气节的大气魄的话,是让那些庸俗的文学评论家研究家足可以头戗墙的。如是,许多的文学评论家都是可以死亡的,而文学创作者却是必须坚持自己的文学创作原则,而不被这些人的宏篇大论所左右的。

  以此,能如萧红这样清醒而坚持自我的作家还不能称为大家,那么这个世界的大家倒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那么做不做得大家也还不那么要紧了,只要是让作者能够品读出作者真诚的心怀,作者就该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人世间的繁华也好,落寂也好,都将随着自己的离去而再无瓜葛,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人,在他们生活的那些蛛丝马迹中找寻自己有兴趣的,众说纷纭的话题与谈资,可是,这些又如何,终究流传的还是那些作家们用心血凝结的文字。

  我会用我温柔的指尖,轻轻触摸这些血泪凝结而成的文字,感受她那久远的,却从不曾远离的哀荣,再不能褪去的那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