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生钱理财安全吗:蜘蛛巢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17:42:57
    黑泽明的电影《蜘蛛巢城》和《乱》有着一种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在所有搬上银幕的莎士比亚戏剧当中,这两部片透射出一份独特而深刻的意蕴。可以说这是黑泽明基于莎剧一次极为成功的再创造,把中世纪欧洲的故事移植到同样混乱的日本战国时代,去其形式,却紧紧地抓住了莎剧中最为深刻的悲剧内涵。人性之悲,陷于欲望之中无法自拔,这一点可以说是人类的共性,黑泽明用其深邃的眼光和人道主义精神剖析了隐藏于人性背后的罪恶,而这一点正是莎剧的魅力所在。众所周知,舞台剧的出彩之处,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美妙的台词,但当把它拍成电影时,台词却成了许多改编者无法摆脱的囹圄,因为电影首先给我们呈现的时一个视觉的世界,其次才是听觉的世界,正如达·芬奇所说:“被称为心灵之窗的眼睛,是人的理解力的主要工具,它使人人最充分地和丰富地欣赏自然界中无限的创造;而耳朵是次要的,因为它之所以重要,是由于它能听到眼睛所已经看到的事物。”尽管莎剧的台词如此曼妙,照本宣科无疑却不适合电影的形式,黑泽明给我们呈现的是另一种曼妙,一种台词被视觉化的美,史诗式的场面、美丽的画面,以及动静结合、错落有致的情节,让被电影化的莎剧焕发着别具一格的生气。
    《蜘蛛巢城》改编的是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这部片几乎可以看作是黑泽明前期的颠峰之作,深焦点技术的应用,让人清楚地界定了片中的每一个细节,兴奋的情绪,独具特色的运动镜头,让这部片具有少见的亲和力。影片的音乐以长笛为主,广泛地运用日本的“能乐”,极具民族特色,结构平衡,场面壮观。相比之下,《乱》相对冷静许多,少有黑泽明以往的拭擦镜头,只是简单的蒙太奇剪接,不过华丽的色彩、奇妙的音乐,给人带来不一样的震撼,这部片改编自莎剧《李尔王》,糅合进了日本战国时代毛利元三子折箭的故事,寓意深刻,令人深思。这两部片对于人性的刻画,都极为成功,闪现着不朽的光辉。
  
  
  
  一、欲望
  
    欲望,人类永恒的劣根,即使悲剧连连,仍然无怨无悔的追求,正如《乱》中的狂阿弥所说,“从古时,人们就一直在走同样的路”,勃勃的野心里,燃烧着熊熊的欲望之火,在前进的路上迷失自我,却毫不自知。《蜘蛛巢城》的开头,两个回城领赏的武士,鹫津与三木,一度迷失在自己熟悉的蜘蛛手树林当中,迷蒙的雾气、耀眼的闪电、倾盆的大雨之中,两匹马来回狂奔,黑泽明把人类迷失在自己欲望当中的状态,极为形象的表现出来。影片前后以合唱团的吟唱呼应,深入浅出地表现出影片的主题,“人的欲望,就如惨烈的战场,从古到今,都永不变改。”而蜘蛛手树林中为鹫津和三木预言的妖怪更是生动地说出人类的劣根,“人间多丑恶,既托生于世,贱如蝼蚁,尚且偷生。何必自寻烦恼,多愚蠢。人生若花,来去匆匆。终须也要化作腐肉骷髅。人们为了权欲,不惜欲火焚身,不惜跳入五浊深潭。罪孽囤积不散,到了迷惘的尽头。腐肉落土开花,放出芳香。可笑的人,实在太可笑了。”“人真可笑,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对于武士来说,当城主是他们永远的追求,然而在现实当中,他们却不敢随便造次,自欺欺人的忠诚,掩盖着内心里的欲望。走出蜘蛛手树林时,鹫津回忆起林中奔跑和邂逅妖怪的情节,觉得如一场梦。此时三木明确地指出,“梦就是欲望的显现”,不管林中之事是真是幻,他们的欲望都暴露无遗。
    实现欲望的第一步,在于权力的确立,这一点《乱》表现得更为出色,当老主公一文字秀虎把大权交到太郎手中时,伴随而来的是父子之间毫无情感的翻脸,争夺旗号的闹剧、逼迫父亲画押的冷酷、以及让老主公女仆相太郎女仆行礼的荒谬,表现出刚掌大权的太郎急于控制一切的嘴脸,而派兵侵占三郎第三城,更是将其野心推进到另外一步,不仅父子无情,兄弟之间也无义,次郎对屈居太郎之下的不满,对前来寄居父亲的不接纳,以及反叛太郎的谋划,更把这一个悲剧推向高潮。
    《蜘蛛巢城》中鹫津仆人们的谈话,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人性里毫无止境的欲望,从一号砦进驻北馆时的安逸,即刻否定了以前的生活,而当他们在城楼之上俯瞰北馆时,北馆的生活也变得不值一提,这正是人无止境欲望的写照。鹫津首先按照妖怪的预言,弑君篡位,继而不愿大权旁落,不顾预言追杀三木父子,与其说是妖怪的预言奏效,不如说是欲望驱动之下的冒险,利益之前,一切温情都是虚假。
  
  
  
  二、谗言
  
    《蜘蛛巢城》和《乱》中,都有一个怂恿和煽动男人背叛的女人,她们的言语极为成功地挑动了男人们心中的欲望,不管是《蜘蛛巢城》中的浅茅,还是《乱》中的枫夫人,她们都带有很明显的性格特征,不惮于表露心迹,如果说妻子是丈夫的另一半的话,我更愿意把浅茅和枫夫人看作是人性欲望的外化,她们就是鹫津、太郎、次郎性格的另一面,也就是他们所不敢面对的自己的真心。因此与其把罪恶归结于这两个乱国的女人,不如把它归结于鹫津这些背叛者本身。
    当魔鬼用蝇头小利骗取人们的信任之后,接下来的罪恶,却是人类本身,主动地实现所谓无法改变的命运,鹫津弑君、三木开城都是这一体现,谗言之于欲望,只能算是一剂催化剂。让所有伦理道德、羞耻之心荡然无存,让赤裸裸的欲望支配人生。
    这里面有一种谗言来自于反叛者的拥护者,譬如《乱》中的黑金,说其丑恶与不忠都不正确,但是次郎的欲望之始,正是他怂恿的结果,杀害太郎,取而代之,迎娶大嫂枫夫人,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黑金的主意,但是放走末夫人,誓为次郎血战到底,又看得出他的忠诚。这个矛盾也来自与人性本身的悲哀,说到底也是欲望作祟。所谓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主子升迁,下人也相映得益,这一点《蜘蛛巢城》中鹫津的手下也始如此。
    《乱》中枫夫人的悲哀,来自于仇恨的欲望,而《蜘蛛巢城》中的浅茅,却因一己之私,不惜把丈夫推向罪恶的风口浪尖,这里面谗言之毒,可见一斑。然而如果鹫津他们自己没有野心的话,所有的谗言都无从作用,真正的罪恶,仍旧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三、背叛
  
    欲望之极,便是残酷的背叛,伦理道德、父子亲情、夫妻恩义全然不顾,权谋掌控的人生,是血淋淋的争夺,蜘蛛手树林中森森的白骨,便是这些惨剧的见证。《蜘蛛巢城》的鹫津,本有着不朽的功勋,却因背叛而走上一条遗臭万年的不归之路,黑泽明极为深刻地再现了一个功臣如何堕落的全过程,北馆之中刺杀侯爷前后的那一段,堪称心理描述的经典,门外绕圈的奔马,影射着鹫津欲望之中的迷茫,而这与影片前面两个奔走于蜘蛛手树林中的大将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在叛将腾卷被杀的房中,凝固的血迹、不祥的乌鸦、急促的鼓声,以及人物紧张的动作、慌乱的眼神,都表现出一个背叛者走上不归路之前与良心的斗争,直到最后邪恶占据主要部分。
    表现背叛的最好手段,莫过于来自内部的战争,《蜘蛛巢城》中鹫津谋杀侯爷、嫁祸则保、追杀少君的场面,无疑让影片变得更加残酷,这一点黑泽明在《乱》中表现得更为极致,当太郎和次郎合力攻打父亲所在的第三城之时,惨烈的场面把两个儿子的背叛衬托得残忍非常。黄旗和红旗杂乱交织、战火纷飞、箭落如雨,黑泽明用一组独立的蒙太奇表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暴力场面,血淋淋的尸体、手执断手的残兵、凸出的乱箭、老主公两个丧生在彼此刀锋之下的小妾……滚滚的烟尘当中,背叛仍在延续,一个背叛的结束,竟成了另一个背叛的开始,枪声划过,太郎应声倒地,次郎的背叛随之而来,整场战争持续了足足15分钟,以一文字秀虎发疯走出城堡,在野草舞风中一片迷茫结束。
    黑泽明用一种带着嘲讽的方式呈现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画面,杂乱的蝉鸣声中,一文字家的势力一点点瓦解,城楼中秀虎想切腹自尽,却找不到刀,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场来自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间的背叛。悲怆的小号、低沉的鼓声以及忧伤的弦乐,把这场荒诞的战争衬托得令人惨不忍睹,人之罪恶,竟可以如此极致。
    这里面也有另一种背叛,即是对自己良心的背叛,正如俗语,一个谎言,需要千百个谎言来掩盖。一个背叛,也需要千百个违背良心的行为来稳固,这些悲哀的背叛者并非毫无良知,只是在善恶的交锋之中,内心里脆弱的善良无法对抗猛烈的罪恶,在背叛的道上越走越远,不知悔改,譬如《蜘蛛巢城》的鹫津杀害三木,《乱》中次郎杀害兄长,追杀发妻阿末这些行为。每一次良心发现之后,是更令人发指的背叛行为,疯狂的噬杀之中,毁灭在所难免。
  
  
  
  四、毁灭
  
    欲望带来的破坏性后果,只能是众叛亲离,走向自我毁灭,一路为恶,不知自省,终究陷入泥塘,按照《蜘蛛巢城》中妖怪的说话,就是走到迷惘的尽头,当鹫津再度策马入林,询问战果时,得到的答案是,除非蜘蛛手树林向城逼近,否则不败,这成了鹫津鼓动士气的依据,没想到却成了他毁灭的直接原因。黑泽明对于背叛,有着极为鲜明的态度,正如《蜘蛛巢城》中的官员所唱,“古有先例,仕奉逆臣叛贼,必遭天诛,灭亡于顷刻之间”,不仅鹫津如此,《乱》中的太郎、次郎、生驹、小仓都无一例外的走向灭亡。《蜘蛛巢城》的结局是壮观的,死亡场景宏大惨烈,自诩要在蜘蛛手树林中另筑尸山的鹫津,最终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乱箭之中,挣扎着走向死亡,乖戾的面部,显现的是一种自残式的绝望。
    《乱》的悲剧比《蜘蛛巢城》要复杂许多,它牵涉到的是一群人的背叛。影片开头便已经为它定下基调,一动不动的画面上,四个面对不同方向的武士,背景是天边的一层层雷雨云,乱的主题不言自明,一文字秀虎天生残暴,在位其间杀戮无数,年过70时,突发奇想,不顾反对把大权交与三个儿子,准备安享晚年,没想到这一行为却成了一切悲剧的根源。三郎一针见血的指出,乱世之中,一切情义都不可信赖,可惜秀虎不以为然,一怒之下,放逐三郎,把权力与欲望亲手交与太郎和次郎,导致了儿子之间的厮杀,自己也颠沛流离,郁郁而终,一文字政权土崩瓦解。太郎次郎攻打父亲,次郎弑兄夺位,乃至到最后次郎攻击三郎部队,派人暗杀三郎,都可以说是肇始于秀虎,终究一群人在欲望中走向集体毁灭。
  
  
  
    当狂阿弥跪问苍天,“杀人不眨眼,让人类哭泣。那么有趣吗?”平山武士答道:“看到无恶不作的人类在互相残杀,神佛也无法解救。这就是人间,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宁静而求痛苦。”这正是黑泽明的态度。影片的最后,是孤独的鹤丸站在血色的夕阳底下,人类的杀戮仍在继续,飘落尘土的佛像,诉说着对人间悲哀的无能为力。人性之悲,或许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