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现代子女习惯了对父母说话不客气

凤凰卫视11月3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李艾来了，李艾老家是哪人啊？

李艾：广州人。

窦文涛：广州人能长成这样真不容易，我是说身高。

李艾：易建联也是广州的，著名的高个都是南方人，姚明南方人。

窦文涛：这还真的是。

马未都：变异。

窦文涛：马先生我给你打听，你知道最近有一个什么新闻吗，浙江有个良渚这么一个地方，良渚好像还是出土古玉器，一种文化，良渚那这几天炸了窝了，你知道吗。一个村里也不知道是流言开始，说有一家人，家庭主妇挖着了一个瓶子，说卖10万，当天全村3、4百号人，老少一起妇孺，就在村里的泥浆地里挖，政府解释不住，因为确实是那个地方，挖出一些碎瓦片，你说你想到这种，你就觉得太想致富了是吗？

马未都：是。

窦文涛：我有点儿迷信，我老觉得，我听他们说，中华民族刨坟掘墓这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现在所有的村，所有的古坟，所有古墓全挖了，把棺材弄的满地都是，我有点迷信，我说这玩意儿照中华民族古代的信仰来说，这会遭报应的。

马未都：是遭报应。

窦文涛：在天之灵有什么能量。

马未都：你知道宋代，中国考古界的鼻祖这个人叫吕大临。

窦文涛：听说过。

马未都：知道这个人吧，他的祖坟最近被盗挖，等抓到盗墓份子，是他第二十几代孙，真是刨祖坟了，这孙子真是刨祖宗坟了，还姓吕，就是他们家族的人，因为他们家族就是从宋以后，一直在那没离开过。等破了案以后，真是太不讲孝道了，咱就算你是挖墓的，你也翻不着挖自个的祖坟。

李艾：但是就是因为没有信仰了，大家都不相信了，什么都不相信。

马未都：他也不怕，按理说你挖祖坟，多少你有心理障碍。

窦文涛：这是，我觉得这真是。

李艾：红了眼了。

马未都：对，它是这样的，其实这有一个问题会出现，当社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文化力量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因为我做过这个实验，儿子小时候我就拿他做实验。

窦文涛：你怎么跟李昂似的。

李艾：对啊，我也在想这事儿。

马未都：做的实验是什么呢，我们小时候从来没说过我爱爸爸，我从来没说过，你说过吗？

窦文涛：没有，我们不说爱这个字。

马未都：你长不开嘴，你跟你爹说爸爸我爱你，你说不出来。

窦文涛：不会的。

马未都：但我们电影上老看西方人在说，对不对，我就开始拿儿子做实验，我就说儿子爸爸爱你。

窦文涛：说我爱爸爸。

马未都：对我就让他说，说我爸爸，他会学，一直在坚持着，但是坚持到什么时候出问题呢，小学四年级有一天，他在床上躺着，脸冲天，我爬上去，我说儿子爸爸爱你，他说你少来这套，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跟社会的文化发生冲突，他已经辨识到社会文化不是这个状态，对不对，你这套，肯定是拿我开涮。

窦文涛：没错。

马未都：他的感觉发现，他才四年级，四年级按照现在说是10岁的孩子，他已经能辨识你这套跟社会这套文化是冲突的。                                                                                                    

李艾：我觉得现在所谓孝这件事儿特别难进行，我觉得这是法自于人最基本的感情，但现在要拿出来说，你不觉得现在的人跟以前的人特别不一样，以前我们要考量一个人的道德水平，我们要证明这个人好不好，你可以有隔壁大妈，张大妈、李大妈、王大姐，来证明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们村里头从小看他长大的，怎么怎么地，现在没有这一套，所谓监督这个制度，也不是制度了，监督的这种氛围了，没有了。

马未都：过去社会也没这套制度，社会只有一种文化。

李艾：对。

窦文涛：文化形成一种自发的制度，我们假设他是制度，就你说张大妈、李大妈，这是自发的，谁也没逼着他往这面走。

李艾：就是这种氛围。

马未都：这种孝道，中国人非常讲孝道，过去一说孩子最高的褒奖就是，说这孩子很孝顺，对不对？

窦文涛：对。

窦文涛：中国人喜欢搞工程。

马未都：百万孝子工程。

窦文涛：前一阵乔布斯死了，有一个城市也是推出要培养多少万个乔布斯人才。

马未都：这个就滑稽了，就连这事都赶不上了。

窦文涛：培养100万孝子。

马未都：所以我觉得中国的孝道要从新提文化，我们如果是工程，那就把孝道提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工程当中，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李艾：你不觉得现在大家都特别着急，特别快，比如刚才我说的，从小长起来，周围邻居对你的一个认证，现在不是都讲认证吗，说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长大，怎么怎么地，他做过什么什么好事儿。现在不是，大家出来都是陌生人，没有邻居没有什么，怎么没有后面原来所谓推举的不叫制度，一个传统，没有了。

大家出来首先我要亮明身份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干这活，我得特别快的速度让你记得我，让你认可我，就把很多东西，以前的所谓漫长的一种东西没有了。我前段时间跟一个武侠小说家步非烟聊天，她说以前的武侠小说最注重的是什么，你是哪个门派的，什么宗什么派。

窦文涛：武当派。

李艾：对，然后你的老师是谁，甚至是你的家传是什么，现在的武侠小说不讲究这个，一出来，亮相，然后使两刀，我怎么就自己独闯江湖，我怎么就成了。

马未都：谁是王。

李艾：要的是这个路数，而且越是这样就越受青少年喜欢，还搞以前的那种认门宗、认派，认祖宗那一套，没人要看了。

马未都：我这个还非常感谢李艾给我普及现代的武侠小说知识精华，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太可怕了，玩儿混的谁都会，谁还不会玩儿混的，我们小时候玩儿点混的还不行吗。

窦文涛：动物世界了。

窦文涛：我觉得好像咱们进入了一种准动物的状态，文化要是铲除了，或者过去的一些讲究教养没了之后，人就是很简单的趋利避害。

马未都：跟动物没区别。

李艾：对。

窦文涛：跟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做对自己有利益的事儿，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我也觉得要怨还得怨社会，我先去一下广告，《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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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文涛：其实今天社会很多时候内心是很冲突的，比如说中国古代孝道、师道，都是类似于中国人宗教一样的东西，而且我们自有我们的一套道理，比如说过去当官要举孝廉，孝顺，大孝子就能当宰相，能当总理了，他有他的一番道理。

比如说这个孝顺的人，格外能够百忍成钢，老人说的不对，他都不能生气，你看咱们讲的父母官，这个也会出现，真的是把国治理的跟家一样，而且我们说这是立国之本，过去中国文化，但是咱们发现西方国，人治的好像也不错，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困惑。

另外再者说，最近我有时候想，中国人讲的很多话很有体会，就是人性，久病床前无孝子，有的时候你心里在流泪，可是你又不得不想到这句话，这句话不简单的是骂白眼狼的，而是人的生活当中很多无奈。

比如说给我装电脑的一个小孩，80后的，今天就跟我聊，他们说我们是买不起房子，他说生80后来的父母，他说是最倒霉的，为什么？不但吃不着孩子的，咱们也得给孩子买一套房子，父母也说我们夫妻两还得留点钱养老呢，我们只能给你买个房子，帮不了你别的。然后他将来成了家，你也不能指望他去养他的老，因为独生子女，他们夫妻俩要对四个老人养老送终，你知道老人的病如果是马上就过去了

马未都：其实还是个幸福。

窦文涛：常年病榻，尤其是需要长期陪护这种，普通收入家庭的青年人他得上班，而且现在夫妻俩都要上进，中国社会的压力那么大，在单位里就竞争那么激烈，回家你说他脾气，有时候咱们看到一些对父母说话不尊重，可是你要全方位的去想，所以我就说也怨社会。

李艾：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让我特别辛酸的一句话，她就说妈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身体搞搞好，以后别成为你的负担，我心里头特别难受，听这个话，我说我没要你帮我做什么，你也千万别想给我留什么，你就有多少钱你就去花去享受，不够我给你添，但是她说这话代表了现在这个社会很多家长的心理。

现在咱们都说拼爹，出来社会混，特别是那种大家都是同一水平线的，如果我要混的更好一点，那我得有一个特别牛的爹，我爸是谁是谁。我们就要拼爹，你没爹可拼的时候，你就得靠自己，当爹妈也会觉得特别对不起孩子，你看我也照顾不了你，帮不了你。

窦文涛：那天有个新闻，幼儿园小朋友们在拼爹，拼爹拼不过，回家跟妈说，妈咱换个爹行吗，有这事儿。

马未都：我看最近拼爹的都没拼出什么好现场。

李艾：从拼爹变成坑爹。

窦文涛：没错。

马未都：是这样的，人类在文明的进程当中，孝道是区别于动物的一种人类的行为，动物是不尽孝的，因为没必要，狮子把小狮子养大了一轰走，你自己活着去，终身不再见面。人要学会怎么去赡养老人，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尤其我们今天的社会问题是因为人口，我们说过这个人口。

窦文涛：70亿。

窦文涛：对，其实我就发现孝用不着这么道德提倡。

李艾：对，没错。

窦文涛：每个人心里有。

李艾：它是来自内心最基本的感情。

窦文涛：有时候我也觉得，甚至你有时候觉得，为什么要让我们处于这种道德困境自我谴责，很多人都自己谴责，我忽然发现，在西方社会我好多事社会机制给解决了，比如说医疗保险，或者说人家即便是有个养老院，人家的养老院非常好。

马未都：能替你做所有事儿。

窦文涛：要像我们老家那地方，你把老人说送养老院，老人觉得很没脸，家里孩子不孝顺，才把我送养老院的，他觉得是那么一个地方，我就老说中国实际现在形成了一种什么呢，实际上是家庭、医院协作制，中国人心里也有孝心，可是你说你照顾多少算够呢。

马未都：你讲了你的这种切身感受，上一代人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尽孝道。

李艾：那倒是。

马未都：这一代人现在没这个概念了。

窦文涛：没错。

马未都：没这个概念，有时候比如我们今天尽孝道，有时候不一定是要临终的关怀，是平时生活中的，比如你有时候问父母一句，最近怎么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尽孝道了，有时候只是需要你一句话。今天的社人普遍社会生活水平都比过去要高很多，生活状态，不管是健康状态还是非健康状态，非健康就是进入医院，你就是不去，也会有很好的医护人员去照顾他，健康状况就是在家，有时候是情感的孤独。

窦文涛：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造就了这么一个人，我经常的觉得我高度自私，你想起来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就像马先生说的一样，我能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马未都：当然可以。

窦文涛：但是我无数次的，我总觉得我怎么自私呢，好像觉得跟父母没话找话说。

马未都：就是没话找话说。

窦文涛：就后悔，到今天我妈妈不能说话了，我再想跟她说话，你只有后悔。

马未都：对。

窦文涛：我就觉得为什么老是处在自我谴责的一种境地呢。

因为小时候形成了爸爸妈妈给我们的这种感觉，如果你想以后过好日子，你现在就必须好好学习，什么娱乐都给我禁了，包括感情的交流，正常的感情的交流，不许，因为你现在必须把所有的投入都放在现在读书也好，竞争这件事情上来，好，等我们长大以后，我们就不会了。

窦文涛：这个实际是父母也有问题，很多父母也是时代造成的，就像你说的父母小时候，尤其是我们的父母，哪有跟孩子说我爱你，亲一亲抱一抱。

李艾：感情交流特别少。

窦文涛：我们都是没有这些情感交流的。

马未都：所以在文化的长期破坏当中，每个人都是这个文化的分子，它所形成的文化概念，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我们接受上一代人，革命既为亲情，对不对。过去我看过一个小杂文，叫《中国人的爱情》，他说中国工人的爱情是整宿的跟妻子谈技术革新，农民的爱情是整宿的跟老婆谈改良土壤，至于党委书记的爱情，就是老婆有病千万不要回家，这篇文章写的很挖苦，这就说明了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搞坏了，正常的人伦关系没了，我们过去的人伦关系是三关五常，五常就是五伦，五伦关系是维系社会的一个基本保证。

李艾：是最正常人的心理反应和需求都给格式化了。

马未都：我们这个社会的人伦关系，因为我们生活中只是有大约三类人，第一类是亲人、第二类是熟人、第三类是生人，我们在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中搞到平衡，亲人怎么相处，熟人怎么相处，生人怎么相处，每天都会遇到的无非就是这点事儿，你跟生人怎么去相处啊，谁也不理吗，不可能，因为你天天要跟生人打交道，你不可能天天给熟人打交道，因为你熟悉每天都勾肩搭背，无话不说吗，终于有一天你那个熟人说，你干的什么事儿啊，给你说出去，上网上去了，给你挂网上去了，对不对，所以怎么掌握一个度，都是今天处事的一个技巧。

窦文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亲情这根弦我记得很早就不大提起了。

马未都：对。

窦文涛：当时讲的是为了一个什么伟大的更大的价值。

马未都：一个目标。

窦文涛：可以我们六亲不认的甚至可以告密，甚至划清界线。

马未都：大义灭亲。

窦文涛：大义灭亲，咱们先去一下广告吧，《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窦文涛：你看我就发现都是有鉴于此，前一阵什么有鉴于小悦悦，咱们要立法了，道德崩溃了，要培养100万孝子，我觉得也是最近有点赶着深圳不是有了一个公务员吗，打他爸爸。

马未都：咬了一口。

窦文涛：动嘴了，当然痛哭流涕去道歉，中国还有一种父母关系，我就觉得这个程度是很恶劣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检讨我自己，是不是因为小的时候，我爸爸妈妈性格软弱还是无所谓，弄得我们孩子跟他们说话习惯不客气，不是没有感情，是很爱父母的，这个东西就是习惯了，有的时候听起来也像是呵父骂母。

马未都：对，是一个习惯，另外是在整体社会的一个框架之下，每个人的行为都做不到，做不到我们想像中的良好状态，包括我们自己反省自己，我们对我们的父母，跟他们对他们的父母比较起来，我们差很大一块，现在我们的子女对我的时候，我儿子就是这样，他一叫我，说爸什么的，我说有事儿求我吧，平时如果爸不搁在前头，那基本上是没事求你。

李艾：我之前看了一个新闻，类似于这个公务员的，它是讲一个现在在一个特别著名的学府，但是年纪很小，是小神童，好像才20岁，就拿了什么博士学位的。然后跟自己的父母说，反正这个，我现在到今天这个读博士是你们要求我的，你必须要在这个城里给我买一个房子。

窦文涛：中国最小的博士。

李艾：对，是有这个新闻吗？

窦文涛：对。

李艾：我当时就觉得，所有的人都骂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特别理直气壮，他觉得自己占理，他说我今天那么辛苦的读博士，不是我想的，是我父母想我这样的，既然我已经达到了你们的要求，就有点像跟领导要东西似的，你看我都达到这个指标了，你是不是应该发我奖金啊。

马未都：我拿了冠军，你得分我套房子。

窦文涛：没错。

马未都：意思说我给你挣脸了，你生我、养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拿这个奖吗，我拿了，你给我买套房子。

窦文涛：跟咱们国家的奥运运动员是一样的，我不一定喜欢这个，是你们让我勇夺金牌。

马未都：弄的我浑身还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