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布斯世界富豪:易中天文章二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4 16:41:48

易中天文章一:

三见李泽厚

李泽厚先生说,我们是第三次见面吧?

这是2010年9月12日,我到北京去见先生。“80后”的先生身着燕居之服,神清气朗,腰板笔挺,站在家门口,一边握手,一边问我。

第三次?我一下子算不过账来。

先生说,是。上次是90年代,在厦门。再上次,是80年代,在武汉,你送我去火车站。当时我感觉你很压抑。

李泽厚先生的记忆力惊人。80年代,我确实见过他。还跟刘纲纪先生一起,把他从武汉大学送到东湖宾馆。那时没有车,连出租车都没有,是走去的,权当散步。但我是“小字辈”,没有插嘴的份。因此,大抵是泽厚先生和纲纪先生,肩并肩在前面边走边谈。我跟随在后,算是“执弟子礼”。后来,90年代在厦门,有过一次座谈,我也只是旁听而已。因为提问的是学生,我不便问;答疑的是先生,我也不便答。

所以,这回见面,我就问得比较多,也发表意见。整个过程,仍然是我问得多,说得少;先生则谈兴甚浓,有问必答。论古今,谈天下,指点江山,臧否人物,直言不讳,口无遮拦。说到精深处,妙语连珠,神采飞扬,旁若无人,让在座者无不暗自惊叹。

后来去吃饭。在电梯口,我说:送给先生的书中,有一篇《盘点李泽厚》。

先生哈哈一笑,说我早就看过了。

我也笑。其实,我是“明人不做暗事”。《盘点李泽厚》收入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书生意气》时,我就曾托人带去一本,但杳无音信,不知先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先生说,2002年就看到了。

啊,记得如此准确!

我说,如有不恭之处,请先生海涵!

先生说,你可以质疑,你可以批评,没有任何关系!然后,先生看定我,说:不过,你的观点,我不同意!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不知道先生的“不同意”,是不同意我说他“老了”,还是不同意我质疑他的“西体中用”。前一条,我可能是错了,因为他的心灵确实还很年轻。至于“西体中用”,我则保留看法。没准,将来还会撰文与先生商榷。

先生还对我说:你想批评我,就批评;我该支持你,还支持。不过,我对你有两个建议。说完这两个建议,先生忽然停下脚步,又看定我,说:你看,我很真实吧! 90年代在厦门,有过一次座谈,我也只是旁听而已。因为提问的是学生,我不便问;答疑的是先生,我也不便答。

哈,李泽厚到底是李泽厚,湖南人毕竟是湖南人。于是想起他客厅里冯友兰先生所赠的那副对联: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刚日读史,柔日读经。指着这对联,李泽厚先生不无得意地对我说:哈哈,都是反过来的。

确实都是反过来的。前人的说法,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和“柔日读史,刚日读经”。但让我景仰的,还不是那“反过来”,而是先生说这话时的神态。

于是得出“李泽厚印象”云──

居然宝刀不老,依旧性情中人。

 

(刊载于2010年9月18日《新京报》B04版,责任编辑赵继成。赵继成整理的《李泽厚、易中天对话录》,也发表在同一版。)

 

 

易中天文章二:

高希希有自由,魏明伦请慎言

电视连续剧《三国》红红火火地开播了。照理说,应该向总制片人杨晓明、总编剧朱苏进和总导演高希希表示祝贺,毕竟有过“一面之交”么!但诸多媒体要求采访,就只能说声“抱歉”,因为还没看。没看就能做出判断,发表意见,这本事北大某教授也许有,我是没有的,只能“三缄其口”,以示“自知之明”。没看,也不是不想看,是没时间。93集,怎么也得六七十个小时吧?实在是“看不起”,或者得“慢慢来”。不过,出于好奇,我还是看了一眼睛。看什么?片头。我想看看,这个戏,是根据陈寿的《三国志》改编呢,还是根据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改编。对于观众,这无所谓。但如果要评论,就有所谓。因为根据《三国志》改编,就是“历史剧”;根据《三国演义》改编,则是“文艺片”。这两个,批评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比方说,前者有“忠于历史”的问题,后者有“忠于原著”的问题。现在网络和媒体上各种意见吵成一锅粥,原因之一,就在于标准不同。可惜片头什么都没说。看来,他们是将《三国志》和《三国演义》混搭,一锅煮了。混搭也是可以的,还有好处,可以各取所需。如果手艺好,见识高,还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但这有风险。弄不好,就手忙脚乱,里外不是人。比方说,删除“三结义”,人家会说你“不忠于原著”;保留“空城计”,又会说你“不忠于历史”。还有,历史上的关羽,是不可能手提青龙偃月刀在马上作战的 这些当然不归我操心,也不想说三道四。我只想说,作为艺术创作,朱苏进和高希希,都应该享有充分的自由。至于做得好不好,则是另一回事。因此,观众和网友,也有批评的自由。边看边骂,或者先骂后赞、先赞后骂,都行。只要大家明白,咱是在看戏,不是在读史,就好。剩下的事,大可见仁见智。

实际上,朱苏进和高希希,还可以在史实的基础上,在《三国志》和《三国演义》语焉不详的空白处,展开合理的想象,只要符合历史事件的逻辑和人物性格的逻辑就行。比如据说,他们杜撰了少年孙权向刘表讨回孙坚遗体的情节,我认为就是合理的。其实,此类地方,也最能看出编剧和导演的功力。有心的观众和网友,倒是不妨留意。

的确,文学艺术离不开想象。但如果是做学问、评时事,恐怕还得实事求是。据《南充日报》报道,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魏明伦说,易中天的《品三国》借用陈寿思想却不指明其所讲出自何处,甚至连作者之名都不提,致使现在许多年轻人说起三国只知道易中天而不知道有陈寿,就未免搞笑。我在《品三国》第一集就讲了陈寿的《三国志》。不但讲了陈寿,还讲了裴松之。所引《三国志》和裴注文字,也都在书中一一注明(央视节目则用字幕标明)。魏兄是不识字,还是耳背?

这就不好叫艺术想象了。说得轻一点,这叫瞎编;说得重一点,就是诽谤。当然,我不打算起诉。魏明伦既然自称是我的好朋友,哪里好意思去告他?再则,他也抬举了我。魏副主席这么有文化,应该知道致使许多人不知道陈寿的,不是易中天,是罗贯中。不要说年轻人,就算老同志,提起三国,也大多是只知道《三国演义》,不知道《三国志》么!所谓真正的大师就这样被淹没了,南充也这样被淹没’”,原因就在这里。那么请问,罗贯中是不是也应该到万卷楼向陈寿的雕像三鞠躬谢罪’”?老兄把我的影响力抬举得超过了罗贯中,就不怕折了我的阳寿?

因此拜托,请魏兄收回这些无稽之谈,最好再给个说法。当然,谢罪不必,道歉就行;三鞠躬也不必,一鞠躬就行。

 

(刊载于 2010年5月14日《南方都市报》B15版,责任编辑刘炜茗版,责任编辑刘炜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