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翅计划登录:智效民:中国大学的好时光太短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4:01:33
[智效民:中国大学的好时光太短了

2010-07-28

  导语:中国大学的好时光太短了,也就短短30年时间。而且这中间有多少次战争啊,大大小小的战争。但就在这么一个恶劣的环境下,中国的大学培养出多少人才!


  我们目前的教育研究,可以说是滞后的;而我们的教育状况,则是堪忧的。改革开放是从教育开始的,恢复高考嘛;但进入80年代以来,教育没有多大变化,反而越来越僵化、保守,开倒车,回到了不知道什么年代。我当过小学、中学教师,后来我有一次跟教过的学生道歉,说实在对不起,在我当教师的时候,我根本不懂什么是教育。

  我的《八位大学校长》一书里写到了民国时代的八位大学校长:蒋梦麟、胡适、梅贻琦、张伯苓、罗家伦、竺可桢、任鸿隽、胡先骕。之所以写他们,是想为当代教育提供借鉴,看看今天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这八位大学校长确实有典型性,但其实相对于今天而言,几乎所有民国时代的大学校长都值得谈,而他们所提供的借鉴,应该是全方位的。


  什么是大学?

  要说明大学是什么,应该从大学的历史讲起。中国过去是没有大学的,“大”字加一点,叫太学,为翰林院培养人才,是皇帝的御用机构,国家的最高学府。但太学跟现代意义的大学还不一样。大学源自欧洲,中国现代意义的大学的出现,始于戊戌变法,当时成立的京师大学堂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开端。京师大学堂在辛亥革命后改名为北京大学,在1915年蔡元培入主前,还是以经学为主的旧式学堂,还没有完成它真正意义上向现代大学的转轨。

  大学,简单来说,是一个培养人的教育机构。它培养出来的“人”,应该是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通过自由独立的思考去认识人生、认识社会、认识自我。但是我们现在对教育、对大学的认识完全是相反的,现在的大学是培养人才的,所谓“人才”,说白了就是要听话。现在是不提“驯服的工具”这个说法了,实际上就是那个意思,而大学通过各种各样的框框来制约、衡量他们。

  民国年间所说的“教育独立”,政党是不能介入大学的,不管是执政党还是其他党派,按照《大学教育法》,介入就是非法。国民政府成立后,国民党开始在大学推行党化教育,像1928年出任清华大学校长的罗家伦在清华搞军训,遭到了抵制。

  罗家伦这个人比较复杂,他在“五四”时是北大的学生代表,“五四运动”的概念最早就是他提出来的。他后来加入国民党,还担任了蒋介石的秘书,北伐胜利,他是作为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出任清华校长一职的。当时他要在清华推行军事化,要求军训的学生一律穿制服,按时作息,早晚点名。早操无故缺席记小过一次,记三次小过合一次大过,记三次大过就要开除学籍。为了以身作则,罗家伦和学生一样身穿军服,脚穿马靴,天天出操。逻辑学家沈有鼎当时经常不上早操,被记小过八次,眼看就要被开除,正好冬天来临,在大家的抵制下,早操被取消,他才得以幸免。哲学家张岱年本来已经考入清华,受不了军训,转学到师大。

  30年代初胡适办《独立评论》,曾任四川大学校长的任鸿隽专门写过两篇文章谈党化教育的弊端。他说:“教育的目的,在一个全人的发展,党的目的,则在信徒的造成。教育是以人为本位的,党是以组织为本位的。”当时的学者对党化教育是很警惕的,认为教育不是为某一部分人服务的,有党就不能有教育,有教育就不能有党。

  曾任浙江大学校长的竺可桢写过一篇题为“利害与是非”的论文,他说,中国人总是以为只要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国家就有救了,其实要想让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中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首先应该培养一种“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科学精神。回到“什么是大学”的问题上,大学就是一个“只问是非,不计利害”的地方。它应该是完全自由的一个场所,大家在这里互相碰撞、互相激励、互相帮助、互相竞争。大学应该是这样一个学术共同体。

  中国大学的好时光太短了,如果从20年代大学步入正轨算起,到40年代西南联大的绝响,也就短短30年时间。而且这中间有多少次战争啊,大大小小的战争,大仗像八年抗战,再加上一些局部战争,大学的真正好时光没剩下多少。但就在这么一个恶劣的环境下,中国的大学培养出多少人才!很多大师级的人物,你去看看,任何一个领域,无论是人文的,科学的,肯定都是那个时代培养出来的。现在改革开放也是30年,单就教育领域来说,和那30年相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学校长应该怎么样?

  蔡元培入主北大前,专门赴德考察,希望将西方最先进的教育理念和体制带入中国。后来蔡元培去职,蒋梦麟接任,人事的更迭并没有影响蔡元培为北大奠定的基础体系,由此以北大为代表的中国大学开始步入正轨。

  我曾经分析过,当时留学生两大派系,一派是留学英美的,一派是留日的,留日的有革命倾向,他们回国后可能短暂在大学任职,但后来离开了;留学英美的,主要聚集在大学,致力于学术研究。民国时代的大学之所以好,我认为跟英美派有很大的关系。

  蒋梦麟和胡适曾师从哲学家杜威,杜威的教育以及哲学思想可以说是当时最先进的,蒋、胡他们接受杜威的思想,认为教育就是一个实验过程——这个认知非常重要,教育就是一个不断实验的过程,而不是像现在那样,要给学生灌输现成的东西。从蔡元培到蒋梦麟、胡适,经过三十年努力,北大的各项制度得以完善,成为一个学术中心。

  什么叫“教育独立”、“教授治校”,现在我们很难想象:政府居然不管?甚至在一个文学青年聚集的网站上,有人说胡适当过大学校长,他也是官啊!他们不懂,校长就不是官。胡适任北大校长时,他的办公室学生随时可以进去,“胡校长的办公室”因此被誉为“世界最民主的俱乐部”。

  在当时的制度设计中,大学校长就是一个组织者、一个带头人,没有什么特权,也没有利益可图,一切都是公开的。校长需要有服务意识,吴宓当年不肯当校长,就是因为担心会牺牲专业。校长是通过推举产生的,由教授们组成的评议会选出。当时影响大学决策甚至是校长任命的,还有一个机构,就是校友会。校友会不同意的人选,是不能当上校长的。

  清华和北大一样,奉行教授治校,按规定,教授会、评议会和校务会议都由校长主持,举凡校内的各种事宜,都由教授会和评议会讨论决定。1931年出任清华校长的梅贻琦开会时很少说话,而是仔细听取别人意见;大家意见不一时,他又能很快指出症结所在,使问题得以解决。他说自己的角色就像京剧中的“王帽”一样,看似重要,却不大开口,主戏要别人来唱。

  数额庞大的清华基金一直由梅贻琦打理。他晚年重病,病床下放着一个皮包,皮包里放着什么,连梅夫人也不知道。他去世后,皮包里的东西由秘书公示,全是清华基金的账目,一笔一笔,分毫不差。人们因此都赞扬梅贻琦的廉洁,台湾学者孙汉观则感慨说,公款公用是一个校长的本分,如果他做到了,只是守公守法,没有什么可特别褒扬的,像在美国,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校长可以把公款挪为私用;但是梅先生能在长期无人监管的情况下不随波逐流,成了黑暗中的一颗明珠,令人心酸。

  我在《八位大学校长》的前言中说,这八位大学校长留给今天的宝贵思想财富是懂教育、负责任、重人才、无私心及有魄力。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对大学校长的“最低标准”及起码要求。话是没错,但问题是现在有几个能做到的?比如说,有几个校长是懂教育的?拿丰子恺的话来说,你是要把这块泥摁在一个模块里做成泥人呢,还是呵护它,让它长出花朵?如果校长们都能达到这些基本要求,事儿就好办了。


  地方大学的路径

  1901年清政府推行新政,并于第二年颁布《钦定学堂章程》。新政期间,新式学堂纷纷成立,引进现代教育体制。但除了京师大学堂,其他学校不能叫“大学堂”,像按照京师大学堂模式成立的四川通省大学堂,后来改名为四川省城高等学堂。五四运动后,各地竞相将高等学堂升格为大学、设立单科大学。到30年代以后,一般省份都有了大学。

  在地方大学中,我觉得南开大学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而且大学的发展方向就应该像南开一样。张伯苓几乎以一人之力,办起一所好大学,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办得那么好。同样是私立大学校长,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的日子就比张伯苓好过得多。司徒雷登在纪念张伯苓七十寿辰的《另一个中国》一书中做过比较,燕京大学在美国有一批潜在的赞助者,他们有财富,也习惯于回应美国国内和国外在教育和宗教方面的呼吁;而在中国,高等教育一向是由国家办理的,大学的经费由中央政府或省政府提供,办私立大学,张伯苓是拓荒者。

  南开的前身是敬业中学堂,梅贻琦、陶孟和(中国社会学奠基人、五四时期著名的北大教授)就是南开毕业的。1919年9月,南开大学正式成立,是中国第一所正规的私立大学。张伯苓的办学经费,首先来自个人捐款,其次来自基金会赞助,最后才是政府补助。“我虽然有时向人求见、捐款,被其挡驾,有辱于脸面,但我不是乞丐,乃为兴学而作,并不觉难堪。张伯苓常说,教育机构的账上应该是赤字,任何学校当局若在年终银行账上有结余,证明他是一个守财奴,因为他没能利用这些钱办件好事。张伯苓自办学那天起个人一无所有,但他在办学上从来不怕预算超支。

  对于南开来说,张伯苓就像一个老保姆,或者说是老母鸡。北洋水师出身的他,因为清朝海军在甲午战争中的惨败,深感救国之道不在于买船造炮,而在于开办新式学校,改造中国的过敏性。他是完全献身于教育的。许多人回忆张伯苓时总谈到两件小事:一是他不许学生吸烟,但自己却吸旱烟,当学生指出时,他将烟袋一折两段,从此不再吸烟;二是他年轻时留着胡子,为了给学生做表率,他的胡子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全部剃掉 。

  1934年第十八届华北运动会在天津举行,南开啦啦队突然在看台上打出“勿忘国耻”、“收复失地”的标语,并齐声呼喊,令全场三万多名观众为之震惊,并报以掌声。当局要张伯苓管束学生,据说他跟学生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讨厌”,第二句话是“你们讨厌得好”,第三句话是“下次还这么讨厌”,但“要更巧妙地讨厌”。(采访/谭山山  新周刊)